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約3米高的土堆,在推土機的鐵鏟前麵,顯得不堪一擊。隻要鐵鏟一動,日本的自然馬上就會蕩然無存。不管自然保護組織或大自然愛好者如何大聲疾呼,極力反對,但推上機仍然隆隆地開了過來,揮動著大鏟,在山丘上夷出了一片露出紅土地的平地。


    那推土機的駕駛員是阪本守和,雖然選了這種職業,但每次開動推土機工作時,總覺得大自然在履帶的嗓畸下悲慘地呻吟著,心裏格外難受。


    直到現在,他還在後悔當初不該領取推土機的駕駛執照。但反過來想想,當特種工程車駕駛員,工資要比一般施工人員高得多,有一種擋不住的誘惑。


    阪本把這種高薪看成是破壞自然的酬金。推土機的性能越好,它破壞自然的能力就越大。有個熱愛大山的朋友告訴他,哪怕是再小規模的自然環境。到它完全形成,至少需要五千年。如此說來,他領取駕駛執照後破壞的大自然,可能要以幾萬、幾十萬年來計算了。一想到這些,權本就


    建在這小山坡上的小屋已腐朽不堪,如果廢棄了就會失去地上權,所以屋主決定將其拆除重蓋。墳本今天平整地麵就是為了重建小屋。


    屋主重建小屋。日有他的如意算盤。他已敏銳地發現,隧道鑿通後,來這裏登山的遊人口益增多,長期歇業的小屋不久將會再度向遊人開放。


    這次重建的規模準備比原來的大些,所以擴建部分又要破壞自然,但作為推土機駕駛員來說,是沒法阻止的。


    落葉鬆山莊的重建工地,位於山梨縣蘆安村一角。這裏被譽為南阿爾卑斯山的-望台。是攀登著名的夜裏神峰的人口處。


    落葉鬆山莊坐落在登山道中央,周圍是一片落葉鬆林。夜叉神峰隧道開通後。登山者大多乘車直達峰前,即使在旅遊旺季,也很少有人光顧山莊,所以很快就荒廢了。


    經營者看到山莊門庭冷落,隻好暫時另謀別的職業去了。但近來情況有了變化,由於公路車輛擁擠,交通混亂;登山者害怕塞車,又重尋故道,光顧山莊了。


    重走故道,拾路而上,不但可以飽覽山色,而且甚至比驅車上山還快。這一頗具諷刺意味的現象,使遊人重新認識故道之美。最近一段時間,即使公路車流通暢,許多人也特地把車停在山莊。然後徒步上山。阪本現在平整的這塊地方,就準備將來用作新山莊的停車場。


    這麽說來,他現在操縱的椎土機,也多少起了保護自然的作用。


    “強詞奪理!”阪本不禁苦笑起來,加大馬力向土堆猛地鏟了過去。沒鏟住的泥土像流水似地從鐵鏟兩端翻落下去。這時,似乎有一與泥土色澤不同的東西從眼前一晃而過,最初,他以為是一段朽木。但又總覺得那沾滿泥土的陳年朽木帶著一種血腥的臭味。


    阪本心存疑惑,想下車看個究竟。於是,他沒關發動機。就起身離開了駕駛座。原來被車身擋住,形成死角沒能看清。這回飯本看清楚了,兩個幽暗的窟窿在泥土裏直愣愣地盯著他。


    他大吃一驚,但好奇心又驅使他凝神細瞧,原來那兩個黑黑的窟窿是人的眼窩。雖然沾滿泥土,但仍可辨出是人的頭蓋骨。剛才在車上先是以為朽木,後又覺嗅到血腥,產生這種感覺或許是死者不行與上同化,死不瞑日日下的一股怨忿。


    “喂,快過來!”


    墳本人聲招呼正在附近幹活的工友們。


    小笠原警署接到中巨摩郡蘆安村的山林裏發現死人骸骨的報告後,立即派出警察奔赴現場。現場是落葉鬆山莊的施工工地,屍骨發現人是甲府市大進建築公司的推土機駕駛員。


    小笠原警署的警察為保護現場,以埋有頭骨的土堆為中心,在四周拉起了警戒繩,禁止無夫人員人內。同時進一步在上堆中尋找屍骨,請求縣警察本部鑒定課立即派人來現場勘查。


    警方在土堆裏找到了相當於一具屍體的人骨,由於被推士機鏟過,骨骸已散,便委托甲州大學的法醫權威將人骨拚裝複原。


    除人骨外,在土堆裏還挖出了已成碎片的布料纖維、手表、冰鎬頭、幾枚鈕扣及騖形皮帶扣等。


    甲州大學法醫學研究室的專家們很快就把骸骨複原。骸骨的回收率接近97%,部分頭蓋骨和腳趾骨頭未被發現,也許散落在數以噸計的泥土中了。


    將七零八落的人骨恢複成原來的形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在推上機重重碾壓之後,又碎了不少。法醫專家們首先把腰部的髖骨和骶骨拚合起來,組成骨盆,然後以此力基礎,如同搭積木那樣,從脊椎骨低部的第5腰椎開始,由下而上地逐一拚接。當第1頸椎上按上頭蓋骨後,就開


    法醫專家們將這項工作戲稱為擺弄“拚圖”。下肢拚好後再接上肢,最後拚手掌骨。至此,拚接工作才算全部完成。幸運的是,沒有其他人骨混人,拚接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骸骨拚完後還剩下一塊,經鑒定像是人的門牙。死者牙齒完好,似無缺損,這顆門牙顯然是另外一個人的。這是一顆後長的恒齒。為上排或下徘的第二切齒。


    根據骨骸分析,死者情況如下。


    1.人種,日本人;性別,男性。


    2.年齡,20~26歲。


    3.已死亡時間。20~30年。


    死者頭蓋骨上。有鈍器所致的凹陷性骨折。從現場地形勘察分析。周圍沒有滾落的岩石、歪倒折斷的樹木或者落石,而且這種凹陷性骨折也不會是死者自己跌倒或翻滾所致。現場挖出的手表上沒有廠名,生了鏽的冰鎬上打有商標,“門田”兩字依稀可辨。哥正好是24歲,現場發掘出來


    “攜帶物品?”


    “我哥不是有一把定做的‘門田’冰鎬嗎?現場挖掘出來的門田冰鎬和哥哥的完全一樣,特別是還有一個鷲形皮帶扣。”


    “鷲形皮帶扣?”


    “是的;我記得很清楚,那條帶鷲形扣子的皮帶,是您當時送給他的禮物。哥哥非常珍愛,無淪到哪兒總是係在身上。那次登山臨行前,他還說這是最好的護身符呢。”


    “則子,這是真的嗎?”由美子感到喘不過氣來。她實在太吃驚了,呼吸急促困難。


    “是警察這麽說的。”


    “現在該怎麽辦呢?”


    “警方要讓我去確認一下。”


    “則子,你去嗎?”


    “當然。那是我哥哥。”


    言外之意是說,你由美子是我哥哥20多年前的未婚妻,想請你一塊去,所以,才專門告許你的。


    “我也去。”


    長期以來,由美子硬是把這種傷痛深深地埋在心底。這傷就像從未被處理過一樣,被原封不動地包紮了起來。現在,她很想知道這舊瘡癡下的傷口究竟怎麽樣了,縱然會再度冒血,也不能害怕揭去它的瘡癡。


    “您能一塊去,真是太感謝啦!”則子就像得救了似地高興起來。接著她又壓低聲音說:


    “我告訴您,可不要吃驚啊?”


    經鑒定認為,死者是一位登山者,20至30年前,當他來到這星時被人殺害,埋在了落葉鬆山莊。當時管理山莊的人早已死亡,據現在的莊主說,該山莊從二戰期間到1951年春。一直處於關閉狀態,如果命案發生這段時間裏。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如果說這起命案是在20多年前發生的,


    小笠原瞥暑為了查明死者身份,隻好查詢警視廳,這一時期出走和失蹤的人員有關文件。


    死者早已在親人們的記憶中淡忘,現在通知無疑是一種亡靈的信息。朝山由美子從矢村家得到這一信息,腦子一下子出現了空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通知她的是矢村重大的妹妹矢村則子。現在,她也招了位上門女婿,以繼承矢村的家業。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和您聯係這種事情,也許是很不合適的。但是,我想哥哥和您多少是有些緣份的,所以就……”


    矢村則子雖有些猶豫,但還是告訴了她,說在南阿爾卑斯山的山林裏挖掘出來一具骸骨,很可能就是矢村重夫。


    “重夫,是真的嗎?”由美子好不容易明白過來,站在電話機旁怔住了。


    “是警方通知的。說完全符合20多年前當時您和家父申報的尋人啟事中的特征。我也很吃驚。”


    “那……他們說了什麽特征?”


    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盡管由美子也是申報人之一,但一時想不起當時寫了哪些特征。那實在是太久遠的事了。


    “首先地點一致,其次骨骼的年齡為20到26歲,當年哥……”


    “什麽事啊?”


    “懷疑我哥哥是被人謀殺的。”


    由美子似乎感到一股涼冷的液體從脊背上流了下去。這並不是吃驚。實際上她在心中悄悄地早已有預感。剛才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凝積在玻璃窗上的寒氣結成了水珠,拖著涼涼的尾巴掉落下來一樣。


    “頭蓋骨上有擊打的傷痕。也不知道是哪個喪盡天良的家夥幹的。”則子在電話機旁嗚咽起來。由美子把找到矢村遺骨的事告訴了丈夫。


    “是嗎。終於找到啦?”丈夫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據說是被人謀殺的。”由美子緊接著說道。


    “被謀殺也罷。遇難也罷,事到如今都沒什麽區別。那已經是20多年前的事了。”丈夫平淡地說道。


    “能陪我一起去嗎?”由美子凝視著丈夫。


    “沒必要兩人一起去吧?埋了那麽多年的骨頭能看出什麽來?”


    “他也是你的堂兄啊!


    “太久遠了。沒感覺了。再說。現在弄清那骨骸的身份,又有什麽用呢?”——


    你現在坐的位置原本是他的。


    但由美子活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丈夫在矢村失蹤時,曾親自率領搜索隊努力四處尋找其蹤跡,在確定矢村失蹤後,一度不願取代矢村的位置,極力避免和由美子單獨會麵。可是現在,矢村在丈夫的心目中好像早已風化而完全不存在了。


    看來矢村的事早已成為過去,必須被徹底風化。現在丈夫不是坐在矢村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是啊,不應該拽著他一塊去。我自己一個人去!由美子暗中下了決心。想到剛才還在責怪他,心理感到了一絲內疚。


    屍骨已拚成了一具完整的人體骨骸,放在了甲州大學法醫學教研室內,旁邊整齊地擺放著和屍骨一起挖出來的“遺物”。


    辨認先從”遺物”開始,然後再辨認那令人毛骨聳然的骨骸。


    “怎麽樣,對這些東西還有印象嗎?”陪同的警官對她們審視了一番後,催促著問道。


    “啊,你瞧!”


    “這冰鎬肯定是我哥哥的!”兩人都認了出來,並悲勵欲絕地喊了起來。


    “這些都是矢村重夫的東西吧?”警官追問道。


    “是的。這皮帶是那年正月在銀座k商場買來送給重大的,當時,我還特意請人在這扣於的背麵刻雕了s-y這兩個英文大寫字母,然後才送給重大的。”


    “這冰鎬刃口上崩了一小塊,那是哥哥在登穗高山時,為了挖一個腳窩,誤碰在岩石上崩掉的。哥哥!20多年來,你一直埋在山裏啊!”


    由美子和則子相繼哽咽。


    “下麵看看骨骸吧。根據鑒定,死者生前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但骨格粗壯,肌肉發達。他頭形中等,臉型稍長,前額寬大,眉宇隆起,鼻梁很高,嘴唇緊閉,下額稍尖,臉形清秀,是個相當英俊的美男子。”


    “是我哥哥!”


    “是重夫!”


    警官讀完骨骸特征後,眼前這具令人可怕的骨骸,仿佛突然恢複了肉體。一個20年多前英姿勃勃的登山美男子又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了她們眼前。


    死困姑且不論,此時此刻,矢村重夫又被妹妹和昔日的戀人擁抱在懷中,她們在法醫學教研室中悲聲哭泣。這裏本來是法醫冷靜研究人類死亡的地方,但此時此刻則子和由美子卻在這裏被傷感的波濤震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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