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韓德讓也將手中查到的案卷呈與燕燕。


    蜀王道隱與吳王稍是離皇位最近的親王,吳王稍雖是世宗同母弟,但為人庸碌。而道隱是人皇王耶律倍出走後唐所生,出生不久,耶律倍即遭後唐末帝李從珂殺害,道隱當時年幼,被一洛陽僧人藏匿並將他養大,因此才取名為道隱,即為對那僧人的感激。後來耶律阮入汴京時與他相認,將他帶回。他年幼多難,因此養成隱忍警覺的個『性』,又有文武之才,被時人稱道。景宗繼位以後,非常重視這被穆宗整廢了的叔伯輩中唯一能用之才。他先任上京留守,後任南京留守,都是重要的位置,也培養起一撥軍中親信。及至景宗病重,諸王受猜忌,他就告病而退。景宗巡黑山,他也稱病未隨。想是那時就有不安分之心了。隻是後來喜隱先行發動兵敗,偏又敗得那麽慘,也因此嚇住了道隱。


    耶律隆緒在黑山繼位,諸王蠢蠢欲動,他反而借病而不出頭,隻躲於一邊觀察。烏骨裏滿心恨意遍訪諸王,而他不看好烏骨裏能夠成事,於是裝病不見,反推吳王出頭。結果太後上門,吳王就縮了。冀王妃上門,他才借冀王妃之手,推出這連環之計。


    燕燕看著案卷,越看越怒,將案卷一拍,咬牙道:“道隱真可殺也!德讓,你且去擬旨——”


    韓德讓卻搖頭道:“太後,不可!”


    燕燕殺氣騰騰地問他:“為何不可?”


    韓德讓歎道:“平王隆先被害,其子弑父問斬,越王必攝病死,冀王敵烈及其子戰死,趙王喜隱及其子謀逆而死,橫帳房諸王,如今還能剩下幾個。若是太後再問罪蜀王,部族不會認為蜀王該死,而是會認為太後太狠心。”


    燕燕怒道:“難道我二姐就白死了不成,蜀王不應該給我二姐抵命嗎?”


    韓德讓反而鬆了一口氣,他就是怕燕燕糾結於烏骨裏之死與胡輦遠離這件事上走不出來,能夠讓她有一個轉移仇恨、發泄怒火的對象,反而是件好事。當下道:“如今近支親王所剩不多,太後要動蜀王,何妨與大於越商議一二?”


    說到於越休哥,燕燕稍冷靜了一些,歎道:“隻怕很難說服大於越。”


    對燕燕來說,烏骨裏的死是塌天的事,多少人的命也抵不過。然而對於耶律休哥這個宗室大家長來說,盡量維護宗族所有人才是目的。


    韓德讓又道:“冀王妃在趙王行事的前一夜,已經趕回南京冀王府。”


    燕燕恨恨地道:“便宜了她。”


    冀王妃『奸』猾如狡狐,鴛鴦壺是裝在禮品盒中送進去,知情人隻有烏骨裏和瑰引,現在兩人俱死。她連夜遁逃,烏骨裏事成,蜀王道隱不會忘了她的功勞;烏骨裏失敗,她有完美的不在現場證明。她逃回冀王府,倚著敵烈留下的兵馬,燕燕若要拿她問罪,難免一場廝殺,損兵折將的都是大遼將士。哪怕燕燕眼中烏骨裏之死是錐心之痛,但是對於宗室來說,沒有證據隻憑疑心就要滅了一支親王最後遺存,會令宗室陷於不安。


    她要殺死冀王妃,不是做不到,而是這代價,值不值得。


    韓德讓卻又道:“臣在調查蜀王道隱調兵之事的時候,發現蜀王妃去找過大於越的夫人,說是蜀王病體久久不愈,希望能夠回到外羅山養病。”


    “他想跑?”燕燕頓時明白,外羅山是蜀王道隱封地,他若是回到封地,燕燕要拿他問罪,就會跟冀王妃一樣,代價巨大。


    燕燕眉一挑,緩緩地道:“來人,傳旨,明日朕與皇帝,親自到蜀王府,去探望皇叔祖。”


    遼統和元年(983年)正月丙寅日,蜀王耶律道隱病重,皇帝耶律隆緒遣使探望病情,同日皇太後蕭綽親自到府上探望病情。


    八日後,蜀王耶律道隱病故,遼主耶律隆緒下旨停止朝議三日以表追思,同時追封耶律道隱為晉王。


    一月之後,皇太妃胡輦率國阿輦斡魯朵往西北進發。


    雖然草間已經有綠意,但仍是春寒料峭,燕燕在城北,送別胡輦。


    胡輦看著燕燕,忽道:“還以為你會生氣,不肯來送我呢。”


    燕燕委屈地道:“一直是大姐在生我的氣,我又沒生大姐的氣。”


    胡輦笑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燕燕,大姐走了,你保重。”


    燕燕看著胡輦,眼角濕潤:“道隱已經死了,大姐,難道你還要怪我嗎?”


    胡輦搖搖頭:“不,我不怪你,隻是我自己……我還沒辦法走出烏骨裏的死,我怕我繼續待在上京,會遷怒於你。”她自嘲地一笑:“或許離了上京,我反而會因為想念你,而想起你的種種好處來。等我釋懷之後,再回來吧。”


    這樣的話,韓德讓也對燕燕講過,燕燕終於無奈地接受了:“大姐,你還會回來的,對吧?”


    胡輦看著燕燕泫然欲泣的樣子,終於心軟:“也許會的。”她頓了頓,忽然歎道:“燕燕,我走了,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燕燕默然:“是,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胡輦歎息:“古來帝王,總稱孤道寡,我從前不明白是為什麽,可如今看來,你站在這個至尊之位,可也終於是個孤家寡人了。”


    燕燕眼一酸,扭頭抹淚,勉強平複一下心情,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孤家寡人了,為什麽還拋下我?”


    胡輦歎道:“我縱留下來,你也依舊是孤家寡人。我是罨撒葛的妻子,縱有姐妹名分,但對於你我的關係來說,並不見利,隻見其害。”


    燕燕失聲問她:“為什麽?”


    胡輦苦笑:“若你不是皇太後,便是烏骨裏怨你恨你,哪怕是你們兩個抄起刀子來幹一架,這事也就了啦。可惜你是皇太後,她不能抄起刀子來和你幹一架。就因為你是皇太後,哪怕烏骨裏死了丈夫兒子,你肯來聽她兩句怨言,就算得夠委屈自己了。若你不是皇太後,烏骨裏哪怕事敗,也不會隻有死路一條。”


    燕燕聽得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大姐,難道我應該給二姐毒死嗎?就算我死了,在你眼中,二姐也是情有可原的嗎?”


    胡輦搖了搖頭:“燕燕,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是太後,跟任何人在一起,都無法恢複到從前的身份和關係了。”


    燕燕握住胡輦的手:“大姐——”她知道她是好意,她心領了。


    胡輦忽然道:“你和韓德讓之間,要早做決斷。到底是君臣,是情人,還是夫妻?不要再這麽含糊下去了,這對你、對他都沒好處。”


    燕燕有些慌『亂』:“大姐,你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我不明白。”


    胡輦歎道:“一想到烏骨裏,我就無法麵對你,可是隻這樣看著你,我又覺得,我走了,你怎麽辦?燕燕,你才三十歲,你這一生還很長啊。如果你現在就當了孤家寡人,你這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啊?”


    燕燕鼻子一酸:“大姐,你既然知道,那你為何要走?”


    胡輦歎道:“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不得不走。可是還留在你身邊的人,不要曖昧不明,弄得連君臣也做不成。這是大姐給你的最後忠告。”


    說完,她鬆開燕燕的手,飛身上馬,馳向等候一邊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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