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日本的高級酒店。


    道服被淋漓的汗水濕透,金敏珠厲喝一聲,橫踢向閔勝浩手中的腳靶!她已經足足練了三個小時,是平常訓練量的兩倍。身體已經疲倦得有些發晃,金敏珠的眼底依舊仿佛有火山在噴發,繼續直踢、後踢、斜踢,怒吼著向腳靶追踢而去!


    “喝——”


    高高躍起的身姿,那力量欲將腳靶踢碎!


    “叮咚。”


    門鈴卻不合時宜地被摁響了。


    閔勝浩打開門。


    一個小時內,酒店的服務小姐這是第三次出現。服務小姐笑容尷尬地看向將沙發、茶幾全都移開,站在空曠的客廳對她怒目而視的金敏珠,不安地說:


    “很抱歉,我們又接到其他客人的投訴電話,現在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其他的客人正在就寢,需要安靜。您看,是否可以……”


    “才十一點就睡覺,太可笑了!”金敏珠憤怒地喊回去,“讓他們全都戴上耳塞!”


    “是,知道了,我們會安靜下來。”


    閔勝浩沉靜地回答,目送服務生小姐離開後,將門關上。


    “不用理他們!我們繼續!”


    一揮手,喘了兩口氣,金敏珠準備繼續再練。她就不信,這一次她會再敗給戚百草!


    “敏珠。”


    閔勝浩凝視著滿頭汗水的金敏珠,沉聲說:


    “你太緊張。”


    “緊張,哈,我會緊張?”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金敏珠兩眼瞪得滾圓,“這次我一定會打敗戚百草!我知道,這次我一定可以打敗她!”


    閔勝浩伸出手,放住她的左肩,用力一握。


    “啊——”


    金敏珠痛得慘叫!


    “你的肌肉已經緊張得成了鐵塊,腿法也變得僵硬,”閔勝浩肅聲說,“難道你自己毫無察覺。”


    扁了扁嘴,金敏珠有些頹然。


    “你在擔心什麽?”閔勝浩問得直接,“並不隻是因為戚百草,對嗎?決定參加這場國際邀請賽的時候,還不知道戚百草也會報名,你就已經開始緊張,為什麽?”


    夜風輕輕吹動窗簾。


    汗水漸漸在身上變涼,金敏珠發了一會兒愣,頹然地坐倒在地上,說:“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麽?”


    “……”抿緊嘴巴,金敏珠神色黯然地搖搖頭,“就是很害怕。勝浩師兄,你第一次出國打比賽的時候,害怕嗎?”


    “不害怕。”


    回答著,閔勝浩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國打比賽是五年前。那時方廷皓還在叱吒風雲,輕鬆就拿到了那次國際大賽的冠軍,而自己輸掉了半決賽,並沒有機會同方廷皓交手。


    “為什麽不害怕?”


    金敏珠錯愕。


    “我初出茅廬,並沒有人知道我是誰,”閔勝浩平靜地答,“即使預賽輸掉,也沒有什麽可丟人的。”


    “怎麽會不丟人?!”


    金敏珠的情緒激動起來,她握緊雙手,憤怒地說:


    “如果拿不到冠軍,如果落敗了,那就是恥辱!是永遠無法原諒的恥辱!要麽,就不要出去比賽,要麽,就一定要拿到冠軍!”


    “那樣的話,所有的比賽都隻能由一個人參賽,因為永遠隻會有一個冠軍。”閔勝浩回答她。


    金敏珠憤怒地瞪著他!


    胸口用力地起伏著,咬緊牙齒,良久,她恨聲說:


    “別的人都可以落敗,我不可以!雖然沒有人說,但是我知道,韓國跆拳道界的每一個人都還記得我父親的那場比賽!當年,父親擔負著所有國民的期盼,卻在預賽的第一場就落敗……明天的比賽,也是我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如果我沒能拿到冠軍,如果我在預賽的第一場就……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金敏珠猛地低下頭,死死低著頭,不讓閔勝浩看到自己,驟然變紅的眼圈!她不想敗,她想要自己的第一戰就光芒萬丈、站在冠軍的領獎台!她要讓世人看到,她是金一山的女兒,她是強者,她是天生的冠軍!


    夜風吹動小旅館的窗簾。


    睜著眼睛,百草怔怔地望著木梁的屋頂。明天就要比賽了,上午是預賽,如果可以進到前十六名,就要參加下午的複賽乃至決賽。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國際大賽,以前參加過的多是青少年級別的比賽,市級、最多省級的比賽,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賽就是她參加過最受關注的比賽了。


    心裏有些緊張。


    但也不是太緊張。


    若白師兄說,要做好心理準備,就把明天的比賽當成是岸陽的跆拳道道館挑戰賽。哪怕體育館內所有的觀眾都為“婷宜”加油,也要集中精力,將比賽打好。


    那就——


    當就是,一場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比賽就好了。


    閉目深吸口氣。


    百草輕輕翻了個身,努力讓自己趕快睡著,好將身體狀態調整到最好,明天的第一場就要對陣加藤了呢。


    “喀、喀。”


    夜晚,紙門的另一邊,傳來若白的低咳聲。


    緩緩坐起身,百草在黑暗中望向那扇紙門,心中抽緊。從今天上午開始,在體育館觀看預賽時,若白就開始一陣陣抑製不住地咳嗽。下午在室外空曠處的日常訓練中,若白的咳嗽變得更加嚴重,為她拿著腳靶的雙手也有些不穩。


    她真的很擔心。


    她懷疑若白師兄是不是生病了。


    雖然他的體溫還不算高,但是,會不會有些病是並不發燒的呢?揪緊身上的薄被,黑暗中,百草心驚膽戰地聽著若白師兄分明已經在極力克製,卻仍舊一聲又一聲抑製不住地重重咳嗽——


    “若白師兄……”


    跪坐在榻榻米上,百草緊張地伸手想要拉開那扇紙門。


    “我沒事。”


    紙門另一邊,若白咳嗽得微微息的聲音傳來,然後,還沒等她拉來那扇門,“咯噔”一聲輕響,他竟從自己那邊將紙門絆住了!


    “若白師兄!”


    心中一沉,百草越發不安起來,她焦急地用右手拍著那扇紙門,喚道:“若白師兄,我想看看你!讓我看看你,好嗎?”


    “睡吧。”


    仿佛是全身的力氣壓下咳嗽,若白的聲音微啞,紙門那邊傳來沙沙的起身聲。


    “屋裏有些悶,我出去走走。你先睡,不要等我。”


    “我……”


    百草大急,慌忙也從榻榻米上站起身。


    “不許跟著我!”


    黑暗中,若白的聲音異常沙啞而冰冷,嚇得百草呆立在原地,黑暗中,她能聽到若白房間的房門被打開又關上,腳步聲也消失在走廊中。


    拉開窗簾。


    月色灑照進來,百草咬緊嘴唇,呆呆望著窗外樓下走出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幽靜的街道中,若白的身影挺秀如雪山上的青鬆,卻消瘦得令人心驚。從旅館的窗口下,他緩緩走遠,背影被月光拉得斜斜長長。


    她知道。


    若白師兄是怕她擔心。


    怕他的咳嗽會影響她的休息。


    若白師兄是想讓她打好明天的比賽。


    她懂。


    她全都懂。


    可是——


    這樣異鄉的夜晚,若白師兄獨自一人在旅館外,她就能夠不擔心了嗎?


    心急如焚,但又不敢真的不顧若白師兄的命令追出去,正百般焦急,突然,她心念一閃!急忙跑到榻榻米上的背包前,她翻出自己那隻白色的手機,慌忙加上國際區號,按下若白那隻黑色手機的號碼。


    撥通了!


    窗外的夜色中。


    隱約的。


    那曲手機鈴聲遠遠地從樓下的街道輕聲飄進來——


    ……


    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中


    ……


    鈴聲一遍遍地響著,卻始終沒有被接起,百草拿著手機急忙趕回窗邊。幽靜的小街,月色淡淡,若白依舊是背影,他站定了腳步,正低頭凝望著掌心那一遍遍響起音樂鈴聲的手機。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


    ……


    終於,若白沉默地拿起了手機。


    百草一喜。


    手機在耳畔,窗邊的她高興地低喊:


    “若白師兄!”


    “嘟、嘟、嘟。”


    手機中傳來的卻是被掛斷的忙音。一顆心重重地沉下去,等她再茫然地望向窗外的小街時,若白的身影已仿佛霧氣般消失,隻餘夜空中一輪淡色的彎月。


    夜風涼涼地吹進來。


    百草久久地呆站在窗前,期待下一秒就會出現若白回來的身影。


    夜愈來愈深。


    靠著窗戶,百草跪坐在榻榻米上,趴在窗楞上繼續呆呆地等著。眼皮越來越重,她的腦袋在窗楞上一頓一頓。


    夜空漸漸發白。


    她蜷曲在窗邊,睡夢中,身體有些發冷,她睡得很不安穩,時不時含糊地夢囈幾句。


    清晨,紙門被輕輕拉開。


    身上染著淡淡的露水氣息,若白皺眉望向蜷曲著睡在窗前的百草,他輕輕抱起她,將她放回榻榻米的床鋪上。小心翼翼為她蓋上薄被,若白盤膝坐在她的身邊,久久不忍心吵醒她,想讓她再多睡會兒。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


    枕頭上,百草眉心一皺,睫毛顫動了一下。


    若白起身,輕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正將窗簾拉上,想要為她遮住陽光,卻聽到身後的她已經如同炮彈一樣騰地坐了起來!


    “若白師兄!”


    那聲音裏充滿了狂喜和渴盼,若白轉過身,目光撞到百草那雙又驚又喜如同窗外太陽一般明亮的雙眼!


    “若白師兄,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聲音中又添了一些不安,百草擔心地望著他。


    “昨晚很早就回來了。”


    若白淡淡說。


    “啊,很早就回來了嗎?”百草呆了下,“為什麽我一點也沒有察覺呢?”


    “你睡得很沉,”為她打了一盆洗臉水,若白說,“我把你從窗邊抱回床鋪上,你也一點沒有發覺。”


    百草臉紅了。


    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她羞澀地說:


    “是……是嗎?”


    心底鬆了口氣,呼,她好怕若白師兄一整晚都沒有休息,那樣他的身體會更受不了的吧。想到這個,她又急著問:


    “那你的身體現在感覺好些嗎?”


    “昨晚睡得很好,已經好多了,”若白淡淡地回答她,“也不咳嗽了。”


    真的!


    從剛才到現在,若白師兄一點也沒有想要咳嗽,喜悅充滿百草的心間,她傻傻地望著他,高興得什麽也說不來,隻能傻乎乎地笑起來,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大笑容!


    “快起床吧!”


    眼底閃過一抹暖意,若白把她的毛巾放好在臉盆邊,在她的牙刷上擠好牙膏。看到她聽話地立刻跑過去,飛速地低頭刷牙洗臉,望著她因為睡覺而顯得淩亂的頭發,若白心底一軟,又說:


    “不用急,時間還來得及。”


    從旅館步行去體育館,在沿路的小食店吃了早餐,若白和百草到達國際跆拳道邀請賽的比賽場館的時候,今天有比賽的其他國家的選手們也基本上全都到場了。


    場館內無數燈光,燈火通明。


    “加藤——”


    “加藤——”


    百草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觀眾席上那黑壓壓滿座的神情激動的日本觀眾們,那滿場飛舞人手一隻小旗,那一幅幅扯起來為加藤銀百合加油的橫幅,還是讓她有些愣神。


    昨天的開幕式,觀眾席也隻坐了八成。而今天上午僅是預賽而已,居然會有如此多的人到場。


    “加藤——”


    “加藤——”


    選手們還未出現,體育館的呐喊就已有了震耳欲聾的聲勢!


    “走吧。”


    仿佛對現場的氣氛視若無睹,若白淡淡地說。於是,百草的心也跟著定了下來。隨著若白來到體育館內的選手準備區,她換好道服出來,在寬敞的準備區角落開始做一些簡單的熱身運動。


    加藤銀百合同教練一同進來的時候,周圍呼啦啦圍著一大群日本記者,記者們爭先恐後地伸著話筒,詢問她關於比賽的各種問題。加藤銀百合一律含笑不答,她的教練則板著麵孔,警告記者們不許再問,不許給加藤壓力。


    忽然。


    加藤銀百合腳步一停。


    記者們不解地也跟著停下來,見加藤銀百合望著一個方向,便隨著看過去。那裏有一個短發的女孩子,有一雙小鹿般的大眼睛,穿著一身發舊的道服,道服的胳膊上繡著一麵小小的五星紅旗。


    那女孩子正在熱身。


    兩條小鹿般的長腿壓在地上,筆直筆直,那女孩子緩緩彎腰,上身幾乎完全平壓在左側的腿上。


    “您好,好久不見。”


    同教練告知一句,加藤銀百合靜步走到那正在熱身的百草身前,恭敬地對她彎腰行禮。


    “您好。”


    百草連忙站起身,對她彎腰回禮。


    看著加藤對她如此恭謹,落在後麵的日本記者們相互探問這個中國女孩的來曆,終於有人認了出來,說這就是曾經在美少女跆拳道大賽中打敗了加藤的戚姓中國女孩,今天也正是她將和加藤首輪交手!


    日本記者們嘩然。


    待加藤銀百合進入更衣間後,一部分日本記者四散在周圍繼續等候,而一部分日本記者則圍住了百草,不顧她滿臉的茫然,將七八隻話筒對準她,連珠炮般地發問說:


    “您曾經在中國打敗過加藤?”


    “馬上就要同加藤比賽,您緊張嗎?”


    “上次您僥幸戰勝了加藤,這次在日本的土地上,您覺得自己是否有戰勝加藤的可能性?”


    “您怎麽看待加藤上次在比賽中……”


    日本記者們的提問又急又快又嘈雜,百草被他們圍在中間,吃力地聽著。她以前跟若白學過一些簡單的日語對話,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他們究竟在說什麽,但是不斷冒出的“加藤”的字眼,使她明白,記者們詢問的是即將開始的同加藤的比賽。


    “很抱歉,她……”


    將百草擋在身後,若白正要拒絕眾日本記者的采訪,忽然看到選手休息區又進來幾位記者,那幾位記者若白卻是認識的。那幾位記者的目光在休息區內尋找了一下,就立刻興奮地向兩人跑了過來!


    “百草——”


    “百草——”


    若白和百草互看一眼,都有些吃驚。在前段時間的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賽中,兩人經常會看到這幾位記者,知道他們都來自各著名的體育報紙和大網站,沒想到也會來到今天的國際邀請賽。


    “百草,我們是為了你專門趕來的!”


    幾位遠道而來的中國記者對百草興奮地說。


    原本而言,這次的跆拳道日本國際邀請賽並不算特別大的國際賽事,沒有引起國內太大的重視。但是前段日子百草光芒奪目,被國內無數喜愛跆拳道的人們所關注。當得知,這次是百草她第一次參加國際賽事,首戰的對手又是曾經敗給她的日本跆拳道全民偶像加藤銀百合,於是幾大媒體商量之後決定前往日本追蹤報道。


    “會有網絡直播?”


    聽到中國記者這樣說,百草有些發怔。


    “是的!因為來得太倉促,來不及安排電視直播,所以我們安排了網絡直播,到時候所有上網的觀眾都可以直接看到你比賽的實況了!”


    “…………”


    莫名地有些緊張,百草抬頭看向若白。


    “感謝你們能夠前來為百草加油,”若白對中國記者們客氣地說,“百草一定會全力以赴,現在還請多給她一些準備的時間。”


    “好,好,一定要加油啊!”


    “百草,我們相信你一定會取得勝利!”


    幾位中國記者紛紛給百草加油打氣,散開的時候還將在旁邊的幾位日本記者也一起拉走了。一邊向選手休息區的角落走去,日本記者一邊好奇地問中國記者:


    “她是你們國家非常厲害的選手嗎?”


    “那當然!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她從出道以來,所有的比賽都沒有敗過!”一位中國記者驕傲地回答。


    聽到這裏,幾位日本記者既是有些驚喜,又有些憂心忡忡起來。


    距離比賽的時間越來越近。


    “喝——”


    背脊上已有了薄薄的汗水,百草橫踢向若白手中的腳靶!網絡直播?她的比賽過程都會被全部直播出去嗎?心髒跳得急促而紊亂,身體從空中落地,百草忍不住又看向旁邊那些記者。


    喘了幾口氣。


    努力克製著心神,百草抬起頭,見若白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他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眼底的神情令她頓時羞愧難當。


    “我……”


    因為心中的雜念,百草羞愧得簡直不敢再看他。


    “沒有直播,你也要打敗加藤。有了直播,你更要打敗加藤。”凝視著她,若白沉聲說,“聽到了嗎?!”


    “是!”


    身體一震,百草條件反射般地回答。


    陸陸續續,今天參加比賽的所有選手都到齊了,仰著頭一副睥睨眾生狀的金敏珠也換好了道服開始熱身。氣氛漸漸開始越來越緊張,有的選手在接受記者們的賽前采訪,有的選手在埋頭熱身。眼看著距離入場的時間隻剩下十分鍾,若白坐在她身邊說:


    “放鬆一下。”


    選手休息區的屏幕上顯示著距離比賽開始還剩“9分30秒”。


    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水,短發濕濕地粘在臉上,百草拿起毛巾擦了擦臉,又用手指梳順微濕的頭發。雖然沒有化妝,雖然沒有加藤銀百合漂亮,但她還是希望直播的時候能夠看起來好看些。


    黑發中的手指忽然頓了下來——


    她愣住。


    手指不安地又重新摸過去,然後又摸了一遍——


    臉色蒼白起來。


    她霍然起身,猛地衝向選手休息區那麵唯一的落地鏡!


    鏡中有個臉頰漲紅的女孩子,眼睛驚恐地睜大著,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顫抖地伸出手,用手指繼續在發絲間摸索著,沒有!她側身,轉身,在鏡子前反複地尋找著,沒有!腦後沒有!衣服上沒有!


    真的沒有了!


    “怎麽了?”


    見到她如此失常,若白皺眉,跟過來問。


    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他,百草臉色雪白,竟說不出一句話。身體顫抖著,她突然又轉身衝向換衣間,差點跟剛剛熱身完畢的金敏珠撞到一起!金敏珠生氣地咒罵了幾句,才跟著閔勝浩先出場等待去了。


    經過若白身邊時,閔勝浩對他行了個禮。


    選手休息區的時間顯示牌上,距離開場時間還剩“7分40秒”。


    若白焦急地站在換衣間的門口。


    等百草終於出來的時候,時間隻剩下“6分20秒”,大部分的選手都已經離開休息區進入比賽區。若白沉著麵色,正準備厲聲訓斥百草,卻見衝出來的百草臉色蒼白,仿佛失魂落魄一般,看到他就如即將沉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把抓住他,慌亂地喊:


    “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


    按捺著火氣,若白盡量平靜地問。


    “草莓發夾!我的草莓發夾!”緊緊抓著他的胳膊,百草萬分緊張地喊,“出旅館的時候,我明明把它戴在了頭上,現在卻沒有了!一定是丟在了什麽地方!我剛剛去換衣間找過了,也沒有!我……我在休息區再找找,說不定是剛才熱身的時候,掉在什麽地方了!”


    說著,她急得像沒頭蒼蠅一樣蹲下身到處去找!


    若白臉色鐵青,厲喝說:


    “丟了就丟了!快起來,現在要出場了!”


    除了百草,整個選手休息區僅剩下兩個選手。當最後那兩個選手離開時從百草身旁走過,看到她慌亂地趴在地上尋找東西的摸樣,都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


    時間顯示牌上,隻剩下“4分10秒”。


    “夠了!“


    緊繃著臉,若白一把將苦苦尋找發夾的百草從地上拎起來,怒聲說:


    “不許再找了!現在出場!”


    “可是……可是……”選手休息區的地麵空空蕩蕩幹幹淨淨,一目了然沒有任何東西,百草心中漸漸生出絕望,連若白的聲音都隻是嗡嗡地響,仿佛隔了很遠,“我的草莓發夾……我找不到我的草莓發夾了……一定是丟在了什麽地方,出門的時候我明明是戴著的……”


    “隻是一個發夾而已!”若白怒了,“丟了就再買!”


    “以前所有的比賽我都是戴著它的!”


    以往的每一場勝利,她都戴著那隻草莓發夾。百草的心底仿佛漏了一個洞。她的嘴唇微微顫動,眼底有淚水漸漸湧上,對他說:


    “草莓發夾是我的幸運物,隻有戴著它,我才能獲勝。現在,它沒有了,我、我……”


    “胡說什麽!”


    偌大的選手休息區正剩下若白和百草兩個人,時間也隻剩下“2分15秒”。看著失魂落魄與平時判若兩人的百草,若白又怒又急,喝道:


    “你把所有的勝利,都歸結在一枚發夾上?!你還能不能更迷信、更愚蠢?!戚百草,我命令你!現在就出場,把那個發夾徹底忘掉!”


    拉住她。


    若白重重將她拽到選手準備區的門口!


    隔著那扇門。


    場館中,比賽區傳來激昂的音樂聲、解說聲和呐喊聲,那氣氛熱烈得如同沸揚的海浪!


    “出去!”


    厲聲說著,若白一把將門打開,將仿佛失了魂般的百草推入比賽區!


    比賽區的燈光明亮到晃眼。


    視線有些模糊,觀眾席上坐滿了黑壓壓的人。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百草深吸一口氣,竭力將湧至眼底的淚水又逼回去。是,沒錯,她知道若白師兄說得對,不應該迷信,以往獲勝的勝利,都是因為刻苦的訓練。草莓發夾丟了沒有關係,再也找不到了也沒用關係。


    可是……


    死死咬住嘴唇,低下頭,沒有了發夾,她的發間空落落的,心底也空落落的……


    “百草應該能戰勝加藤吧。”


    不遠處的媒體席中,華南體育報的劉記者一邊望著場中列隊進場的選手們,一邊問身旁的戴記者。


    “應該能。”


    戴記者來自於國內最大門戶網站“網度”的體育頻道,他埋頭飛速地敲著鍵盤,進行這場跆拳道國際邀請賽的文字直播和解說。


    “上次百草同加藤的那場比賽我就在現場,”劉記者津津有味地回憶著,“百草這個小姑娘,打法真強悍,看著過癮!難怪這麽短的時間,風頭就快要超過方婷宜了。你不知道,自從美少女跆拳道大賽,我們報社接到無數電話和信件,都是支持百草的,希望她能夠代表國家參加世錦賽。”


    “是啊,我們網站也是,”戴記者手指不停,盯著屏幕說,“百草的人氣旺得很,所以老總才特批,網絡直播今天的比賽。瞧瞧,這會兒體育直播頻道,等待觀看這場比賽的國內網友,就已經有上百萬了!”


    “但我怎麽覺得,戚百草的神情有些不對。”


    另一旁來自《體壇先鋒報》的楊記者聽到了他們的說話,插嘴進來說:“好像有些緊張,你們看,她臉色發白,神情也有點恍惚。她畢竟是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賽,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太樂觀。”


    滿場的歡呼聲和呐喊聲。


    雖然隻是上午的預賽,但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就如同是決賽的現場一般。十幾台攝像機從不同的角度對準賽場中央,藍色的賽墊,黃色的邊界線,液晶的時間比分顯示屏,裁判們開始出現,氣氛越來越高漲!


    雖然已經在竭力地克製。


    跟其他選手們一起巡場完畢,向觀眾們鞠躬致意後,在滿場喧囂的聲音中,百草穿著紅色的護具站在場邊,腦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閃過從旅館離開之後的每一幕畫麵。她可以肯定,出發前她是戴上了那枚草莓發夾的,當時她還特意用手碰了碰它,在浴室的鏡子前調整了一下位置。


    然後就出了門。


    一路和若白師兄是步行。


    應該不會好端端地就從頭發上掉下來才對。


    啊……


    難道是——


    早餐的那家小食店裏,當吃完飯她把自己和若白師兄的餐盤端回櫃台交給那位老板娘的時候,剛一轉身,一個似乎很趕時間的青年人匆匆忙忙撞到了她的身上!那青年人袖子上的什麽東西好像刮了一下她的頭發,但是當時青年人的皮包掉在了路上……


    如果現在立刻去找,說不定還能找得回來!想到這裏,百草慌忙抬起頭,體育館燈火通明的光線中,她甫一抬眼,正撞到若白那冰冷沉怒的目光!


    “還在想那個發夾?!”


    聲音中帶著克製的怒氣,若白低喝說。


    “……可能是掉在小食店了,”雙手緊張得絞在一起,百草的心中也在翻攪掙紮,那隻是一個發夾,她知道自己不該,可是,可是,“……我……我想去……想起……”上午的預賽是男子比賽和女子比賽穿插進行,首先要進行的是男子組第一場比賽,然後才會輪到她上場。


    “你想去找回來?!”


    “……我會跑得很快!從小食店到體育館,我可以十五分鍾就跑個來回,不會耽誤……”看到若白的目光越來越冰冷,一種冰冷到近乎刺骨的視線,百草的聲音越來越小,不敢再說下去。


    就在她害怕,以為若白會雷霆大怒的時候——


    若白強忍著閉了閉眼睛。


    賽場上第一組比賽的男子選手已經上場了,又過了幾秒鍾,若白睜開眼睛,麵無表情地說:“究竟是為了什麽?我不相信,隻是因為那是你的幸運符而已。就算那是你的幸運物,沒了它,你就連比賽都不會打了嗎?說,究竟是為了什麽?”


    “…………”


    百草呆呆地站著。


    “說!”


    若白聲音中的冷酷,仿佛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惶恐和不安衝破她最後的防線。當她羞愧低下頭的那一刻,淚水從眼底滾落了出來,自空氣中,滴落到她的鞋尖。


    “那是……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


    生日的那一天,當她打開儲物櫃的鐵門,在那身雪白的道服下麵,看到那枚她非常喜歡,卻舍不得買的,紅晶晶閃亮亮的草莓發夾。旁邊的卡片上,繪著幾顆草莓,上麵有初原師兄漂亮的字體,祝她生日快樂。


    從沒有人……


    那樣細心地留言過她。


    隻是在夜市中匆匆看了她一眼,就留意到她喜歡那枚草莓發夾,就為她買了下來。雖然草莓發夾隻要八塊錢,可是,她喜歡它,她喜歡它甚至超過那身嶄新的道服。從小到大,她都是路邊雜草般的存在,那是第一次,被人那樣細心、珍惜地留意著。


    從那一天起。


    她從未讓那枚草莓發夾離開過她。


    淚水無聲地從空中滴落。


    又一次浸濕雪白的道鞋鞋尖,百草死命地低著頭,她不敢哭,她知道自己不對,她知道若白師兄在生氣,可是——


    “……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


    明亮到近乎晃眼的體育館內,呐喊聲震耳欲聾的四周,百草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脆弱透明的淚意。


    那是她最珍惜的……


    草莓發夾。


    她知道,比賽很重要,可是,那是她最珍惜的草莓發夾啊……


    “初原送你的?”


    燈火通明的體育館,加油的聲音如同一波波的海浪,聽到她的那句話,若白的身體漸漸僵硬成了石頭的雕塑,他神情古怪地看著她那失神低垂的麵孔,僵硬地重複:


    “你是說,那是……‘初原’送你的?”


    觀眾席上陣陣震耳欲聾的加油聲,仿佛要將頂棚衝開,望著她低垂落淚的麵容,一切恍如突然間慢得靜止了下來。腦中木然地閃過一幕幕畫麵,緩慢的,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那些畫麵。


    …………


    春日的午後。


    那個賣飾品的小攤前,她傻傻地照著攤主青年遞給她的小鏡子。午後的陽光中,即使隔了那麽遠的距離,他也能看到她臉上那個傻嗬嗬的表情,她已經看得傻住了眼睛,就好像她認為別在劉海兒上的那個草莓發夾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飾物。


    …………


    夜市上。


    一串串亮著的燈泡光芒下,她再次從那個賣飾品的小攤上拿起那枚草莓發夾。頂著一頭被剪得亂七八糟的短發,她呆呆地望著手中的那枚中午時還很喜歡的發夾,表情有些悲傷,他喊了她幾聲,她竟然呆呆沒有聽到。


    …………


    不希望她將精力放在訓練之外的其他事情上。


    隻是,那天是她的生日。


    打開她從不上鎖的儲物櫃,他沉默地將那枚草莓發夾放了進去。儲物櫃裏隻有她的書包和鞋子,他將草莓發夾輕輕放在她的書包旁。


    …………


    體育館內的燈光亮得晃眼,她的淚水自空中低落,無聲地浸濕她道鞋的鞋尖。一切是如此安靜,若白木然地想起——


    …………


    韓國的昌海道館。


    綠茵茵的草地,燦爛的陽光。


    “你戴著它?”


    看到她的劉海兒上別著那枚紅晶晶的草莓發夾,映得她的眼睛更加烏黑明亮。他竟然問了跟訓練無關的話題。


    “啊?”


    摸了摸自己頭發上的草莓發夾,她的臉騰地紅了,喃聲說:


    “……嗯。”


    因為她的臉紅,他的心跳也突然有些異常。


    “……喜歡嗎?”


    “……喜歡。”


    死死地低著頭,她的臉紅得如同清晨的朝露……


    …………


    原來,她以為那是初原送給她的。


    體育館炫目的燈光讓人有些頭暈,若白不適地皺了皺眉心,然後又漠然地笑了笑。


    身旁是令人不安的寂靜。


    沒有等到批評,沒有等到怒斥,沒有等到任何聲音,耳邊隻有異樣的寂靜。加油聲從四周的觀眾席鋪天蓋地地傳來,而她身旁的若白師兄,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若白師兄……”


    這種寂靜,令百草越來越不安。吸了吸鼻子,將殘餘的淚意趕走,她急忙抬起頭,眼眶微紅地說: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等上午的比賽全部結束以後,我再去找我的發夾……若白師兄,對、對不起,我不會再去想發夾了,你不要生氣……”


    見若白依舊麵無表情。


    他木然地站著,並不看她,也不說話。


    恐懼頓時攫緊了她的心髒!


    上次在韓國,她同金敏珠約定敗了就退出跆拳道時,也曾見過他如此的神情。若白師兄是真的生氣了!是真的發怒了!她害怕極了,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語無倫次地喊道:


    “我知道錯了……”


    “若白師兄、若白師兄……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隻是因為……因為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發夾……我不想丟了它……才會……才會……”淚水不受控製地流淌下來,這次卻不是因為發夾,而是她的害怕,她哭著說,“……我不要那個發夾了,若白師兄,就是比賽結束,我也不去找那個發夾了……好不好……若白師兄,你原諒我好不好……”


    在加油聲震天響的體育館。


    沒有人注意到發生在這個角落小小的混亂,賽場中央男子選手第一組的預賽已進入了第二局。


    手臂被她慌亂地抓緊,若白緩緩望向她,看著她那雙充滿害怕驚恐的眼睛,心底仿佛死寂般地陷開了一個洞,他淡淡地說:


    “那枚發夾,不是初原送你的。”


    “…………”


    她的眼睛霍然睜大!


    若白麵無表情地說:


    “所以,忘了它吧,那隻是我送給你的而已。”


    傻在了那裏,什麽也沒用聽懂般,她呆呆地望著他,仿佛隔了很久很久之後,聲音幹啞地說:


    “草莓發夾……是你……是你……”


    “是。草莓發夾是我從那個黃頭發的攤主手中買來的。”若白淡漠地說,它很便宜,丟了並不可惜,也並不是初原送你的。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徹底忘掉它,集中注意力在比賽上麵了嗎?”


    “……為什麽?”


    她的麵孔雪白雪白。


    “什麽為什麽?”若白皺眉。


    “……為什麽要買那隻草莓發夾給我?”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但淚水仍然控製不住地流淌下來,“……為什麽,我一直誤會那是初原師兄送我的,你也不……也不告訴我……”


    不再看她,若白的唇色很白。


    “我買它送你,隻是因為它很便宜。你誤會是初原送你的,是因為,你希望那是初原送你的。”


    “我沒有!”


    淚水狂湧,那種從未有過的委屈使得百草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她討厭哭,可是,她不要這樣被若白師兄冤枉!她沒有因為那是初原師兄買給她的草莓發夾,她是因為有人在意她,有人留意她,有人知道她喜歡什麽……草莓發夾很便宜,可是,那是她最愛的東西,哪怕隻值一塊錢,那也是她最愛的東西!


    哭著,百草鬆開了他的手臂!


    “我去找它!”


    用手背擦著滿臉的淚水,她的臉容蒼白地猛然轉身,向賽場外衝去!她要找回那枚草莓發夾!她要立刻找回來,是她弄丟了它,是她一直弄錯了送她的人,是她傷了若白師兄的心,那是她最寶貴的東西!


    “你做什麽——”


    疾跑幾步,從身後抓住她,若白氣得胸口都疼了起來。回過身,淚水迷蒙了視線,百草卻梗直了脖子說:


    “我要去找回它!”


    “那隻草莓發夾?!”若白不敢置信。


    “對!”


    ‘你知不知道馬上你就要上場比賽了?!“


    “我知道!”


    “那你……”若白氣得麵色煞白。


    “比賽可以有很多場,”淚水撲簌簌地落下,她哭著,固執地硬聲說,“這次輸了,我可以去打下一次!但是,我的草莓發夾隻有那一枚,丟了就再也沒有了!我要找回它,我一定要找回它!”


    “你——”


    若白氣得反手揚起一掌!


    驚駭地閉上眼睛,百草死死地握緊雙拳,等待若白師兄盛怒下的掌摑。但,誰也不能阻止她!


    她要去找!


    她現在就要去找回她的草莓發夾!


    眼睛緊閉的黑暗中,那等待的掌摑遲遲沒有落下,當她遲疑地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若白緩緩落下的右手和他沉黯失望的表情。


    “好。”


    低啞的聲音從她的頭頂飄下來。


    “你留下來打比賽,”仿佛有了決定,若白克製著,淡淡說,“我去替你找回那枚發夾。”


    “…………”


    她張口欲言!


    “如果這樣都不行,”眼神冰冷,若白厲聲說,“那麽,從此你再不要認我是你的師兄!”


    不遠處,金敏珠看到了這邊的這一幕。


    “哈!”


    得意地狂笑起來,金敏珠對身旁的閔勝浩說:


    “看到沒有,戚百草怯站想逃,她的師兄痛罵了她一頓,哈哈,她被她師兄罵哭了!沒出息的家夥,還沒比賽就腿軟了!看,她師兄都氣走了,不理她了,哈哈!


    想一想,金敏珠又不高興起來,嘟囔說:


    “哼,被這麽怯戰想逃的家夥打敗過,真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看到若白的身影消失在賽場的出口,場邊隻剩下百草一個人在呆呆流淚,閔勝浩有些疑惑。難道接下來那場同日本跆拳道全民偶像加藤銀百合的比賽,若白決定讓百草一個人獨自麵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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