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荼縱身而下的那一刻,浣池水汽陡然大漲,一圈圈氣泡漣出一片水幕,擋住了第二人。


    浣池比想象中要深上許多,用“池”來冠名實在有刻意模糊事實的目的。


    但這樣龐大的體量,對於時間長河支流來說,仍然顯得非常的狹窄,就像俗話裏的“小廟容不下大佛”。


    下沉漸深,這裏的密度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一直處於極為飽和的高密度狀態。時間源流呈現液體狀態,真切地從身軀上浸潤擦過,難以言狀的感覺。


    堇荼不由地竄出一個狂野念頭:“既然這是被劍祖斬下封存的時間長河支流,難道已經脫離了正常的時間維度,不會再隨著曆史變遷而增加時間印記了?”這樣一想,那這條支流自被斬下以後,就隻屬於那個時間點之前了。


    影響時間長河的正常蔓延,強行截留一道支流,遭受的天地反噬必然極為恐怖,劍祖這麽做的目的一人承受下來,恐怕不隻平衡左右兩闕那麽簡單。


    下潛到一定深度,堇荼的身形就被水流被凝滯住,無法再深入。


    堇荼黛眉微蹙,“這裏的造化究竟是什麽呢?”她第一個的念頭就是:若是收服逝川歸為己用,那時間之道瞬間就會達到一個恐怖的高度吧?


    但這個荒唐念頭立馬被掐掉,能夠收服逝川的人,肯定已經站在宇宙強者的第一序列了,現在的她可遠遠做不到。


    雖然收服做不到,但這裏吸收時間源流的效果一定比水珠中要好上無數倍,已是不小的造化。


    她環視周圍,正當放棄尋找其他造化時,突然竄出了一團金色光團,和堇荼產生了奇特的感應,引得她識海微微沸動。


    她輕咦一聲,遊到金色光團前,打量起來。這金色光團沒有躲避,反而顯得頗為親昵。


    堇荼好奇地伸出手去觸摸金色光團,在指尖碰到的刹那,金色光團在電光閃石之間化作了數道金色氣流繞指而上,然後沿著堇荼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上,最後匯入識海,渲染出一片金色天地。


    她對這一變故還沒有反應過來,金色光團已經在識海安下,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低頭一望,“這是?”手心被無形烙上了一個奇特的黑白劍印,閃爍幾下後淡去,隻餘下一個輕描的輪廓。


    這時,她識海中藏著的華藏玄門中飛出一道光影,在她的身邊化作了華藏玄師。她出發蒼梧劍闕前一並帶上了暫居花神界的華藏玄師,這可是一張不小的底牌,雖然隻有靈魂體,實力下滑到上神之下,但經驗豐富,閱曆深厚。


    華藏玄師也是被那忽然出現的金色天地震動,出來查探一番情況。他一直留意堇荼在外界的動向,自是知道這是何地,不必多問。


    他觀察著堇荼手心的黑白劍印,沉吟半晌,而後說道:“這應該是劍祖遺下的一道劍印,藏匿於浣池之中,其中時間奧義交織,或許才是此間最大的造化。”他馬上又補充一句,“當然,收服走逝川不算。”


    堇荼舒眉,“希望不會有什麽副作用吧。”她往下一視,沒有繼續探去,而是就地冥想汲取一些時間源流。她雖然不修時間之道,可九大無上道之一帶來的吸引力仍然是巨大的。若是能夠成就時間之道,那對日後的修行大有裨益。


    華藏玄師是靈魂體,無法容納時間源流,不然他也躍躍欲試了。他在一旁為堇荼護法,喃喃自語:“時間、空間衍於太初,臨三隻劫而不滅,二者伴生,共塑規則,是以過去湮於塵土,而未來止於天機。這樣的永恒之道,在劍祖麵前,卻淪為了劍道的陪襯,可惜這一紀元再沒出現這樣驚才絕豔的大能了。”


    七日倏忽而過,堇荼時間之道小成,已然摸到門檻,終於從冥想中蘇醒,沒有再耽擱,飛身出浣池。華藏玄師則重回華藏玄門,此為旁外話。


    浣池外,淩紫氛已經從水珠中出來兩日了。


    他見堇荼出來,快步上前,輕柔問道:“可有獲得什麽造化?”


    堇荼伸出手掌,將手心在他麵前攤開,“得了一道劍印,不知什麽用處。”


    而在藤椅上眯眼似睡非睡的杜康老頭眼睛霎時瞪大,“你!小姑娘真是好運氣。”


    一聽,堇荼才記起來,這裏還有一個活了無盡歲月的老前輩。她上去恭敬問道:“敢問前輩,這道劍印是?”


    杜康老頭說道:“夙夜劍印,這是劍祖親筆所畫,以逝川蘊藏,至今神力保存下八成以上,裏麵蘊含極致時間之道,兩種道域相交,構成了絕對時間領域,這可是一種超級神技。”


    堇荼恍然,心頭大解,臉上的喜意愈發醇厚,沒想到這劍印的來曆居然這麽大。


    見堇荼這麽歡喜,杜康老頭還是澆上了一盆涼水:“以你現在的實力可還完全施展不出這道夙夜劍印,在你實力沒有達到上神之前,不要輕易暴露,不然居心叵測之人恐會出手不軌。”


    堇荼答:“多謝前輩提醒。”


    兩人不多停留,杜康老頭手指輕輕一勾一旋,兩人腳下就出現了一個傳送陣,將兩人傳送回了闕門前。


    兩人走後,杜康老頭目光遲鈍良久,慢慢收回,嘴裏含糊說了什麽,無人傾聽。


    這裏,還會有其他強者到來,但夙夜劍印隻有一道,浮生酒隻有一人會,《空明曲》也隻風采一次。


    回到闕門前,周生、泫夜和墨長風三人都已經從右闕出來,不過衣袍上都沾染了血跡,應該是經曆了血戰,不似堇荼兩人這般雲淡風輕。


    泫夜看見淩紫氛,委屈得隻差投懷哭訴了,“那是什麽鬼地方?!紫氛哥哥,泫夜差點就寄在裏麵了!”


    淩紫氛輕聲安慰,心裏卻有些幸災樂禍,那可是你自己選的,不過,你太誇張了點吧,以你的修為,通關不算多難。


    堇荼的興致一下上來了,問道:“裏麵是什麽場景?”


    墨長風雖然經曆了苦戰,但畢竟是男子,倒不失態,“裏麵一進去就是傳說中阿修羅族居住的阿修羅城!”他眼中回憶起那裏的圖景:紅色的血土,幽暗的城牆,牆下有火焰在跳躍,偶爾從某處傳來哀怨呻吟。


    堇荼臉上閃過不可思議,登時念起書上記載的關於阿修羅族的內容:“阿修羅族,半人半神的種族,生性好戰,族人攝屬天、人、畜生、餓鬼四道。第二紀元時這個種族幾乎所向披靡,原本以為滅絕於三隻劫難之下,沒想到存於右闕空間中。”


    周生插入糾正了一句:“倒也不是完整存在,巔峰時期的阿修羅族有四王:婆稚、佉羅騫馱、毗摩質多羅和羅睺,各自統領千萬阿修羅,而如今,隻剩下了羅睺一位阿修羅王,部眾不足千萬,實力不存四分之一。”


    墨長風繼續說下去:“我們一進入阿修羅城,就被賦予臨時身份,男的以夜叉稱,女的以羅刹稱,隻有在城中的修羅場參加百人戰排名前十才可以使用傳送法陣出來,而前三可以接受阿修羅族的傳承,得到一部修煉功法——《阿修羅幽墟經》,第一則可以被羅睺召見。”


    堇荼一聽,頭皮發麻,修羅場中狼多肉少,這簡直是人間煉獄!


    淩紫氛說道:“那你們應該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泫夜有些得意:“我單場第三,墨長風單場第七,周生姐姐單場第四。”


    堇荼的第一反應是:周生應該藏拙了,沒有使用底牌,單是再用出擊退血女元嬰的青色光芒,就足以名列前三。


    淩紫氛看向泫夜,輕笑道:“居然隻排到了第三,還有比你更強的人?”


    泫夜嘟囔著嘴,但並沒有不服氣,“前麵的是陵七和不死嶺那位!——他自稱巫九旒。”


    “巫九旒......”淩紫氛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麽印象,“你有資格得到《阿修羅幽墟經》,可帶出來了?”


    泫夜一聽,眼中多了幾分嫌棄和傲嬌,“我才不要呢,我不差功法。”


    正當她想問問左闕之事時,身後七彩光霧中走出一道挺拔身影,她立馬閉上了嘴,眼神都淩厲了幾分,顯然十分忌憚。


    這人正是陵七。他麵見羅睺歸來,看見眾人,隻是一瞥,但這次,他的目光居然落在了堇荼身上幾秒,仿佛要將她看穿,眼眸深處閃過異樣,擦身而過時傳音與她:“夙夜劍印在你手裏?以你的實力可留不住,你小心了。”那一刻,隻她一人看到了陵七手上也有一道劍印,緋紅和雪銀雙色,如火焰般妖冶,如蒼雪般傲然。


    然後,陵七步入主闕門不見了。直到他離開,眾人緊繃的心弦這才放下。


    堇荼瞬間明白,他真正得到的造化不是羅睺的召見,而是這道和夙夜劍印相對應的劍印。另一道劍印已經被取走,再去闖右闕的意義就不大了,畢竟她已有《周天海藏經》,對那部《阿修羅幽墟經》興趣不大。


    而她也終於看穿左右闕的真正內涵:“我知道了!左闕由宙門入,代表時間、陰、文與生機;而右闕由宇門入,代表空間、陽、武與毀滅。所以,左右闕代表的,是時間和空間的平衡,是陰和陽的平衡,文與武的平衡,還是生機與毀滅的平衡。”


    這一開始,左闕通關的難度就比右闕低很多,危險係數也要小上許多。


    眾人聽完這一席話,心中了然不少。


    淩紫氛舉首望向援筆題以“長空門”的牌匾,“我們該去探一探這主闕了。”


    五人相視,齊齊走進了中間的長空門。


    在他們進去之後,一道嬌小的身子從右闕門跨出來,正是星空暮初。


    她在阿修羅城內逗留了幾天,隻覺得裏麵的吃食一股子腥味,還不及星空序宗,大為失望,於是跑到修羅場去看場百人戰,但場麵實在血腥,很是倒胃口,於是她以星空流遠燈遮掩了氣息,偷偷溜到羅睺的宮殿內,借傳送陣回到了這裏。


    她手裏抓著幾顆翼蛇果,直往嘴裏塞,袖子裏還兜了好幾顆,這是在羅睺宮殿的一棵翼蛇樹上摘下來的。


    她吧唧著小嘴自語:“羅睺是會享受的,這果子還不錯,帶點回去給大叔嚐嚐。”


    她囫圇吃完,在闕門前瞎轉悠好一會,這才扭身撇進了長空門。


    堇荼五人穿過七彩雲霧,進入到長空門內,下一步就出現在一座宮殿內,裏麵布設精致,雕梁畫棟,以金黃色作為主色調,盡顯皇家王者大氣,梁頂上畫有四幅壁畫,是常見的四神相。


    門前左右兩邊還有兩尊神獸石像,雕得栩栩如生。一尊像獅子,鬃毛濃密,獸目炯炯有神,頭上兩角,尾巴細長;而另一尊像老虎,九首,神采奕奕,又不失霸氣。


    周生環兩獸一周,手指在開明獸上敲擊了兩下,語氣玄妙地說道:“以狻猊和開明獸鎮守大門,也隻有超越天命十四境的強者才做得到。”


    繞開守門石獸,五人朝著裏麵走去。恰到中央,五人驚異發現腳下生起了一圈圈金光,嵌套成一個陣法,凝住了五人的腳步,無法動彈。梁頂上的四神相碎開,飛出了四道獸身,立在陣法四角,鎖住堇荼五人。而後獸吼震天,有龍吟、虎嘯、鳳鳴、龜嘶。


    仔細一看,這四獸分別是居東宮、代表五行之木的青龍,居西宮、代表五行之金的白虎,居南宮、代表五行之火的朱雀,居北宮、代表五行之水的玄武。


    墨長風神色凝肅,“天之四靈,以正四方。第一道陣法就出動四神了。”


    淩紫氛是唯一一個不受影響的,他揮手撕開四神威壓,四人這才可以活動,否則還要被困住動作一會才能移動。


    眾人反應過來,立即進入戰鬥狀態。墨長風和堇荼執劍而立,周生手中一本天書翻動,泫夜揮動薨神戈,控住一方。


    淩紫氛神目如炬,說道:“這是四神陣法,不,或許用六神陣法來形容更加合理。”


    當眾人一頭霧水時,他捏出劍指,隨意一下,天空被撕拉出一道創口,然後一個幻境之幕迅速退去,顯出了真實之相:原來,這陣中不僅他們,更有數十強者被石化,閉了氣息,其中包括風猷、芷浠、稚心等,陵七正要擒住一頭竄走的紫冠大翼之蛇,而那位不死嶺的黑衣人也正與一頭類似麒麟而生一角、布黃麟的大獸對峙。


    泫夜見狀,眼睛一陣昏花,“騰蛇,勾陳!這下,六神聚齊了!”


    隨著淩紫氛一指,破去了六神刻意布下的幻陣,將兩處四神陣法融為了一處。而那些被石化的強者重新活動,眼中多是警懼。


    淩紫氛提著邈雲漢,對那些強者問道:“龍族他們過去了?”


    他們回道:“是。”何止龍族,鳳長翮不在,北山棄不在,石擎不在,納蘭執柔不在,林宸不在,他們都已經闖過了四神陣法。


    聽到這個消息,堇荼等人倒是放鬆了些許,有人過去說明這四神陣法也沒有這麽難破。


    有陵七困住騰蛇,不死嶺的巫九旒拖住勾陳,他們隻要破了下方四神,就可以闖過去。


    淩紫氛劍眉一挑,一言將這些被困的強者合入同一陣營:“一起,破了此陣!”


    在一位救了他們的上神領導下,那些強者沒有多想,立即和堇荼等人聯手,與四神鬥戰在一塊。


    在這邊戰局白熱化時,門口石獸中的開明獸身軀發生異變,慢慢褪去了石色,變成了真實的神軀,神采大放,它望了望大殿中的戰局,無動於衷,忽然呲著嘴,用爪子撓了撓被周生敲擊過的皮毛,氣憤說道:“小丫頭下手真重。”它為了報複,隔空瞪了戰鬥中的周生一眼。


    撓完舒坦許多,它昂首闊步走到一旁的狻猊身邊,抬起獸爪拍下去,“兄弟,出來聊會。”


    狻猊身軀一顫,也褪去了石色,但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嘴裏發出低沉的聲音:“吵死了你,本獸喜歡安靜。”


    開明獸則一副嬉皮賴臉的模樣,九張嘴異口同聲:“你說你喜歡安靜,怎麽還來當守門的啊?不如學你家老弟螭吻蹲屋脊上去,那裏還可以順便看看鳥啥的......”


    狻猊受不了了,正要爆粗口時,門口傳來一聲清脆如玉碎般的聲音:“嘿!大獅子,大老虎!”伴隨著的,是一陣口水咽下的咕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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