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王死後,太宗下旨追封其為皇太子,諡號恭孝。欽天監陰陽司為恭孝皇太子擇日下葬,擇準停靈九九八十一日,文武百官均來靈前侍候。這八十一日,單請一百單八眾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後化諸魂,另設一壇於後廳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八十一日太上感應經。先停靈於太子府,靈前另外五十眾高僧,五十眾高道,對壇按九作好事。待過得這八十一日之後,再停靈於太廟之中。再令陰陽司擇吉地興建皇太子陵寢,這邊內司也同時準備著皇太子冊昭告天下。


    許王妃李氏率眾側妃跪在靈前,哀哀而泣。良娣張氏在第一二日哭得最為大聲,搶天呼地情緒激動時,常常有意無意地越在了太子妃之前。待過得幾日,實在是力不能支,口口聲聲便稱自己傷心過度,病臥床上。許王妃卻是日日跪於靈前,才不過二十餘日,便整個人脫了形。


    隻因這一日正是恭孝皇太子三七之日,宮中會來人傳旨,張氏隻得扶病也跪於靈前。過了正午時分,宮中有使者來,許王妃支撐著請了香案。卻見一人率隊昂然直入,展開聖旨便道:“聖旨下,許王府上下等接旨。”此時侍靈的文武百官俱也跪下聽旨。


    眾人仔細看去,此人竟是昭宣使王繼恩。許王妃已經哭得昏頭昏腦,一時尚未反省過來。王府谘議趙令圖心中卻是格登一下,許王封皇太子旨意已下,正式冊禮也在準備之中,王繼恩如此態度,令人動疑。且隻是停靈三七照例宣旨,何須請動王繼恩?


    但見王繼恩宣道:“朕聽聞許王元僖嬖寵妾張氏驕橫專恣,捶楚婢仆有至死者,而許王不知,伊家人不敢告開封府。且張氏又於都城西佛寺招魂葬其父母,僭差逾製……”


    張氏先是跪著聽旨,聽著說到自己,又羞又氣,立刻呼道:“聖上,奴婢冤枉呀”王繼恩大怒,喝道:“好個刁賤婦,宣讀聖旨也敢喧嘩,目無君上,掌嘴!”


    立刻四個小黃門撲了上去拉出張氏,劈頭劈腦先就是重重二十個嘴巴,張氏頭兩下還大聲撒潑哭罵:“王爺呀,您可看著他們在您跟前這麽無禮啊”沒幾下便被打得說不出話來,待打完已經是滿臉紫脹,口角流血,軟癱在地下一動不動了。張氏族人也在跪靈之列,起先還欲出言,此時也嚇回去了。


    許王氏和眾姬妾嚇得隻是發抖,元侃跪於百官之首,此時也驚駭莫名。許王三七之日,王繼恩竟然在靈前掌打他的寵妾,天子之心,究竟是何等的不可測。


    王繼恩麵無表情,繼續讀著聖旨:“……元僖嬖妾,深負朕望,詔停冊皇太子禮,其喪葬不得從親王禮,以一品鹵簿葬。開封府判官、右諫議大夫呂端,推官、職方員外郎陳載,並坐裨讚有失,呂端黜為衛尉少卿,張載降為殿中侍禦史。許王府諮議、工部郎中趙令圖,侍講、庫部員外郎閻象,並坐輔道無狀,削兩任免。元僖左右親吏悉決杖停免。妾張氏”


    王繼恩停頓了片刻,眾人皆屏息靜氣,不敢發得一聲,但聽得王繼恩慢慢地拖長了聲音道:“張氏父母塚墓逾製著即毀去,張氏親屬合族皆配流嶺南。張氏罪不容赦,著即自縊。”


    “不”已經軟癱在地下的張氏忽然跳了起來,一交坐在地上,披頭散發淒厲地叫道:“我冤枉,我無罪王爺剛剛過世,你們不能這麽對我。王爺呀,你在天有靈睜眼看看吧,臣妾做錯了什麽呀!冤枉我沒關係呀,是王爺做了皇儲招人恨呀,您為大宋積勞成疾,他們竟然要在死後這麽冤枉你呀”


    王繼恩喝道:“賜白綾!”


    兩名小黃門捧著白綾將張氏夾在中間,冷冷地道:“張氏,謝恩領死!”


    張氏驚恐地看著白綾,神經質地搖頭:“不、不……”她的眼睛在大廳中描視,慌亂地搜尋求援的對象。凡是她自認為有好處予對方的人,一見她的眼光就躲閃不及,驀然間見許王妃臉色蒼白怔怔地跪著,立刻如見救命稻草似地連滾帶爬過去一把抱住了李氏的腳:“姐姐,姐姐,你救救我,看在王爺的份上,你救救我吧!”


    許王妃嚇得瑟瑟發抖:“你、你快放開我、放開我……”


    張氏不停地磕頭:“王妃娘娘,奴婢知道錯了,王妃娘娘饒了奴婢吧,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就當奴婢是條狗,以後要打要罵都由娘娘,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許王妃淚流滿麵,顫聲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我自身難保,怎能救你”


    王繼恩使一個眼色,兩個小黃門撲上前去,將張氏一把拖出廳外,張氏死死地抓著地縫,將地麵上抓出兩行血跡來。許王妃怔怔地跪著,聽著張氏越來越遠的聲音:“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王繼恩將聖旨交到許王妃手中,親自將許王妃扶起,坐在首座,這邊恭敬地行禮道:“奴才也是奉旨行事,請王妃見諒。王妃隻管安心,官家口諭,許王妃是個好孩子,隻是教他們誤了。”這邊告辭出去時,悄悄拉了李允中笑道:“我說過會為你們家出這口氣的,現下除了那賤人,王妃以後就大安了!”


    李允中嚇得魂飛魄散,萬不想幾句牢騷招來這等大禍,隻是嚇得不住點頭。


    王繼恩出去後,前來侍靈的文武百官見元僖已失聖眷,立刻連借故告辭都懶得做,跟著王繼恩前後腳一湧而散。許王妃哭得昏天黑地,許王府上下立刻是一團亂麻,隻有李允中勉強維持著秩序。


    元侃眼看著這一係列的變故,眼看著方才還神氣活現的張氏當場慘死,驚得心膽俱碎,隻得勉強上前,向許王妃道了幾句虛應故事的話,就匆匆告辭而出。一出府,便讓大轎先行回府,自己騎了馬,隻帶了懷德一人,急急向薜蘿書院行去。懷德跟在他的身後,注意著是否有人跟蹤。


    元侃一氣到了薜蘿書院,直衝到劉娥的房中,劉娥正在窗前寫字,才聽得聲音欲站起來,便被元侃緊緊地抱在了懷中。便覺得元侃渾身火燙,雙手顫抖著將她抱得死緊,她的整個臉埋在他的胸口,但聽得他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她才開聲欲問:“三郎”便聽得頭頂上元侃顫抖的聲音:“小娥,讓我就這樣抱著你,感覺到你在我的懷中,讓我感覺到你真實的存在。不要離開我,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劉娥大惑不解中,卻不禁被元侃的情緒所感染,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地。過得片刻,隻覺得頭頂發間微微一涼,慢慢地濕潤了。水?難道是……劉娥驚異地抬頭,竟真的看到元侃的淚水一滴滴地滴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反抱住元侃驚道:“三郎,你哭了?”她伸手輕拭著元侃臉上的淚水:“為什麽?出了什麽事了?”


    元侃的臉色蒼白,他顫抖著伸著手,一寸寸地輕撫著劉娥的臉:“小娥,讓我好好地看著你,再讓我看看你!剛才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可怕了!”


    劉娥輕輕的握住了元侃的手,發現他的雙手冰冷而潮濕,顯得是方才太過緊張手心出汗。她輕輕地握著他的手,平放在自己的臉上,柔聲道:“三郎你且安心,我還好好兒地在這兒呢。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幾聲輕言軟語,使得方才緊張焦燥的元侃慢慢地鎮定下來,劉娥扶著元侃坐在榻上,倒了一杯熱茶給他。元侃將熱茶一飲而盡,這才定下心來,將方才在許王府的驚人一幕慢慢道來。劉娥伏在元侃的膝頭,慢慢地聽著,直聽到王繼恩處死張氏那一刻,驚叫一聲,立即被元侃抱在懷中,隻覺得渾身顫抖,竟是連自己都無法控製。她抬頭看著元侃,彼此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最怕的那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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