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院門口的兩邊,二三十位代表或蹲或站著在說話。鎮中心小學的女代表程老師說:汪雞換是個人才,才當了不到一月的代鎮長,就做成了常人難以辦到的事情。他是個稱職的鎮長啊!


    一


    ……


    汪雞換最後一次給汪四全羊館送來了羊肉。


    過去他總是親自動手幹,今天他讓手下人幹,自個兒倒背著手在鎮上的國道邊上擺起了八字步兒。


    你說日怪不日怪。他一邊軋著馬路一邊自言自語:今天怎麽越看越覺謀著這街道沒有從前齊整了呢?他想,過去是養羊專業戶,不關心國家大事,你鎮上的街道整不整齊,管球我屁事?今天這是怎麽了,鹹吃蘿卜淡操心!


    三天前,鎮黨委、鎮政府派人來給他談話,說汪雞換養羊致富不忘眾鄉親,在他的帶動下,鎮上的養羊業一躍而居全縣第一。為了表彰他的業績,決定提拔他為鎮上的科技副鎮長。聽到這話,汪雞換很驚訝。大概是祖墳上冒熱氣了吧,汪家祖祖輩輩沒有人做過個官,從天上突然掉下個官來,哪還有不當的道理?這樣一想,一個農民一步登天當鎮長也就順理成章了。他說了兩個字:能行。


    新調來的於代鎮長也親自給他談了話:小汪呀,你先幹著,幹出些成績來,鎮上就給你轉正、轉戶口。到那時你就和我們一樣是國家幹部了……這是件大事,還沒有給珍珍娘倆說過呢,今天就去說給她們吧。他這樣想著,繼續在平展展的國道上溜噠著,不管東來西去呼嘯而過的大車小車,隻是認真地瞅著路兩邊的鋪麵。


    是鎮上規劃欠妥呢還是有別的原因,這路邊的鋪麵像雁翅膀形狀,參差不齊,最裏邊的舊鋪麵最多,都離公路有二十幾步的樣子。可日怪的是新修的、很闊氣的鋪麵卻堂而皇之的擺在了離國道邊邊不遠的地方,耽誤了後邊商戶的生意不說,給人的印象是這個鎮子太爛髒,亂七八糟,著實子沒個看相。你看那汪四狗的汪四全羊館,居然擺在了國道邊邊上。


    一次他給汪四狗的全羊館送羊肉,拖拉機連個停的地方都沒有,就罵汪四狗:四狗!你真真個個死狗一條,再往前蓋一哈(下),不蓋到路上幹啥哩?汪四狗笑罵道:你說卡(說一下),這驢孫,你一個邊外的旋風、圈圈外的鬼,吃多了脹住了怎麽的,管老子的閑事作啥?有球本事了你也來蓋一個,我看看。……


    從這天起,汪四狗成了汪死狗,鎮上的人都這麽叫他。


    汪雞換又浪回到了汪四全羊館門口,見羊肉卸完了,就打發走了師傅和拖拉機,拐到了與汪四全羊館後牆平行的珍珍米粥店。小店被汪四全羊館後牆上排出來的臭水汙染得蔫頭耷腦、灰不溜秋的。他就突然間義憤填膺起來,這汪四狗真不是東西,怎麽欺負到我汪雞換的頭上來了,你明明知道珍珍米粥店的張珍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子呀。


    現如今,我是鎮上的副鎮長了,看我怎麽收拾你這個壞孫。這時候,他又生起自己的氣來了,怎麽這些年來還天天給他送羊肉?汪雞換呀汪雞換,你真是個沒有一點點情況的個二百五呀!他這麽罵著自個兒踏進了珍珍米粥店的門。


    張珍珍媽見女婿來了,就滿臉堆出笑來說:喲喲喲!是雞換哪,快坐哈,坐哈(坐下),珍珍,給你雞換哥舀米湯、端饃饃。珍珍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小米湯、兩個饅頭和兩碟小菜。他衝珍珍笑笑,就大口大口吃起來。張珍珍媽絮絮叨叨起了汪四狗的不是:真讓你給說對了,就是條死狗。你還不能說他,一說你猜這條狗說什麽來著?他說,我又沒有把店蓋到你的前頭,有屄球本事你往前修呀,修到大路中間,我也不管球你。你說說,這叫什麽話?狗仗人勢,不就仗著他姐夫是原先的鎮長嗎!他這麽欺負我們,怎麽辦哩麽?


    珍珍不管媽的埋怨,快人快語:聽說又來了個新鎮長?


    雞換說,我看麻纏,新來的於鎮長是老鎮長的朋友,還會護著這條狗的。不過,瞎子有三皇爺保著哩,總有我們出氣的時候呢,過兩天,我就去鎮上上班了。


    珍珍搶過話頭說:是真的?…那羊怎麽辦哩?……還有去鎮上做啥工作,計生專幹還是土地專幹?


    雞換說:大羊全殺了賣肉,小羊和母羊準備交給你。我思謀好了,你出麵把米粥店後麵的農具廠租哈,雇上幾個人養,我工作之餘幫你……職務嗎,說出來你會嚇一跳的,科技副鎮長。


    副鎮長?珍珍說:喲,還牛起來了麽,戶口辦不辦?


    雞換說:戶口暫時不辦,說是先幹,幹出點成績來,就轉正轉戶口。


    那好哇!張珍珍媽說:你當鎮長,我和珍珍就沒有人敢欺負了。你好好去上班吧,羊就交給珍珍吧,反正店裏的生意也讓汪死狗攪黃了。


    雞換說:我就是和你們商量來的,你們要是同意,就這麽定了。


    珍珍說:就怕養不好。


    媽說:傻丫頭,有你雞換哥哩,怕啥哩,和鎮上門對門,就讓你雞換哥搬到店裏住,吃飯也方便。


    珍珍一聽紅了臉,就轉過臉去看別處。


    雞換說:就這麽定了,飯我來吃,就睡在鎮政府吧,兩間房子呢,寬展得很。


    雞換走後,珍珍說:媽,你怎麽不和我說說就讓他來這裏住?


    媽說:傻丫頭,你眼裏隻有雞換,你當我是傻子呀……再說,人家現在是鎮長了,你不高興我還高興呢!幾句話又說紅了珍珍的臉。她不言傳了。


    張家母女說幹就幹,趕到雞換到鎮上上班時,訂合同、租農具廠、接羊、買飼料等工作全做完了。珍珍就讓媽看店,自己和幾個幫手幹了起來。珍珍是個很要強的姑娘,自從死狗欺負她們娘倆的那天起,她就下定決心想幹一件大事情,可一直沒有機會。一提起這事來,雞換就勸她別著急,火候到了,你幹啥也就自然而然了,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如今,是火候到了吧,他當上了副鎮長,過兩年轉正了就是國家幹部了,自己還能跟上他當當城裏人呢。她想:這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二百隻羊是五六萬塊錢呢,說了句話就交過來了。如果他沒有把自己看成是他的人,這麽多的錢能說給就給她嗎?她就操心起這二百隻羊來了。她知道出氣的東西不好養,她決心要養好,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她的心上人。


    租農具廠時,年租金才花了五千元,那麽大個院子,幾十間房子。這也難怪,農具廠是大集體時修建的,已經停了十幾年了。與其讓閑放著,不如租出去,多少也能收入幾個租金吧。合同剛簽完沒兩天,汪死狗也來租,他要每年掏五萬元租金。農具廠廠長說,掏五萬元也是白搭,已經租給人家了,十年不變的合同也簽了,沒治了。


    看著汪死狗灰溜溜的樣子,她就解氣,也更加佩服雞換,他每做一件事都很有遠見哩!


    二


    那天,珍珍去縣裏的農大聽課,是搭鎮上的車和雞換一塊去的。他是去縣科委開會,順便把農大的李教授介紹給了她。


    教授說:聽說你當鎮長了,羊她能管得了?


    他說:管得了,我就當她的技術顧問。


    珍珍說:沒有雞換哥,我可沒有這個本事。


    教授說:你開會去吧,這個學生我收下了。


    珍珍在教室裏認真地聽李教授講《小尾寒羊的養殖》,臨下課時,獸醫小高滿頭大汗趕來了。他闖進教室顧不上給教授打聲招呼就在下麵拉起了珍珍。


    珍珍問怎麽了,這麽急?小高說:日怪得很,有六隻羊不明不白就死了。我診斷不出害了啥病,就讓小王她們看著,我就趕來了。


    教授問:啥症狀?小高答:抽筋,口吐白沫。


    教授說:很可能是中毒。


    中毒?珍珍嚇得頭都裂開了:雞換哥呢。


    小高說:我打電話了,他馬上來。


    正說著雞換來了。他招呼小高、珍珍上了他租的麵的,急忙忙出了城。一路上,珍珍急得抓耳撓腮的,不停地催促著司機:快點!快點!司機說:快不了啦,都八十邁了。


    趕到農具廠,小王和幾個姑娘在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羊群中蹲著,嗚嗚地哭著,周圍圍了好些個人。小王說:二百隻羊,全死了。珍珍像瘋了一樣,摸摸這隻,看看那隻,連哭帶喊。怎麽足哩!……


    雞換認真地觀察了幾隻羊後說:羊是中毒死的,你們看,死羊的嘴裏都是甘沫子。


    珍珍還在哭喊著,雞換大聲說:別哭了!哭能哭活羊呀?


    珍珍不哭了,愣愣地蹲在那裏,看著這倒地的一隻隻羊。雞換說:小高,你帶個人弄一隻死羊去縣裏化驗。珍珍你們保護現場,我去派出所報案。圍觀者中有人說:珍珍媽已去派出所了。雞換給珍珍交代說:等派出所的人來照完相,你就領著小王她們,多叫些人剝羊皮,羊肉埋球掉。


    珍珍媽報案回來了,她哭喪著臉罵道:“哪個斷子絕孫的下的毒。這個壞良喪心的禽獸,這麽著欺負人。店欺負著開不成了,又來下毒了……”罵了一陣子又哭了起來……


    真個是人倒黴來鬼吹燈,喝涼水塞牙縫,放屁也砸腳後跟。張家母女開店無望才養羊,價值五六萬元的羊讓人毒死了,她能不傷心嗎……


    三


    汪雞換生於一九六八年,因為難產,接生婆就抓來了一隻大公雞,剁掉雞頭讓雞去閻王爺那裏報到,換回母子平安。雞換終於從娘胎裏出來了,可娘死於大出血。他爹也認為是雞換來的兒子,就取名叫雞換。父親是村裏的羊倌,背著他、馱著他放羊,含辛茹苦把他養大成人並讀完了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就回鄉務農。也就在這一年,父親丟下他去了,給他留下了五隻羊:三隻羯羊,兩隻母羊。也許是從小跟父親養羊的緣故吧,他起早貪黑務習他的羊。五隻羊很快發展到了二十多隻,每年的養羊收入達四五千元。上前年,他貸款三萬元擴大了養殖規模,成了全縣聞名的養羊大戶。汪莊鎮大大小小的飯館都訂他的羊,他經營靈活、價格低廉,他養的羊成了搶手貨。今年初,他養小尾寒羊,又一舉成功,為全鎮窮困戶半免費提供種羊三百多隻。他由此被鎮上提拔為科技副鎮長。


    新調來的代鎮長姓於,之所以在鎮長前麵加個代字,是因為人大代表還沒有在他的名下劃圈圈罷了。於代鎮長通過調查認為,汪莊有較好的餐飲業、手工業、商業基礎,之所以經濟不能大發展的原因是這麽大一個鎮連個像樣的工業企業都沒有。他想,要想在汪莊鎮有所作為,就必須在鎮長這個位子上幹出點名堂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要達到這個目的,就是要在鎮上搞出幾個像樣的企業來。他在二十裏堡鄉當鄉長時,和深圳一家電子公司簽訂過一份開辦分公司的合同。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便被上級派到了汪莊鎮。鄉長鎮長雖說是平級,可鎮的含義畢竟比鄉要大得多,鎮長也比鄉長好聽多了。縣委的陳副書記、縣政府的兩位副縣長都是從鎮長、鎮黨委書記的位子上選拔上去的。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自己一定要在鎮長這個位置上幹出點成績來,說不定還能當個副縣級呢,因為自己很年輕,才四十歲。他決定把這個項目搞起來,到人大代表正式在他名下劃圈圈的時候,把這個公司搞起來,給上上下下留一個好印象。主意一定,他就想到和鎮上的其他領導統一了一下思想。黨委書記調走了,副書記住院了,兩個副鎮長在,人大王主席也在。


    在統一思想碰頭會上,於代鎮長說:我打算帶幾位領導到深圳去看看,開開眼界,看能不能帶幾個項目來。他沒有提已經有合同在手的事,他想在同事們麵前露一手,出去玩也玩了,項目也搞起來了。


    大家聽了於代鎮長的話,都很高興,除汪雞換外,誰都想用公款出去遊玩一下。誰留下負責這段時間政府的工作呢?於代鎮長提出了這個令他頭疼的問題。本來,他想讓汪雞換代理,可他剛上任,連國家幹部都不是。人大王主席說:邱副鎮長是分管鄉鎮企業的,他是非去不可了。劉副書記在醫院,我看就讓小汪代理吧。武裝部長立即表示同意。聽話聽音,打鼓聽聲,於代鎮長知道這幾位也要出去,便送了個順水人情說:好吧,汪副鎮長,你就管管家吧,代理鎮長職務。大家紛紛說:小汪年輕,又剛上任,壓壓擔子有好處。就這樣,汪雞換又當上了代代鎮長。


    四


    汪雞換作為鎮上選拔的科技副鎮長,是負責籌建年產一千頭小尾寒羊的鎮養殖中心,二是分管土地管理工作。養殖中心那頭因為沒有落實,還是個空架架。土管工作問題,他已在土管員小程、經委幹事小蘇匯報中知道了。因為有汪四狗的汪四全羊館,汪莊鎮的街麵誰也別想弄齊整。


    汪死狗的情況他是知道的,這家夥有老鎮長的撐腰,生意異常火爆。各單位、各村子辦事為了巴結老鎮長,都來汪四全羊館包席。久而久之,汪死狗仿佛成了汪莊鎮的頭麵人物,比副鎮長還牛氣。因為掙了不少錢,他就趕起了時髦:鄉下媳婦換成了城裏的,摩托車換成了豪華的,電話換成了移動的,房子換成了帶包廂的。什麽工商稅務、公安法院,都有他的鐵哥們兒。在汪莊鎮,沒有人敢惹他。


    正在汪雞換為這事鬧心的時候,機會來了,他當上了代代鎮長。他開始籌劃在於鎮長回來之前處理完這件事情。一來給珍珍母女出出氣,二來也好讓自己分管的工作徹底打開局麵。主意一定,他就認真學習起小程送來的鎮上關於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來了。這天,他剛坐在椅子上,派出所蘭所長就進來了。蘭所長說:汪鎮長,給你匯報一哈毒死二百隻羊的案子。


    他給蘭所長沏了一杯水說:蘭所長,你說吧。蘭所長說:案子已經被縣公安局確定為“6·12”重大投毒案件。我們審查了五六個嫌疑人,都沒有做案時間。所以,本案暫時還沒有什麽進展。蘭所長茶也沒有喝就告辭說:汪鎮長,你忙,一有消息,我立即來匯報。說完就走了。


    汪雞換想,這家夥明明是向著汪死狗的嘛。據說審查汪死狗時,是蘭所長親自去汪四全羊館的……


    汪鎮長!鎮政府李會計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鎮長,汪死狗的婆姨來收賬,我好說歹說,就是不走,你看怎麽辦?


    收啥錢?汪雞換問。李會計說,上個月鎮上在那裏吃過幾次飯,欠的賬。賬上連一分錢都沒有……


    雞換問:是哪些人吃的,一共吃了多少錢?李會計說,吃了3千8百元,吃飯的人都有記載。


    很好!汪雞換說:付!


    李會計問:拿什麽來付?……扣工資?汪鎮長,一次是送老鎮長,第二次是接於代鎮長,這……不好弄吧?總不能把書記、鎮長的工資……


    一視同仁!汪雞換打斷他的話說:全扣!


    那你把意見簽到票上吧。李會計把發票遞了上來。……


    汪雞換吃罷晚飯後,走出了鎮政府的大門。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很高興很滿足,這當農民跟當副鎮長不一樣,在一聲聲“汪鎮長”的稱呼中,跟那些平時不太理你的人握手就有一種優越感。這當上了代代鎮長更是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受。大筆一揮,不管你是書記還是鎮長,就得掏腰包把自個兒吃了的飯款還上。你們是人,我汪雞換也是人,憑什麽你們就能嘴上抹白灰——白吃。我的乖乖,怪嚇人的,一個月在一個飯館裏就吃掉了3千多元,我吃不上,你們也別想占這個便宜,怎麽吃進去的怎麽給我吐出來,這叫老母豬吃胎胞子——自吃自。他不禁為自己今天的舉動而感到驕傲……


    喲!是汪鎮長呀,吃了沒?問話人是鎮中心小學的幾位老師,正在學校門口諞謊謊。


    噢,是朱老師、程老師,你們好。我吃完飯沒有事兒,出來浪一浪,軋軋馬路。汪雞換說。


    程老師是師範學校畢業分來的女老師。她說:汪鎮長,別浪了,進來坐一會兒吧,也體察一下我們窮教師的生活。朱老師是一位有八年教齡的老民辦了。他說:汪鎮長,天黑了,進去喧荒一哈吧。


    能行。汪雞換說著,隨幾個老師走進了校門,出現在眼前的是破破爛爛的教室。牆壁上裂開了口子,黑褐色的粉皮一塊塊的掉了下來,窗戶上沒有玻璃,是用黑白相間的塑料布蒙著的。雞換隨口說道:教室這麽爛髒呀,也該修一下了。


    好我的鎮長哩,朱民辦說,工資都快一年了沒有發,還修教室哩。


    雞換吃驚地站住了:快一年的工資沒有發?朱老師認真地說:就是麽!程老師說:我們學校四十一位老師,二十位公辦教師,我們的基本工資發了。但其他的醫藥費、班主任費等每月也有一百多塊是十個月未發。我們憑幾個基本工資還勉勉強強能吃上飯。可苦了朱老師他們二十一位民辦老師了,十個月的工資連一分也沒有發。


    那你們怎麽足哩,吃啥哩?雞換問。


    朱老師說:吃的在家裏背,沒錢就不花球它。


    程老師說:二十一位民辦老師每月每人是七十五元,十個月是一萬五千多塊,加上我們公辦的兩萬塊,欠我們的工資獎金快四萬塊了。


    四萬塊?雞換繼續往前走著說:四萬可不是個小數字。你們給鎮上說過嗎?


    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說沒有錢。另一個老師忿忿不平地說。


    朱老師,雞換說:你快點去鎮政府,悄悄兒把李會計喊來。別說是啥事情,也別讓別人知道。朱老師應聲去了。


    雞換和幾位老師穿過破爛的倒下去的籃球架,來到了低矮的教師宿舍門前,粉皮牆也掉得花花搭搭的。和破爛教室不同的是這裏的窗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給人一種清新之感。程老師的宿舍裏除床上鋪的是新的,床頭、桌椅都是舊的,椅子的一條腿還是用鐵絲綁著的。


    雞換說,沒想到學校這麽窮。程老師說:照這樣下去,誰也沒心思在這兒教書了。正說著李會計來了,他支走了老師們,關上門問李會計:鎮上還有沒有可動用的錢?李會計問:多少?他說四萬塊。李會計說:除了於代鎮長留下的三萬塊錢,那可是辦電子公司的錢,再是一分錢也沒有。他說:我要動這三萬塊。李會計說:你要給老師們發工資?他點了點頭。李會計說:你還是別動的好,你還未轉正,人家想扒拉(趕走)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不管球他!雞換說: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副鎮長,還回去養我的羊去。李會計說,那你就用吧……


    五


    代代鎮長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點鍾,在政府會議室裏舉行了全體幹部會議。汪雞換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隻有鎮長、書記才能坐的位置上。辦公室主任見大家都到齊了,對代代鎮長說:人到齊了。


    雞換丟下手裏的文件,掃視了一下會場說:今天開會解決一件事情。首先請各位匯報一下昨天下午布置的工作,再學習一份文件,最後安排今兒個下午的工作。


    老王幹事說:匯報啥哩麽,好我的汪鎮長,你不嫌潑煩我們還嫌潑煩哩。這清除違章建築喊了五六年了吧,沒有調走的老幫子們,像老陳幹事、老李都知道。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誰的拆掉了?雷聲大,雨點小,一個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違章的越多。再喊叫,蘭新國道都有人要占了。沒事幹了,不如抓大頭吃一頓,比這有意義。


    雞換微微一笑說:於主任,把窗子開一下,熱死了。於主任就去開窗戶。五十多歲的老陳幹事說:汪鎮長,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現在你主持鎮上的工作,按三月份鎮黨委、鎮政府下發的文件精神,強製執行、拆除的期限已超過了三天時間。隻要你汪鎮長一聲令下,我們幾個老頭子絕不含糊,我第一個敢去拆!


    林業站李站長說:老陳呀老陳,你這老家夥盡出歪點子,你是土擁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鎮長才提拔上來,連正都未轉哩。你不上進,人家還要上進哩。你憨狗哄石獅子,不是明擺著壞汪鎮長的前程嗎?弄不成,弄不成,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好!


    兩位老同誌的發言在會場上引起了反響,大多數幹部同意陳幹事的意見,堂堂一個鎮政府,連個街道都弄不齊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這樣下去,黨委政府的威信何在,尊嚴何在?也有人同意老李的意見,這麽大的事,幾任鎮長都未解決的問題,你汪鎮長也解決不了,最好等於代鎮長考察回來再定。


    汪雞換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說:各位,好像是跑題了吧?我沒有讓大家討論是否要解決問題,而是讓大家匯報昨天下午的工作的呀……好了,大家匯報吧。


    老王幹事狠狠抽了一口煙說:好吧,我先說一哈,我和小田走了兩家商店。鎮上限期拆除違章門店的通知也發了,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誰家都不執行。


    老陳幹事說:據我知道,大家下去的結果都和老王匯報的一樣。他們不執行文件的原因是汪四全羊館,怎麽著是你鎮長的事。從街東頭到街西頭,人人都一句話:有本事把汪死狗的全羊館拆掉,我們連個屁都不放,就拆!


    林業站的文眼鏡、經委的幹事小蘇、司法所的小王等年輕人都紛紛發言,說要想把文件執行下去,非在汪死狗的身上開刀不可。


    汪雞換說:於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馬上去縣城聯係一台推土機,下午五時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學了,大家帶上文件到各違章現場去學習,最後一次通知違章者,下午六點前搬不了的,鎮上統一推平,損失自負。


    老陳幹事第一個鼓掌,緊接著大家都鼓掌。陳幹事說:好呀,汪鎮長,不管下午六點能不能解決問題,就衝你這句話,這幾句好多年了會上沒有聽到過的話,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鎮長,說實話,昨天我沒去,是讓年輕人去的。今天我跟著你,汪四全羊館,我第一個動手拆。


    汪雞換說:散會!


    幹部們站起來目送著汪雞換出去了,才跟著走出會議室。這跟平時開會,鎮長最後一個出會議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多數幹部們從這個小小的變化中感覺到了汪雞換這個農民副鎮長的份量。


    汪雞換帶著陳幹事、文眼鏡,小蘇、小程等親自來做汪死狗的工作。他們走出政府大門,橫穿馬路走進了馬路邊上這家突兀、豪華的嚴重違章的汪四全羊館。


    喲喲喲!是汪鎮長呀,快請,到雅座,到……汪死狗的老婆扭動著大屁股。風騷十足地迎了過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鑽進汪雞換等人的鼻子,他們本能地用手擺了擺,想扇掉這女人帶過來的騷味道。


    汪雞換說:當家婆,我們不是來吃飯的,叫四狗出來,有工作要談。汪死狗老婆用肘子扛了汪雞換一下,陳幹事一下子橫在了中間:幹啥,幹啥?離我們鎮長遠一點。幾個年輕人也附和:就是,就是。汪死狗老婆雙手叉腰說:


    喲,我當是哪個,是你呀,你是個啥球東西?汪鎮長跟我家可是比親戚還親呀,……你算老幾?


    你罵誰?陳幹事發火了,幾個年輕人也圍上來了:你說話幹淨點!


    汪雞換一把推開陳幹事說;快讓四狗出來,我們真有工作要談。


    他呀,來了個小車接走了。


    雞換說;那好,小程,把文件給一份……對,你來給他說,讓他在下午六點前把這個店拆除,不然的話,鎮上要強行拆除!


    哎喲!汪鎮長,這當上鎮長才幾天呀,就翻臉不認人了。她又扭動起了屁股。


    我就不拆!看能把我怎麽樣?汪死狗捅著牙縫從裏屋裏走了出來:汪雞換,你別欺人太甚!你敢動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橫著出這個店門!


    四狗兄弟,雞換心平氣和地說:你別這麽說,我這也是工作!過去我養羊你賣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讓你拆除違章建築,也是工作。


    你說得倒輕巧!汪四狗把牙縫裏捅出來的肉“呸”一聲吐在了地上說:讓我拆,這麽多東西搬哪裏去?我偏不搬,你把老子囫圇吃上扁巴哈來(拉下來)


    陳幹事厲聲打斷了死狗的髒話:你給誰當老子?


    死狗惡狠狠扔下牙簽撲了過來:我就給你,老孫!


    陳幹事氣得舉起拳頭,雞換把陳幹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靜地說:四狗,我們走了,下掛麵不調鹽有鹽(言)在先,搬與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點鍾準時推房子是鐵板上釘釘不能更改的。


    死狗衝雞換他們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說:老子就是不搬!


    雞換不理死狗的茬,拉著氣憤難平的陳幹事大步跨出了店門。大家紛紛說:這家夥太狂妄了,不治治是不行了。


    汪莊鎮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下午五點鍾,旺四全羊館門口紮滿了人。今天的天實在是太熱了,毒毒的日頭爺掛在西邊的天上,就是不想下去。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農民;戴涼帽、穿白襯衣、穿裙子的是鎮上上班的、經商的。人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像開交流會唱大戲一樣。東來西去的大小汽車喇叭嘀嘀噠噠響個不停,搖下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個個腦袋來,好奇地探詢著:這裏究竟是怎麽了?花椒吃上嘴麻了,還是尖錘子掉下去腳砸了?


    汪雞換又帶著陳幹事他們走進了汪四全羊館。他一聲令下,話很平靜但力量很大,鎮住了死狗請來鬧事的人。陳幹事們就開始搬起值錢的東西來了:電冰廂、冷櫃、彩電音響等。最初,汪死狗兩口子東攔這個西擋那個,見實在不行,汪死狗的死狗勁上來了,他瘋了似的從灶房裏拿起一把剁肉刀,雙手舉著衝了出來,嘴巴嗚嗚嗚叫著,氣瘋了的樣子。因為陳幹事最起勁,這刀就直朝老陳的頭上砍來。而老陳是一無所知,他正背對死狗指揮著人們抬一台電動機。眼看著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陳的頭上了,汪雞換撥開人群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推開了汪死狗,剁肉刀刷一下,擦過老陳的頭皮飛插到了圓桌上,汪四狗則一個狗吃屎重重地跌了出去,兩顆門牙磕在了抬出來的壓麵機上,不見影子了。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頭上也流下了血。


    死狗女人撲上去,大哭著喊起來。


    雞換說:小程、小蘇、小文,你們幾個把四狗抬到醫院去治傷,其他人繼續幹。


    土管員小程賭氣地說:讓他自己去!小蘇他們也嘟嘟囔囔不動。雞換發火了:快去!


    見他們抬走了死狗,雞換小聲問司法所小王:推土機來了沒?小王說:來了,於主任在招呼呢。雞換看看表說:過十分鍾開過來,從珍珍米粥店門口往西推,全推倒!小王點點頭,走了。……


    時間剛到六點,雞換衝於主任、小王發號施令:開始!


    推土機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掌聲中轟隆隆隆工作起來了,隨著灰塵的飛揚,這座豪華的汪四全羊館頃刻之間夷為平地……


    鎮上大部分違章建築的主人都暗暗做好了準備,把請來拆房的人都藏起來,看汪四全羊館這麵的動靜。他們手心裏也捏著一把汗。當碰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死狗從店裏被抬出來的時候,他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來這次的鎮政府是下定決心了。當推土機的隆隆聲伴著揚起的塵土變成轟隆轟隆的聲音時,他們撒開腳丫子就跑到自家的店裏:快!快!趕緊拆!


    就像大將軍的將令一樣,汪莊鎮從東到西全動起來了。房屋頂上站滿了忙忙碌碌拆頂、抽椽梁的人,塵土在整個鎮子上飛揚著。人們在塵土中看著、說笑著,一個個汗流滿麵,任揚起的塵土在衣裳上落著。有人讚歎說:這在汪莊鎮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呀!


    這個說:汪莊鎮多少年來,第一次這麽大的氣魄!


    李四說:鎮子就得像個鎮子,鎮長就得像個鎮長!


    張三說:這汪雞換還真行,幾任鎮長為之頭疼的事,他就這麽解決了。


    李四說:這下可把大禍惹下了,那汪死狗是幹啥的,會饒了他?


    王麻子接上說:照你這麽說,就讓汪死狗這些狗日的沒了王法,讓共產黨的官給這些人當小大娃子?


    六


    調到縣裏任工商局局長的老鎮長把電話打到了賓館裏:於鎮長,……我好,能好嗎?你這個鎮長是咋當的?汪莊鎮都鬧翻天了!……汪四全羊館是鎮上的經濟支柱,連同其他商業網點全讓汪雞換用推土機推平了。汪四狗被汪雞換打成重傷住進了醫院。……重不重?好,我告訴你:頭上繚了六針,鼻子繚了四針,嘴上繚了三針……


    於代鎮長聽完老鎮長的電話,癱坐在了沙發上,對邱鎮長、王主任說:汪雞換這個愣孫,這下把禍惹大發了,在天爺的屁門上捅了一個窟窿……真個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呀!


    於是乎,他們就急急忙忙回到了汪莊。還沒有休息一下,就沿著街麵看起汪雞換的大作來了。人大王主任見亂七八糟的街道一下子齊刷刷了,高興地說:這汪副鎮長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他立了件奇功呀!於鎮長,小汪應該支持!邱副鎮長因為幾年來分管街道規劃、土管、經委工作,為違章建房事,他費過不少勁,麵貌卻一點也沒有改觀,挨批評受氣就更不用說了。但實話實說,他一個副鎮長,確實是無能為力,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汪雞換這樣一個獨立工作的機會。他在佩服汪雞換之餘,莫名其妙的嫉妒也在心中油然產生了。他說:這完全是無政府主義,達麽大的事情應該等於鎮長回來再決定麽。


    於代鎮長說:邱鎮長,你說的一點都不差。這小子確確實實是眼中無人!


    ……


    這天召開的鎮黨委會上,經代鎮長、鎮黨委副書記的提議,汪雞換的科技副鎮長職務被解除了。


    會後,於代鎮長派人在趙家溝養羊專業戶家中把汪雞換找了來,於代鎮長代表鎮黨委、政府給他談話。


    小汪呀,這事你辦得太草率了。


    啥事辦草率了?於鎮長。汪雞換明知故問。


    拆除鎮上違章建築的事你請示誰了?汪四全羊館是鎮上批的,你這樣做把鎮黨委政府放在眼裏了嗎?


    不用請示誰呀。雞換說:這是鎮長工作份內的事情呀!再說了,我在執行鎮黨委、政府三月份發的關於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決定。汪四全羊館是釘子戶,應該拔。


    那挪用鎮上辦企業的錢給教師發工資,鎮上也發過文件嗎?


    沒有。


    那你為啥要這樣幹?


    教師快一年了拿不上工資,誰來給娃娃們上課?


    那你也得等我們回來了以鎮上的名義解決嘛。


    我就是這麽給他們講的,我是代表鎮長來給你們送工資來的。


    分攤飯款的事呢?老鎮長已走了的人了,你扣他的工資合適嗎?


    合適。誰吃飯誰掏腰包,天經地義。


    汪雞換,這麽說你還全有理了?你這個副鎮長是怎麽當上的?


    是鎮黨委、政府,確切地說是你於鎮長提拔的呀。


    那你就得維護鎮上的威信,你怎麽……


    於鎮長,我這樣做就是為了維護鎮上的威信。這些年來,鎮上的威信早就喪失了,在老百姓心目中,鎮上的領導是“三不一會”幹部,喝酒一斤兩斤不醉,打麻將整夜整夜不睡,幹工作一個一個不會,跳舞三步四步都會。你於鎮長來了,總得做出點成績吧。你提拔我當副鎮長,我也想報答你。我想,汪莊這不死不活的局麵該到你於鎮長的手下改變了。老百姓就盼著來個能工作、能辦實事的鎮長來呢。我給你抬好轎子是我的責任呀。


    照你這麽說,你這麽幹是為了我好?


    就是麽!汪雞換說:你上任後,過去年年喊叫解決的老大難問題解決了,老百姓就把這筆賬記到了你的身上。功勞是你鎮長的,這得罪人是我汪雞換的。教師的工資拿上了,他們知道這錢是鎮上的,你是鎮長,他們感激的還是你於鎮長。這兩件事對上對下的影響很大,如果借這東風幹下去,汪莊鎮是大有希望的……


    別說了!於代鎮長聽不下去了:油腔滑調,我還用得著你來教訓嗎?你目無領導,目無組織,為了一個張珍珍,泄私憤圖報複,還動手打人……


    於鎮長!你別胡說!說我目無組織,目無領導,油腔滑調,我接受,這話就算我沒有說。說我執行鎮上的決定拆除違章建築是為了張珍珍,那是胡說八道!動手打人更是無中生有!你可以調查,現場有那麽多的人,我動手打人了嗎?


    好了!於代鎮長粗暴地說;我代表黨委、政府正式通知你,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汪莊鎮的副鎮長了……


    好啊!汪雞換不慌不忙地說:於鎮長,我本來就不想當這個副鎮長。我這就走球子,還放我的羊去……我本來就是個養羊的!


    說完這些話,他整了整襯衣上的領帶,平靜地走出了於代鎮長的辦公室,走出了這個他當了不到一個月副鎮長的鎮政府。


    他借了一輛架子車,把行李、書籍拉了一車子。陳幹事、小程、小蘇等鎮上幹部們默默地幫他裝車,又默默地把他送出了鎮政府大院。


    他瀟灑地和他們握手道別後,走了。橫穿馬路時,張珍珍從他手裏接過了車轅條。他扶著車跟著她來到了張家的米粥店。張家母女熱情地接納了他……


    吃過晌午飯,趙家溝養羊專業戶趙林開著卡車來了。他對汪雞換說:汪哥,那個破鎮長還是不當的好,有人說,你當了一月鎮長,幹了十年的事情。老百姓好呀,著實子給你紮大拇指呢。……本來,我要給你拉上幾十隻羊讓你養的,可也頂不了事。沒有幾百隻羊,你也劃不來養呀。我想了個辦法,我們一塊下去,轉一圈,一家要三隻羊,走一百家養羊戶,就能拉三百隻。有了這三百隻羊,你就開始重操舊業,和我們一搭裏養羊吧。大家離不了你的幫湊呀。


    雞換說:這是個辦法,可我不能白拉人家的羊,我得湊夠了三百隻羊錢,再跟你下去拉。


    汪哥,這你見外了不是?我們當初捉你的羔子的時候,你收錢了嗎?過了半年才給你還的錢,有些沒鼻臉的人還欠了一年,你現在有難了,我們大家每人給你捉三隻羊也不虧呀。你給我們服過的務,什麽上課啦、傳單費啦、打針啦、看病啦,一塊加起來,超過三十隻羊了吧。再說了,誰也不會收你的錢呀。不信,你跟我走,如有誰收了你的錢,我趙字倒著寫。


    珍珍說:雞換哥,趙哥說的對哩,你這裏的條件比他們好,我還想帶上飼料、獸藥、針劑等,給他們供這些東西時,頂他們的羊錢。


    珍珍!雞換大喜過望:你是想把珍珍米粥店改成獸藥飼料門市部?……好!珍珍,你真有遠見呀!這是我想了多年的事情呀,正大飼料公司還專門來人給我說過這事呢。去縣裏買飼料,開銷大。好主意!珍珍,我謝謝你!


    珍珍媽笑著說:一家子人,還這麽客氣幹啥?


    趙林問:張嬸,你怎麽還不請我們吃汪哥和珍珍的喜糖呀?


    快了。珍珍媽說,日子訂在了七月一號。


    汪哥!怎麽不給我們發帖子呀。趙林說。


    少不了你們。雞換說:珍珍,我們走。


    汪雞換和珍珍坐趙林的車出發了。他首先把車開到了趙家溝,把自家的羊裝了十隻。雞換說:咱們說好的三隻呀。趙林說,我必須是十隻,其他人三隻。


    果然不出趙林所料。他們的車才轉了少半個鎮子,就拉了整整三百五十隻羊。這些專業戶說:我們的發展是你汪雞換幫湊的結果,今天幫你,這就叫魚幫水水幫魚。別看你副鎮長不當了,你來了,我們拿最好吃的招呼,還不要錢,那些王八蛋幹部們來了,我們還不想伺候哩!


    這些專業戶不要汪雞換打條子,多者五六隻,最少也三四隻,他們說,這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


    汪雞換就把珍珍在鎮上辦獸藥飼料門市部的事說了。他還說,羊錢我心中有數,我會用飼料、藥品給你們還賬的。大夥兒歡天喜地地說,這樣就好得說不成了。


    雞換和珍珍在租的農具廠裏重新安營紮寨,雇了十幾個人,買了兩條大狼狗。就這樣,汪雞換小尾寒羊養殖場和養殖場獸藥飼料門市部正式開張了。


    為了方便營業,汪雞換把農具廠的牆打開安了個門,通到珍珍米粥店的後門上。這樣裝飼料的車直接停在門市部門口就能裝上飼料,就不用繞個圈子進農具廠的大門了。


    這一天,趙林開車來拉飼料,汪雞換把一遝子請帖遞到了趙林的手裏。他說:趙林,你送飼料時順便把這些帖子替我送到。一定代我請到客人……後天是七一,日子就是那天。


    趙林說:汪哥,你放心吧,今明兩天十二個村都得去送飼料,你就放心吧,我一個不拉的給你請到!


    他們說笑著一陣陣就裝滿了車,珍珍端來了茶水,趙林和雞換就地一蹲喝了起來。這時候,鎮派出所的車響著警笛開了過來,車停下,蘭所長和另一位公安上前把銬子銬到了雞換的手上。


    我犯了啥罪?雞換問。


    蘭所長說:汪雞換,汪四狗告你故意傷害罪的案子,已經縣局批準立案,今天依法拘傳你到縣公安局接受審查。


    趙林急得大叫:汪哥沒有傷害人,你們抓球錯了吧?


    珍珍母女倆也快哭出來了:他沒打人憑啥抓人?


    蘭所長不理珍珍母女倆和趙林,推雞換上車,警笛聲引來了好多圍觀的人,雞換從容地看了一眼珍珍母女倆說:媽!珍珍,別怕,我沒犯法,審查兩天我就回來了。說完就鑽進了警車。蘭所長任警笛響著,故意磨蹭了半天,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雞換順窗戶瞥見了汪死狗的女人。那女人正用幸災樂禍的目光瞅著警車,指指畫畫地對人們說著什麽。


    蘭所長見圍的人差不多了,才啟動車子。那車怪叫著穿過人群,朝縣城方向駛去。張珍珍還在母親懷裏哭著……


    七


    閻王爺好見,小鬼難纏。讓你們所長出來!陳幹事的話音剛落,兩個禿頭的小夥子哐啷一聲,關上了看守所的大門。


    門外擁滿了從汪莊來看汪雞換的商人、幹部、教師、農民專業戶等。鎮上的陳幹事來得最早,他拿著文眼鏡、小蘇、小程等鎮上幹部湊份子買的香煙、營養品之類的東西。本來幾個年輕人都要來,一來是怕心胸狹窄的於代鎮長報複,二來今天是計劃生育突擊月的第一天,請不上假,就委托陳幹事來看。


    陳幹事也未請準假,他在於代鎮長辦公室裏撂下一句“我非得去,管球不了那麽多了”的話就摔門而去,把於代鎮長氣了個半死。


    這些自發來看汪雞換的人中間,屬鎮上的個體戶和農民最多。個體戶對汪雞換是既佩服又感激,佩服的是這個汪雞換的氣魄;感激的是他拆掉了汪四全羊館,給他們出了氣。珍珍的羊被毒死後,他們除了義憤填膺外,還有更多的同情在裏頭。誰都明白,這毒肯定是汪死狗下的,汪莊鎮再沒有第二個人幹這養娃不長屁眼的缺德事。可派出所不管這些,蘭所長說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是不能動汪死狗一根毫毛的。


    汪雞換出事後,他們更是氣憤難平。人家是為了救陳幹事才推了一把汪死狗,你派出所怎麽就不分青紅皂白把人給抓了。氣歸氣,權力在人家手裏,你急也是閑的。他們就來安慰張家母女,幫張家母女裝卸飼料,守護羊群。張珍珍除了哭還是哭。他們就說:你們放心,我們聯合起來上訪,到縣上去給雞換作證。難道說紅的還能變成黑的,他汪四狗總不能一巴掌遮天吧!


    這一切都給了張家母女巨大的力量。珍珍想,大家這麽熱心,我就決心把養殖場的事兒弄好,等他早一天回來。於是,她就煮上雞、雞蛋,做上了草花子抖皮襖(千層餅)和大家一塊來看她的心上人。


    以趙林為首的農民專業戶也來看汪雞換。這些年來,汪雞換給他們的幫助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現在,他出事了,就來看他。聽說開鋪子的人和陳幹事要聯名到縣裏上訪,趙林就代表農民專業戶說:也算上我們的份子,我們農民別的不曉得,可好人壞人是分得清的。汪死狗是壞人,十裏八鄉誰不知道,別說沒有打,就是打死了他也是活該。汪雞換可是汪莊第一大好人呀!


    日頭爺從看守所兩層的樓頂上照到大門外邊了。怕熱的人們拐到看守所的牆根裏蹲了下來,有的人抽煙,也有的人發牢騷,說閑話,門口丟下了花花綠綠的包袱、提包、網兜……裏麵全是吃的、喝的……


    張珍珍坐不住了,她又一次和趙林砸門,大家也又一次圍了上來,順著門縫往裏看。還是那兩個禿頭小夥子,推個手推車過來了。禿頭打開門說:所長說了,東西收下,審查期間,人犯是說啥也不能見的。


    陳幹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乘兩個禿頭收東西的時候,大踏步朝所長室走去,珍珍也跟了上去。還有人也想過去,被禿頭發現了,被擋了回來。所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警察,穿著整齊的警服,佩戴著兩星兩杠的二級警士警銜。他客氣地站起來,請陳幹事和珍珍坐下。


    所長!陳幹事說:我是汪莊鎮政府的陳浩。我提個建議,請你允許讓大家在幹部、個體戶、農民中選一名代表看一下我們的鎮長,怎麽樣?


    所長說:可以。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給你們十分鍾。


    在會見室裏,陳幹事、張珍珍把吃的東西放在了雞換的麵前說:先吃點吧。


    陳幹事說:汪鎮長……


    雞換打斷了陳幹事的話說:陳幹事,別叫我汪鎮長,叫小汪吧。


    不!陳幹事大手一揮說:在我們心目中,你永遠是鎮長。


    就是麽!大家齊聲附和。陳幹事說;你先蹲著吧,我們合計好了,準備在七一那天去縣上上訪,為你討個公道。


    雞換激動得熱淚盈眶,站起來握著陳幹事的手說;謝謝、謝謝大家……珍珍,給媽帶個話,讓她別扯心。羊,一定要務習好……


    珍珍含著淚點點頭說:我們等著你……


    八


    過半個鍾點,人代會就要在鎮人民劇院召開了。劇院門口和牆上貼著花花綠綠的標語,代表們胸前別個紅綢子條條,上麵有金色的“代表證”或“列席證”字樣。他們三三兩兩的在門外溜噠、諞閑話。在劇院門口的兩邊,二三十位代表或蹲或站著在說話。


    鎮中心小學的女代表程老師說:汪雞換是個人才,才當了不到一月的代鎮長,就做出了常人難以辦到的事情。他可是個稱職的鎮長啊!


    就是麽,現如今的社會裏,像他這樣的人不多見了。一男代表接上說。


    一農民代表也說:就是的,汪鎮長這人是個人才呀,我們種哈(下)的甜菜,年年換的是自條條。他當鎮長三天半,甜菜站就乖乖地給我們送來了錢。


    怎麽回事?一機關代表問。


    來自糧站的一代表說:這事我知道:汪雞換把地區、縣上的新聞記者拉了一車,有扛攝像機的,有提照相機的,都來到了甜菜收購站。站長一看這陣式,嚇壞了,忙打電話請示糖廠廠長。廠長一聽也慌了,讓站長一定留住人,他親自帶錢來兌現白條條。就這麽解決的……


    幹就對著哩。那農民代表說:三年的錢兒,全還給我們了。


    趙家溝村村長、人大代表趙保說:說個實在話,他這人能行得很。我們村的二十多家養羊專業戶,都是他幫湊著發起來的。


    又一位農民代表說:他可是個好鎮長呀。


    我們選他當鎮長吧。


    他還在公安局裏,能選嗎?


    為什麽不能?他是遭人陷害才進去的。


    我們個體戶代表商量好了,就投他的票。……條條上沒有他的名,畫圈圈也沒處畫呀。趙家溝村趙保說:不管球他,另寫個名字就是了


    九點鍾剛過,人代會開始了。主席台上,鎮黨委、人大、政府三套班子的領導端坐在主席台上。


    於代鎮長西裝革履、氣度不凡。這也難怪,今天的會議之後,鎮長前麵的代字就會去掉,他就是堂堂正正的鎮長了。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深圳某電子公司汪莊分公司開業前的準備工作就緒,在他任期內的三年之中,他將以電子公司為龍頭,帶動一批鄉鎮工業企業,讓汪莊的工業產值最起碼翻上一番。這樣一來,憑他在縣裏、地區的關係,往副縣級的台階上跨,那定是水到渠成了。他美滋滋地坐在主席台上俯視著他的臣民們想。


    在汪莊的曆史上,還沒有一次讓人大代表把上級圈定的人選掉過呢!在全縣,也沒有這個先例。無論是選舉縣長、副縣長,還是鄉鎮長。其實自己不辦這個公司,也會被人大代表選上的。何況還做出了這麽一件在汪莊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壯舉!說老實話,別說一個小小鎮長,就是當個縣長,我姓於的也是綽綽有餘的……


    與會代表共一百五十人,代表著汪莊鎮三萬六幹人民。今天來這裏行使人民代表的神聖權利,為選舉鎮長投出自己莊嚴的一票。


    從代表中選出的一男一女兩名代表作為監票人。開始報票了。女代表報出了第一張選票上的名字:


    汪雞換!


    鎮人大主席親自在黑板上寫下了汪雞換三個字,又寫下了“正字”的一橫。“汪雞換”的名字報出,主席台上的頭頭腦腦們嚇了一大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男代表報了第二張票:


    於林生!


    主席台上的人安靜下來了。整個會場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報票人繼續報票:


    汪雞換!


    汪雞換!


    汪雞換!


    一會兒工夫,汪雞換名下的“正”字已經排到了二十七個,而於代鎮長於林生的名下才隻有十三票。


    掌聲。


    雷鳴般的掌聲……


    黨委書記轉過頭去征求人大王主席的意見……


    王主席說:按照選舉法,汪雞換當選。


    黨委書記:這……


    於代鎮長說:扯蛋!勞改犯還能當鎮長?說完拂袖而去。


    人大代表的圈圈畫完了,圈圈外的汪雞換被代表們選為鎮長。汪雞換能不能上任、人民代表們能不能如願以償?


    發生在汪莊鎮的故事還沒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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