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趙星拱上網時曾經看過一個貼子,那是一個調查貼,問的是最讓你覺得悲傷的古詩詞句是什麽?然後一大堆文青在下麵回帖,什麽‘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庭有枇杷樹,乃吾妻死之年親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蓋已’‘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種種答案,不一而足,然而最讓趙星拱拍案叫絕的,是貼子末尾十分不起眼的一個答案。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同行十二年,不知是女郎,同行十二年,不知是女郎,這是木蘭詩裏麵的一句話,細細想來,還有比這更令人悲傷的事情嗎?


    何止是悲傷,簡直就是悲傷!


    其實趙星拱也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算把胸|綁住了,但是上廁所怎麽辦,洗澡怎麽辦,一時可以混得過去,十二年沒有被發現未免有些扯淡。


    然後下麵就有人從專業的角度剖析了這件事情的可能性,隻用一句話就解決了趙星拱所有的疑問,讓他十分佩服。


    那人用的是一個反問句——如果你知道花木蘭是女的,你會告訴其他人嗎?


    靠,當然不會。


    人就是這樣,當他發現一個秘密,尤其是那些並不重大,卻十分有趣的秘密的時候,就會像一個孩子得到了一顆糖果,永遠不會想著分享給其他人,總覺得這是屬於他自己的。


    現在趙星拱就遇到了同樣的事情。


    趙星拱知道劉方瑞是女的,劉方瑞也知道趙星拱知道她是女的,劉方瑞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女的,趙星拱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劉方瑞是女的,但劉方瑞害怕趙星拱讓別人知道她是女的,事情的發展就是這麽的令人始料不及,所以放課之後劉方瑞找到了趙星拱,拉著他到一個僻靜處打算和他談判。


    “喂,你有沒有把那件事情告訴別人。”


    “我有名字。”


    “趙星拱,你有沒有把那件事情告訴別人。”


    “哪件事。”


    “你別裝傻!”


    “你態度不好,我拒絕回答。”


    典型的不配合,劉方瑞複又說了幾句,趙星拱竟然真的緘口不言,劉方瑞皺起好看的眉頭,不知道該如何將談話繼續下去。其實這倒不是趙星拱擁兵自重,劉方瑞背景深厚,在私塾裏連張晟都怕他,她養尊處優,話語之間有著習慣性的威勢,讓趙星拱感覺有些不舒服。


    “你,你到底想怎樣。”劉方瑞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眼圈一紅,就要哭出聲來。


    見得女人脫,卻見不得女人哭,這是男人的通病,趙星拱也不例外,即使這隻是一個小丫頭,於是他隻得耐下性子安慰了幾句,道自己不是那等會四處八卦的人雲雲。


    小女生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劉方瑞不過十一二歲,比起趙星拱那個時代的女孩子的好糊弄得多,三眼兩語便被趙星拱說服,但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八卦是什麽?”


    “這個……大概是菜市場大媽總說別人閑話的樣子。”


    “那樣子挺讓人討厭的。”


    “是啊……”


    劉方瑞年歲不大,兩人又閑聊幾句,便恢複了笑顏,待到此時趙星拱才有機會仔細打量她,小小年紀便唇紅齒白,端的是個美人痞子。但兩人的心裏年齡終究是有些差距,趙星拱也把她當作一個小女生來看待,說了幾句讓她放心的話之後便告辭而去。


    令趙星拱有些意外的是,從這之後,劉方瑞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些轉變,課堂之上,雖然劉方瑞仍舊喜歡和他就夫子提出的問題展開討論,但話語之間已經不似之前那般盛氣淩人,變得溫和許多,中午放課時分,也會和他來說上幾句閑話。


    其實趙星拱心裏有些疑問,不知為何劉方瑞會變得如此,他隻是一個連水果都吃不起的窮小子,而對方則是連縣令大人都要躬身行禮的官二代,兩人的身份懸殊,雖然趙星拱並不介意,但按照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二人是萬萬沒有可能產生交集的,但很快趙星拱便發現了原因——偌大的私塾裏,除了他和夫子,劉方瑞竟是再找不出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不說匡衡這樣和他一樣窮困的人,便是大部分富家子弟也避之不及,張晟在同齡人中號稱混世魔王,遇見劉方瑞也會繞著走。起初趙星拱十分奇怪,待到聽別人說起那位齊府老人的熏天權勢,方才釋然。


    這個時代,商人的地位極其低下,即使張晟家財萬貫,也逃脫不了這樣的禁錮,民不與官鬥自古以來都是生存箴言,何況那位齊姓老人,恐怕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官員那麽簡單。


    被別人孤立的感覺想必不大美好,加之劉方瑞乃是女兒身,相對比較容易鑽牛角尖,久而久之,便不再對他人抱有希望,趙星拱才會覺得她有些盛氣淩人,如今知曉了原因,也便有些理解和同情她。


    所以每當劉方瑞來找他說話的時候,趙星拱也便象征性地與她聊聊,從四書五經到詩詞歌賦,再到鄰裏街坊的家長裏短,隨著二人慢慢熟稔,聊天的內容也越來越隨意。令趙星拱吃驚的是,劉方瑞作為一個小女生,卻對軍國大事十分感興趣,每每說到這些事情都目放精光,十分投入。


    趙星拱對奉陽王朝並不熟悉,但劉方瑞卻了如指掌,如數家珍,說得頭頭是道,顯然對這些事情非常了解,她也時常詢問趙星拱的想法。若是一般的孩子,如張晟之流,沒有誰會對這些事情感興趣,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但趙星拱畢竟兩世為人,知識的儲備量自然不是一個黃毛小丫頭可比,偶爾冒出一些想法都讓劉方瑞大為驚歎。


    “若北宋南下,身為奉陽子民理當全力抵抗,哪有僥幸一說,打不打得過總要打了才知道,年年納貢歲歲稱臣便如同溫水煮青蛙,到頭來仍逃不過一劫。”


    “可朝中人雲,北宋聲勢浩大,不可與之爭鋒,我朝軍事羸弱,若有不慎,便會墮入萬劫不複之境地,不如虛與委蛇,徐徐圖之。”


    “全是放屁,彼其娘之。”


    “趙星拱,你怎麽罵人……”


    趙星拱不了解奉陽王朝的曆史,但是並不代表他不了解人性,前一世他博覽群書,而能知興替的曆史更是重中之重,曆史上簽署喪權辱國條約的政權可有過好下場?


    其實奉陽王朝改國號的原因趙星拱也略知一二,這一任的皇帝天縱奇才,將原本羸弱的奉陽治理得井井有條,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儼然一副太平盛世,然而畢竟積重難返,奉陽除了國土麵積相對較大,國力仍不可與北宋比肩,北宋一朝南下,奉陽軍隊聞風喪膽,奉陽皇帝禦駕親征,雖禦敵於國門之外,卻也身負重傷,命在旦夕。如今三年已過,據天佑十年的大限隻剩不到七年,北宋枕戈待旦,等待著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駕崩,原本弱小的東西兩晉也虎視眈眈,想要從奉陽這頭病老虎身上咬下塊肉吃,想到這裏趙星拱不禁撇了撇嘴,心說天佑這個年號,隻怕改得不怎麽好。


    趙星拱思來想去,剛想說話,卻見剛從茅房回來的劉方瑞眼睛紅腫,淚痕猶在,顯然哭過很長時間。剛剛還好好的,怎麽就哭了,小女生還真是麻煩,趙星拱不由皺起眉頭:“你怎麽了?”


    劉方瑞不敢看趙星拱的眼睛:“沒,沒什麽?”


    “哭成這樣還說沒什麽。”


    “……嗚——”


    哭聲又起,這下趙星拱徹底慌了神,現在還沒有放課,要是讓張晟他們聽到哭聲就慘了。


    “你到底怎麽了,別哭,說話啊!”


    劉方瑞流著眼淚,再沒有平時的高冷風範,一把抓住趙星拱的手:“我、我流了好多血,我、我可能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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