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言重了吧,太子殿下方才那般和煦。”


    “有所敲打不假,應該不至於是警告吧。”


    “不是警告?”


    “那我問你!”


    詹同表情嚴肅,鄭重問道:


    “方才殿下提及隋唐王朝更迭,可是在說世家作大,左右皇權?”


    “言說你長姐納入東宮後,再給你朝職,意思可是外戚之患?”


    “還有!”


    “方才殿下訓斥藍玉,都說了什麽!”


    “嗯......”詹徽也意識到了什麽,頓了下後這才說道:“殿下言說,武將不如文臣聰明?”


    “不錯!”


    詹同情緒愈發激動。


    胸膛跟著劇烈起伏的同時,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藍玉是何人?太子妃的娘舅。”


    “太子說藍玉不如為父聰明,是不是在說太子妃身後的常家、藍家,論及朝堂謀略,不如咱們詹家。”


    ”言外之意,是不是擔心為父借你長姐亂權,左右將來的皇儲。”


    “啊?”


    看著自己兒子一臉詫異的模樣,詹同微微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太子此言,便是警告咱們詹家,無論到了何時,都絕對不能起爭奪第三代皇儲的心思?”


    “這......”


    “竟....竟是如此.....”


    見詹徽這才恍然大悟。


    詹同微微鬆了口氣的同時,方才平靜說道:


    “三月前陛下便賜婚咱們詹家,可直到今日你長姐和太子還未大婚。”


    “起先為父還想不明白,究竟為何。”


    “可今日,一切都再明白了。”


    “無論是咱們這位太子,還是陛下。”


    “都認定皇太孫隻能是太子妃常氏所出。”


    “若此次太子妃誕下女嬰,即便你長姐被納入東宮,也絕不會先常氏一步,誕下長孫!”


    言至於此。


    詹同心中翻江倒海,不由讚歎老朱、朱標所慮深遠。


    保證太孫乃常氏所出,符合立嫡立長的祖宗禮製,還保證了朱標後宮的安定。


    將來不管朱標再納多少妾室,即便是湯和、徐達之女也被納入東宮。


    常氏長子朱雄英嫡長子的身份,依舊是無可撼動。


    世家做大,左右皇權?


    外戚結黨,爭奪皇儲?


    這些隱患從根源上,便被朱家父子徹底扼殺了。


    “太子年紀輕輕,應當不會有如此遠慮吧。”


    “想必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聽到詹徽這話。


    詹同也是明白,自己兒子這是不願相信,僅比他年長幾歲的朱標,眼光、謀略竟遠勝於他。


    “您剛才說,太子殿下要的,是世家的所有家產?”


    “沒錯!”


    見自己父親很是嚴肅的點了點頭。


    詹徽不由陷入沉思。


    可半晌過後,卻又好似自我否定般,微微搖了搖頭。


    “爹,恐怕不能吧。”


    “若不是我大明戶籍製度嚴格,那些世家恨不得都躲進深山裏去。”


    “而且世家藏匿起來的家產,可是將來發家的本錢。”


    “莫說是全部交出,哪怕拿出一銖一毫,他們都不會願意拿出來......”


    “不願意嗎?”


    “可他們不都已經拿出來了嗎?”


    “嗯?”詹徽微微一愣,小心問道:“父親是說,典藏版的《洪武紀冊》?”


    見詹同點頭。


    詹徽頓了一下,似不在意般,輕笑說道。


    “兒子雖然愚笨,但算學還是知道些的。”


    “一本典藏版紀冊隻有二百兩,縱然一百本也不過兩萬兩銀子。”


    “且不說一個世家得到禦筆題詞後,便不會繼續購買。”


    “即便是他們天生癡傻,想收集更多的禦筆題詞。”


    “可世家家產何等龐巨?”


    “哪一個世家不是家產數十萬?”


    “若太子想僅憑此道耗空世家家財,那可當真是小看世家了。”


    詹同雙眼微眯,倒也沒有當即反駁。


    自己這兒子雖然聰明,但終究是欠些火候。


    目光短淺,和那些世家一樣,隻能看到禦筆題詞。


    最多也不過隻能看到聖祖親筆,對自家後輩有利。


    片刻過後。


    當馬車停下,詹同這才開口說道:


    “徽兒,看看外麵。”


    “嗯?”


    撩開車簾,詹徽疑惑問道:


    “爹,為何不回府,反而是來貢院?”


    “你看那裏。”


    “嗯?”


    此時貢院門口,兩具無頭屍體似鎮宅石獅一般,板板正正的跪在兩側。


    雖是初秋,可蚊蟲未絕。


    綠頭蒼蠅圍繞著仍在冒血的脖頸,淌在地上的血跡也爬滿了螞蟻蠅蟲。


    見此情形。


    詹徽隻覺胃中翻湧,連忙躥下馬車,扶著車輪便嘔吐了起來。


    “貢院乃國朝取仕之地,為何再此斬刑啊!”


    “爹,那二人是誰.....”


    看著詹徽將中午吃的盡數吐了出來。


    此時雙眼縈著淚珠,腦袋也很是抗拒的轉到一旁。


    詹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說道:


    “此二人一為胡惟庸義子塗節,一為胡惟庸得意門生陳寧。”


    “看見貢院門口的新土了嗎?”


    “這二人的頭顱,此時正埋在門口,被天下士子踐踏!”


    “何人竟如此殘....”


    “不可胡言!”不等詹徽說完,詹同連忙打斷道:


    “此乃太子殿下的令旨。”


    “相比於胡惟庸,這二人的下場要好上許多了。”


    “你可知道,此時胡惟庸是何處境?”


    “這.....”


    盡管知道自己聽後,甚至會將早飯也一並吐出來。


    可詹徽卻還是想知道胡惟庸的下場。


    “此時胡惟庸渾身塗滿蜜蠟,赤裸著身子在野外受刑。”


    “三天了,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可胡惟庸還未徹底斷氣。”


    “錦衣衛甚至每日都會為其送去少許糖水。”


    “竟....竟是如此......”


    “還遠遠不夠!”詹同指了指貢院的方向,繼續說道:


    “今日文試的第一道題,便是陳說胡逆之因。”


    “你可明白其中深意?”


    “明....明白.....”


    將胃裏吐了個幹淨後,詹徽聲音顫抖,緩緩說道:


    “生,不得好死。”


    “死,遺臭萬年!”


    “嗯。”


    將自家兒子扶進馬車後,詹同這才繼續說道:


    “近幾日朝廷肅清吏治,斬殺貪官。”


    “眼前塗節、陳寧,胡惟庸等人的下場,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徽兒,你現在還覺得太子年紀尚輕,沒有遠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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