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拈花笑佛自逍遙(1)


    千年風霜寒山寺


    乘一葉烏篷小船順著運河的流水而下,或行走在楓橋古鎮石板路的小巷,恍若一個雲遊的行者,帶著尋幽的心境,獨醒的禪意。此時的你,不是悠悠過客,也不是匆匆歸人。立於楓橋,隻見寶刹疊雲,煙靄重生,掩映在青鬆古柏中的黛瓦黃牆,就是名揚天下的寒山寺。橋的此岸與彼岸隔著一段恍惚的光陰,穿橋而入,便抵達了雲煙縹緲的江南古刹。


    走近煙霧繚繞的寒山寺,讓你在逸世超然的空靈韻致中,感悟菩提的心境和蓮花的慈悲。寒山寺始建於六朝時期的梁代天監年間,而寒山寺的由來卻出自於唐代貞觀年間的一段傳說。講述的是寒山與拾得二人相繼前往蘇州妙利普明塔院,皈依佛門。相逢時,他們一人手持荷花,一人手捧篦盒,笑容可掬,便有了“和合二仙”的說法。民間還有傳說,“和合二仙”是為了點化迷惘的世人,才化身寒山、拾得來到人間,在此處喜得相逢並成為寺中住持,寺名也由此改為“寒山寺”。唐人張繼筆下的《楓橋夜泊》,其“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的千古名句使得寒山寺在寫意的江南水鄉,更加的古韻天然、禪味悠遠。


    拾得詩


    唐·拾得


    寒山住寒山,拾得自拾得。


    凡愚豈見知,豐幹卻相識。


    見時不可見,覓時何處覓。


    借問有何緣,卻道無為力。


    尋靈意而忘紅塵,會物理而通玄妙。這座被風雨時光衝洗了千年的江南古刹,也曾香火鼎盛,佛光璀璨;也曾僧客星散,門庭冷落。它曆經歲月的興衰榮枯,曆經無數的硝煙戰火,又被無數的工匠修補重建,在許多高僧的苦心經營下得以煥然一新。如今,它早已褪去斑駁的滄桑舊跡,顯露其金碧輝煌的真身。這方江南的淨土,收存了無數得道高僧的明月清風,他們禪坐於幽靜的山林,過著清閑似仙的修行歲月;也承載了無數香客的匆匆步履,他們帶著天南地北的腳印與塵土,來過,又走了,留下不同的夙願與緣分。


    淡黃的銀杏葉鋪滿石階,每一枚葉脈都向你傳遞著經卷裏的深深禪意。循著空靈悠遠的梵音靜靜地朝聖殿走去,轉瞬回眸間,世事浮雲已散盡。繚繞的香煙洗淨俗世的思想,讓你的心不染半點塵埃。大雄寶殿內,漢白玉雕琢的須彌座上安奉著佛陀的金身,他慈眉善目,神態安詳。那淡定平和的目光,早已洞穿一切塵緣世事,他知曉人間冷暖,普渡芸芸眾生。此時的你,無論是清醒還是迷離,都不重要,佛祖不會計較你是否深刻,又是否膚淺。他指引給眾生的都是一條通往靈山的勝地,那兒是西方淨土,水天佛國。


    大殿中聚集了許多寬袖大袍的僧者,他們手持佛珠,敲著木魚,念誦著韻短味長的經文。這些人中有許多還是年輕的僧人,眉目間俊宇非凡。究竟是什麽讓他們甘願遠離親人故土,拋卻繁華世態,來到這深牆大院之內,靜守清規戒律,常伴青燈古佛。斷落的發絲,牽係多少的故人?飄然的背影,丟下多少的依戀?這些僧侶,來自五湖四海,有的曾是苦海迷夢人,有的曾是世間功利客。如今洗身佛門,放下愛恨情仇,忘卻前身後事,在泛黃的經卷裏覺悟佛法無邊,修煉虛無境界。


    寒山詩


    唐·寒山


    層層山水秀,煙霞鎖翠微。


    嵐拂紗巾濕,露沾蓑草衣。


    足躡遊方履,手執古藤枝。


    更觀塵世外,夢境複何為。


    穿過般若門,又是一處菩提道場。這樣的行走,不問起點也不問終點,亦不會在意一路上丟失了的是些什麽,而拾撿到的又是些什麽。寒拾殿是寒山寺中一道不可缺少的風景,它坐落於藏經樓內,浸潤了深厚的佛法。寒山與拾得的塑像立於殿中,寒山執一荷枝,拾得捧一淨瓶,披衣袒胸,嬉笑逗樂,是吉慶祥和的象征。千百年來,他們飽讀萬卷經書,滋養了一身的道骨仙風,被世代的香客瞻仰與膜拜,也度化了萬千的世人。他們或於廟堂,聚會研經,煮茶參禪,在閑淡的光陰裏栽種慈悲;或漂遊塵世,芒鞋竹杖,將精深的佛法傳遞到寬廣的紅塵陌上,為世人留下佛海慈航的想象。他們不是為了宿命而存在,卻接受了時光往返的輪回。


    寒山詩


    唐·寒山


    眾星羅列夜明深,岩點孤燈月未沉。


    圓滿光華不磨瑩,掛在青天是我心。


    怒放的佛光,粉碎世間所有華麗的色彩。跪於蓮花的蒲團上,掀開一本發黃的經書,也難免不參禪悟道起來。遙掛在梁柱上的一麵古銅鏡,照見紅塵百味,也照見五蘊皆空。佛說:“遠離顛倒夢想,消盡七情六欲,不問生,不問死,不問劫難,不問定數。”隻是在淡泊如水的日子裏,飲一盞禪寂的清茶,閑數落花,坐看雲起。在大佛的腳下,個人的悲喜是那麽的渺小,功名利祿是那麽的微不足道,浮生隻是一夢,滄海不過桑田。這不是消極的遁世,而是一種洗去鉛華的超脫,是千佛覺悟的悠然。如果你追尋了明月,清風就會將你疏離,守望菩提,沒有人會比歲月還滄桑。


    當你走在精巧的回廊上,怎能不被如霜的文字驚醒。雕刻在石碑上那一行行透著禪意的詩文,雖然曆經滄桑變遷,卻依舊可以聞到翰墨的清香。這些溫潤如水的古墨,至今都是潮濕的,觸摸上去,還留存著曆史的餘溫。從那些或渾圓或清瘦,或古拙或清新,或濃厚或淡然的字跡中,可以品味出他們不同的人生曆程,不同的佛法心性。無論是清晰與模糊,無論是真實與虛妄,如今隻剩下光與影的痕跡,隻剩下婉轉千回的韻腳。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被歲月拂掠過的瓦簷下,感受被思想風物碰撞的心情。


    楓橋夜泊


    唐·張繼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穿行在苔跡斑駁的青磚路上,隻聞得悠揚縹緲的鍾聲在風中回蕩。一座六角形重簷亭閣映入眼簾,這便是聞名遐邇的寒山寺鍾樓。登上木梯,走向精神的聖地,一種熟悉的景象在腦中浮現。那是在千年前,一個霜露滿天的月夜,點點漁火明滅於遠山近水間,寒山寺夜半的鍾聲驚醒停泊的客船。眼前這口懸掛的古鍾已不再是當年詩人張繼筆下的那口唐鍾了。在經曆了硝煙彌漫的戰火,經曆了千年荏苒的歲月,一些真實的事物,被掩藏在曆史的迷霧中,永遠見不到天日。我們隻有在亙古流傳的淺淡意象中,去尋覓那段失落的唐朝遺夢,去觸摸文字後麵所蘊藏的風骨。是彌陀的召喚,釋放出囚禁在世俗的靈魂,讓迷惘的路人,在暮鼓晨鍾的禪韻中,得以大徹大悟。


    那一座輪廓深遠的普明寶塔,它亦是經曆無數朝代的興廢,卻依然以巍峨的姿態拔地而起。眺望遠方,多少樓台隱沒在蒼茫的煙雨中。那粉牆黛瓦的姑蘇繁華圖景,如同一幅精致玲瓏的江南刺繡,落在碧水秋雲間。運河千裏瓊花路,流盡黃金望孤舟。仿佛看到當年的隋煬帝,尋夢下江南,卻再也回不去古都長安。夕陽無言地沉沒,隋朝的萬頃江山在酒杯中瘦去,隻借得一彎冷月,臨著瑟瑟的江風,獨釣千古情愁。


    一生光景倏然而過,往事有如發生在昨天,卻又那麽遙遠。楓橋下那條晝夜不息的大運河,它曾經驚濤駭浪,如今已平靜無波,隻餘下風霜舊事、曆史煙塵給後人追尋回味。且折一枝放生池中的蓮花,將慈悲收藏於心間。在清越回轉的鍾聲裏遠去,不作離情的開始,也不作禪深的結局。隻是記得,曾經有一個你,曾經這樣地來過,又這樣地走了。


    禪韻悠然靈隱寺


    在夢與醒之間,隔著一道風煙嫋嫋的岸,走過蓮花盛開的幾座石橋,才能抵達彼岸。古刹坐落在逶迤的青山之中,透過西湖薄薄的霧靄與煙水,撥開飛來峰與冷泉低垂的簾幕,向樓台的深處走去。靈隱寺,我來尋找些什麽?你要點醒我什麽?


    靈隱寺香火最為鼎盛的日子其實不隻是在今天,還有那些遙遠的過去。那些日子,漫長了一千六百餘年,流淌過千年的春秋歲月,記得的人真的太多太多。魏晉的煙火依稀在昨天縈繞,五代那三千餘眾的僧侶還端坐在祥雲籠罩的蒲團上聽禪,唐宋悠悠回蕩的鍾鼓聲還喚醒迷失在古道的今人。更有站在高峰俯覽山寺的帝王康熙,他禦賜的匾額至今仍高高地掛在天王殿的門前,隱隱地還能感覺到那個鼎盛王朝的尊貴和霸氣。這就是靈隱寺,以仙靈的秀逸深隱在西湖的群峰林泉中,雖經受時間滄桑的變遷,一懷風骨卻不改當年。


    靈隱寺


    唐·宋之問


    鷲嶺鬱迢嶢,龍宮鎖寂寥。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


    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


    夙齡尚遐異,搜對滌煩囂。


    待入天台路,看餘度石橋。


    當你沉浸在細雨柔軟的清新中,往往會忽略陽光的重量。在這個眾生紛紜的塵世,有許多的人選擇追逐繁華,亦有許多的人隻為尋覓安靜。他們朝著各自渴慕的人生方向行走,一路上留下喧囂與清幽的風景,充實了自己,也感染了別人。舊時行人帶著怎樣的心情來靈隱寺已無跡可尋,也許是為了一睹江南古刹的風采,也許隻是一個尋常的過客,也許是為了找尋心靈停泊的驛站。我是帶著半夢半醒的心來的,踩著帝王深淺的腳印,穿過山林迂回的古道,臨著風中飄搖的經幡,來尋覓被煙雨潮濕的背影,來啜飲被時光浸泡的清茶,來翻閱被佛祖指點的經卷。


    微風吹響簷角的銅鈴,驚擾著獨自飄忽的思緒。站在古老的銀杏樹下低眉沉思,一粒銀杏果落在我的腳下,彎腰拾起的刹那,我似乎明白,佛是通靈性的,他會在有意與無意間悄然地暗合你的心境、你的念想。一種命定的暗示在不知不覺間植入你的內心,在時間經過的地方,也許你會邂逅一段際遇,也許一段際遇會邂逅你。彌漫在廟宇的心經,以清澈無塵、寧靜淡遠的禪韻,像清風一樣的穿越迷茫的歲月,又像流水一樣的浸入你的思想,繼而占據你的靈魂,滲透你的骨血。那一刻,我選擇安頓好漂泊多年的夢想,告訴自己,這雲林漠漠的千年古刹,就是靈魂的歸處。


    題杭州靈隱寺


    唐·張祜


    峰巒開一掌,朱檻幾環延。


    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


    五更樓下月,十裏郭中煙。


    後塔聳亭後,前山橫閣前。


    溪沙涵水靜,澗石點苔鮮。


    好是呼猿久,西岩深響連。


    半倚著木質欄杆,打撈著古寺內曾被月光漂洗的舊事。這方靈秀溫婉的土地,曾經埋葬過無數的陶片、殘簡、斷碑、經文、袈裟,還有上古的文明與原始的圖騰。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平息了叛亂,一統祖國河山。他們從遙遠的塞外,到繁華的古都,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踱入精致的江南。曾經彌漫的硝煙戰火,紛亂的刀光劍影,還有鼎盛的封建王朝,早已在曆史的煙塵中杳然無跡。而那些坐落在煙雨中的古刹樓台,依然不減當年靈逸的風采。這是個尊崇佛教的國度,這是崇尚蓮台與香火的江南,這裏有許多淨身佛門的僧人,也有許多誠心皈依的居士,他們洗盡一身風塵,潛心禮佛,不二法門。


    古寺的香火在閃爍的光陰中明明滅滅,徜徉在古與今的交界,遊離在光與影的邊緣,即使夢回前世,我還是今生的我。佛說:“世間萬象,眾生平等,無論你是帝王將相,還是市井平民;無論你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在佛的眼中,皆為凡塵中的俗子,所經曆的都是悲歡離合,生老病死。”走進這高蹈世外的廟宇,再多浮華的心也會隨之沉靜。倘若你的人生走失在迷途,佛祖會將你引入正道,他會喚醒你被物欲澆醉的思想,會用慈悲感化你身上的罪惡,會用時間彌補你殘缺的靈魂。丟下熙熙攘攘的功利,拋擲庸庸碌碌的浮名,在佛祖靜處的勝地,尋找心靈的歸宿,生命的真意。


    題靈隱寺山頂禪院


    唐·綦毋潛


    招提此山頂,下界不相聞。


    塔影掛清漢,鍾聲和白雲。


    觀空靜室掩,行道眾香焚。


    且駐西來駕,人天日未曛。


    行走在幽深的長廊,不經意被瓦簷遺漏的陽光砸傷。冥冥中有些細節早已注定,任由你如何地想要躲避,想要掙脫,它依舊至死相隨,不離不棄。踏進大殿的門檻,用腳步丈量自己起落的命運。其實每個人的命運,都雕刻在手心,手心深深淺淺的紋絡,就是一生行走的曆程。當我立在千佛的腳下,麵對栩栩如生的佛像,麵對浩瀚無窮的佛法,不禁問自己,這就是那千千萬萬的佛教聖徒匆匆趕赴的夢中之境嗎?這就是經卷裏歲歲年年傳誦的西方極樂淨土嗎?為何曾經做過如眼前這般極為相似的夢,可是又始終無法清晰地記起。生命裏浮現過許多這樣似曾相識的印象,你記得的很多,卻不知道那是些什麽。


    陽光將追尋的影子拉長,一枚葉子滑落在雕花的窗欞上。這是江南的窗欞,掩映著疏梅竹影,被日月星辰悄悄地守望著。我仿佛看到那些僧侶,在閑淡的日子裏,將禪悟從這扇窗欞傳遞到那扇窗欞,將月光從這道瓦簷引向那道瓦簷。透過這扇開啟的窗欞,我帶著世俗的眼目窺視僧人的居所。然而那小屋簡單得讓你訝異,僅是一張木床與一張擺放著幾卷經書的木桌。這種簡潔的擺設與我夢中千百次的想象相去甚遠,我曾經懷著好奇的心想要推開他們的僧門,想象屋內會有雅致絕塵的風景,桌上閑置一盤圍棋,牆上斜掛一管竹簫,窗下橫放一把古琴,還有氤氳的檀香、禪寂的木魚以及幽淡的清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歲月的棱角早已被點滴的光陰磨平,那些美麗的意象都隻是為了平實而存在,隻有簡單平實才能經得起時間的叩問和曆史的推敲。


    早秋寄題天竺靈隱寺


    唐·賈島


    峰前峰後寺新秋,絕頂高窗見沃洲。


    人在定中聞蟋蟀,鶴從棲處掛獼猴。


    山鍾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樓。


    心憶懸帆身未遂,謝公此地昔年遊。


    拾階而上,向雲煙萬狀的群峰走去,向廟宇的更高處走去。站在縹緲的雲端感慨蒼穹之浩瀚,一種由淺而深的夢境在這裏過渡。想那蒼鬆古柏之下,隱現著一代又一代得道高僧悠然的背影。他們身著僧袍,手撚佛珠,靜坐在明淨無塵的石幾上,品茗對弈,誦經參禪。春日裏聽風於茂林,觀花於曲溪。夏日則禪坐於綠蔭,泛舟於蓮池。秋日裏閑臥於楓林,枕夢於黃花。冬日則烹爐於僧閣,吟詠於白雪。四時閑逸,心常隻寧,萬法皆爾,本自無生。一個人想要努力地接近禪道,原來仙佛存在於世間的萬物中,隻是需要一顆空靈的心去感悟。翠竹、高鬆、石崖、藤蘿,恍然間有如出世的風景。乘一片雲彩離去,我不做那個立於茫茫天地間孤獨的人。


    穿過長廊,陽光透過瓦簷落在我的眉間,落在那扇雕花的窗欞上。原來尋尋覓覓、來來往往間,我又走到了原地,人生就是這樣,不斷地接受落花流水般的輪回。隻是短短的時間,陽光已經消耗了它沉甸甸的重量,在流轉的回風下,顯得那麽的輕薄。透過那扇開啟的窗,我看到一位年輕的僧人,禪坐在蒲團上,手敲木魚,翕動著嘴唇默誦我聽不懂的經文。但我分明能感覺到,那來自西域古道的陣陣空遠,還有粒粒佛珠滲透出的古木馨香。多年後,鬥轉星移,這古刹深處的風,又會吹拂誰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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