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想要,就那樣看著她畫,陪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將她嗬護在最溫暖的地方。


    謝華菱是突發腦溢血。


    因為搶救及時,入院後不久謝華菱就清醒了過來。


    不顧醫生的反對,尚在輸液的謝華菱緊急將集團所有的律師全都召喚過來。當律師們經過一天一夜的確認核實之後,向她回稟說,越璨確實在上個月月底的時候就已經將謝氏集團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收入囊中,也確實在幾天前簽署文件,將其全部轉讓給葉嬰。謝華菱急怒攻心,一口氣喘不上氣,險些又昏厥過去!


    兩天後,謝華菱終於聯係上了謝老爺子,這才得知遠在瑞士的謝老爺子投資外幣期貨,突然遇到盧布大跌,急需巨額資金補倉,不得不變現一部分謝氏股份。謝老爺子原想著過段時間再將股份收購回來也就是了,沒想到竟然是被越璨拿走。


    “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病床上,謝華菱驚慌失措,她死死攥住越瑄的手,臉上盡是倉皇之色,眼角皺紋密布,整個人仿佛突然老了十歲。下周一,就是三天後,葉嬰就要召開正式的全體董事會議了,到時她怎麽辦?!越瑄怎麽辦?!明美怎麽辦?!


    “越璨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我最討厭葉嬰,現在居然就把她推出來踩我的臉!現在她猖狂了!你聽到她說了,她要趕走我、趕走你、趕走明美!她和越璨那個野小子……瑄兒,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麽,啊?!我早就知道越璨狼子野心……!當年我就說,應該把越璨留在國外,讓意大利那群黑手黨把他做掉!”


    說著說著,謝華菱恨不成聲,拚命廝打越瑄:“都是你!都是你心慈手軟!當初你不聽我的,居然跪在你爺爺麵前哀求你爺爺,說要留下越璨,說你父親臨終遺言讓你照顧越璨,說越璨是你哥哥,說你身體不好越璨能幫你!啊?!你為了照顧越璨,把你父親的股份和財產都留給了越璨,你以為我不知道?!越璨回國後,你把集團的控製權給了他那麽多,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告訴過你,越璨是一匹狼,他是喂不熟的,你給他再多的恩惠,他也不會原諒你和我!他覺得是你妨礙了他,他覺得是我殺了他的母親,他覺得越兆輝也是因此鬱鬱而終!他滿心滿眼都是對我和你的恨意,你看不出來嗎?!”


    一邊廝打越瑄,謝華菱一邊哭喊著說:“你對他一退再退,對他一讓再讓!他搶走集團裏原本屬於你的部分,你容忍他!他搶走你的未婚妻明美,你容忍他!他派人在你的車裏動手腳,害你差點死掉,你容忍他!他讓葉嬰來欺騙你、引誘你、傷害你,你還是容忍他!現在,他把謝氏集團整個拿走了,他要撲過來吃了我、吃了你,你還容忍他,是不是?!是不是?!”


    “母親!”


    蒼白著麵容,越瑄抱住病床上歇斯底裏般哭喊的謝華菱,試圖讓她平靜下來,低啞說:“對不起,母親。”


    從越瑄雙臂中掙出,謝華菱怒得雙眼赤紅,一甩手,“啪!”一巴掌扇在越瑄的臉上!


    “你這個逆子!我不相信越璨這麽長時間的舉動,你會看不出來?!你會沒有辦法應對?!你—”


    看到越瑄臉上的神情,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長期對他的了解使得謝華菱瞬間顫抖了起來,她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你……你竟然真的早就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阻止他!”氣得身體搖晃,謝華菱目眥欲裂,“你為什麽眼看著他將謝氏搶走,卻不阻止他?!有千萬種方法可以阻止!最不濟,你告訴我,我分分鍾都可以讓蔡鐵找人做了他!”


    “母親!”眼底有深深的痛楚,越瑄聲音低啞:“……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哈哈!”謝華菱尖聲笑,“他是你哪門子哥哥!他有把你當過弟弟嗎?!他搶了一次你的女人,又搶了一次你的女人!他要殺了你!他要把謝氏從你的手裏搶走!他有一點點把你看成是他的弟弟嗎?!瑄兒,你別傻了!你一直惦念著越璨是你的哥哥,惦念著越璨當年對你好,可你怎麽知道當年的越璨對你所謂的好、所謂的信任,不是在假惺惺利用你,去討好他的父親越兆輝呢?!他和他那個媽都一樣,惺惺作態,把自己偽裝成善良、熱情的白蓮花,惡心透了!如果真的那麽善良,為什麽要引誘別的女人的丈夫、別的孩子的父親跟她們一起私奔?!他們幸福了,別人呢?!別人就永遠隻配生活在嘲笑和憐憫之中?!”


    越瑄痛楚地閉上眼睛。


    當年,清晨的那個樹林裏,少年的越璨愧疚地告訴少年的他,他要離開了。他將要和他的母親、他的父親,還有那個用樹枝畫出一片薔薇花海的少女,一起離開這個國家,去到遙遠的國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一時刻的越璨,幸福得令他羨慕,羨慕得近乎嫉妒。


    清晨的樹林裏,少年的越璨描繪出的未來生活是那麽美好,有恩愛慈祥的父母,有熱烈相戀的女孩,有即將盛開的薔薇花海,那幅畫麵是那麽幸福而溫暖,幸福得近乎殘忍。


    清晨的樹林裏,輪椅中的他沉默地望向麵前的哥哥。


    如此絢爛的幸福,終究是要靠痛苦來成就。用母親的尊嚴和痛苦來成就,用他的痛苦和失落來成就。那個時刻,輪椅中少年的他沉默地望著麵前那個又狂野又自由、又幸福又歉疚的哥哥,心底一片雜草叢生。


    “所以,我毀掉了越璨的幸福,”越瑄聲音靜得如同病房窗外依舊在飄飛的雪花,“在越璨即將可以觸到幸福的那一刻,我毀掉了他。他的媽媽死了,他的父親死了,他心愛的女孩也離開了他。”


    越瑄的聲音很靜。


    聽得謝華菱背脊泛出寒意。


    “所以,他恨我,滿心滿眼都是恨,不是理所應當嗎?”眼珠靜靜地看著謝華菱,越瑄說,“媽媽,終究是我出賣了他。”


    是他的出賣和背叛,讓越璨頃刻間落入無邊的地獄,失去至親、失去戀人。如果他是越璨,他也絕不會放過仇人,他也會尋找一切機會讓仇人嚐到加倍的痛苦。


    “不—”謝華菱顫抖著抓緊他,喊道:“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就算恨,他也隻用恨我一個人!當年是我聽到了消息,發瘋一般地回到家,逼你說所有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肯說,我還打了你!哦,天哪,那個時候我還打了你……現在想想,是因為知道他們要走,你心裏難受,才發高燒生了病吧,可是我不但沒有送你去醫院,反而打你、罵你、逼迫你……”


    回想起當年自己那瘋狂的行徑,謝華菱掩住麵。那時少年的越瑄高燒不退,嘴唇幹裂,雙頰燒得通紅,她卻將他從病床上拉起來,狂打狂罵,叱責他吃裏爬外,痛罵他幫著越兆輝隱瞞!


    “……可是,你沒有說,你什麽也沒有說啊!我把怒氣全部發泄在你的身上,完全沒有顧忌到你正在發高燒的身體,你被我又打又罵導致哮喘發作,那是你第一次哮喘,差點要了你的命……”


    淚水從謝華菱的指間流淌出來,她哽咽地說:“……我真是一個差勁的母親,當時醫生還正在搶救你,可我打聽出來了越璨母親的住址,聽到當晚他們就要走,我居然拋下你帶著人就衝去了越璨家!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全都是我,跟你有什麽關係!”


    “……不!”


    渾身一顫,謝華菱突然如醍醐灌頂。


    “不,天哪,難道是因為我—?!”死死攥緊越瑄,謝華菱難以置信地說:“瑄兒!這些年來,你對越璨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你容忍他,退讓他,讓他以為是你對不起他,讓他以為是你出賣了他、背叛了他!可是,分明不是這樣……你為什麽要讓越璨恨你,為什麽要讓越璨誤會你……你是為了擋在我的麵前,對不對?!


    啊,你是怕越璨把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我的身上,所以你寧可他誤會你,寧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你,也要擋在我的麵前嗎?”


    “不是的,不是的。”


    越瑄啞聲安撫情緒激動的謝華菱。不管母親做錯過什麽,她終究是他的母親,永遠是他的母親。


    “啊—”淚流滿麵,謝華菱難以接受這一切,她哭喊著:“我去跟越璨說!讓他要恨就隻恨我一個人!你一直把他當哥哥,你為他保守秘密,你使他能夠接受國外最好的教育,你讓他繼承了越兆輝的全部遺產,你懇求你爺爺讓他回國,你把集團的權力轉交給他!你什麽都不欠他的!是他冤枉了你!是他對不起你!我要去告訴他,我要去讓他知道!要對付就對付我,憑什麽要一次次傷害你,害得你差點沒命,害得你……”


    “母親。”


    按住掙紮著想要從病床下來的謝華菱,越瑄打斷她的哭喊,沙啞地說:“就這樣吧。母親,讓事情就這樣結束吧。”


    “……”


    慌亂地看著他,謝華菱腦中轟亂。


    掏出手帕,越瑄為母親擦拭滿臉的淚痕,輕聲說:“因為謝氏集團,越璨和我爭了這麽多年。我知道,您希望越璨離開謝氏,希望謝氏能全部留給我。隻是,母親,從一開始,這就不是我想要的。為了爺爺,為了父親,為了您,我也希望謝氏能夠發揚壯大。但,這不是我想要的。這些年已經證明,越璨是成熟有魄力的掌舵人,謝氏在他的手中會越來越好。那就交給他吧!”


    “不行!不可能!”謝華菱絕不能接受這個!


    “還要再爭多久呢?這麽多年,我累了。”輕輕地將母親臉上的淚痕擦幹,越瑄的聲音溫和寧靜,“母親,剩下來的時間,讓我多陪陪您。這一年多,因為我的身體不好,您很少出國去玩了。讓我陪您到世界各地去走走看看,我記得您很喜歡荷蘭的鬱金香,也喜歡日本的櫻花。或者我陪您去瑞士,爺爺一個人在瑞士也很寂寞吧,我和您陪他老人家在那裏多住一陣子。”


    “瑄兒……”


    謝華菱聽得呆住。


    “您放心,您和爺爺今後的生活,我已經安排妥當。我給您和爺爺成立了獨立的基金,由專業可靠的團隊來打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無論謝氏有什麽變動,您和爺爺都可以自在地安享生活。”


    接下來,越瑄講給謝華菱聽,他為她和爺爺成立的是什麽基金,由哪個律師事務所打理,每年的收益大約是多少,這些年他為她和爺爺置辦的不動產有哪些,分布在全世界的哪些地方,相關的法律文件在哪個律師樓保管。


    越瑄細致耐心地說著。


    謝華菱卻越聽越心驚,身體漸漸戰栗,她突然覺得,瑄兒像是在對她交代後事!


    “瑄兒!”


    病房窗外細雪紛飛,謝華菱膽戰心驚地發現,麵前的越瑄以一種近乎可怕的速度在消瘦,他的下巴瘦得尖尖,肌膚白得宛如透明,雖然依舊眉目雅秀,氣韻清遠,卻恍若雨後枝頭的最後一朵透明的梔子花,哪怕輕輕再來一陣風,就會被吹落、墜下。


    “瑄兒,你最近身體怎麽了?”


    謝華菱心中戰栗,驚慌失措地問。這段時間她痛恨越瑄為了葉嬰變得不再聽話,雖然知道他在上次暴風雨之夜進了醫院之後,又住過幾次醫院,卻並沒有特別在意去問。自打出生,這孩子就三天兩頭生病,她早已習慣,有時還自嘲地跟朋友說,越是常生病越不會生大病。而這次,一種莫名的恐懼攫緊了她!


    “我沒事。前兩天受涼,有點咳嗽,沒睡好。”越瑄笑了笑,扶著滿眼擔憂懷疑的謝華菱重新躺回到病床上,“倒是您,醫生說您這次很危險,往後要克製情緒了,不要大喜大怒。您要好好保重身體。那些身外的東西,沒那麽重要。”


    謝華菱心事重重地躺下。


    她不放心,她一定要好好問問醫生,瑄兒的身體到底是什麽情況。看著眼前越瑄雖溫和卻蒼白得仿佛隨風而落的麵容,謝華菱心中的恐懼越來越重。顫抖著伸出手來,謝華菱抓住越瑄的手臂,回想他剛才說的那番話,忍不住問:“瑄兒,如果謝氏集團不是你想要的,那麽,你想要的是什麽?”


    他想要的……


    越瑄怔了怔。


    這是母親第一次問他,他想要的是什麽。然後,他苦澀地突然發現,自己竟從未認真地思考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他想要的是什麽?小時候,他一直在同這破敗的身體抗爭,漸漸長大,他知道自己肩上將要扛下整個謝氏集團,於是他學了很多,也很努力。那是責任,那不是他想要的。就像他知道自己應該活著,去承擔更多,但活著不是因為他想要活著。


    他想要的是什麽。


    默然地想著。如果能回到少年,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如果一切能夠重新選擇。那一夜的月光下,那個小女孩用樹枝在地麵畫出白薔薇的花海,一朵一朵,閃出美麗的銀色光芒。也許,那時的他可以同那時的她一樣,也去畫畫,畫下所有覺得美好的事物。


    又或者,他隻是想要,就那樣看著她畫,陪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將她嗬護在最溫暖的地方,讓她的才華綻放在最光芒萬丈的舞台,讓她露出笑容,令她遠離傷痛。


    心髒抽痛。


    隻是這樣想一想,竟也有種柔軟到不可思議的滋味在心底緩緩升起,溫暖,澀痛。


    越瑄久久失神。


    窗外的雪花靜靜飄舞,一片,一片,如同白色薔薇的花瓣,帶著寧靜的香氣。


    天地萬物一片潔白。


    久久地,久久地,當越瑄從沉默的失神中醒轉過來,發現病床上的謝華菱已經睡去。雙腿僵硬得發痛,越瑄為麵容已露出皺紋的母親掖好被角,又守了她一會兒。


    “……我想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聲音低至無聲。


    越瑄苦澀地笑了笑,緩緩轉動輪椅。當他轉過身,向病房的門走去時,發現門開了一道縫。拉開病房的門,越瑄的輪椅駛出去,病房外的走廊上寂靜無聲。


    雪日陽光稀薄,兩道人影斜長地映在越瑄的身上—越璨和葉嬰。


    長長的,寂靜的醫院走廊。


    輪椅中的越瑄靜默地看著麵前的這兩個人。越璨的身軀高如山嶽,他麵色複雜地審視著越瑄,目光一寸一寸,不放過越瑄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走廊玻璃外的雪花,紛紛揚揚,漫天飛舞,葉嬰默默看了眼麵前的這兩個男人,後退一步,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將空間留給他們。


    “剛才你和謝華菱的對話,我全都聽到了。”聲音緊繃,越璨的雙手在身側握了握,嘲笑般地說,“這種小伎倆,你以為可以騙到我嗎?是知道我們就在外麵,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吧?多好的演技啊,就像真的一樣,你和你的母親一唱一和,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你的母親身上,把你洗白,純潔善良得就像剛出生的小羊羔!”


    “嗬嗬,”越璨自嘲地笑,“多麽感人的對白,我一直是你眷戀的哥哥,而你是一直被我冤枉的弟弟!按照你的腳本,此刻的我是不是應該感動得涕淚交流,緊緊將你擁抱,懇求你的原諒,然後和你一笑泯恩仇,從此過上兄友弟恭的生活?!”


    越瑄閉了閉眼睛。


    他的嘴唇愈發白得恍如透明,雙手輕握在輪椅上,等腦中黑影般的眩暈終於散去一些,他低啞地說:“集團裏我曾經接手的項目基本已經整理出來,謝浦在下周一之前會拿給你,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再問他。這幾年謝浦一直跟著我,大部分的項目他都比較了解。”


    雙拳緊握,越璨震怒:“夠了!你不用再惺惺作態!你是在裝可憐嗎?!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嗎?!”


    啞然笑了笑,越瑄靜靜望向越璨。


    一晃七年多過去了,此刻站在這裏的越璨不再是當年那個狂野飛揚、神情不羈的少年越璨。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越璨是在一家法國餐廳,父親很正式地介紹他們認識。那時年少的越璨,一頭狂亂的卷曲頭發,眼神倔強不遜,一雙眼睛瞪著他,好像他是要來搶地盤的什麽人。


    但,那是個心軟的家夥。


    當父親說他從小身體不好,當感冒中的他開始一陣陣咳嗽,當他黯然地說起有些同學嘲笑他身體差,對麵坐著的那個越璨聽得雙眼發怔,張嘴傻掉;當他想笑,卻又迸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時,越璨驚慌地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拍他的背,又手忙腳亂地幫他盛湯。


    從那天開始,越璨就以他的保護者自居。


    越璨把那幾個嘲笑他身體差是弱雞的同學打了一頓,他臉上三四道傷口,還凶巴巴地說:“往後再有誰敢欺負你,告訴我,看我怎麽揍他們!”再往後,每次他生病住院,都是越璨整日整夜陪在他的病房,大大咧咧地說:“反正我學習差,去不去學校都一樣。”


    越璨帶他去夜市吃一塊錢一串、十塊錢十二串的烤肉,帶他喝啤酒,看他喝得咳嗽,一邊歎息他的不中用,一邊大力幫他拍背。夜市裏的燈與天上的繁星連成一片,人群熙攘,越璨帶著他從第一家攤吃到最後一家。有時候吃累了,找不到出租車,越璨硬是會背起他,一路走,一路打車,一走走很遠。


    越璨拍著胸脯說:“你放心,你是我弟,我會一直罩著你!”


    七年的光陰。


    站在他麵前的越璨,挺拔如山嶽,五官耀眼又濃烈,卻目光憤怒嘲諷,滿臉厭惡地看著他。


    越瑄黯然。


    他緩緩駛動輪椅。走廊玻璃外,萬物潔白,雪花無窮無盡紛紛揚揚。輪椅的車輪駛過越璨,前方牆壁的長椅上,那一團雪白的身影,屬於她。在醫院走廊的暖氣中,她的身影有些氤氳,穿著一件毛茸茸厚厚的白色外套,在光影裏暈出蒙朧的邊。


    她半垂著頭,沒有看越璨,也沒有看他。


    黑色如瀑的長發遮住她的麵容,在這樣的距離,他無法看到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輪椅的車輪從她前麵駛過,緩緩地從她前麵駛過。


    在繁星的斜坡上。


    校園門口遠遠走出黑發冰瞳的少女。


    從地上跳起來,少年的越璨滿臉幸福和燦爛,對他說:“看,那就是我喜歡的女孩!”


    走廊玻璃外,一片片雪花依舊無窮無盡紛紛揚揚,將世間萬物染成潔白寒冷,就如長長的醫院走廊裏,漸行漸遠的輪椅中,越瑄澀白的雙唇。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


    越璨沉默地開車,葉嬰麵無表情地望向車窗外。當他扭頭看她,她依舊麵無表情,如冰蕊薔薇般美麗的臉龐不知在想些什麽,一動不動,車窗外變幻的光影映得她忽明忽暗。


    “你相信嗎?”


    在紅燈前停下,越璨握緊方向盤,心中被塞滿了無數難以言說的情緒。


    良久,葉嬰淡淡地說:“這由你決定。”


    對於這個回答,越璨明顯非常不滿意,他抿緊唇角。雖然見到越瑄似乎沒能牽動她的情緒,這讓他鬆了口氣,可是,她語氣中的漠不關心,讓他深深覺得受到了傷害。


    “我問你,你相信越瑄嗎?”


    紅燈轉綠,後麵響起陣陣鳴笛,越璨賭氣般死死地瞪著她,不容她回避,要她必須回答!


    “不信。”沒有跟他置氣,葉嬰輕描淡寫地回答他,甚至還笑了笑。越璨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唇邊吻了一下。


    車子行駛在車海中。葉嬰淡淡望著路燈一盞盞亮起,是的,她不信,現在的她,誰也不相信。


    三天後的周一。


    葉嬰正式以謝氏集團目前最大股東的身份,出現在董事會議上。她所持有的股份是百分之五十二,根據現有的董事會章程,她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當天的董事會,越瑄與謝華菱都沒有出現。


    葉嬰果然如先前宣布的那樣,將執行董事長謝越瑄、副總裁謝華菱、設計部總監森明美全部解雇。就在眾人嘩然,紛紛議論時,葉嬰沒有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繼續宣布—“此外,ceo謝越璨的職位,也從即刻起被解除。”


    這句話如冰封大地。越璨緩緩抬起頭,他原本就坐在她的身邊,聽到這句話,他竟一時間無法反應。如定格般,他腦中一片空白,看著她那張冰薔薇般的臉龐,看著她那雙毫無感情的黑瞳,他久久地怔住。


    身後的謝灃已憤怒地要衝過來!越璨下意識地抬手阻止。


    “謝大公子,你可以離開了。”坐在主席位上,葉嬰淡定地笑了笑,目送越璨在足足沉默了幾分鍾之後,終於離開會議室。


    全場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蒙了!所有剩下的股東們,每個人都完全反應不過來,這究竟是怎麽了,發生在他們麵前的這一幕究竟是什麽意思?


    如同是一場荒誕的夢。


    就像踩在白茫茫的霧氣中,越璨僵硬著走出會議室,耳邊是謝灃憤怒的聲音,可他一句也無法聽到。走入自己的辦公室,越璨木然地坐著,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聽見辦公室的門被打開。


    熟悉的,屬於她的氣息。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她站在他的桌前,然後在轉椅中坐下。


    “葉嬰!你居然過河拆橋!大少把手裏謝氏的股份全部無償轉讓給你,你居然翻臉就把大少趕走?!世上居然有你這樣的蛇蠍女人?!”從角落裏衝出來,謝灃怒不可遏,少年俊美的臉龐氣得發漲。


    “謝灃,你先出去。”


    定定地看著麵前的葉嬰,越璨喑啞地對謝灃說。謝灃憤怒抗議無效,又狠狠瞪了葉嬰幾眼才憤然走出去,重重摔上門。


    “為什麽?”


    窗外的雪在兩天前已經停了,此刻又斷斷續續飄落下來,細小的雪花黏在辦公室的落地窗上,轉眼就融化了,看不出什麽痕跡,隻餘一點點濕痕。


    越璨腦中有些混亂。


    他用了這麽多年來籌劃,來實現,終於將謝氏大部分的股份拿到手裏,卻突然之間被應該並肩作戰的她,給予致命一擊!


    “哈哈。”


    輕輕在黑色皮椅中舒展了一下身體,葉嬰瞅著他,然後眨了眨眼睛,不解而困惑地說:“怎麽?你不開心嗎?你應該感到開心才對啊!”


    “……”越璨錯愕。


    “璨,從七年前的那一晚開始,你受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委屈,一想到所有你承受的這些,我就心如刀絞。”美麗的雙瞳如潭如霧,帶著滿滿的憐惜和同情,“現在,既然我已經知道是我誤解了你,是我錯怪了你,那麽,就讓我替你承擔所有這一切吧!”


    深情地望著越璨,葉嬰說:“我為你在美國購置了一套別墅,準備了一筆足夠的錢,你可以去那裏開始一份完全嶄新的生活,也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事業。璨,我希望你能夠遠離這些恩恩怨怨,我希望你能夠從此幸福平靜地生活!你放心,你同謝華菱之間的仇恨,就由我來承擔!你看,我已經把謝華菱和越瑄都趕出謝氏了,不是嗎?”


    “你……”越璨終於明白了,他閉了閉眼睛,隻覺自心底生出一陣寒意,如窗外的皚皚積雪,直將他全身凍住,墜入冰窟。“……你在報複我。”


    “哈哈哈哈!”


    葉嬰大笑起來,她笑得雙目波光盈盈,眼角都溢出水光:“怎麽樣,這些話聽起來熟悉嗎?這些都是謝大公子你當初送給我的苦口婆心、情深意重,我如今全都送還給你,感覺是不是特別貼心、特別幸福?!”


    “……”


    越璨心痛得無以複加!


    原來她堅決要求他將手中所有的謝氏股份轉讓給她,不是因為她缺乏安全感,要他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而是,這是她處心積慮為他挖下的一個陷阱,以他對她的愛來要挾,甚至不惜以種種負麵的新聞來傷害她自己,就是為了讓他心痛,就是為了讓他跳下去。


    “……薔薇,我是為了你。”


    聲音沙啞,胸口的苦澀讓他竟隻能自嘲。


    “哈哈哈哈,為了我?!”仿佛聽到了最大的笑話,葉嬰笑得樂不可支,“是,你是為了我!為了不讓我複仇得那麽辛苦,所以替我直接找人做局弄死了森洛朗,讓我大仇得報!那麽現在我也為了你,為了不讓你複仇得那麽辛苦,所以不辭萬難幫你接下了謝氏這些股份,幫你趕走了越瑄和謝華菱,讓你大仇得報!


    咦,怎麽你看起來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呢,難道你不是應該無比開心、無比感動嗎?”


    看著她咯咯大笑,壓抑住胸口翻騰的情緒,越璨閉一閉眼睛,深吸口氣。


    “……對不起。”


    越璨啞聲說:“……是我自以為是,是我太輕率。如果可以再來一次,我不會那麽輕易就放過森洛朗,我會把他留給你,同你一起看他如何自食惡果。”原來,有些事情隻有自己也經曆了,才能明白對方心中的憤怒和痛苦。


    葉嬰奮力甩開他的手!“夠了!你又想來騙我?!”她的眼底有瘋狂的火光,“哈哈,我告訴你,越璨,以前的事情我不恨你了,森洛朗的事情我也不恨你了,現在我跟你扯平了!但謝氏的股份我是不會還給你的!你用不著再對我花言巧語,從你簽字把謝氏股份全部給我的那一刻,謝氏就是我的了,誰也別想從我手裏拿走!”


    “你覺得,我是為了謝氏的股份?”


    眼神古怪,越璨沙啞地問。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之後,葉嬰冷冷地說,“你是為了什麽,我不關心。越瑄是為了什麽,我也不關心。這世上所有的人是為了什麽,我統統不關心!從今往後,我隻做我想做的事情,其他的,都和我一丁點關係也沒有!”


    窗外的雪花撲撲簌簌。


    斷斷續續,這一場大雪已經下了四五天,整個世界仿佛都被冰凍了起來,皚皚的,雪白的,寒冷的。那些晶瑩美麗的雪花依舊奮不顧身地撲在玻璃上,轉瞬之間,一片片便消失得杳無蹤影。


    “你走吧。”


    看著越璨,葉嬰黑瞳冰冷地說:“你和我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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