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首長警衛的便衣武警虎視眈眈的瞅著省委書記後邊的於波,生怕有“披著羊皮”的“狼”混進來。一進門,陳書記就招呼老伴道:“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位你的老鄉,剛上任的新城市委書記於波。”


    一


    5月20日19時10分。多雲見晴。


    於波到省委書記家吃晚飯。


    於波走出省委辦公大樓時,感覺有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朝他壓來。從陳書記的態度看,是支持自己與程忠的幾個想法的,這更堅定了去新城打一場攻堅戰、破兩個驚天案的信心。這攻堅戰就是馬上籌資、抽調力量進行引黃入新工程。兩個案子一個是群眾舉報市委副書記賣官受賄案,他絕對信其有,幾個水平差得不能再差的一般幹部,居然在他走後短短的三年中由副科升為副縣、正縣。但願祁貴沒有問題,經過秘密偵察,確無問題那是最好的了。否則,一個省紀委副書記與一個腐敗分子共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另一個就是三年前想破而沒有破掉的持槍傷人、入室強xx案。這起案子與後來發生的幾起案子聯係起來分析,他確信係一個團夥所為,就是那個三年前未抓獲的罪大惡極的家夥。市委書記不是紀委書記更不是公安局長,可是反腐倡廉、保一方平安更是一個市委書記的責任。再說了,這個案子也可以說是在他當公安局長時未破的案子。老公安局長當市委書記了,案犯還逍遙法外,哪有這個道理?自己就不是一個市委書記,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黨員幹部也應該履行其職責。


    馬副書記朝他揮揮手,坐進了紅旗轎車。於波朝一溜煙走的轎車揮揮手,才意識到壓力是來自馬副書記這一麵,從知道的情況和馬副書記在會上的態度看,要破這兩個案是有難度的。幸虧程忠給他想了個“打槍的不要、悄悄地幹活”的法子,要不,你還沒有找到證據,案犯可能就又消失了。同時,這個案犯的背後還有一個神通廣大、手眼通天的人,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呂黃秋。


    “於波呀,還沒走呀?”陳書記和劉省長下樓了。劉省長接上陳書記的話說:“人家要搭你的車,順路的。……於波,你可得抓緊機會給咱大老板說呀,不然,你獅子大張口,讓省裏掏兩個億,我可無能為力喲。”


    於波朝劉省長笑笑,目送他上了紅旗車。紅旗車徐徐滑出了大門。


    陳書記拉於波上了他的紅旗車,說:“兩個億可能夠嗆,亂彈琴嘛!一個億嘛還差不多。哎,於波,我有個法子,你回去後聘楊棟同誌做引黃入新的高級顧問,讓他去國家部委給你要一個億回來。”


    “人家都下台了,再說他一直不同意上這個項目,說是勞民傷財。他會去給引黃工程要錢?”


    陳書記哈哈一笑說:“虧你還和他共過幾年事,對他你應該了解的,這個同誌本質還是不錯的,隻是有點耳根子軟,也怪你不會說軟話嘛。”


    “這倒也是。”於波摸摸後腦勺說:“我就是太直,不善於迂回做工作。”


    “知道就好。”陳書記拍拍於波的肩頭說:“為了讓楊棟同誌下台也下得體麵,畢竟人家還沒有直接的大的過錯嘛。還為了讓他幫你搞這個‘引黃入新’工程,省委決定給他一個副省級調研員,給你創造一個幹事的環境。”


    於波就想,這是馬副書記的主意,還是陳書記的主意,如果是馬副書記的主意這裏頭就大有文章。但有一點,不論是誰的主意,讓楊棟給引黃工程跑跑資金,當當“顧問”這倒是個很理想的角色。於是,於波就說:“還是省委英明!”


    正說著,東方紅廣場到了。


    ……


    於波說:“……哎,陳書記,我到了,該下車了。”


    陳書記說:“別下,我請你到家裏小坐,讓你嚐嚐新城人的行麵拉條子。”


    “怎麽?”於波驚訝了:“我嫂子還能做出新城的風味來?”


    “她呀!她就是你們新城人!”


    “是嗎?啊呀,我還非得拜見一下不可了。”


    紅旗車開進了有武警站崗的“1號別墅區”大門,停在了一棟別墅門前。給首長警衛的便衣武警虎視眈眈的瞅著省委書記後邊的於波,生怕有“披著羊皮”的“狼”混進來。


    一進門,陳書記就招呼老伴道:“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位你的老鄉,剛上任的新城市委書記於波。”


    於波握住了陳夫人伸過來的手說:“你好……”


    陳夫人大方地說:“就叫我嫂子吧。”


    “對對對!就叫嫂子,你剛才在車上就叫了麽,咋現在又不叫了?亂彈琴嘛!”陳書記打趣道。


    晚飯果然是新城風味的行麵拉條子。行麵鹵子很地道:幾片薄薄的大肉片、幾塊木耳,還有西紅柿和雞蛋絲。於波誇獎了一番好手藝,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飯後,陳書記帶於波到自己的書房裏說話。大約十六平米的書房,有兩麵牆都讓書架占滿了,且書架上滿滿當當的都是書。一大兩小的布麵沙發前,擺一張花崗石小茶幾,上麵攤著一本書:《資治通鑒》。


    “喲!該不是到圖書館了吧?”於波見陳書記今晚的興致特好,便笑著說:“沒想到,真沒想到,陳書記還有這麽多的‘財產’哩!”


    “是啊!這些書值個兩三萬元吧。”


    一陣說笑後,陳夫人拿來了兩瓶超純水,她啥話也不說,放下水就帶門出去了。於波想,陳書記該談正題了。果然,陳書記喝了口水嚴肅起來了。他說:“於波,直覺告訴我,楊棟這個同誌雖然不是個好領導,可他也並不壞。所以,我才提了他半級。本來嘛,說啥也得在省裏給他個位子,可實話說,他實際上就是一個不幹事的人嘛。好了,這些就不說了,如果他真像群眾來信講的那樣,貪了多少,收了多少,我就管不著了,該咋辦你就咋辦吧。”


    於波問:“楊棟當副省級調研員不是馬副書記的主意?”


    “不是!”陳書記說,“這些你別了解得太多了。……祁貴的民憤太大了,估計他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你必須得查清楚。但要巧妙,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千萬別驚動他。”


    於波點了點頭。


    “關於呂九莊的事,亂彈琴嘛!我想,該到解決的時候了,那個‘5·18’案子跟呂九莊有無關係,我看很難說,問題是搞出有力的證據來。這個呂黃秋越來越不像樣子了,竟然連《人民日報》下去的記者都不理不睬,這樣子不行呀。你是省裏有成績的企業家不錯,可你也不能自以為是,胡作非為吧?


    據稅務局的同誌講,他們的工作人員執法檢查,竟然連莊都進不去。一個工商局的副局長好不容易進了莊,還讓保安人員打得住了醫院。如果僅僅是這些事情也就罷了,還有不少傳聞。說呂黃秋窩藏罪犯、縱容犯罪;莊裏開設明為桑拿浴實為妓院的什麽洗浴中心;呂黃秋年初到美國去看上學的兒子、女兒,被海關查出了兩百萬美元現鈔。他哪來的這麽多錢?據說他的錢來得不幹淨呀,再說了,他的集團公司是村辦集體企業還是私人企業?還有不少奇怪的傳聞,說呂黃秋是新城市委的組織部長,想讓誰升官,這個人就能升上官。亂彈琴嘛!如果真是這樣,這就有問題了,祁貴有問題,市委的組織部長更有問題。凡此種種,你都悄悄地介入,一旦有充分的證據,省紀委、省公安廳馬上配合。為了慎重,掌握證據之後最好給我通通氣,你明白嗎?祁貴是副地級幹部,呂黃秋是全國的知名企業家,弄得不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問題的。”


    於被連忙表態:“我明白,陳書記,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打草驚蛇。一旦掌握了證據,馬上給你匯報,然後采取必要的行動。”


    “不錯!”


    於波真是太感動了,太激動了。他沒有想到省委書記考慮得如此周到、如此細致。而且陳書記的考慮跟他和程忠的觀點不謀而合。這個時候,於波感到身上的壓力明顯減少了。省委書記、省委就是他打好一場攻堅戰、破獲兩大案件的有力保證。這就說明,發生在新城的一切事情,省委都了如指掌。在這種情況下,派他去新城,他既是一個市委書記,更是一個紀委書記和公安局長。這是省委對他的極大的信任。


    於波說:“陳書記,謝謝省委、謝謝你對我們新城的關懷和支持。我一定燒好引黃工程、反腐敗、破大案這三把火,從而打開新城新世紀的新局麵!”


    “說得好!”省委書記握住了市委書記的手,說:“記住,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後兩件事的知情人越少越好。包括省裏的領導在內。”


    “我一定。陳書記,請你放心。”


    二


    5月20日20時30分。多雲間晴。


    在於波家裏程忠接到了劉省長的電話。


    因為是熟人,於波妻子梁豔芳與程忠談得很投機。


    梁豔芳告訴程忠,她的工作很輕鬆,省城礦業集團公司會計。程忠問她去不去新城?梁豔芳說,我才不跟他去呢,這省城裏也習慣了。再過一年,女兒於妮從龍江大學畢業,能在省城找一份合適的工作足矣。說著說著,程忠就說起了那個引黃入新工程。


    “就是引九龍山那邊的黃河水到新城,這個夢我整整做了四年了。”程忠說。


    梁豔芳也是三年前隨於波從新城到省城的,她當然知道引水工程這檔子事了。她說,她就不明白,這新城的事離了你和於波就辦不成了?她還說,她隻知道他這三四年的情況,過去的情況她是一無所知。


    程忠幽默地說:“既然弟妹想要知道,我就聊一聊吧。就怕你不愛聽。”


    梁豔芳說:“程市長,你就說說吧,我還真想聽。”


    程忠說:“不僅是你,還有不少人問我,說老程,你天生一副富態相,舒舒服服當你的市長吧,你這樣折騰是為了啥?我說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當官的宗旨。做老百姓的官就得做事,不做事就沒有功,無功就是過。有人說我老程會吃,肚囊大。這話不錯,我就能吃,偶爾也喝那麽一兩盅。這吃頓飯是腐敗嗎?不!要吃,還要吃出花樣來。我說的花樣是指你要吃得有名堂。你比如,人家外商來談投資、做考察,你總得請人家吃頓飯吧,不吃,人家考察得不舒服,幹嗎要把錢投到你這地方來?別的地方照樣能投。我常給下麵區縣的領導講‘縣官與閻王’的故事。某縣官死後到閻王爺那裏去報到,說閻王,我在陽間做官很清廉,做官三年連老百姓的一頓飯都沒吃過,你該獎我。閻王說泥塑一個縣官更省事連水都不喝。來人啊,賞他四十大板!”


    梁豔芳笑了:“我們程市長講話特風趣。”


    程忠說:“我就接著說吧。”


    他說:“但我不貪,不該拿的我一分不拿。有人說,我活得冤,意思是我這個人不會撈錢。我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是你該得的,你花著也舒心,不是你該得的,你花著會提心吊膽。有人就這樣,他們過的不輕鬆呀,整天擔心有一天會出事。但我老程不怕,怕什麽,我一點虧心事也沒做過。


    “……還是說正題吧。有人說我老程這家夥不簡單,我還就是有點不簡單,你別笑,我今天就給弟妹吹吹牛吧。


    “不簡單是說我一個初中生,竟然成了水利專家、副地級幹部。我1963年參加工作,那時剛滿十六歲,在農業社當記工員。1966年到公社當水管員,參加了省裏舉辦的一期水訓班。8個月回來後,我到湯縣當上了小水電技術員。我邊幹邊學,很快就晉升到了工程師,因為我是湯縣農電事業的開創者之一。到1973年任湯縣縣委副書記的十年中,我當過縣水電局股長、副局長、局長。1978年我升為湯縣縣委書記,人家都稱我是娃娃縣長。有位作家寫過一篇報告文學,那標題就是《娃娃縣長》。1985年我被提為市委常委,同年底當選為副市長。我這個副市長當了十四年啊!十四年,對於一個想幹點事情的人來說,那是多麽重要的一個階段啊!一個人的青春年華有多少個十四年啊!而我,幾乎白白地耗掉了這十四年,尤其是近十年。想想我當縣委書記前的那十五年,多輝煌啊!湯縣農電事業在我的主持下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一步一步地發展起來了。那十五年中,我的腳步從常河、清水、河東、河西,一直走到了河西水電站的建成,我被樹立為農電事業一麵旗幟,是因為解決了全縣二十多萬人的吃水、用水、澆地問題。那是一個令人矚目的成就啊。那十五年,可以說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一個階段,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除了水電事業外,我主持完成了縣裏的老城改造等十餘項較大型的工程。……


    “可是,這十幾年,我落伍了,越來越讓別人瞧著不順眼了。我也真弄不懂了,這幹一件事就特別難。就拿這引黃入新工程吧,這應該是造福新城的百年大計、千年大業。可有人就硬是說我不務正業,他不幹事,還讓你也別幹事。……這下好了,於波到新城去了,我終於遇到了引黃工程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想想自己的夢想與企盼,馬上就要在自己的手裏變成現實,你說我該有多高興啊!”


    梁豔芳被感動了,說:“程市長,你也別太勞累了,我聽於波說,修到引黃工程工地的路時你還差點出了事兒。”


    “是啊!”程市長說,“太危險了,如果我死了,連個烈士都算不上,因為那個路是我們瞞著人家修的呢。”


    程市長笑過之後,梁豔芳說,在年齡上你是老大哥,我們於波就交給你老大哥了。


    程忠說:“沒問題,我們共過事,挺合得來的。你就放心吧。”


    程忠剛要開口繼續說,電話鈴響了。梁豔芳過去接電話:“喂,噢,是劉省長呀,於波到現在還沒回來,是啊,新城的程市長也在等他呢。……好。”梁豔芳衝程忠笑笑說:“劉省長讓你接電話!”


    程忠抓過了話筒:“你好,劉省長!”


    劉省長:“好呀,程忠,你膽大包天,還敢來省城跑官,你就不怕我撤了你?”


    程忠:“劉省長,這不叫跑官,稱要官很合適。我不怕你撤了我,你也不會撤我,很可能還要推薦我呢!”


    劉省長笑了:“程忠,你就這麽自信?好了,我就告訴你,經於波同誌提議,省委省政府同意你出任新城市代市長!”


    程忠:“是嗎?謝謝省長!……拿引黃入新工程竣工典禮謝你,怎麽樣?好!好!好!劉省長,我一定!……再見!”


    程忠放下了電話,說:“這於書記到哪裏去了呢,把老朋友扔到這裏就不管了。……弟妹,我如願以償了,於書記的提議,省委省政府通過了!”


    “祝賀你!”梁豔芳打開了涼州紅葡萄酒,斟了兩大杯,遞給了程忠一杯。程忠喝下了一大口說:“能不能給於書記打個手機?”


    梁豔芳打了幾次電話,沒有打通。她說:“程市長,他除了開會才關機,一般情況下不會關機的。現在不會再開會吧?”


    程忠說:“還非得等。我繼續吹吧。”


    程忠說:“你嫂子是家庭婦女,三個孩子全上班了。他們都讓我當好這個輕車熟路、一張報紙一杯茶、坐著小車轉半年的不操心副市長就行了。對於我搞引黃入新工程,更是不能理解。你操那麽多心幹什麽?市長是人家楊書記,通不過就算了吧,這水又不是給我們一家引。別人能喝上水,我們也保證能喝上水,鹹吃蘿卜淡操心幹什麽?你都是知天命的人了,人生輝煌的製高點你已經走到了,激流勇退吧。……他們哪知道我的苦衷啊!他們隻知道皮毛,而實質的東西在我心中哪,如果我不很好地抓住引黃入新這個機遇的話,我可能就什麽也沒有了。當市長幹啥?當市長、當一把手就是為工作方便呀,當個副職你想做點啥比登天都難呀!”


    程忠喝了口葡萄酒繼續說:“可以這麽講,這個引黃工程寄托著我的人格理想。誠所謂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吧?這引黃工程沒有遇著別人,偏偏就讓我碰上了。於書記早不來新城晚不來新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來新城主持工作了,這對於我來說,是多麽好的機遇啊!好多想幹點事的人都是在生不逢時的浩歎中走完了生命的曆程,可我突然間恰逢其時了。你說我該怎麽辦?我應該奮不顧身地衝上去,為這片與我血肉相連的土地、與我命運緊緊聯係在一起的土地,去拚他一番、去搏他一回!在退休前了卻我這點心願,也值了!”


    梁豔芳說:“程市長,我改變主意了,我要隨於波去新城,投入到程市長領導的宏偉大業中去……”


    三


    5月20日23時。


    新城環球大廈夜總會。鍾祥酒醉後的歌聲與哭聲。


    三個小時前,鍾祥的幾位朋友,硬是死拉活扯地把心緒糟透了的鍾祥拉到了新城最高檔、最豪華的這處夜總會。鍾祥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這裏,凡是呂黃秋環球集團下設的任何地方他都不想去。他對呂黃秋的霸道、不可一世,是最有成見的。前些年,他當市中區區長時,就有一種強烈的願望,他要把呂黃秋和環球公司從市中區趕出去。可是,想想容易,做起來就難了。本來,他當上區長,就違背了市裏的意願。你想想,區長的候選人名單裏本來就沒有這個那時還當市中區水電局長的鍾祥,可人代會上竟出現了奇跡。這個與現任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程忠等人一塊為新城市水電事業立下過汗馬功勞的鍾祥,卻被人民代表選成了區長。這在新城市選舉的曆史上是又一個奇跡。還有一次選舉上的意外是現任湯縣縣委常委、縣公安局局長汪吉湟。此人是一個農民,選舉湯縣汪莊鎮鎮長時,他還在湯縣公安局的看守所裏關著。有人說,這新城就是怪,上麵畫在圈圈裏的人,這人民代表就是不選你。汪吉湟是一個例外,鍾祥更是一個例外。這細細一想,也就不足為奇了。人民代表就是要選自己心目中的大公無私的人當父母官,那些雖被上麵畫在圈圈裏邊、可又得不到群眾信任的幹部,老百姓就是不選你!汪吉湟被關進了看守所是一個冤案,他曾在汪莊鎮幹出過被老百姓認為是轟轟烈烈的事情。所以,他就被人民代表選上了。雖然他是一個農民。當上鎮長後,他幹得非常出色。他當鎮長的幾年裏,這個曾是是非窩子、社會治安排在全縣倒數第一的鎮子,一舉而登上了全國社會治安先進鎮。他當縣公安局局長沒幾年,湯縣公安局就被國家公安部樹立為全國優秀公安局。


    鍾祥被人民代表選為區長後,市裏大感意外。不錯,你鍾祥的水電局長當得是好,可你也不能一步跨上兩個台階從正科級升到正縣級吧。應該是先當副縣級,再到正縣,這才合情合理呀。市委書記兼市長的楊棟也感到事態嚴重,便征求幾個常委的意見怎麽辦?於波說,“按照選舉法,鍾祥被當選也是合乎法定程序的。要我說,就宣布上任吧。再說了,鍾祥同誌工作能力還是很強的,比起有些拿著人民的、吃著人民的、不為人民辦事的不稱職的幹部來,當個區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程忠說:“是呀,有功就是好幹部,無功便是過。鍾祥幹水利有功,應該當這個區長。”


    祁貴說:“程市長,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鍾祥被選為區長是有背景的。”


    “噢?”程副市長問:“祁書記,什麽背景?”


    祁貴說:“有人舉報,鍾祥的選票是自己拉的,他給代表們送錢送物,代表們才選他的。”


    程忠有點驚訝:“是嘛?這鍾祥怎麽會這樣?”


    楊棟生氣了:“這樣的人怎麽能當區長?”


    於波說:“楊書記,這怕是有人在誣陷鍾祥。”


    祁貴不理於波,對楊棟說:“楊書記,我看這事就這樣,先不宣布。”


    楊棟說:“好吧。”


    這件事被於波捅到了省裏。省人大即刻派員來調查,沒有發現鍾祥拉選票的事實。市委不得不通過了對鍾祥的任命。


    鍾祥這個區長當得真是費勁。不僅市委市政府不支持他的工作,這呂黃秋和他的環球集團還常常和他搗蛋。對於市委市政府的不支持,鍾祥想得很開,你不是人家喜歡的人,人家為什麽要支持你。可呂黃秋就不同了,你是進城開公司的農民企業家,你理所當然要遵紀守法。可是你三天不交稅,兩天手下的人出事兒,弄得區政府成了環球集團的調解辦公室了,這還了得!久而久之,鍾祥就想收拾一下這個農民企業家。正好,稅務局和檢察院也想抓一個偷稅案曝曝光。鍾祥就簽字,同意對呂黃秋及環球集團進行審查。可是,區檢察院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就收到了市檢察院的書麵通知,呂黃秋是全國優秀企業家,要保護。緊接著,區委書記也接到了市委的通知,發展經濟是省政府的頭等大事,要注意對企業家的培養。對個別突出貢獻的企業家要保護,尤其是呂黃秋。作為區委常委的區長鍾祥就憋了一肚子氣,要把呂黃秋和環球趕出市中區。可氣話總歸是氣話,你也趕不走人家。可是呂黃秋和他的環球集團也越來越不把他這個區長放在眼裏了。過去除了稅應付著交,土地使用費還在交。可現在,連土地費、水電費、鄉鎮企業管理費都不交了。今天稅務局長來告狀,明天國土局長來反映,弄得鍾祥焦頭爛額,簡直無法工作。


    去年,因為農民與環球集團土地糾紛問題的查處,鍾祥徹底跟呂黃秋鬧翻了。鍾祥被調到了連一包茶葉都買不起、汽車的油都沒錢加的市開發區管委會任主任,還兼任市政府副秘書長。開發區困難,就從頭做起。從一個小企業,哪怕是私人企業,到基礎建設“三通一平”中的馬路牙子;從隊伍建設到對外宣傳……通過半年的努力,開發區大變了樣子。在去年的龍交會上,他親自帶隊與w國h公司達成了引進兩億元外資在開發區建設電力公司的協議。從立項到引資、從建設廠房到安裝機器,僅用了短短的一年時間,被社會和媒體譽為大西北的“深圳速度”。


    就在中外合資電力公司開業的前夕,呂黃秋來到了鍾祥的辦公室,提出環球集團願承擔中方的借款、貸款等全部債務,條件是環球集團要代表中方與w國h公司合資經營電力公司。


    鍾祥說:“不可能!我不僅不同意,h公司也不會同意,開發區包裝公司作為合資公司的中方,更不會同意。”


    呂黃秋冷笑了一聲,把手裏的皮夾子遞給了隨行的女秘書後,對鍾祥說:“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你可別後悔!”


    鍾祥眼看著呂黃秋氣咻咻地和女秘書、保鏢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心想你還能把電力公司搶過去不成?


    當天下午,鍾祥開會時手機響了。他一看電話號碼是開發區包裝公司經理、中外合資電力公司的副董事長朱浩打來的,就在會議室裏接上了。朱浩說不好了,鍾主任,市中級法院把公司查封了,h公司傑克先生也在賓館被刑警支隊的人抓走了。


    “什麽理由?”鍾祥問:“跟環球集團有無聯係?”


    朱浩:“查封跟環球有關係,建廠時包裝公司借了環球的1千萬……”


    鍾祥愣了一下發怒了:“朱浩!誰讓你借呂黃秋的錢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向我匯報?……”


    朱浩說:“我也是沒有辦法,當時要拿不出錢來,傑克先生就要撤資……抓傑克的原因是,傑克正跟一個坐台小姐睡覺,被人舉報了,理由是嫖娼。”


    鍾祥環視了一下會議室開會的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慢慢地坐了下來問:“朱浩,就是說,要查封也應該查借款方包裝公司,對不?好,全部查封了?車間、庫房,還有?財務、銀行賬戶,還有呢?……大概封了多少?……什麽?全查封了。就是說,他們查封了兩億多,你才借了人家1000萬。……朱浩,你現在的任務是用錄像機把所有查封的機器、設備錄好,注意,封條上的印章要錄得的清楚。我馬上上市委!”


    這之後的事是法院口頭表態查封公司欠妥當,可以啟封;刑警支隊也以不知道傑克是外商為由,放了傑克。可傑克被打得遍體鱗傷,是從刑警隊抬到醫院去的。


    傑克哭著對鍾祥說,傷好了他即刻回國,這裏的投資全部撤走……


    封條啟了,投資兩億多元的電力公司還沒開工便死了。緊接著,朱浩和他錄下的全部錄像帶在開發區管委會的辦公樓下,在朱浩剛要下小轎車的一刹那被一聲強烈的爆炸聲吞噬了……


    鍾祥由此被市委免去了開發區管委會主任職務。


    在鍾祥的感覺裏,這一切都跟呂黃秋有關,是呂黃秋操縱著市委。記得去年他離開區政府前一個月與呂黃秋的一次接觸。那一天,他剛從區委開完常委會回到了辦公室。呂黃秋的電話來了:“是鍾區長吧?我有要緊事給你匯報。”


    鍾祥問:“你是誰?”


    呂黃秋說:“見麵你就知道了。”


    不過五分鍾,呂黃秋到了。鍾祥直截了當問:“有啥事你就說吧。”


    呂黃秋說:“環球集團想在文化廣場一邊征地修遊樂園,請你給城建局做做工作。”


    鍾祥一口回絕了:“文化廣場附近不能建遊樂園,這是區裏早就定了的。”


    呂黃秋說:“鍾區長何必死心眼呢!靈活一些對你還是有好處的,給你一個市政府副市長你一拍屁股走了,文化廣場就是下一任區長的事了……”


    “你給我住口!”鍾祥打斷了呂黃秋的話:“你就是當上了市委組織部長,我也不會違反組織原則的!”


    呂黃秋站了起來,說:“鍾區長,那個地方我要定了,你看著辦吧!”說完,拂袖而去。鍾祥氣憤地說:“除非我不當這個區長!”


    鍾祥調進開發區管委會後,結果比呂黃秋說的還要嚴重,整個文化廣場變成了環球遊樂園。鍾祥還聽說過,市委秘書長金璽要來當市政府副市長。如果他鍾祥還在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位子上,如果中外合資電力公司在開發區投入運行,那麽他將是金璽最有力的對手。這下可好,合資電力公司黃了,管委會主任被免了。你僅僅是一個市政府副秘書長,跟堂堂市委秘書長能抗衡嗎?……這一切,都和呂黃秋有關。


    就這些原因,鍾祥才說啥都不到環球夜總會來。可是,大家硬是把他弄到了這個他最不願來的地方。來了就吃吧,他吃不下。來了就喝吧,他喝了不少酒。喝著喝著,鍾祥就喝醉了。醉了的鍾祥想唱歌,他點的是《籬笆牆的影子》。他唱出來的詞是另外一種樣子:


    天喲,還是那個沒日頭的天喲,


    地呀,永遠是夜裏的地喲。


    老虎喲還在台上做報告,


    狐狸(那個)偷著笑,


    好人受迫害,壞人賣官喲。


    新城這地方喲,


    實在沒救了……


    副市長程忠連夜從省城趕到了新城,他沒有休息一下就去找鍾祥。家裏人說鍾祥被一幫朋友拉去吃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環球夜總會。見鍾祥借著酒勁兒胡說八道,就讓司機和秘書上去搶過話筒,把鍾祥架了出來。喝醉了酒的鍾祥,被架進了小包廂,他還在罵:“這新城的天就是沒有日頭嘛,你們管得著嗎?”


    程忠把一杯飲料潑在了鍾祥的臉上,鍾祥一下子緘口了。他見程忠生氣地望著他,忙端坐在了沙發上。


    程忠說:“馬上跟我到市政府!”


    鍾祥、司機和秘書緊跟著程忠下了樓,坐進了程忠的紅旗車。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很快就到了程忠的辦公室。


    秘書把茶水倒好後,知趣地關上門出去了。程忠從地上的飲料箱裏拿出了兩瓶本地產的飲料,打開了一瓶遞給了鍾祥:“給,醒醒酒。”


    鍾祥接過去一仰脖灌下去了大半瓶,問:“啥時回來的,程市長?”“你究竟醉沒醉?要是醉了就回家睡覺,咱們明天再說。……沒有醉?那你剛才為什麽在那個地方胡唱?那是啥地方?說不定有人就在一邊看你的笑話呢!”


    鍾祥哭了,越哭越傷心。


    程忠說,“你要傷心就哭吧,在這裏哭沒有人笑話你的。”


    鍾祥果然哭興大發,一發而不可收拾。


    程忠能理解鍾祥。可理解歸理解,好多事情那是沒有辦法的。你固然經受了不少的挫折,可你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今晚上這家夥也太過分了,竟然跑到呂黃秋的眼皮子底下丟人顯眼。真是不像話。


    見鍾祥哭得差不多了,程忠才開口了。他說,“誰說咱新城的天沒日頭?過兩天楊書記就要退下去了,於波於書記就要來咱們市主持工作了。”


    “你說誰?”鍾祥問:“於波,於書記?”


    “是於波、於書記,他要來當咱們市的市委書記了。”


    “此話當真?”


    “我哄你幹啥?”


    “啊呀!”鍾祥擦去了眼淚,孩子似的笑著說:“我們新城果然要出太陽了。他於書記來,我就敢去向他要官,哪怕給我一個鄉鎮長,我都去!”


    程忠嗔怪道:“你呀,要沉住氣,老是這麽毛毛躁躁的,怎麽能讓人放得下心呢?”


    鍾祥說:“程市長,隻要給我一個幹事的機會,我心足矣。你想想看,我才三十多歲,還不到四十。寧可幹著死,也不呆著生呀!……還有,呂黃秋的事……”


    程忠打斷了鍾祥的話:“心中有數就行了,千萬別亂講。可以這麽說,於書記的到來就是他末日的開始。”


    四


    5月21日8時。晴天。


    省委辦公樓紀委小會議室。於波參加了省紀委、省公安廳聯席會議。


    省紀委書記司馬克見馬炳副書記到了,把手中的材料整了整,輕聲問:“開始吧?”見馬副書記點了點頭,司馬克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說:“今天開一個小會,主要是新城市群眾反映的市委領導賣官受賄、國有資產嚴重流失的問題,還有關於新城市‘5·18’爆炸案的事待會兒公安廳楊力廳長談。”


    司馬克繼續說:“關於部分群眾的來信,紀委已經複印並把複印件交給了於波同誌。於波同誌不僅是省紀委的副書記,又是新城市的市委書記。我的意見是,這事由於波同誌來定,是省紀委派出工作組呢,還是你新市委為主省紀委協助查。如果同意省紀委派工作組,你就點兵選將和你一塊兒去新城。如果同意後者,就由你新市委去查了,一旦有問題省紀委再派工作組。按慣例,群眾舉報的是市委一級領導幹部,應該由省紀委來查處。可是一來於波同誌是新市委的書記,我們省紀委應該尊重你的意見,二來你本身就是省紀委的副書記,你辦案就是代表省紀委辦案嘛!”


    於波同誌翻著手中沉甸甸的群眾來信複印件,心情一陣激動。陳書記真是高明,他早就料到馬副書記不會去真查新城群眾反映的這些問題的。所以才讓新市委悄悄介入、掌握證據,然後派人下去。


    ……省委分工省紀委由馬副書記分管,司馬克書記的意見實際上就是馬副書記的意見。如此一來,陳書記有先見之明,來他個將計就計,省裏不派工作組下去,讓那些腐敗分子沒有戒備之心,在這種情況下,你可以使用一切偵破手段,掌握充分的證據。否則,將會打草驚蛇,給新市委的工作帶來難以想象的後果。


    於波見司馬克看著自己,便揚揚手中的材料說:“這些東西一看,給人的感覺就是新城有一批腐敗分子。可是你認真推敲一下,問題就出現了:他舉報問題為什麽不署名?也可能給人一種感覺,他不敢署名,怕報複怕打擊。我倒有另一種感覺,這些東西未必是真實的。”


    “噢?”果然不出所料,馬副書記來興趣了:“於波同誌,說下去!”


    於波見馬副書記與陳書記的分歧如此之大,心裏著實一震。他立刻想起了陳書記與他的談話,要悄悄地去查,不能讓任何不可靠的人知道,包括省裏的領導。這“省裏的領導”一定包括馬副書記了。看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將是非常激烈的。


    於波順水推舟說:“現在有些人,惟恐天下不亂,把道聽途說的、感覺到的東西認為是真的,認為是存在的,大肆渲染,把小事說成大事,把針尖大的事說成是磨眼大的事。給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創造了向上反映問題的條件。我認為,一切要從維護安定團結出發,就新城市而言,除了安定團結那就是如何發展經濟,如何搞好‘引黃入新’工程。當然了,真有像群眾反映的這些問題,我們絕不會等閑視之!”


    “好!”馬副書記接上說:“於波同誌的意見很好,司馬書記,我看這件事就以於波同誌的意見為準。”司馬書記說:“我也同意。”


    省公安廳楊力廳長說:“發生在新城市開發區管委會院裏的這起惡性爆炸案,是五月十八日的事,所以把這起案件定為‘5·18’案件,省廳派刑偵處長王俊等三同誌赴新城幫助市公安局破案,到今天已經整整三天了,可以這麽講,一點線索也沒有。於波同誌在公安廳當過副廳長,又是新城市的老公安局長,這個問題,我也想聽聽於波同誌的意見,是加大破案力度呢,還是我把人員撤回來?”


    於波毫不猶豫地說:“犯罪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實施犯罪,炸死開發區電力公司中方副董事長和司機兩人,炸毀小汽車一輛,開發區管委會三層樓的辦公室程度不同的被炸壞,給新城市的招商引資工作帶來了極大的損失。據說,正在與外商談的幾個項目也由此而擱淺。我認為,應該加大破案力度,楊廳長非但不能撤人,還得加強隊伍、充實力量。”


    於波說這些話時,思路非常清晰。他知道,省廳派人時,他還未到任,確切地說,省委還未正式與他談話。這跟陳書記交待的幾個事兒並不矛盾。省市公安兩家攜手,對破案更有力,拔出蘿卜帶出泥,說不定還能把三年前的持槍案帶出去呢。當然了,這對實施省裏的計劃,還是有好處的,明著由省市公開破案,暗中再派人順藤摸瓜,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好獵手。


    馬副書記說:“楊廳長,‘5·18’案子還是省市聯手辦案好。於波同誌上任有好多事情等著他去做。當然了,尊重市委這是必要的。但是,於波同誌,原則問題還是要堅持的。你剛才說得好,我們的主要工作應該是如何發展經濟。打擊犯罪也是保障經濟發展的有力保證,也是更好地發展經濟。所以,發展經濟也好,辦案也好,要注意保護企業家隊伍,尤其是省裏乃至在全國有影響的企業家,要堅決保護。拿小平同誌的話來講就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於波已經很清楚了,馬副書記是呂黃秋在省裏的後台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馬副書記說的保護企業家,實際上就是保護呂黃秋。馬副書記講的“以於波同誌的意見為準”,就是不讓查群眾反映的市委副書記賣官受賄等腐敗問題。這樣前後左右一聯係,新城的問題是再清楚不過了。怪不得呂黃秋不可一世,怪不得不擇手段的一切發財渠道都暢通無阻,就是因為祁貴與呂黃秋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至於馬副書記跟呂黃秋、祁貴一夥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那就說不清楚了。但願馬副書記與這些人沒有任何相幹。


    五


    5月21日8時10分。多雲轉晴。


    新城市公安局金安局長辦公室。刑警支隊長拿出的幾張借條。


    金安局長正在接報社一位記者的電話。


    金安:……肯定忙。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啥都管。這就是公安局。


    記者:你的條幅《新城日報》已登出來了。“518”案子的事能否透露一下?


    金安:老李呀,這事實在是無可奉告。這樣好不好,等有結果了,我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記者:一言為定。


    “好,一言為定。”


    放下電話,刑警支隊長辛銀進來了,還神秘地碰上了暗鎖。金安就想,是不是“5·18”有眉目了。辛銀說:“金局長,給你匯報一下工作。”


    金安感覺到辛銀定是有求於他,要不,今天咋破天荒給他匯報工作?這個辛銀也夠可以的了,大事小事直接去市委給祁副書記匯報,眼裏就根本沒有金安這個局長。這也難怪,自從三年前於波推薦他接任公安局局長以來,市委政府就沒有重視過他。你金安縱有上天入地的能耐、本事,一邊靠著吧。記得於波剛調省裏沒幾天,通過內線了解到,持槍傷人案的案犯吳旺發在環球集團的地下室躲著。他立即通知刑警支隊去抓人,可刑警隊員還未趕到,有人就把電話打到了。刑警大隊長宿偉在他辦公室裏大發牢騷說:“金局長,咱們也太窩囊了,讓罪犯牽著鼻子走。局裏有大小的行動我們還不知道,罪犯先知道了,我這個刑警大隊長沒幹頭了!”


    金安不難嗎?金安也難。局裏雖有四個副局長,一位管後勤財務,一位在家養病,一位在分局掛帥,一位到了退休年齡。實際上,金安就是光杆司令一個。刑警支隊長辛銀從來就不尿他。他不止一次地給市委政法委書記、分管公檢法的市委副書記祁貴匯報過,沒有一點結果。他就找程忠。程忠說,找我也沒有用,雖然我是常務副市長,可公安局的事隻能找祁副書記。金安知道程忠副市長的工作魄力和能力,他不管公安局的事肯定是事出有因。按理說,市長是市委書記兼著,你程副市長說啥也應該管管呀。金安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思考後知道,程副市長在有些事情上也是無可奈何的。直到一次他連一個小小案子的案犯都沒有權力抓時,才知道了事態的嚴重性。一個外地公司的業務員到環球集團收賬,被環球的保安打成重傷住進了醫院。得到報案後,金安命令辛銀派人抓案犯。辛銀說:“不妥吧,要動環球的人必須得經過祁書記同意。”


    金安說:“笑話,這屁大一個事兒也給市委書記匯報,還要我這個公安局長幹啥?”


    辛銀說:“那金局長就自己去抓吧,反正我是不去的,也不派人。”金安生氣了,親自帶人把那個保安給抓回來了。可局長還未走進辦公室,人就被辛銀放了。金安氣得火冒三丈,去找祁副書記辭職,沒找到,他就來找程副市長。程忠問他:“你真想辭職嗎?”金安說:“這辛銀不走,我無法幹!”程副市長說,“這辛銀是不會走的,你就去找祁副書記辭職吧,你辭了職,辛銀就可升為副局長主持工作,過不了多久就會升為局長。”金安說:“程市長,這可不行,讓別人主持工作我沒意見,讓他可不行,他會給咱公安臉上抹黑的。”


    程忠把老板桌子上一枝煙扔給金安說:“那也沒有辦法呀,不給公安抹黑的人又不想幹。”金安聽出了程副市長的話外之音,忙請教說:“請市長指點,我不辭職了。”程忠說:“對頭。……哎?你的字不是寫得很好嗎,工作嘛,辛銀同誌年輕,讓他多幹點,你呢,好好練練字,加入省書法家協會,必要的時候搞個展覽什麽的。”金安是個聰明人,他明白程副市長是讓他忍辱負重,力求自保。


    此後,金安果然由著辛銀的性子幹,他除了練字還是練字,三天兩頭在省市報紙上發表那麽一方兩方的字。果然,金安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加入省書法家協會不久,還被提升為市委常委。


    金安給辛銀倒了一杯茶說:“別客氣,你說說吧。”


    辛銀說:“關於‘5·18’爆炸案,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金安說:“別急,省廳王處長他們也來了,你就多吃點苦吧。”


    辛銀說:“金局長,還有個事。”


    “噢?”金局長見辛銀神神秘秘,就知道要向他開口了,就故意問:“還有事?”


    辛銀說:“聽說於波要來當市委書記。”


    “什麽?”金安裝著大吃一驚:“哪個於波?”


    “就是原來我們局的於波局長。”


    金安還是裝著一副剛知道此事的樣子問:“此消息可靠?”


    辛銀:“絕對可靠,是省裏來的消息,祁書記也這樣說。……我們的意思是,我那個副局長的事你得趕緊在常委會上提一提,我怕於波來了我這事就黃了。”


    金安強壓住內心的激動說:“就怕還沒有開常委會,於波就來了。”


    “金局長,等會兒就開常委會,祁書記的意思,我這事你提出來最合適。……他不好提,他說,這兩年公安局的形象不好,刑警支隊也沒有破幾個像樣的案子,怕其他常委有意見,再說,傳到社會上去也不好。”


    “是嗎?”金安繼續強壓著激動說:“怕不好弄,我也怕通不過呢。”


    辛銀:“金局長,你放心,祁書記已經做了幾個常委的工作,肯定能通過的。……這,這是嫂子打的借條,呂總讓我還給你。”


    “什麽借條?”金安這下真吃了一驚。


    辛銀把幾張條子遞給了金安,金安一看,這條子分明是妻子打的呀,素娥呀素娥,你好糊塗呀!金安這下才想到,為什麽妻子下崗了還能拿出兒子上自費大學的學費。她說學費是她哥在小煤窯上掙的。金安也就沒話可說,當公安多半輩子了,沒有一點積蓄,前年妻子素娥下崗,日子過得更是緊張。原來妻子背著自己在環球公司借出了這麽多的錢,四張條子整整兩萬元錢哪!這顯然是辛銀弄的鬼,怪自己未給素娥揭開這個卑鄙小人的麵目,素娥是上了大當了呀!此時的金安,心裏像是在滴血。如果說向辛銀一夥妥協是自保的話,那麽他們這樣做就把你尋找機會大幹一場一洗這兩年公安恥辱的退路全給斬斷了!這些卑鄙的家夥!


    “金局長,你怎麽了?”辛銀見金安站立不穩,扶他坐在椅子上說:“金局長,你也別氣嫂子,她也是為了兒子上大學,也是為了你好呀。你想想,兒子今年就畢業了,他上的又是政法學院。等他上了班,你們老兩口子多高興哪。……”


    電話響了。金安一愣,抓起了電話:“喂,是金秘書長,噢,我馬上到……”


    金安坐到車裏後,漸漸地主意拿定了,該到我金安理直氣壯的時候了,辛銀!祁貴!我再也不受你們的氣了。別說不讓你當這個公安局副局長,我還要把你從公安隊伍裏清除出去呢!“吱吱吱”傳呼機響了,金安按顯示,內容是:“速到市政府,我與你一塊去市委。程。”金安一驚,是程市長?他說,“掉頭,上市政府!”司機把車開進了市政府。


    在程副市長辦公室,金安問程忠:“幾點的常委會?”程忠說:“九點開會,還有二十分鍾時間。知道我為啥叫你來嗎?”金安說:“知道,你也知道常委會的內容了?”程忠說:“當然知道,這樣的事,事先不溝通,根本就通不過。”


    金安說:“他們想得美,今天就讓老金出一口氣吧!”


    程副市長擺擺手:“不妥!不妥!”


    “不妥?”輪到金安吃驚了:“臥薪嚐膽了幾年,機會來了,難道你還讓我裝聾作啞不成?”


    “我就怕你打草驚蛇,破壞了市裏的計劃。”


    “打草驚蛇?市裏的計劃?程市長,到底咋回事?”


    程副市長便把“打槍的不要、悄悄地幹活”的計劃告訴了金安。金安激動的心情說啥也平靜不下來,他說:“請你和於書記放心,我一定認真執行。”


    “所以,我讓你按辛銀說的那樣,主動提他當副局長。”金安說:“我知道了。”


    六


    5月21日9時。多雲間晴。


    新城市委常委會,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市委常委會在祁貴的主持下召開了。按慣例,提拔幹部的事都是祁貴提出來,看其他常委沒有意見時,楊棟書記最後表態,就算拍板了。今天的常委會也是這樣,祁貴用目光征詢了一下穿一身黃製服的市委書記楊棟,楊棟點了一下頭,祁貴宣布開會。


    楊棟扯扯黃短袖軍用襯衣的口袋蓋,心裏不是個滋味。一兩天於波就來上任了,自己下一步到哪裏去,還沒有個著落。到今天了省裏還沒有來人來電通知他談話,他就知道去省裏的計劃徹底落空了。曾幾何時,楊棟作為中央高幹子弟,那是相當優越的。但是,楊棟從不以高幹子弟自居,不貪不占,兩袖清風。


    那年中央組織部下派楊棟時,父母還在國家部委的正部級、副部級位子上坐著。父母希望他到下麵好好幹,幹夠一屆正地級幹部,就調來中央工作。組織部也正是這個意思。選來選去,就選了個經濟條件比較好的新城市。開始,楊棟除了工作就抱著過渡的思想,反正早一天遲一天要去北京,雖談不上高就,也有一個較為優越的位子等著他。所以,市委的主要工作都基本上是祁貴副書記拍板。可久而久之,楊棟覺著有點不對勁兒。上上下下都在傳揚,楊棟遲早是要走的人了,沒有人來找他匯報工作、談工作。這時候,這個身高一米八二的男人發狠了,你們說我要走,我偏不走了,我要幹給你們看一看,我楊棟也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是一個合格的黨的幹部。楊棟是這樣想的,他在市委全體幹部大會上也是這樣說的。


    他說:“有人說我楊棟除了會騎自行車上班,就啥也不會,是推日子下山,到時候往中央一調,人就上去了。我今天給大家表個態,我一定要在這裏幹出個名堂來,北京我是不去的,請大家監督我。關於騎自行車上下班的事,過去是我騎,從今天開始,全體幹部都要向我看齊,上下班不準用小車接送。大家可以算一算,這能節省多少油錢呀。我們是要勤儉節約,把節省的錢給人民子弟兵,也可以辦教育呀。同誌們,部隊的同誌很苦呀,我常去部隊,十八九的娃娃離開家鄉來保衛我們的國土不容易呀,我們不管誰來管?……”


    市委書記一聲令下,領導幹部上下班全部騎自行車,的確節省了不少油錢,市上拿這些錢支援部隊國防建設。這事兒讓新華社一位采風的記者知道了,很快,新城市黨政幹部上下班騎自行車、艱苦樸素、勤儉節約、支援國防建設的事跡在大江南北、舉國上下傳開了。……


    由於楊棟的努力,新城市被國家部委授予了不少國家級的稱號:什麽“雙擁模範城”啦、“全國文明城市”啦等等。當楊棟書記和市駐軍首長共同把“雙擁模範城”的獎牌抱進市委大院時,全市、全省、全國的觀眾都從電視上看到了。從此,全市黨政幹部廣大群眾也確實改變了他們對這個市委書記的看法。然而,楊棟書記付出的代價也是非常慘重的。他失去了進中央部委的惟一機會。為此,楊棟無怨無悔,他說,到那裏工作都是為黨工作。他的精神、工作作風已逐漸被新城的老百姓所接受。他的的確確是個兩袖清風的好幹部。


    可是,這兩年他的煩惱多了起來,首先是祁副書記越來越膽大妄為了,過去大事小事,尤其是任用幹部的事都要給他通氣的,現在連氣都不通了,直接拿來上會。在會上,他又得違心的跟上祁貴跑,他鬧不明白,自己究竟啥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了。此外,這幾年市裏的風氣越來越壞、社會治安形勢越來越糟。有人說祁貴賣官鬻爵,收受賄賂,這還了得?這樣下去,老百姓還能滿意嗎?“5·18”案件發生後,他收到了一封舉報信,信中說,“5·18”案件的主犯是公安局刑警支隊長辛銀的拜把子弟兄幹的。他嚇了一大跳,把這封信交給了祁貴,讓市紀委立即查處,至今未有結果。這個辛銀跟祁貴的關係不是一般,他早就發現了。辛銀開個警車,進市委大門時,還摁一聲警笛,上樓來大搖大擺直接就進了祁貴的辦公室。祁貴會不會包庇這個辛銀?


    祁貴說:“‘5·18’案件發生後,驚動了省委省政府,也在社會上造成了不良的影響。阻撓了我市對外開放、招商引資工作的進程。省公安廳的王處長一行來幫助破案、至今未果。我的意見是盡快給市公安局配備齊領導班子,讓分管領導專門主抓這個案子,給省委、老百姓一個交待。”


    楊棟書記一聽便明白了祁貴的目的,他想,自己是快要下台的人了,再這麽窩囊下去實在是太失格了。祁貴顯然是認為楊棟要下台了,完全會稀泥抹光牆,認可這件事的。


    金安說:“市委早就應該考慮公安局班子的事了。既然今天要研究公安局班子的事情,我推薦現任刑警支隊長辛銀為副局長,全麵主抓這個案子。”


    市委秘書長金璽說:“辛銀是個好同誌,工作能力強,辦法多,我看可以擔任副局長。”


    祁貴說:“既然是公安局長推薦的人選,我看就尊重公安局的意見吧。除市委書記楊棟外,其他常委一致同意辛銀任副局長。”


    楊棟喝下了一口水,心裏說:金安呀金安,你咋也這麽糊塗了呢?他看了一眼金安說:“為了早日破案,配齊公安局領導班子我沒有意見。但辛銀不適合當公安局副局長,別的就不說了,就我前兩天轉給祁副書記的那封信就很能說明問題。有人舉報,辛銀跟‘5·18’案案犯是拜把子兄弟。而且,還說這個案犯與過去持槍傷人、入室強xx案係同一個人。大家想一想,這樣子的人怎麽可以擔任公安局副局長?”


    楊棟的幾句話,使在座的幾個常委大驚失色:這楊書記今天是怎麽了?


    大多數常委在驚訝之餘,在心裏暗暗說,這楊書記並不糊塗呀!


    祁貴氣得嘴都歪了,他又不能發作,朝金安努了努嘴,金安開口了:“可楊書記,這公安局的領導是非配不可呀!”


    楊棟說:“我看湯縣縣委常委、公安局長汪吉湟就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他領導的公安局被評上了全國的優秀公安局,這樣的同誌我認為是人民的公仆,他當公安局副局長很合適。”


    程忠萬沒想到今天的楊棟會有如此的表現,他認為機不可失,忙接上說:“我看這樣吧,先調汪吉湟過來任副局長主持破案,辛銀的事情交由紀委調查,如果沒有問題再提他不遲,反正公安局的老魏副局長就要退休了。”


    金安也不失時機地說:“程市長這個主意好,我同意楊書記和程市長的意見。”


    祁貴說啥也不會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常委會讓老頑童楊棟給攪了個一幹二淨。這個楊棟,臨下台了突然給你來了這麽一手,真可謂是一拳給了祁貴個肚兒疼呀。他隱約感覺到,從此後,他一手把持市委常委會的機會是肯定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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