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  ss=" tc-f1">過了好半日,劉娥才顫抖著問道:“三郎,如果官家知道了我們的事,你說”


    元侃用力抱緊了她,喃喃地似對她說,更似對自己大聲道:“不會的,不會的。你在這裏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的,他們也斷不會泄露的。再說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父皇可能根本就想不起來你是誰了!”


    劉娥喃喃地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元侃怔怔地坐著:“二哥,我雖然不喜歡他,可是他屍骨未寒,就受到這樣的待遇,也著實令人……父皇,父皇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劉娥抬頭,看著元侃:“許王走得太快了,這死因到底為何呢?”


    元侃搖了搖頭道:“難說,二哥自接任開封府以來,事事上用心,隻是用心太過了,未免損耗氣血。張氏妖媚固是事實,可是要說是她連累二哥早亡,卻也是有些牽強的說法。”


    劉娥慢慢地站起,坐到了元侃的身邊:“有沒有禦醫驗過許王的遺體,看出是什麽病來?”


    元侃皺眉道:“這也是蹊蹺之處。太醫院三品王太醫驗過之後,報上宮中的是二哥積勞成疾,心血損耗盡了,心經受傷,忽然血氣上湧,吐血而亡。二哥初過世時,父皇憂傷過度,幾近成疾,聽隨侍的人說,有幾日父皇夢中驚悸而醒,直叫著皇兒皇兒的。後來不知道聽了誰的話,又派了王繼恩去查二哥的死因。這一查就出了事,就是前幾天,王太醫好好兒的,就忽然自己上吊死了。才過了幾天,就發生今天的這件事兒!”


    劉娥偷眼看了看元侃,欲言又止道:“三郎,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元侃輕聲道:“小娥,你我之間還有什麽事是要隱瞞的嗎?盡管說來!”


    劉娥輕輕地咬著下唇,道:“論理,他是你二哥。我聽到的隻是些下麵人的傳言,說得有些犯忌諱!”


    元侃歎道:“最難堪的場麵,我今天在二哥靈前都見著了。唉,你說吧,我如今心中是一團亂麻,六神無主,不知道如何自處才好。說不定你那些犯忌諱的話,能聽出些什麽來。”


    劉娥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坊間傳說,楚王當年忽然瘋了,是許王弄的鬼……”


    元侃怔了一怔,抬手止道:“你且等等,是了,那一日重陽節宴罷歸來……”他的臉上忽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那一日,我們原是跟著二哥走的。為什麽好幾條路,二哥卻一定要走到大哥的府後那條路上去?那隻海東青”他忽然渾身顫抖:“那隻海東青,就是從二哥的手裏飛出去的。早不飛晚不飛,就在大哥的院外就鬆了套子飛出去了”他發出一聲嘶喊:“二哥,若真是你,你好狠毒的心”


    劉娥大驚,抱住了元侃:“三郎、三郎你怎麽了,我該死,我不該說的”


    元侃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沒事,沒關係”他看著劉娥,臉上現出一絲苦笑,聲音也仿佛變得嘶啞了,他竭力慢慢地道:“沒關係,小娥,你再說下去。你那些犯忌諱的話,很好、很好!我想聽!”


    劉娥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這些話,我不知道是告訴你好,還是不告訴你好!許王任開封府之後,流放了一些楚王府原來的府僚,再加上那件事,有人說,是楚王一黨的人不饒他;還有人說,奪儲的事,許王做得出,那襄王、越王、益王他們也會做得出來……”


    元侃跳了起來,臉色紫漲:“你說什麽?我、我們?四弟五弟他們?不不不,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說這話的人,這心地何其惡毒!”


    “三郎!”劉娥迅速抬頭輕聲叫道:“三郎,外頭這些人心風波,你早知道到一些,比不知道要好!”


    元侃終於鎮定下來:“小娥,你說得對!還有嗎?”


    劉娥看著窗外,臉忽然紅了,聲音也越來越輕:“還有,就是坊間有人傳說,張良娣常到西佛寺去,不僅僅是為死去的父母做道場,而是那裏的和尚,有些邪門歪道的東西。張良娣因此閨房之中很得許王的歡心……也因此,把身子弄壞了……”


    元侃的眼越瞪越大,直道:“胡說、胡說!”


    劉娥看著元侃,輕聲道:“倘若這些坊間傳言流入禁中,隻怕怕為了牽連太大,有人、有人寧可取最後一種吧!”


    元侃怔怔地坐著:“可是人已經死了,為什麽一定要有一個答案呢,一定要套上這麽一個罪名呢?是誰想要這麽一個叫死者不安,生者難堪的答案呢?”


    是誰要這樣一個叫死者不安,生者難堪的答案呢?這個問題於王繼恩來說,卻是完全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的。那一日接手此案後,他便已經得知太宗曾經見過開寶太上皇後宋氏,也知道宋後說了什麽樣的話。


    太宗素來膽氣極粗,麵對著百萬沙場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場景,也能上也不眨一下。像宋後這般瘋婦臨死的訖語,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似地,在他的心中,卻是老把宋後的話和許王的死亡這兩件事不由自主地連在一起想。燭影斧聲,本是他生平最大的一樁心事;為帝王者,子嗣儲位更是他最關心的一件事。


    當這兩年事糾纏在一起,不斷地拷問著他的內心,他終於下令叫王繼恩去查這件事。他究竟要得出什麽樣的結果,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不敢深入地多想。


    但是王繼恩卻不能不想。不管查出的是什麽答案,許王的死亡,必須要有答案,而不能成為一樁懸疑。先前王太醫那“積勞成疾”的話,若無太宗內心的不安感,於死者生者,固然都是皆大歡喜的答案。然而許王的死,若無人能夠為此而承擔起責任來,而隻能歸疚於上天命運的話。那麽?天譴誰?天譴皇帝嗎?


    這是萬萬不能報上去的答案!


    況且王繼恩對此一說,也心中存疑,許王年富力強,諸皇子都是習武之人,又不是文弱書生,處理此案牘事務,如何就積勞成疾了?日常太醫院也是每月請平安脈,真有疾病,也不會如此暴發而亡呀!


    王繼恩這邊叫了拿了王太醫等一幹當日為許王診脈的太醫,這邊秘密地查許王所轄的開封府等各下屬部門,另外則派了些人暗暗地潛入許王府和許王妃之兄李允正的府中,結交些下人套話。


    不料想,這一查之下,竟是每日都有新的情況報上,件件令人心驚,到最後,連那楚王府大火那夜許王放飛手中的海東青,楚王府的舊部與許王府幕僚們的明爭暗頭,許王幕僚們的秘密商議,許王府後園的丫環屍體,張良娣所經常去的西佛寺的汙穢……背後做小動作的人,一直追查到各家皇子、宰相大臣們都扯了進去,還包括廢死的太祖諸子德昭德芳及皇弟廷美等人的餘黨蹤跡。


    到了最後王繼恩已經怕了,他查得太細,挖得太深,這世上任何事情你隻要深挖下去,這朝廷官場竟是沒有人不牽涉到的。他掀開了一個蓋子想看清楚裏麵的東西,卻發現裏麵是無底的黑洞。他現在努力地,不再是如何挖掘這個黑洞有多深,而是急著要把這蓋子蓋回去。


    一床錦被掩過,大家平安無事。


    那麽,死一個張良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更何況,這女子本也有取死之道。


    然而天威之不可測,還在他將許王的死,都盡數推在張良娣身上之後。太宗一動不動地聽完了報告,氣得渾身顫抖,一怒之下,便下了“停冊皇太子禮,其喪葬不得從親王禮,以一品鹵簿葬。其左右皆決杖停免”的旨意。


    不敢看太宗盛怒的臉,王繼恩隻得唯唯應聲退下,渾身已經冷汗濕透了。他報上去的隻有張氏的罪名,太宗聽到的仿佛也隻是張氏的罪名,然而這樣的旨意下來,卻分明不單是針對著張氏一個人的罪過。他沒有報上去的,太宗所真正為之發怒的,正是那兩人心照不宣的那些隱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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