楊家人當然知道安呈。


    怪老頭一個。


    常常被人找茬找事,常常被人欺負,但他好像啞巴一樣一聲不吭。別人打別人罵,他冷冷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多說一句,也不躲閃一下。


    飽經風霜的臉上是一雙麻木的眼。


    有時候不知道哪來的一群小混混,搶他的掃把,折斷他的掃把,有時候還會故意往他清掃幹淨的地方扔垃圾,有時候也會故意推到他,看著他狼狽然後哄然大笑。


    楊家人不止一次的見過安呈被人欺負,但要麽是遠遠避開,要麽是事不關己的視而不見的快速走過。


    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即使看到了也是低著頭假裝自己沒有看到。


    街道上的孩子有樣學樣,跟著別人一起欺負他。給他潑垃圾,搶他的掃把,搶他的糧食,有時候會故意往他身上潑水......


    但安呈一直沉默著,不多說一句,不反抗一下。


    雖然天天掃街道,和街道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安呈和街道上的人都沒有來往,沒有交情。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總稱呼他為‘老啞巴’。


    如果不是他會和小荔枝說話,大家真的以為他是啞巴。


    楊家舅母記得有一次,小安荔濃滿身泥巴雙手雙腳帶著傷回家,就是因為有小朋友喊安呈‘老啞巴’,她氣衝衝地去和別人打架,然後還打輸了。


    楊家舅母記得,當時她還罰小荔枝不能吃飯,然後針對婆婆指桑罵槐。楊家的生活本就不富裕,住房也不寬鬆,一家人擠在一個小房子裏,卻還要幫小姑子養女兒,楊家舅母當然有小脾氣。


    這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說一人省一口就能養活一個孩子,但別人多吃一口,她的孩子就會少吃一口。楊家舅母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當然,楊家舅母也不是什麽大壞人,隻是更愛自己的孩子,更關心自己的小家而已。因此而生的一些小脾氣,小私心,小安荔濃能理解,安荔濃也能理解。


    楊家舅母生氣了會偷掐小安荔濃,但過後也會給她一個紅薯或者一根小麻花、一小塊糖。她知道自己不對,但有時候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或者也不想控製。


    小安荔濃默默承受著,在舅母掐的時候不聲不響,在舅母塞紅薯或者小麻花的時候也不拒絕。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處境,寄人籬下。


    寄人籬下,卻要求表哥表姐一樣的待遇?


    不。


    不會。


    也不可能。


    舅舅舅母是表哥表姐的父母,不是她的,沒有義務對她視如己出。


    小安荔濃清楚自己的處境,也端正自己的態度。雖然舅舅舅母對她並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所以小安荔濃不怨不怪。


    楊家舅母卻有些心虛,後悔當初沒有對安荔濃更好一些。


    如果當初她對安荔濃更好一些,現在就能理直氣壯的要求安荔濃報答。但現在,心虛啊。看著安荔濃的大房子,隻後悔當初給得太少。


    早知道安荔濃有今天......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希望安荔濃能看在大家親戚的情分上,對他們照顧幾分。


    越看越後悔。


    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照顧安荔濃,沒有對她視如己出,更後悔當初沒有力所能及的幫助安呈。如果當初他們在安呈落魄的時候伸出援手,現在這房子可能就是他們家的了。


    後悔。


    人,果然不能太自私。


    以前,楊家人不明白安荔濃為什麽對要看似一無所有的安呈好?不就是一個糟老頭子?連掃地這麽簡單的活都幹不好,別人半天就能完成的工作,他還要一天,甚至更久。


    明明是大人了,卻還要小荔濃一個孩子幫忙幹活。


    為此,楊家人常常阻止小安荔濃和安呈來往,都說安呈這個‘老啞巴’不做人,哄騙小孩子幫忙幹活。


    現在,看著寬大明亮的房子,妒忌了。


    妒忌得眼睛都紅了。


    如果當初他們也給予一些幫助,即使沒有房子,是不是也能占點小便宜?


    可惜了。


    誰能想到掃公廁的老頭竟然有套大房子?


    這房子看著就不便宜。


    楊家人一邊後悔,一邊羨慕妒忌,一邊想著如何才能占些小便宜。宋家的幾妯娌也在羨慕楊雪晴,覺得她生了個好女兒。


    宋家幾妯娌暗搓搓的找宋婆子商量,看能不能占個小便宜?


    房子是安荔濃的,安荔濃是楊雪晴女兒,而楊雪晴是宋青城媳婦,宋青城是宋婆子兒子......一圈算下來,這房子宋婆子也有資格住是不是?


    這麽大的房子,安荔濃一個人住豈不是浪費了?平時也需要人幫忙搞衛生是不是?他們是一家人,住進來能互相幫忙,互相照顧。


    以前,宋家妯娌看不起楊雪晴二嫁,覺得她不配和自己做妯娌,但現在?嗬嗬,很慶幸小叔子找了楊雪晴這個老婆,帶了個小福星回來。


    同時又覺得虧了,因為楊雪晴讓安荔濃回了石河村,認了親爹。如果當初楊雪晴讓安荔濃住到宋家去,現在這房子就是宋家的了。


    和宋家人一樣想法的是楊家人。


    安荔濃本就在楊家住了多年,如果一直住下來,這房子還有安國邦什麽事?


    好了。


    現在房子要便宜安國邦了。


    宋婆子看一眼磨拳擦擦想要搞事的幾個兒媳婦,冷眼一瞪,“好好幹活。別給我找事。”


    “我告訴你們,你們就是妒忌得眼睛出血,這房子也和你們沒有關係。”宋婆子放低聲音,“不爭不搶,努力幹活,或許還能占點小便宜。否則,嗬嗬......”


    看幾個兒媳婦不甘心的臉,宋婆子冷哼一聲,滿眸嘲諷,“你們連楊雪晴的便宜都占不到,還想占安荔濃的?做什麽白日夢?”


    楊雪晴剛嫁入宋家的時候,宋家幾個妯娌也想欺壓她,結果呢?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偷雞不成蝕把米。


    “腦子不夠,就安分守己。”宋婆子白了幾個兒媳婦一眼,“以為楊雪晴會任由你們占小荔枝的便宜?嗬嗬。”


    是不是分家太久,幾個兒媳婦忘記了楊雪晴的凶殘?


    “你們玩不過楊雪晴的,就不要想太多了。安分守己,或者還能喝口湯。”宋婆子冷下眼來,“如果讓我知道你們背著我說什麽做什麽,影響了小荔枝對宋家人的印象,你們就給我回娘家去。”


    他們宋家是要攀附著安荔濃蒸蒸日常的,絕對不能讓這些拎不清的拖後腿。


    現在,宋婆子看楊雪晴就是福星,他們宋家的福星。別說妯娌,就是宋青城想要欺負楊雪晴,宋婆子都要捶爆他的狗頭。


    “媽,我們也是為了孩子。”


    雖然他們都有工作,但孩子沒有。


    孩子沒有工作,就要下鄉。


    鄉下什麽情況?


    他們都心知肚明。


    舍不得,隻能想辦法。


    現在,石河村的門市部要開業,他們都希望安荔濃能拉拔一下自己人。雖然安荔濃和宋家沒有血緣關係,但也是親人。


    “閉嘴。”宋婆子冷哼一聲,“蠢貨。”


    “像安荔濃那樣的姑娘,吃軟不吃硬。”宋婆子和安荔濃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安荔濃是什麽人。


    你對她好一分,她還兩分。


    對她越好,她就越心軟。


    與其算計,不如掏心掏肺。


    宋婆子幫忙幾次,每次安荔濃都沒有讓她吃虧,相反送的禮一次比一次重。


    “我讓你們過來幫忙,不是讓你們過來找事的。”宋婆子冷著臉,“敢壞我們宋家的事,我就找親家好好聊聊,看看他們是如何教女兒的。”


    幾個兒媳婦雖然不服氣,但也不敢挑戰宋婆子的家庭地位。別看已經分家,但宋婆子在兒媳婦們心裏依然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媽,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楊家占盡便宜?”


    宋婆子翻個白眼,心裏嗬嗬,安荔濃的便宜是那麽容易占的?不過,嘴裏卻說“人家有血緣關係,而且養了小荔枝十年。”


    宋家擔心楊家籠絡了安荔濃,獲得更多的好處。楊家也在擔心宋家不要臉攀附上來......楊家人一邊清掃整理,一邊後悔當初沒有對安荔濃更好,沒有把她留在京市而是讓她千裏迢迢回石河村尋爹。


    楊家舅舅埋怨楊家舅母,“都怪你。”他們在父母去世時,答應過父母會一直養著小安荔濃,直到她嫁人。


    但他們舍不得糧食,也因為家裏的孩子大了需要結婚生子,住不開了,所以才決定把小安荔濃送回給楊雪晴。


    楊雪晴思來想去,最後把安荔濃送回石河村親爸安國邦身邊。


    如果安荔濃一直住楊家,那現在這房子就是他們家的了,錯失一個億,想想就心痛。


    楊家舅母哼哼,“我們家也沒有什麽對不起她的地方。給她吃,給她穿,養大了她。”雖然偶爾罵兩句打一下,但誰家孩子不是這樣長大的?


    不過,“這房子真好。”


    “要是我們的就好了。”


    安荔濃不知道兩家人的想法,即使知道了也不會當回事。宋家人不了解,但對楊家人,安荔濃還是了解幾分的,有賊心沒賊膽,也隻是想想而已。


    安荔濃長在楊家,對楊家人熟悉,都是口硬心軟的人。雖然舅舅舅母常感歎多養一個孩子的艱難,雖然小安荔濃在吃穿上不如幾個表哥表姐,但楊家人也沒有真的虧待她太過。如果說表哥表姐能吃七分飽,那她就能有五分。


    特別是在外公外婆還在的時候,小安荔濃的生活還是可以的。


    相對於街道上一些兄弟姐妹多的人家來說,安荔濃的生活並不算太艱難,起碼還能常常省出一些糧食來照顧安呈。


    至於家務?


    哪個姑娘不做?


    因為大家過的日子都差不多,所以小安荔濃對舅舅舅母一家並沒有埋怨,更多是感激。在別人罵她是‘沒爹的野種’時,舅母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前去撕了對方的嘴,然後會教她‘做人不能太軟弱,別人欺負你,你就狠狠的欺負回去。’


    在小安荔濃的記憶荔,大部分都是舅母的好。在她被欺負的時候,舅母會挺身而出;在她生病的時候,舅母會一邊埋怨浪費錢一邊送她去醫院;在她把糧食省給安呈的時候,舅母會一邊戳著她的額頭罵蠢,然後一邊偷偷給她吃的,然後惡狠狠的說‘別餓出好歹,別人說我惡毒刻薄。’


    嘴硬心軟。


    其實,舅母偶爾也會掐小安荔濃,也會罵,但小安荔濃隻記住舅母好的一麵,體諒舅母所有的不好。


    如果有機會,安荔濃也希望楊家的舅舅舅母能過得更好。畢竟,他們養大了小安荔濃。


    當然,要房子肯定是不可能的。


    工作?


    倒是可以考慮。就不知道表哥表姐能不能勝任?


    再看吧。


    如果表哥表姐能培養,安荔濃肯定也會看在曾經一起生活多年的情分上照顧兩分。這個時代生活有多艱難,隻有身處其中親身感受才明白。


    可能很多人會說,舅舅舅母還有表哥表姐對小安荔濃不好,沒有視如己出,也沒有一視同仁,但捫心自問,誰又能做到自己的孩子別人的孩子一視同仁?


    如果舅舅舅母對小安荔濃和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好,那對表哥表姐也不公平吧?屬於他們的父母愛憑什麽要分給別人?憑什麽要和別人分享?


    雖然表哥表姐偶爾也會欺負小安荔濃,但當小安荔濃被別人欺負的時候,表哥表姐也會毫不猶豫的護在她身前。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多麵性的,站在別人的立場看看,想想,會發現自己擁有很多。


    因為有了楊家和宋家人的幫忙,房子很快就被整理好。


    而房子裏的舊被子、舊衣服還有舊窗簾等等,安荔濃讓楊雪晴分給宋、楊兩家人。雖然這些東西都被人用過,但布料難得。


    舊被子?


    曬一曬就好。


    舊衣服?


    洗一洗,拆一拆,又是一件新衣服。


    沒有資本講究的時候,隨便隨便就好。所以,從房子裏清理處理的東西,統統被楊家宋家分了。


    在楊家宋家人清理房子的時候,顧敬業也帶著人裝修門市部。


    顧敬業曾經在國外留學,安荔濃曾經見過功能最齊全的商店,所以兩人的意見意料之中的一致。


    酒、艾絨、臘肉、酸菜等等,劃分不同的專櫃,進入門口,抬頭就能看到功能指示牌,什麽位置什麽專櫃,一目了然,不需要找,不需要問。


    當然,不認識字也沒有關係,因為有圖畫。


    一切準備好,就等東風。


    十天後,石河村的酒、艾絨、艾貼,還有臘肉、酸菜等東西被送到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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