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教的總壇,就在鬼城酆都。過一線天,生死河,奈何橋,經過一條狹長的山道,眼前出現了一個山穀。


    從穀口看,毫不起眼,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魔穀竟如此普通。隻有穀口左邊懸著一隻大鼓,右邊掛著一隻金鈴。


    “這就是天魔穀了。”莫易長長地出了口氣道:“人真是奇怪,我在這兒的時候,老是想出去,可是出去了之後,卻又不免常常想起這兒來,真是矛盾。”


    雲無雙凝視著穀口道:“光看外表,真叫人難以相信這裏就是天魔穀了,似乎連個守衛都沒有。”


    莫易道:“這不過是障眼法,看似鬆懈,實則嚴緊。這些年來,雖然人越來越多,卻也始終沒出過什麽亂子。”說罷,走過去搖了搖金鈴。


    雲無雙忽道:“聽說你師父近年來深居簡出,要見到他隻怕不容易是嗎?”


    莫易看了看她,開玩笑道:“真要見他也不難,隻要你敲左邊的大鼓,通過地獄門,就能馬上見到他了。”


    雲無雙淡淡地說:“是嗎?”轉身向左邊行去。莫易吃驚地說:“喂,你別亂來,我隻是開玩笑罷了。擊鼓過地獄門,是很危險的。地獄門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裏麵機關重重,有十八層地獄,十殿森羅十大關,把守的是本教十大長老。有多少企圖進犯天魔穀的人都葬身在這地獄門了,”


    “我是不可以開玩笑的,”雲無雙轉身對莫易道:“越危險的事,我越有興趣一試。你放心,我命中注定,還的許多事要做,是不會這麽容易死的。”說著,已重重三聲,擊響了大鼓。


    莫易阻止不及,隻急得跺腳。


    一陣陰風從穀中吹出,穀口一下子充滿了殺氣。煙霧彌漫中,一對黑白無常現出身來,頭戴高帽,手持哭喪棒,棒頭各的一條白麻垂下來,鮮血淋淋地寫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雲無雙大笑:“堂堂天魔穀,也隻有這些唬小孩子的東西?”幽靈三姝也相視而笑,她們經營幽靈山莊這麽多日子,裝神弄鬼已是家常便飯了。


    莫易卻臉色肅穆,歎了口氣,痛惜地說:“無雙,讓我向兩位護法求求情,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因為,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天魔穀。”


    雲無雙冷笑一聲,頭也不回,黑白無常如僵屍般跳過來,在雲無雙左右站住,煙霧騰處,三人已消失了。


    莫易歎了口氣:“來不及了。”


    丁芷君不安地問:“莫公子,小姐真的很危險嗎?”


    莫易歎了口氣:“何止危險,簡直有去無回。你們四個人,要準備為自己以後找退路了。”


    鸝歌搖頭道:“不會,我跟隨主人雖然不久,但是我很了解她,她說她能過地獄門,那她就一定能過地獄門。我相信,她要做什麽事,就一定能夠成功。”


    丁芷君轉了轉眼珠子道:“莫公子,把守地獄門的既然是你們天魔穀的人,你現在趕過去對他們說,大家點到為止也就是了。”


    莫易搖頭道:“不成啊!把守地獄門的負責人是白虎堂堂主石敢當。這個人人如其名,就象一塊石頭一樣,敲都敲不進去,一點也無法通融。十殿森羅,是教內的十大長老,有幾個我平時雖也能說上幾句話的,可是他們現在在陣中,我在陣外,有話也難說呀!”


    丁芷君忙道:“咱們去試試呀!就算是石頭也要敲開試試,您入不了陣,也可以去找人捎話給那幾個長老,您說是不是呀?”


    莫易精神一振:“也好,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總比在這兒幹著急強。我帶你們去找石堂主。”他帶領四女走入另一條山道。一入穀口當道上立著一塊石碑,正麵寫著“天魔穀”,背後寫著:“入穀入穀,永不為奴”。


    走入穀內,才知裏麵極大,三三兩兩地散布著許多小庭院。莫易步履匆匆,走過無數間屋子,許多見了他,都同他打招呼,他也來不及回答就走過去。走到一座大廳,上書“白虎堂”。


    莫易是玄武堂堂主,又是教主端木雄的得意弟子,所以他在穀內的地位也是超然。兩名白虎堂弟子聽說他要馬上見石堂主,不敢怠慢,回傳進去。


    莫易在廳堂上焦急地等待白虎堂堂主石敢當,石敢當卻遲遲不出來,急得他坐下去又站起來,在堂上轉來轉去,真是坐立難安,堂上的弟子也被他催得象風車似地跑進來跑出去,一聲聲回報都說石堂主尚在陣內,消息早送進去了,卻沒有送出來。丁芷君等四人,眼見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卻毫無消息,也急得團團轉。


    莫易在白虎堂中,急得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喝到第二十杯茶,白虎堂主石敢當才出現了。


    石敢當劈頭就問:“那個闖地獄門的女人,是你帶進來的?”


    莫易正拿著一杯茶,見他進來,連茶杯都摔在地上,忙問:“她怎麽樣了。”石敢當哼了一聲,陰沉著臉,粗喘了幾口氣,冷冷地說:“她可好得很,哼,闖過了五殿,童長老金長老都傷得不輕。不過,上刀山,下油鍋,失魂林,斷頭台……她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莫易急道:“石堂主,瞧在我的份上,求你放過她一命。”


    石敢當冷冷哼道:“入了地獄門,就是教主下令,也救不了她。不過,既然她是你帶來的,我就破例帶你進去看一看她是怎麽死的。她現在已經在斷頭台了。等過會兒,你就可以看到斷頭奇景了。”莫易恨不得雙手掐死他,無可奈何,也隻有隨他到地獄門。


    石敢當將他們帶到三生石台上,從石台上看去,各處埋伏得清清楚楚,隻可惜隻能遠望,就是喊破了喉嚨,雲無雙也未必聽得見。


    這時候一名鬼卒匆匆來報,雲無雙已闖過斷頭台,到了油鍋湖前了。


    石敢當麵色猙獰,道:“好,讓我們看看這丫頭怎麽下油鍋。”


    雲無雙破了斷頭台,已經連破六關,算來仍有四關未破,接下來,必是一關比一關強了。走了一段路,眼前一個湖泊攔住了去路。湖泊不大,四周寸草不生。湖水上麵泛著一層奇異的金色。四周無路,隻有一座半塌的小木橋通到對岸。木橋搖搖晃晃,似乎風吹吹就會倒塌似的。


    雲無雙斂神凝氣,走上木橋。走至半路,木橋由兩端開始,劈劈啪啪之聲向中間炸開,飛射出無數火花。雲無雙一飛衝天,才堪堪避開夾在火花中的點點暗器。火花濺落湖中,“轟”地一聲,整個湖麵燃起衝天的大火。原來整個湖中都是油,一下子整個小湖就變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油鍋。雖說地獄門是仿傳說中的陰曹地府所造,但是方圓數十裏的大油鍋,隻怕連真的陰曹地府裏也沒的。身處這數十裏大火的中心,莫說是雲無雙,隻怕是神仙也難脫身。


    莫易等人隻見雲無雙剛躍起,湖中就燃起衝天的大火,眼見大火熊熊之處,就吞沒了雲無雙。


    莫易跳了起來,大叫道:“無雙,無雙——”幽靈三姝嬌叱一聲,一齊出手向石敢當攻去,誰知她們手方動,隻覺背後一麻,已是被幾名鬼卒偷襲製住了穴道。


    石敢當一回頭,見丁芷君不知何時溜下了石台,欲向外跑去。石敢當身形一動,一伸手,就攔在了她麵前:“小姑娘,你要去哪兒?”


    丁芷君笑嘻嘻地說:“我口渴了,想去喝口水。”


    石敢當道:“裏頭就有茶,又何必到外麵去呢?”


    丁芷君道:“我不好意思,不如你帶我去吧!”一邊說,一邊欲往回走去,忽然“哎喲”一聲,似絆了一跤,伸手向石敢當身上扶去。


    石敢當“哼”了一聲,握住她的手。丁芷君大叫一聲,石敢當將她的手掌反轉,掌心朝天,掌中竟赫然夾著一枚烏黑發亮的毒針。丁芷君忙大叫:“莫公子救我——”


    莫易一驚,回過神來道:“怎麽回事?”


    石敢當將針舉起來,問道:“這是什麽?”


    丁芷君道:“東西在你的手中,怎麽反來問我?”


    石敢當獰笑道:“好個小丫頭片子,竟敢在老子麵前玩花樣,用毒針暗算我,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丁芷君叫道:“笑話,你這麽大的一個人,皮粗肉厚的,我怎麽會拿這麽小小的一根針來對付你?我可是莫公子帶來的客人,是你暗算我們姐妹,現在又來欺侮我,莫公子,你倒來評評這個理看。”


    莫易一看就知道個大概了,丁芷君縱是伶牙利齒,但大家現在在別人手中,若是惹怒了石敢當,就不好收拾了,忙道:“石堂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與這等小女孩一般計較。阿芷,我比你更關心無雙,但是就是現在趕去,也是來不及了。”


    正說著,忽然鸝歌叫道:“你們快來看,湖麵上又出事了。”原來鸝歌雖穴道被製,卻一心一意地看著湖麵,反對身邊的爭執無暇顧及了。


    驟見湖岸邊一股巨浪衝天,一條人影立於浪尖,浪花未落,雲無雙已經飛上了岸。一時間,爭執的忘了爭執,都驚詫地看著那邊。


    簡直是無法想象,一個必死無疑的人,怎麽還能重新出現,難道是鬼不成。但雲無雙卻絕對不是鬼,而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比鬼還厲害的人。


    當雲無雙走到湖邊時,看到湖麵上泛起的金光時,就知道問題一定在湖裏。湖麵湖周圍都是寸草不生,當她走上橋時,就聞到了桐油味,橋上機關觸發。她一躍而起,就返身射入湖中。


    她算得果然沒錯,油鍋湖隻是表麵上浮著一層油而已,油的下麵仍是水。絕不可能整個湖中裝得都是油,能夠在這麽大的湖麵上撒一層油,也已經是大手筆了。


    水火相逢,火在水上燒,水在火下流。沒人會想到還能有這一招,水麵下並沒有任何埋伏,也沒有人能夠在這種水下埋伏。誰會想到,火焰正中,最險惡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火勢逼人,水裏也燒得滾燙,雲無雙直沉入水底,才避開熱流。雲無雙的水性並不好,根本不能在水底象魚一樣地遊,但是以她的功力,屏住呼吸一段時間還是可以的。她抱起水底的一塊大石頭,穩住身形不致隨水流波動,屏住呼吸,朝著一個方向,在湖底行走,終於一步步走上岸來。


    雖然說來簡單,但如果當時她的腦筋稍慢一些,就已經葬身火海了。


    雲無雙走上岸來,岸上站著一個紅袍老者,看著她,神情不知是悲傷還是歡喜,道:“老夫火神君祝明。自從這地獄門建立以來,老夫在此設立油湖已經十年,木橋機關,萬斤桐油,從未啟用。十年來,我日日檢查,月月更換湖油。有時不免想,也許我今生也沒機會看到我的創舉有展示的時候。可是今日你來了,我終於看到了油湖燃燒,看到了我畢生追求的,隻在夢中才能見到的油鍋奇景,可是這個夢卻是被你擊碎了。成亦由你,敗亦由你,我真不知道是該謝你還是該恨你。”


    雲無雙點頭道:“我了解,當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傑作能夠展示,自然是一生最歡喜的時候,但是預期的效果無法顯示,卻又是痛心的。雖然你的大油鍋奇景遇上了我,是你的不幸。但是你的油鍋,卻的確是古往今來,人間地獄最大的油鍋。你能夠創出如此的油鍋奇景,有如此成績,亦是足以輝煌了。”


    火神君祝明喃喃地道:“輝煌、輝煌,一項奇跡,若沒有生命的祭奠,若沒有靈魂的陪葬,又怎能算上輝煌。我親手設計的這個大油鍋,如果它不能毀滅別人,那就讓它來毀滅我自己吧!”他大聲疾呼著,臉色亦變得通紅,雙目鼓出。蹣跚著走過雲無雙的身邊,走向烈火熊熊燃燒著的油鍋,火神君忽然止步回頭,用惡毒的眼神看著雲無雙的身後,遠處,尚存地獄門的三處關口。他近乎詛咒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知道,天魔教、地獄門的克星到了。你已經破了油鍋湖,我希望你也能破了刀山,失魂林,孟婆川。我失敗了,我不願打敗我的人再敗在別人手上。我告訴你,這三關雖然一關比一關難過。但是,我會告訴你,你能夠打敗他們的……”


    火神君說完以後,大笑道:“多麽輝煌的火景呀!”他麵油湖,近乎癡迷地望著眼前的熊熊大火,狂訖道:“為了這一刻美景,我等了整整十年,這把我親手放起來的地獄之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它將以人的靈魂和生命為祭奠,燒到中原去,燒掉所有的一切……”他哈哈大笑著,興奮已極地衝入了大火之中。


    火神君以火成名,死於火中,他雖然邪惡,但對於他的火,卻是絕對的一片赤誠,絕對的忠心。


    雲無雙喃喃地說:“這一把火,從四年前的雲海山莊就已經燒起來了。”她心中也有股烈火在燒,當下便更不猶豫,向前走去。


    不覺之間,雲無雙已到了一座小山丘前,山丘上花草盛開,蜂蝶飛舞,草深沒了一條小徑,依稀可辨。


    她悠閑地步上小徑,貌似輕鬆,腳下卻以“水上飄”的步法,虛虛地不踏實地。雲無雙走了十來步,笑了一笑,身形閃動。在右邊七尺之處一株菊花上踢了一腳。她雙腳連錯,身形滑動,連閃七次,在七處各踢了一腳。踢落之處,立刻從地麵上,花草間冒出無數刀尖,無數小刀四射飛出,隻是飛刀似失去控製,漫無目地地亂飛。有的飛進花叢中,時不時地有人“啊”地一聲,象兔子似地從花草中竄出來。


    忽然山坡上立起一人。這人一站起來,就有無數把飛刀射向雲無雙。這無數把飛刀雖是同一方向發出,但卻力道不一,有的在空中互相撞擊,有的成弧形飛出,有的先發後至,有的竟是後發先至,雖是從一人手中發出,卻似是四麵八方無數人手中射出一樣,甚至比這許多人發出的更加叫人難以躲避。不管對手怎樣躲閃,左騰右挪,升空伏地,都會在飛刀的射程之內。


    雲無雙左足輕劃,轉了一個身,接著,身形越轉越快。她周圍的氣流便形成了一個旋渦,到後來已不見人形,隻見一團旋轉著的影子。飛刀在這股氣流之前,如同碰上了一堵圍牆,刀中的千百種變化也無從施展,飛刀紛紛墮地。雲無雙停下身形來時,立足之地一尺外,落滿了厚厚一層飛刀。


    雲無雙看著對方道:“千手神刀,果然千變萬化,如有一千隻手似的。”


    千手神刀瞳孔收縮,盯住雲無雙道:“你也用刀?”


    雲無雙點頭道:“不過,我有刀從不輕易出鞘,出必見血,不噬生魂不歸鞘。”


    千手神刀道:“好一個出必見血,不噬生魂不歸鞘。你雖破了我九九八十一刀,”他停了一停,然後一字字地說:“我還有最後一刀,希望你也能一並接下。”他一說完,一切似乎都停了下來,連空氣都滯住了。天地之間,隻剩下對峙的兩個人,隻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兩人靜靜地站著,以靜製動,本來就是武功的要訣。千手神刀的每一寸肌膚都緊繃了起來,蓄勁待發。他的刀不在手中,誰也看不到它在哪兒。但是刀一定在,在一處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它無所不在,無所不至,這是千手神刀的最後一把刀,也是他畢生功力所聚,威力最大的一刀,遠勝過前麵繁雜的九九八十一刀。


    雲無雙閑閑地站著,全身的勁力鬆馳。別人或許不懂得“無刀”的境界。但她卻是非常明白的,因為她學過“無相真經”。“無相無我,一切皆空”這本來就是武學真諦。


    忽然一陣山風吹來,雲無雙的眼皮微眨了一下,這時飛刀已經發出。幾乎同時,“咣”地一聲,雲無雙黑刀平舉,擋在胸前,刀鞘正中。顫巍巍地插著一把柳葉大的飛刀。雲無雙雙目炯炯,道:“佩服,佩服,神刀神技,名不虛傳。天魔穀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話音剛落,對麵的千手神刀,人已經消失了。高手決鬥,本來就是一擊不中,全身而退。


    刀山已過。雲無雙放下刀,伸出左掌,掌心虎口已經破裂,有一絲鮮血沁出。一把小小的柳葉刀,竟能發出這麽大的勁力,所以她剛才的那一句佩服,絕對是真心真意的。雲無雙用手帕略包紮了一下傷口,又向前走去。


    前麵一簇花林,鮮花豔麗,格外燦爛。雲無雙走進花林,不覺有些奇怪:“這個時節,正是初冬,怎麽這兒倒是桃花盛開呢?”走在桃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散花塢桃雲小築中。她沉醉在這片桃林中,絲毫也沒感覺自己走了很久。“這片林子真是大得很!”她方這樣想著,猛然醒悟,想起自己入桃林之前,這一片林子並不大,怎麽會走了這麽久呢?


    這樣一想,她張目向周圍仔細一看,隻見滿天滿地,桃花迷眼,讓人瞧不出東南西北來,林中更籠著一層薄薄的煙霧。天色已黑,雲無雙大急,在林中橫衝直撞,急於出陣。可是林中陣勢交錯,情況多變,一進竟把她困在陣中。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陣裏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看來,雲無雙是被困在這“失魂林”中了。


    這一夜真長,有許多人熬這一夜,如同熬油似的。石敢當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準入陣。所以,莫易等也隻能在三生台上幹著急。


    天色蒙蒙亮發,依稀可見雲無雙倚在一株花樹下打坐,雙目緊閉。遠近有十來株花樹東倒西歪,想是昨晚她將怒氣發匯在這幾株花樹,此刻倦極方息。


    過了許久,雲無雙仍沉酣未醒。這花林中,亦雜生著許多其他花草。一個人從林處踱進來,走入林中,將一株花樹扶正。這林中一花一木,都各有位置,變動折損,都會減滅這陣勢的威力。這一花一木他都熟悉方位,陣中行走,勝似閑庭漫步。


    雲無雙忽然睜開眼睛,看著他微微一笑,他也回報之一笑。他放心得很,從雲無雙處到他這兒,起碼要幾十步,七八個拐彎,而雲無雙沒到這兒之前,就被陣勢困住了。他轉身同左走去,忽然覺得不對勁,他好象走錯了方位,或者說,有幾株花樹不在原位了。他回過頭來,想再辯認一下來路,忽然發現,他走不回去了。他找不到來路,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他隻看到一團團花樹,他聽見了雲無雙的笑聲,笑聲中充滿了譏誚之意:“逢四退一,左七右三,這是不是失魂林的進出秘訣,神機子先生?”神機子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上來了。


    雲無雙繼續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麽我知道秘訣,昨天還會被困住,直到現在才出來?”神機子忍不住問道:“為什麽?”雲無雙淡淡地說:“就算我出了失魂林,你還有其他陣勢為後著。再則,我昨天連破八陣,也有些累了,正好借你這兒來休息一下。我時間寶貴,沒耐心與你耗,所以就引你自投羅網,好過我破了層層機關再去找你。神機子,你一輩子精於機關,想不到自己也的被機關困住的一天吧!你慢慢自己耗著吧。”說罷,神機子眼睜睜地看著雲無雙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雲無雙走出失魂林,隻覺得陽光也格外燦爛。前麵有一個小茶攤,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正在燒茶。紅泥小爐,新焙綠茶,香煙縷縷升上,散發著陣陣茶香。


    老婆婆抬起頭來,張開沒牙的嘴向雲無雙笑了笑:“姑娘,走累了吧,喝口茶吧!”雲無雙道:“茶好喝,可是我怕……”


    老婆婆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好姑娘,你怕什麽?”雲無雙道:“我怕我喝了你的茶,會忘記……”她故意停了停道:“會忘記付帳。”老婆婆咯咯地笑起來:“姑娘你真會說笑話,放心吧,老婆婆的茶是免費送人的,不要你付帳。”


    雲無雙笑道:“免費的茶,那我更不敢喝了。天底下,什麽東西是免費的吧!免費的背後,隻怕索取的東西會更大吧?”老婆婆不笑了:“姑娘,你的疑心病好重啊!”雲無雙道:“我本來也沒有疑心病,這病是我用教訓換來的。隻因為我發現,有這個毛病的人,可以活的久一些。”


    老婆婆盯著她道:“那麽,你認為我要索取什麽?”雲無雙一字字地說:“記憶!飲過孟婆茶,世事皆忘記。”


    孟婆歎了一口氣,眼中忽然似有一層碧光流動,她的聲音十分柔和:“忘記好啊!人生在世,諸多煩惱。愛別離,嗔癡怨,一切記憶,都是痛苦之源。要是你什麽事都不記得,你就不會象現在那麽痛苦了。”


    雲無雙不知不覺得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喃喃地重複道:“要是我什麽事都不記得,我就不會象現在那麽痛苦了。”


    孟婆的眼睛變得更加玄妙深遂起來,如漩渦,如磁石,吸引著你,叫你陷進去就再也無法自拔。她的聲音,也更充滿蠱惑:“是啊,你心中已背負了太多的痛苦了,放下吧,把一切煩惱都放下吧!世上的仇恨,殺戳,背叛,輕蔑和欺辱,世人的忘恩負義,趨炎附勢,令你時時刻刻如烈火焚心。把這碗茶喝吧,喝下去之後,你就永遠無煩惱,永遠沒有痛苦了。過來,把刀放下,把這碗茶喝吧!”


    雲無雙的眼睛已變得迷亂,腳步也變得虛浮起來,她答應道:“我把這碗茶喝了,就沒有煩惱了。”但腳步卻仍遲疑著,顯見她的神智仍在與外來的力量抗拒,盡管這份理智十分微弱。孟婆的聲音更柔和也更加不可抗拒了:“過來吧,你馬上就可忘記你的痛苦和煩惱了,過來吧……”


    孟婆拿著茶,慢慢地走到雲無雙麵前,拉著她的手,雲無雙十分順從地跟著她向前走。孟婆將茶碗遞給雲無雙:“乖乖地喝下去,,你好好地睡一覺吧,睡一覺你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了。”


    “咣”地一聲,雲無雙鬆開手中的刀,刀墮落在地,她伸手接過了茶碗,慢慢地準備喝下。


    孟婆露出滿意的笑容,眼中的碧光也稍斂一些。就在這一刻,雲無雙忽然出拳。毫無征兆地,孟婆心口被這排山倒海之力重重一擊,飛出五丈遠,撞在山壁上,又反彈回來,落在茶棚上,將整座茶棚壓得粉碎,一腔鮮血,噴上了半天高。


    孟婆猶圓睜著眼,問:“為、為什麽?”未說完,又吐出一口血來。


    雲無雙淡淡地說:“其實你若與我單打獨鬥,我未必這麽快贏你,隻是你以攝心術自傲,不用一用,你如何會甘心。旁門邪術,雖然有時會比武功更快,更有效,但卻也更危險。你、神機子,就犯了這種自大的毛病。旁門左道,雖能稱雄於一時,但是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頭腦和苦練的武功。”說罷,雲無雙收刀轉身便走。走了幾步,忽想:“我誌在報仇,而仇敵滿天下,我應該籠絡更多的人為我所用。這把守地獄門的十大長老,武功都不錯,不如暫且市恩於此人,再以此令得那些天魔穀的人為我所用。”想罷,她又走回孟婆身邊。孟婆驚恐地看著她,任何人都怕死,尤其是象孟婆這種人,更是怕死。


    雲無雙卻隻是拿出一顆藥丸,道:“這是‘百花回天丸’,你把它吃了,半個時辰後就可站起來了。你再到前麵‘失魂林”中,告訴神機子,按六合套八卦的步法,逆向而行,就可以出陣了。”說罷,將回天丸遞給孟婆就走了。


    雲無雙越過孟婆川,已經到了三生台前了。這時候,台上響起了急促的鍾聲,接著,遠處也響起了鍾聲,不一會兒,全穀都響起了鍾聲。


    莫易滿臉笑容地站在台上迎接她,身後站著四個侍女。鬼卒們排行兩旁,肅然而立。莫易抑止不住滿臉得意之色,大聲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無雙,恭喜你,你是天魔穀有史以來,第一個闖過地獄門的人。”


    雲無雙淡淡地笑了笑道:“是嗎?”


    莫易肅然道:“不錯,地獄門的設立,原本就是為了對付中原九大門派和東海顧先生。”


    當說到顧先生時,連一向輕鬆的莫易也不禁肅然,周圍的空氣也沉靜下來。雲無雙不禁想到:“東海顧先生,該會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呢?”


    這時,穀中傳來了沉悶的三聲大鼓,接著是三聲金鍾。莫易精神一振,道:“虯龍殿金鼓齊鳴,我師父要以貴賓之禮,來接見你這位闖過地獄門的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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