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為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鳳凰始終是鳳凰。)


    秋高氣爽,隻差三日便是中秋佳節,尚宮局又是一陣忙碌,忙著為妃嬪們趕製出席團圓宴穿戴的衣裙首飾。宮樂部也忙著排練了不少喜樂,今日總算是得了空。


    桂枝的手傷痊愈,隻是彈琴還不太靈便。上次一別,趙擴時常不由自主的惦念桂枝,隻是苦於桂枝手傷未愈,沒有原由召桂枝入東宮。趙擴閑來無事則在新益堂的書房裏練字,小德子來報:“啟稟殿下,洛大人求見。”趙擴擱下筆,高興道:“快傳。”小德子正要去回話,趙擴又叫住了他,囑咐道:“日後若洛大人來訪不必通傳,讓他直接進來即可。”小德子應了一聲,方才卻行出門去。


    很快,洛聖進了書房,作揖道:“殿下可有雅興與微臣一同前往梅岡賞梅?”


    “賞梅?”趙擴有些驚奇:“此時並非冬季,梅尚未開花,如何賞梅?”洛聖喃喃地道:“世人賞梅重在觀花,我獨鍾情與賞梅枝。如今為秋天氣正好,梅雖無花卻是賞其姿態的好時機。”趙擴頓覺新奇,莞而一笑道:“這到別出心裁!”遂兩人撇下隨從前往梅岡。


    梅岡上萬分清靜,那棵棵梅樹姿態不一,或如少女含羞執扇,或若英雄豪情弄劍……


    趙擴和洛聖邊行邊賞,驀然起了一陣風,一張宣紙隨風吹來,風停紙悠悠落下。趙擴彎腰拾起,隻見紙上寫道:“瑞日曈曨散曉紅,乾元萬國佩丁東。紫宸北使班才退,百辟同趨德壽宮。”正暗自歎好,突然驚奇的察覺這字跡竟同自己的字跡很相似,隻不過更清秀些。洛聖也湊過來看,笑道:“好詩!到是把德壽宮的景象刻畫的栩栩如生。”趙擴向前一望,不遠處的香玉亭中有一少女正執筆作詩。那女子青絲及腰,頭上綰著蝴蝶發髻,隻別了幾朵珠花;身著梅花宮緞素雪絹裙,淡紫色的銀粉繪花披帛,清麗無比,譬如一枝淩寒獨自開的梅花。


    趙擴大步流星的走過去,洛聖跟在他身後,歎道:“誰道秋季梅花未開!”那女子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連忙擱筆行禮。趙擴步入亭中,驚喜道:“桂枝,是你!難怪有些眼熟。”桂枝道:“奴婢一時技癢,見香玉亭清幽便在此胡亂寫寫,不想驚擾了殿下。”趙擴從大理石桌上拿了幾首來看,由衷讚揚道:“不止詩好,字也好!波撇秀穎、妍媚之態、映帶漂湘。倘若這也叫胡亂寫寫,不知要羞死多少儒生!”趙擴端詳著桂枝,目光掃過她的纖纖素手覺得有些空落,似乎少了什麽東西,突然他想起自己收藏了一對新疆和田羊脂玉的玉鐲,與桂枝的著裝很相配,他便吩咐洛聖回東宮後讓小德子把玉鐲給桂枝送去。桂枝連忙謝恩。洛聖唇角浮出絲絲淺笑。


    回到東宮,洛聖取了玉鐲親自送到宮樂部。所行之處鴉雀無聲,如果有什麽聲音那也一定是宮女因為驚鄂,落了手中的茶盤。像洛聖這樣完美到不可挑剔的男子讓宮女們忍不住心旌搖曳,靦腆地低下頭卻又情不自禁的想多看他幾眼。他叩門進了桂枝房裏,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朝那道門望去,如雲走出來掩了門,宮女們含情脈脈的目光被無情的阻隔回來。她們熱情如火的把如雲拉過來問長問短,圍的水泄不通。


    桂枝坐在芙蓉榻上,手裏拿著一本《鶯鶯傳》翻閱,見洛聖來了也不行禮。


    “越發沒規矩了!”洛聖嘴上責怪著,麵上卻帶著笑。桂枝看的入神,不答話。洛聖走到桂枝身旁坐下,伸手拿掉她手裏的書,調侃道:“一個姑娘看這樣的書也不臉紅?”桂枝不滿地道:“迂腐。我看就比那些講三從四德的書強!”洛聖取出一隻玉鐲親手替桂枝戴上,那溫柔專注的神情就像是對自己深愛的女子。


    “果然很適合!”洛聖說著拿起《鶯鶯傳》看起來,邊看邊道:“這書我原背著父親偷偷看了一半,後來被發現後書就讓父親燒了,還罰在雪地裏跪了一夜。”


    “你也在雪地裏跪過?”桂枝驚鄂道。這一脫口而出桂枝無限後悔自己的失言。果然,洛聖意味深長地道:“你這意思是你也頂著大雪跪過,是何原因?”桂枝低頭不願提起,畢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她岔開話題道:“結局我提前看了,張生科考之後背棄了鶯鶯,可書的最後一節卻為張生作了申辯,強詞奪理!”洛聖的臉色微變,隻短短的一瞬間又恢複過來,他凝視著桂枝,鄭重地問:“倘若你是崔鶯鶯,會原諒張生嗎?”


    “不會。”桂枝回答的幹脆利落:“這種違背承諾的負心漢,我會恨他一生一世。”一陣沉默過後,洛聖和桂枝不知不覺一同看起《鶯鶯傳》,一時竟忘了時辰。


    門外,樂女們探頭探腦議論紛紛,她們抓心撓肝般的好奇洛聖怎麽進去了遲遲未出,隻恨如雲看著無法近窗一探究竟。風蝶酸溜溜的對銀霜道:“都進去這麽久了,怎麽還不出來?到底在裏麵幹些什麽?”銀霜笑道:“孤男寡女的還能做什麽?不過被洛大人這樣的美男子抱著的滋味也不錯!”風蝶紅著臉道:“沒正經,說這樣的話也不害臊!”銀霜啐道:“呸、少來,你們誰不想!”


    張司樂從尚宮局議事歸來,遠遠就瞧見樂女們逗留在桂枝房前竊竊私語。張司樂疾步走去,站在眾樂女身後,高聲質問道:“你們為何不去練琴,到杵在這兒不走?”樂女大驚失色,忙不迭地轉身行禮,規規矩矩的排整齊。張司樂見樂女們皆低頭不語,她隨手指了一名樂女道:“你說。”那名樂女支支吾吾道:“洛大人進了楊掌樂房裏許久,到現在還未出來。”張司樂麵色鐵青,斂起了慈祥的麵色,對如雲冷聲道:“去,把你主子叫出來。”


    如雲忐忑不安,還未上前敲門,桂枝和洛聖就已聽到動靜回過神來,慌忙開門而出。桂枝與洛聖見此情景,麵麵相覷。張司樂向洛聖行了禮,側頭對眾樂女命令道:“都散了吧!今天的事不準出去嚼舌根。”


    “是。”樂女們異口同聲,連忙逃離這個事非地,桂枝方才反應過來,慌忙向張司樂欠身。張司樂朝洛聖微微一笑,眼裏卻全無笑意:“洛大人若無要事請回,久留此地多有不便!”洛聖灑脫地笑笑,告辭而去,冷冷的笑容裏有不可忽視的孤傲。


    張司樂將桂枝叫回房裏,薄怒道:“你素來謹慎,今日怎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語氣裏更多的是擔憂。桂枝跪下,解釋道:“今日嘉王殿下賜於奴婢玉鐲,洛大人隻是奉命而來,奴婢與洛大人清清白白,絕無半點私情!”張司樂展開緊顰的雙眉,扶起桂枝道:“沒有最好。你要清楚除非是嘉王登基後下旨賜婚,否則你就是老死宮中,你們一點可能也沒有。瓜田李下的,要懂得避閑。”張司樂仍有些擔憂,心裏又有幾分惋惜,桂枝和洛聖的確是一雙璧人,若是能安然走到一起,該有多好!


    桂枝點頭道:“奴婢謹尊司樂教誨。”桂枝腦海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蕭羿的麵容,心有悲戚。


    飛瓊殿。太監宮女無精打采的做著事,張貴妃安靜的坐著,美麗的臉龐沒有喜怒哀樂,譬如一個精致的木偶。


    驀的,一名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頭撲跪到張貴妃腳下,哭喊道:“娘娘救命!”張貴妃定睛一瞧,這宮女正是她的貼身宮女紛蘭。張貴妃平靜如水地道:“何事如此驚慌?好端端的誰要你的命?”紛蘭委屈道:“娘娘極少出戶自然不知外麵的那些混賬話,平時奴婢們受點氣也罷了,他們既然嘲諷娘娘是……”紛蘭紅著一雙眼睛,不敢再說下去。張貴妃不溫不火,追問道:“說什麽?”紛蘭吞吞吐吐道:“他們說,他們說娘娘是‘處子貴妃’。”此言一出,飛瓊殿的宮女太監皆憤憤不平,怒發衝冠。


    張貴妃黯然淚下,嗚咽道:“你且說來,何事讓你如此懼怕?”紛蘭麵白如紙,道:“奴婢出宮辦事,聽到一群宮女太監非議娘娘,其中一名宮女嘲笑娘娘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連個宮婢都及不上。奴婢氣不過上前給了她一巴掌,不料她是符婕妤身邊的宮女,估計這會兒她已經往符婕妤那兒告狀去了。”一名太監氣惱道:“一個婕妤還能爬到娘娘頭上不成!”紛蘭道:“你常伴娘娘左右極少出門,有所不知。如今這宮中最得寵的就是符婕妤,連皇後也要讓她三分。”張貴妃心裏清楚符憶娥的飛揚跋扈,連晨昏定省也敢時常缺席。”張貴妃心裏明白,李鳳娘是為掩飾因嫉妒害死黃貴妃而提拔她為貴妃,但趙惇也不是傻子,也因此對張貴妃心有介蒂很不待見。


    她正望燭哀歎,太監就來通報:“娘娘,符婕妤求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一怔,紛蘭更是恐懼,忙磕頭道:“娘娘救我!”


    “哪個不要命的?連我的人也敢打。”符憶娥不顧太監的阻攔,嚷嚷著闖了進來,她與張貴妃對視半晌,譏笑道:“本宮還以為你很醜呢?所以皇上連見都不見你,沒想到卻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張貴妃淡定道:“你犯了兩個錯誤,第一本宮位份比你高,你理當行禮;第二你在我麵前還沒有資格自稱本宮,隻能是臣妾。”張貴妃的目光突然變的淩厲,昂首道:“會寫‘妾’字麽?女字上麵一個立字,永遠被人睬在腳下。”飛瓊殿的宮女太監聽後無不瞠目結舌,難以想象他們逆來順受的主子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這次她是真的怒了。


    紛蘭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跪行到張貴妃身後躲著,不料這一舉動剛好引起了符憶娥的注意,她正為張貴妃的話暴跳如雷,她一個箭步上前抓住紛蘭就打,紛蘭不敢還手隻得用手護住頭哭著任打任罵。張貴妃慌忙叫人將符憶娥拉開,一名太監剛扯住憶娥的衣袖,憶娥轉過身來就給了他一巴掌,怒罵道:“你是什麽東西?連我的衣服也敢扯,你有幾顆腦袋?”這麽一來,宮女太監皆低頭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無人敢上前。許栩心軟忍不住上前拉住憶娥,憶娥憤怒地將許栩一推,吼道:“好啊!連你也要幫他們來欺負我。”張貴妃看不下去了,起身一把掀開憶娥,斥責道:“這是飛瓊殿,容不得你撒野。”遂命人去請李鳳娘。


    李鳳娘悠哉遊哉的步行到飛瓊殿,心裏偷著樂。當初她之所以選擇提拔張氏看中的就是她軟弱的性格,其次張氏素來溫順擅彈琵琶常為她奏樂很得李鳳娘歡心。張貴妃與符憶娥對峙良久,李鳳娘才姍姍來遲,滿屋子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張貴妃也恭敬地向李鳳娘請安,符憶娥隻隨便欠了欠身,滿臉不屑。李鳳娘走到主座前坐下,喊了平身才慢悠悠的問事情原委。太監回了話,李鳳娘噗哧一聲笑道:“本宮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鬧的雞犬不寧的,不過是兩個宮婢的事非。”


    符憶娥氣憤不已,高聲道:“飛瓊殿的那名宮女竟敢動手打人,還有沒有王法?理當重罰。”李鳳娘抿著嘴笑,她早就想找個機會殺殺符憶娥的氣焰,隻是礙於趙惇不好出麵,如今這是個借刀殺人的好機會,她索性把這事往張貴妃身上一推道:“本宮事務煩忙,這種小事就交由張貴妃處理,貴妃就是半個皇後,由她處理合情合法。”符憶娥氣急敗壞,李鳳娘這麽做她是啞巴吃黃蓮,想反駁卻無話可說。張貴妃領命,首先按照宮規處罰紛蘭掌嘴二十,符憶娥對這種做法驚訝不已,一頭霧水。接著黃貴妃冷冷地看著符憶娥的那名跪在地上的宮女,淡淡一笑道:“辱罵貴妃罪不容赦,理當賜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減刑為‘一丈紅’。”所謂的“一丈紅”就是不記板數的打,一直打到筋骨斷裂為止,受刑者除了要忍受無盡的痛苦以外還會癱瘓。


    那名宮女全身乏力的癱軟在地,渾身冷汗哭天喊地的求饒。張貴妃麵無表情,無動於衷。符憶娥傻大了眼,僵著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張貴妃的做法讓她無可反駁,畢竟她首先不偏不倚的懲罰了自己身邊的宮女,而自己的宮女的確犯的是死罪,從表麵看來張貴妃當真很“仁慈”。


    那名宮女見太監已經搬來了刑凳,而符憶娥沉默不語,她徹底絕望了,在恐懼之下猛的起身一頭撞在殿柱上,鮮血順著臉頰流下,當場死亡。符憶娥和許栩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符憶娥掩嘴往後退了幾步顯些跌倒被宮女及時扶住,而許栩隻覺腦子突然一片空白暈了過去,李鳳娘便吩咐太監將許栩抬回龍圖閣。張貴妃麵色有些蒼白,聲音輕微顫抖道:“你們都看到了,是她自己恐刑自盡,不是本宮要賜死她。”這話不知道是用來服眾還是寬慰自己。李鳳娘卻是喜上眉稍,死的是宮女,可打擊到的是符婕妤。


    陰天,桂枝探望許栩回來就被張司樂叫到司製房裏幫忙。桂枝在裏間裁衣,隔著一層壁聽到大廳裏鬧得厲害,她放下手裏的活,出了屋子一探究竟。原是張貴妃和符婕妤因為選布料的事發生了爭執,張貴妃看中了一匹錦緞,本想拿來做身衣服,用於出席中秋晚宴,這次是大半年來張貴妃唯一能見到趙惇的機會。


    符婕妤的衣裙首飾早已備好,按理不該再多拿,她隻是心中有氣故意把張貴妃選中的私下拿走,司製房的人也不敢阻攔。符婕妤和張貴妃吵的激烈,桂枝站在一旁,她也全然不知覺。符婕妤挑眉道:“本宮衣服多得是,但偏偏就是要奪你的東西,你要不服就讓皇後處罰我啊!”她本不是如此惡劣之人,隻是因為上次紛蘭的事讓她心裏記恨上了張貴妃,再加上張貴妃本就生得水靈,她豈能讓張貴妃驚豔出席,與她爭寵。符婕妤又執意拿走了本屬於張貴妃的首飾,大遙大擺的回宮。


    紛蘭在一旁氣的咬牙,張貴妃冷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今尚宮局也隻剩下次等衣料和宮婢戴的首飾,她顰眉回飛瓊殿去。


    桂枝正打算回房做活,如雲跑來道:“楊掌樂,小德子來傳話讓你去一趟東宮。”如雲幫桂枝抱著琴,跟在桂枝和小德子身後,一同往東宮而去。


    天氣異常的悶熱,桂枝到了新益堂的花廳時額角上掛滿了汗珠。碰巧洛聖也坐在花廳,愜意的搧著扇子,小德子告了退,花廳伺候的兩名宮女出門沏茶,就隻剩下桂枝、洛聖、如雲三人。桂枝支走如雲,便沒大沒小的奪了洛聖手中的折扇,自顧自的搧風。


    洛聖拿出汗巾溫柔地給桂枝擦幹額上的汗珠,淺笑道:“何必要搶呢?你不搶我也會給你!”


    “你給的沒有搶的有意思。”桂枝抿著唇笑。


    宮女奉茶進來,桂枝連忙把扇子扔還給洛聖,正襟危坐。


    一盞茶的功夫後,趙擴姍姍來遲,桂枝和洛聖起身行禮,趙擴連忙道:“不必多禮!”桂枝問道:“殿下傳奴婢過來,想聽何曲?”趙擴擺手道:“聽曲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今秋就東宮的花開的最好,我邀你們來是為一同賞花。”桂枝和洛聖有些吃驚,對視了一眼另有打算,天賜良機應該好好利用一番,他們心裏已有了默契。


    東宮花園裏姹紫嫣紅的一片,陣陣飄香。桂花、睡蓮、玉簪以及各種合樣的菊花將黃葉蕭瑟的秋季點綴的別有一番風情。趙擴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仙客來贈送給桂枝,莞爾一笑道:“今日有仙來東宮為客。”桂枝羞澀地頷首,沉默。


    洛聖在一旁偷笑,無意間撞上桂枝躲躲藏藏的目光,桂枝瞋了他一眼,他止了笑向趙擴拱手道:“殿下,微臣突然想起還有要事處理,不便多陪。”趙擴隻得讓洛聖先行一步。洛聖這一走,就隻剩下趙擴和桂枝兩個人。兩人並肩走著,不知該說些什麽,空氣漸漸的沉了下來。


    桂枝為緩慢這種氣氛,故意崴了腳,趙擴慌忙扶住桂枝關切地道:“沒事吧?”桂枝顰眉道:“腳走不了了!”趙擴扶桂枝到一塊青石上坐下,他蹲下,伸手想幫她脫下鞋子揉腳,桂枝慌忙躲開道:“你是皇子,我隻是一個奴婢,怎麽能讓你做這樣的事?”趙擴抬頭凝視著桂枝,眼裏盛滿了柔情:“這兒沒有皇子和宮女,隻有趙擴和桂枝。桂枝注視著他,笑意綿綿。


    飛瓊殿的宮女太監個個急的團團轉,明日就是中秋佳節,可他們的主子卻連像樣的衣裙和首飾都沒有。突然,紛蘭走到張貴妃身前跪下道:“奴婢有罪,還望娘娘寬恕。”張貴妃搖了搖頭道:“不怪你!就算你不得罪符婕妤她也是不會讓我順利出席的,誰願意有人來分自己的恩寵?”她伸手扶紛蘭起來,紛蘭依舊不肯,紛蘭道:“奴婢指的不是這件事!”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那是……?”


    “當初皇後娘娘下令焚毀黃貴妃所有的東西,那東西都是極好的!奴婢舍不得就偷藏了幾樣,如今想來娘娘到是可以勉強用用。”眾人喜出望外,張貴妃的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這哪是有罪,分明是大功一件!”在眾人的激動下,紛蘭把藏著的東西拿了出來,一件拖地月白色睡蓮百水裙,一支碧玉龍鳳釵和兩支嵌寶石金步搖,三支水晶牡丹簪子,一對嵌珍珠的銀耳墜,一條翡翠鳳凰項鏈;那衣裙幾乎是新的,料子、做工皆是上乘,那些首飾也是光耀奪目、獨具匠心。


    眾人都高興的笑開了花,紛蘭斂笑黯然起來,歎氣道:“可惜還差了一個手上戴的物件,有些美中不足。”張貴妃溫柔地笑道:“知足常樂!”今日心情大好,素來極少出門的張貴妃也有了興致遊園。


    禦花園中偏僻的一角,兩名太監賊頭賊腦的小聲爭執。


    一名太監滿臉氣憤:“憑什麽你一個人獨吞啊!”另一名太監無比無奈地道:“怎麽分?有本事你弄成兩半好了。”說罷就想脫身,那名太監拉扯住他不放:“不行?你拿出來。”……


    張貴妃遠遠的看見這兩個太監,疑惑起來。她示意身後的宮女太監不要出聲,自己則走近了一些,偷偷觀看。


    耳朵靈敏的那名太監發現了端倪,他偷偷向另一名太監示意,另一名太監毫不領情地道:“少跟我來這套,拿來。”漸漸的,他發現他臉上難看的表情不像是裝的,兩人一同往遠處一瞥,隻見張貴妃正悠閑的盯著他們看。他們嚇的慌不擇路,拔腿就跑,張貴妃命人將他們捉住,帶過來審問。


    他們跪在張貴妃麵前,臉色鐵青不敢抬頭,自從張貴妃處以符婕妤的貼身宮女“一丈紅”之後,他們就知道這個貴妃不是擺設。張貴妃不溫不火地道:“你們在幹什麽?”他們麵麵相覷,不敢開口。張貴妃打趣道:“不會是做賊心虛吧?”兩名太監連忙把頭搖的跟波浪鼓似的,異口同聲道:“奴才哪敢啊!”


    張貴妃裝作大怒:“再不從實招來,本宮就將你們送到司正房嚴辦。”兩人慌忙磕頭求饒,靈敏的那名太監隻有戀戀不舍的把金鐲子拿了出來,低聲道:“這支鐲子是奴才們運宮女死屍出宮時發現的,奴才一時財迷心竅,據為己有。”紛蘭接過鐲子,呈遞給張貴妃。張貴妃仔細看了看,這鐲子做工精美,款式新穎,上麵的東珠和翡翠皆十分罕見,絕不該是一名宮女所有。察覺到張貴妃狐疑的神色,兩人戰戰兢兢道:“奴才所嚴句句屬實。”另一名太監還道:“奴才聽說那宮女叫潘露,是宮樂部的樂女,娘娘若不信可以去求證。”


    張貴妃看兩人不像在撒謊,而她也沒那個心思去查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遂放了這兩名太監,兩人千恩萬謝的走了。


    紛蘭看著鐲子,狂喜道:“真是上蒼庇佑,這鐲子來的真是時候!”張貴妃發覺鐲子上的東珠、翡翠和紛蘭藏起的首飾很相配,就像是一套。


    “難道這也是黃貴妃的東西?”張貴妃心裏暗暗的猜測。


    中秋佳節,天下起了大雨,悶熱的空氣一瞬間清爽起來。本來決定的露天設宴賞月也改成在紫宸殿設宴,雖不及露天賞月雅致卻無比奢華氣派。


    黃昏,紫宸殿中張燈結彩,花團錦簇,烈火烹油。每一席上皆插著一大枝金桂,芳香四溢。


    趙惇和李鳳娘並肩坐在基台上的主席座,趙擴與眾妃嬪按等級依次入座。宮娥嫋嫋婷婷的端酒菜上來,隨後站在席後,排成一排。熱鬧繁華中,兩張空席格外惹眼,空落落的讓人心底發涼,那是張貴妃和蘇賢妃的位置。


    符婕妤仰脖啜著酒,眼睛乜斜張貴妃的座席,眉眼間流露出幾分得意之色,估計是沒有像樣的穿戴,沒臉出來見人。


    太監稟告:“張貴妃到了!”符婕妤啞然失色,她猛地放下手中的酒杯,酒水灑了些許出來。李鳳娘斜視幾乎失態的符婕妤,嘴角含笑;趙惇則懶洋洋的靠著龍椅,一副與己無關的姿態。


    不出片刻,張貴妃懷抱琵琶昂首挺胸的走進來,華衣灼灼,驚豔四座。符婕妤瞪目結舌,如此精致、華麗的衣裙和首飾,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趕製出來的;她遊目四顧,除了趙惇和李鳳娘眾人皆陸續站起,屈於大勢符婕妤也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座位上站起來。


    張貴妃漸漸步入大殿中央,金鐲子上的鈴鐺隨著她優雅的步伐發出清脆的音樂。趙惇與李鳳娘木然坐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張貴妃變了臉色,趙惇的眼淚模糊了雙眼,她剛入殿的一瞬間他幾乎誤以為黃貴妃死而複生,他怎麽會忘記,她的每一件衣物都是他命人精心所製。


    張貴妃向趙惇和李鳳娘行禮,趙惇握緊酒杯一言不發。李鳳娘霎時冷靜下來,把玩著手上的翡翠念珠道:“勉禮。這是家宴大可不必有這麽多的規矩,坐下用餐吧!”李鳳娘無關痛癢,張貴妃的出身她相當清楚,和黃貴妃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的人,不過是住在飛瓊殿裏找到了幾件未毀的遺物罷了。既然李鳳娘發了話,張貴妃便歸位坐下,趙擴和眾妃嬪方才紛紛入座。


    桂枝帶領樂女在紫宸殿的偏殿裏等候,隻到太監來傳詔。桂枝帶著樂女小心翼翼地進入正殿,她的頭上正別著昨日傍晚趙擴摘給她的仙客來,此時這花開的正豔。桂枝行禮後一抬頭就迎上趙擴溫暖的眼神,兩人相視一笑。李鳳娘尖銳的目光盯緊了桂枝,桂枝斂笑低頭退到了一旁。


    舞姬舞著楊柳腰翩翩起舞,樂女奏樂伴舞,眾人興致勃勃的觀看歌舞,談笑風生。趙擴心不在焉的陪李鳳娘談話,眼睛時不時的往桂枝那邊望去,桂枝盯著琴弦,心緒不寧的彈,絲毫不敢遊目。


    符婕妤見趙惇失魂落魄地瞅著張貴妃,心裏不悅,撇嘴低聲道:“有什麽好看的?”趙惇並未聽見,李鳳娘到是耳聰目明,聽得一字不落,笑吟吟道:“張貴妃今晚真是格外的明豔照人!”張貴妃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月餅道:“娘娘謬讚,臣妾不及娘娘鳳儀萬千。”


    符婕妤冷哼一聲,撫摸著勝雪柔軟的白毛,譏諷道:“若是好好把勝雪打扮一番,勝雪也是格外明豔照人的!”李鳳娘輕笑道:“不如咱們就把勝雪好好打扮打扮,再把符婕妤也好好打扮打扮,瞧瞧哪個更明豔照人些?”此話一出,哄堂大笑,趙擴剛喝了一口酒正要咽下,險些嗆到。


    符婕妤氣的臉變形,氣急敗壞的朝著趙惇高聲道:“皇上。”趙惇精神萎靡,腦子裏全是黃貴妃的音容笑貌,隨意敷衍符婕妤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符婕妤憤憤地坐下,連喝了好幾口悶酒。


    酒過三巡,張貴妃突然起身,離席步入大殿中央,舞姬停舞退居兩旁,樂女也停止了奏樂。張貴妃欠身道:“臣妾有一曲要獻給皇上和皇後娘娘。”


    “好!”趙惇和李鳳娘這次難得的一致:“快快彈來。”


    符婕妤撐頭看著直翻白眼。


    宮女抬了張凳子到張貴妃身後,紛蘭將琵琶抱過來交給張貴妃,她抱好琵琶坐下,左手按弦,右手一揚清泠的音樂便從玉指間流出,她低眉信手續續彈,悲音帶著寒意侵入人的心脾,如泣如訴,遙遠而又淺進;手腕上的鐲鈴隨著她的手時急時緩的動作而發出相協的悲吟。


    殿外正下著珠簾般的雨,雨打花草,沙沙作響。雨聲、鈴聲、琵琶聲,頓成一曲,共為天籟,眾人無不閉目聆聽陶醉其中,就連符婕妤也不由自主的如癡如醉,心有悲戚。


    此曲名為《雨霖鈴曲》,是唐玄宗痛失楊貴妃之後所作,話說楊貴妃在馬嵬坡香銷玉殞,唐玄宗觀百花嬌豔,佛寺外石楠團圓合抱,他不禁觸景生情,倚樹而泣;那時霖雨霏霏下了大半個月,他冒雨前行在雨中聞鈴聲隔山響應,遂作此曲。


    此時此刻,趙惇竟於唐玄宗同病相連,感同身受的悲慟欲絕,因為是帝王所以就連哭也不可以出聲,眼淚更不能讓別人窺見,否則就是失了龍威,他滿麵淚水的趴在酒桌上裝醉。


    曲雖終,悲未減,殿內的空氣沉寂,恍若隔世,每個人各懷心事。突然李鳳娘大笑起來,笑的有些酸澀,她攏好衣袖,灑脫地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舞姬繼續起舞,樂女繼續奏樂,要奏歡快的、喜慶的。”


    桂枝紅著眼眶,用眼角的餘光穿透花花綠綠的人群偷偷向李鳳娘投擲而來,入骨的恨意中卻也有不少由衷的欽佩,李鳳娘就是李鳳娘,就連傷口複原的速度也比常人快些。


    符婕妤心裏隱隱作痛,又醋意大發,冷笑道:“好好的中秋佳節偏要彈這樣的曲子掃興,安的什麽心?”麵對符婕妤的刁鑽,張貴妃捋了捋胸前垂著的一縷青絲,從容不迫道:“既然妹妹嫌姐姐彈的曲子掃興,那妹妹不妨親自彈一曲助興如何?”


    “你……”符婕妤憤然起身,與張貴妃怒目相向。張貴妃轉動了一下纖纖玉指上的白玉戒指,譏笑道:“原來妹妹如此心急要一展所長。”說罷,起身做出一個讓位的姿勢。符婕妤被堵的紫脹著一張臉,啞口無言,如今是騎虎難下,她本是平民出身,你讓她割草、掃地還行,琴棋書畫是一樣也不會。眾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符婕妤,有多少人在偷笑要看她的笑話,她陷在尷尬的境地裏出了一身冷汗。


    “符婕妤怎麽還不開始彈奏呢?嬪妾等的心急如焚。”明嬪皮笑肉不笑地道。她對符婕妤平日的飛揚拔扈早有不滿,這次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自然是要幫助張貴妃步步緊逼。


    符婕妤不知所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入。一直趴在酒桌的趙惇再也無法忍受紫宸殿裏的勾心鬥角、冷嘲熱諷,他用衣袖抹幹眼淚,猛地坐直身子,心煩氣燥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夠了!……”除李鳳娘泰然自若,眾人皆是嚇的一縮脖子,肅容正襟危坐。


    “都散了吧!”趙惇的後半句話說的有氣無力,整個人散架一般的癱坐在龍椅上,闔目揉了揉太陽穴,一顆心早已精疲力盡。


    樂女、舞姬一一退下,眾人各自起身行禮告退,短短的一瞬間紫宸殿裏空蕩蕩的一片,隻剩斷井頹垣。趙惇聽著寂夜中唯一的雨聲,放放心心的放聲痛哭。


    金桂萎謝遍地。


    禦花園裏已經兩天不曾有過符婕妤的身影,往日她是愛四處漫步的。許栩上次昏厥後就一直懨懨在床,連中秋節也未到紫宸殿侍奉,今日身子剛好些,便連忙趕到符婕妤的寢宮。


    宮女太監一見許栩,如釋重負。一名小宮娥喜上眉梢:“許掌衣,你終於來了,娘娘還趴在榻上哭著呢?已經兩天未進食了,就隻有你的話娘娘還聽些!”許栩大步流星的走進去,繞到內室掀簾而入。


    低垂的紗幔將床榻罩的嚴嚴實實,符婕妤趴著臥在榻上不肯出來。許栩卷起紗幔,符婕妤伸手又扯了下來,用哭的嘶啞的聲音道:“沒臉見人!”許栩不曾親眼目睹那晚的情景,卻也猜得出她一定十分難堪。許栩坐在床沿,輕輕地拍了拍符婕妤的背,柔聲勸道:“不就是不會彈琴嗎?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會咱們就學,誰是天生就會的?”


    “學?”符婕妤仰起滿是淚痕的瞼問道:“跟誰學?若叫一名樂女來教,傳出去又是笑話,到顯得本宮連樂女都不及了!”


    “桂枝啊!”許栩嫣然一笑,脆聲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符婕妤豁然開朗,從榻上爬起驚異道:“我怎麽把她給忘了,她初來乍到就做了掌樂琴技必然不凡,以我倆的情義她是願意偷偷教我的。”符婕妤忙不迭的起身用膳,雷厲風行的差人傳桂枝過來。


    桂枝未帶如雲,獨自一人入龍圖閣,她心裏明白符婕妤的意圖,而這恰恰是桂枝為李鳳娘立功謀取信任的佳機。


    每一個朝代都有一個禁忌,對於隻剩半壁江山、搖搖欲墜的南宋來說,它忌諱一切含有亡國之意的東西。


    桂枝欣然答應符婕妤的請求,符婕妤握著桂枝的手,眉開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符婕妤揀了一塊僻靜的地圈禁起來,偷偷學琴。桂枝暗中修書一封呈遞給李鳳娘,道明原委,李鳳娘讀完信大笑起來,暢快無比地道:“好一個楊桂枝,好一曲《玉樹**花》!”


    “《玉樹**花》。”若水心中默念,她曾聽聞《玉樹**花》是亡國之音,雖不知信件內容她也幾乎猜到了桂枝的計劃。


    龍圖閣中,桂枝誨人不倦的給符婕妤講完音律和手法,便隨手彈奏出《玉樹**花》,符婕妤和許栩專心致誌的聽著,漸漸由音入情,身臨其境。桂枝玉指一頓,收了音道:“娘娘覺得這首曲子如何?”


    “好聽極了!猶如見了一派盛景,雖曲尾越顯悲涼卻悲而不傷,恰到好處!”符婕妤已經迫不急待的想學,然後好好在趙惇麵前露一手,挽回麵子。許栩好奇的拿起桂枝壓在琴下的曲譜,讀完歌詞後由衷讚道:“詞也寫的好!”說罷,開始照著詞淺淺吟唱:“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聲音宛如百靈鳥的歌鳴,清新動人。


    符婕妤一驚,她隻知許栩聲音比別人甜美,如一汪甘泉,孰不知歌聲如此幽婉動聽。


    一陣蕭瑟的秋風將金燦燦的菊花簌籟的吹灑了一地,落了桂枝一裙,她伸手劃過平滑如膚的絲麵裙裾,黯然神傷。桂枝凝視著符婕妤天真到有些傻的笑顏,心裏不由勾起細微薄涼的痛意,她清楚這笑顏將要和這落花一樣的腐爛,而罪魁禍首是自己。桂枝不敢再相迎符婕妤的目光,低頭信手撥弄琴弦。


    這幾日趙惇獨自住在福寧殿,圖個清靜。入夜,吳東小心試探道:“奴才聽聞符婕妤好些日子沒有出過龍圖閣了。”言外之意就是趙惇今晚要不要去龍圖閣。趙惇憶起中秋之夜的場景和符婕妤當日的窘迫,心裏生出幾絲厭倦,擺擺手道:“不去龍圖閣。”忽又憶起了那首《雨霖鈴曲》,似乎還響在耳畔,歎氣道:“曲子如此幽怨,心也必定是幽怨的,這大半年來的確是朕辜負了她!”遂轉身吩咐吳東道:“去貴妃那兒。”吳東領命,心中竊喜。


    子夜,龍圖閣裏裏外外的燈亮的耀眼炫目,符婕妤睡眼惺忪地練琴,一遍又一遍,一不留心刀刃般淩厲的弦便勒進手指,刺心的痛。幾曲下來,十個手指無一完好。皇天不負有心人,幾日艱辛下來曲子也能彈得流暢,雖仍趕不上桂枝的扣人心弦卻也能婉然動聽。


    天剛亮,符婕妤抱琴,興衝衝地跑到福寧殿外求見趙惇。一名守門的小太監道:“皇上不在福寧殿,昨晚去了張貴妃的那兒,娘娘請回吧!”晴天劈靂,符婕妤傻在一旁,良久,突然瑟瑟地笑了,笑容慘淡而尖刻。自以為可以集三千寵愛與一身,她高傲、她輕狂,殊不知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樣紅。


    符婕妤抱緊了琴,咬破下唇,滿滿的不甘心。她在福寧殿外久立,不肯回龍圖閣,守門的太監開始還勸著,後來索性不管。一站就是一上午,她雙腳疼痛,腿酸不已。終於遠遠瞧見趙惇的輦轎向這邊駛來,她喜出望外地迎過去,遠遠的就呼喊道:“皇上,皇上,臣妾有一曲要獻給皇上。”趙惇緊著眉頭,隔轎對吳東道:“一大清早,誰在那兒大呼小叫的?”吳東換了隻手持撫塵,回道:“啟稟皇上,是符婕妤。”趙惇困倦的靠著轎壁,臉上隻剩冷淡漠然。


    符婕妤風風火火地跑來,擋住了趙惇的去路,轎停下,吳東肅容道:“娘娘怎麽能阻攔聖駕?”符婕妤走近幾步,太監慌忙將她攔住,她滿懷期望地高聲道:“皇上,臣妾要獻曲。”趙惇不由生出幾分納罕,他難以想象她既然要主動獻曲,好奇心的驅使下,趙惇掀簾對吳東吩咐道:“既是獻曲,就讓她一起回福寧殿。”符婕妤驚喜,連忙謝恩。


    福寧殿中,符婕妤信心滿滿的放好琴,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彈奏。趙惇一邊喝酒一邊聽琴,漸漸的他愉悅的麵色消失的無影無蹤,臉一點一滴的失去血色,他倏地起身,怒氣衝天的摔了杯子。“啪”的一聲,尖銳而冷烈的響徹福寧殿,宮女太監唬得聳肩眨眼,惶恐地跪下。符妤婕驚慌失措地一閃身,一不留神手中的琴弦斷了。她麵如白紙的跪倒在地,不知有何過錯。


    趙惇並不明示,滿麵怒色,甩袖離去。符婕妤所有的希望,刹那間都隨著滴落的淚,蒸發成過眼雲煙。紅顏未老恩先斷。


    初承雨露,張貴妃竟有了身孕,一時之間六宮朝賀,曾經門可羅雀的飛瓊殿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即使對鬧鬼之說深信不疑的妃嬪也屁顛屁顛的來飛瓊殿爭相討好。李鳳娘眼角的笑意轉瞬間化成了霧靄,表麵上她也準備了豐厚的賀禮,讓若水送去。


    桂枝帶領樂女到飛瓊殿奏樂慶祝,入門前她耳邊響起一句熟稔的聲音:“不要以為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鳳凰始終是鳳凰。”聲音低沉而冷烈,含著幾分嘲諷。”桂枝猛然轉身,目光掃向聲源處,是一名穿著灰色綿布衣的老嬤嬤,這張臉她記得。


    老嬤嬤轉身而去,口中嘀咕讓人聽不真切的話語。


    “楊掌樂。”一名樂女用眼神瞟了一眼即將消失在人群的老嬤嬤,她提醒桂枝要不要把老嬤嬤告到司正房。桂枝擺擺手道:“由她說去吧!事不關己。”


    “什麽事不關己?”桂枝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冰涼嚴厲的質問,她心弦一緊倏地回頭一望,隻見若水提著竹籃,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桂枝和樂女連忙向若水欠了欠身。樂女心有畏懼,低頭不語。桂枝從容不迫,緩緩道:“方才見小西湖上浮了一隻鞋子,不知是誰的?樂女問要不要打撈上來。”若水輕描淡寫的“哦”了一聲,桂枝聞香向若水走近,見籃子中滿滿的桂花。


    “姑娘采的?”桂枝隨口一問。若水輕輕點頭。桂枝淺笑道:“怎麽不讓宮女去做,姑娘何必要親力親為?”若水含笑的臉霎時有些僵硬,明眸盛滿哀愁道:“身在宮中就必須學會如何消遣幽深漫長的歲月,不然悠悠人生該如何度過?”話落翩然轉身而去。桂枝怔了片刻,突然叫住即將遠去的若水,迷茫道:“與姑娘相處多日,還不知姑娘該如何稱呼?”若水並未回首,背對著桂枝答道:“若水。”說罷,提步就走。


    “上善若水?”


    若水稍頓,驀然回首,嫣然一笑道:“隻若水,不上善。”若水的笑容美的酸澀而無奈,桂枝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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