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


    雨收天霽,旭日露出了笑臉,陽光普照大地。


    柳家莊的翠柳池,是一個荷葉形狀的大水池,寬廣各有三裏長,如其說它是水池,倒不如稱之為小湖比較妥當。


    沿池畔遍植青一色的倒垂柳,枝枝垂到水麵上,微風吹來,身心舒暢,如置身在大自然中。


    最難得的是池水,還是流動的活水。


    柳莊主柳錚善於圖說之學,他選好了地形,在西側挖了個水道,引進了東流入海的捷地河上流的河水流入莊內。


    然後劈山開池,疏濱暗道,將注入池中的水,又從暗道中迂回流出到河中去。


    柳家莊為了這工程的進行,整整耗費了三年時間,才算完成。


    柳家莊的翠柳池,也因此享譽了北五省,而翠柳池畔的英雄宴,更是轟動武林,人人知曉。


    但柳家的發跡,其中卻含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掌故。


    據說柳家莊在最初,開劈翠柳池時,原打算以半畝方圓為準。


    想不到在動工的第五天,負責監工的柳景,他舉起鋤頭,深深挖到地麵下一丈左右,鋤刃突碰到一塊鐵板,發出“當”的一聲脆響,震得柳景的雙臂發麻,鋤刃也斷裂了一個缺角。


    柳景當時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呆了一陣之後,柳景忙率工人整理場地,除去浮土,大夥兒齊聲驚叫,原來泥土中埋著一口大鐵箱。


    柳景為人忠誠,立即跑去稟報莊主:“莊主,不得了啦!你快來看看!”


    柳錚知道他忠厚可靠,可能碰到了什麽怪事,便道:“為什麽一定要老夫去看看,你先說說是什麽事情?”


    柳景急道:“莊主,我們在土中挖到一個大鐵箱……”


    柳錚笑道:“大鐵箱又不是黃金箱,你把它丟棄不就得了麽!”


    “莊主,你去看看,鐵箱裏裝的是什麽呀?”


    “唔!好吧!”


    柳錚隨著柳景,彈身奔出,如飛趕到現場。


    經過一番周折,鐵箱挖了出來。


    鐵箱黑黝黝的,兩端生滿了鐵鏽,但中麵卻畫著一隻鳳凰,看不出是何物製成。


    柳錚親自押送著這隻沉重異常的鐵箱回到了內宅,費了一番工夫,打開鐵箱,居然是口寶箱。


    箱中珠寶,耀眼生輝,光彩奪目,碧綠的翡翠,鮮紅的寶石,耀目的明珠,件件都發出閃閃金光。


    從此,翠柳池擴大了範疇,挖掘的工程浩大,由原先的半畝之地,延長伸展為一個不小的湖泊。


    柳景也因此而調升為前門總管。


    柳家莊的財富,從此富甲太行山。


    關於這件傳聞,董卓英和古風二人倒不關心,他們所關心的,隻是那英雄宴到的將有哪些人。


    還有,司徒業是否真的會在英雄宴中出現?董卓英仍然穿著黑色的衣衫,麵如冠玉,氣度雍容,古風年輕英俊,穿了套白色衣服,一黑一白,十分醒目。


    二人進入場中,立刻贏得無數讚歎。


    翠柳池畔全是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柔軟整齊,恰似鋪上一條綠色的地毯。


    會場的入門處,正是前門總管柳景親自率領十八名彪形大漢,站在門邊迎接各路英雄好漢。


    站在柳景旁邊的,是上次在張家口會過一麵的穀鼎。


    棗麵人也在,但態度已大為恭順。


    穀鼎遠遠望見董卓英和古風二人行來,忙趨前一步說道:“董、古二位少俠,歡迎光臨!”


    董卓英含笑道:“穀兄今天可忙了,到的客人不少吧!”


    穀鼎恭恭敬敬的答道:“時辰還早,還不到一半呢!二位是本莊的貴賓,奉莊主交代,特致歡迎!”


    說著,就親自引導進入草坪,請二人坐在西首第一桌首席上。


    原來草坪上的酒席,排列成八卦形,分成八路,每一路的第一桌,圍繞著一個圓環,圓環中擺設一座木造天壇,高逾二丈,雕工精細。


    董卓英抬頭回顧,隻見坐在他右側第一桌首席的,是一位身穿寶藍長衫的年老員外,須發如銀,卻正是南義馬榮宗。


    坐在他左側第一桌首席的,卻是一個烏簪高髻,灰袍白襪的道人,長得鷹鼻深腮,年紀雖在中年以上,頭上卻是白發蒼蒼了。


    從道人再過去,又是一路的首席,坐的是一位相貌莊嚴的老者,卻是北俠宋世彬,想不到他二人同時來參加。


    可是和他同席的還有一位高頂尖嘴,紅眼長臂的老者。


    古風對那位老者,看了忍不住想笑,觀其形,確實帶有七分猴相。


    董卓英悄悄對古風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古風搖搖頭。


    董卓英道:“這位老者,足跡甚少踏入中原,不知道他為何會來赴這盛宴。”


    古風一時好奇心大起,問道:“他是誰?”


    “此君乃是久居天山南麓大聖崖的仙猿方承基。”


    “哦!難道今天的英雄宴,有什麽目的?”


    “這就不知道了!”


    這時,陸續的又有不少的客人來到,武功出眾,尊為一方之雄的都是被引導入席,其次的就各自找座位自行坐下。


    但他們多數對方承基竊竊私笑不已。


    董卓英目光四下巡視,希望能夠看到司徒業的影子,但就是找不到。


    他微感失望,心想,也許他等一下會來。


    漸漸地,各桌都坐滿了客人,一共是四十桌。


    午時已屆,悠越的鍾聲響起,一連敲了三下。


    天壇的頂端,突然展現出十個金色大字:“煮酒論英雄,英雄在座中。”


    這十個金字甚為討好眾人,立時博得如雷的掌聲乙接著,那十個大字倏地隱去,又出現了八個大金字:“以武會友,強者為尊!”


    這八個字一出現,場中有的鼓掌,也有的發出不同意的議論聲。


    然後,八個金字不見了。


    跟著又出現了十個大字:“玉牌嵌金鼎,送與有緣人!”


    這一次博得全場最熱烈的掌聲。


    董卓英眉頭深鎖,他無意於什麽金鼎的,原隻想早一點在會中打聽到司徒業的消息,馬上就辭謝離去。


    現在事情有了演變,演變成爾虞我詐,大家各以武功相拚,誰還有什麽真心誠意赴這場盛會?就在他暗自長歎之下,天壇上的字又變了:“恭請董少俠出座主持。”


    董卓英大驚失色,望著那一列字體,腦海中幹頭萬緒,思潮洶湧,不知是接受還是不接受的好。


    古風在旁,笑逐顏開,他打氣鼓勵道:“千百人中選上你,一切的榮譽也屬於你,快出去吧!”


    董卓英依然冷若冰霜地不太感興趣,罵他道:“這可能是一石二鳥之計,你高興得未免太早了一點。”’古風不服氣的道:“管他娘的那麽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幹了再說!”,二人正在小聲辯論,突然大廳中一片肅靜,人人引頸望著草坪東側方向,坐在後邊比較遠的人,很多站了起來。


    隻見穀鼎又引導四個人走進圓環內圈的首席。


    群豪看這四人時,走在第一位的是個白眉老僧,麵目慈祥,龍形虎步,不怒而威,手中持著一根黃楊木的禪杖。


    跟在後麵第二位的是一個黑發白眉毛的道人,態度安詳,步履從容。


    這一僧一道,看樣子都是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給人的印象非常的正派。


    走在第三位的是個禿頂的老者,雙目炯炯閃光,兩邊太陽穴高高隆起,七十多歲的年紀,精神矍鑠。


    他一邊走,一邊向兩側的群眾打招呼,點頭招手,忙得不亦樂乎。


    而在座中的群豪,也多數和他笑臉相迎,想見他交遊之廣,人緣之佳了。


    最後一個是一位濃眉粗眼,高大異於常人的奇裝異服之士,頭上還包著一塊白長布。


    這位人士大約是位信奉穆罕默德的回教子弟,麵孔嚴肅,翹起八字胡子,走路虎虎生威。


    這四位後來的有道之士,立即吸引住會場的注意力。


    董卓英用茶水在桌麵上寫下了四個字,先後是空如禪師、一陽道長、昆侖老人、格奇掌教。


    古風看了不住的點頭,他心中一麵欽佩董卓英的識人之多,但臉色不由一變。


    董卓英也不說破他的心思,蘸著茶水,又在桌上寫道:“當仁不讓,何足畏哉!”


    果然,四人入座之後,天壇上又出現了一行大金字:“董卓英人中龍鳳,當之無愧。”


    群豪一見兩次先後出現董卓英的大名,有的點頭同意,有的人消息不靈通,不知他是何許人?又是何門何派的後起之秀?一時間,議論紛紛。


    恰好這時送上了酒菜,大夥兒頓時狼吞虎咽起來。


    柳家莊的莊丁,一個個穿著綠色錦繡華服,上菜的上菜,斟酒的斟酒,場麵真是壯觀無比。


    柳錚家財萬貫,稱得上豪門巨富,群豪不怕把他吃窮,各個興高采烈,猜拳行令,處處可聞。


    天壇上此時又出現了幾個大金字:“薄酒粗肴,不成敬意,飯後餘興,請多多捧場!”


    眾人看了那四句話,莫不嗬嗬大笑。


    可是那四位後來的有道之士,和先到的南義、北俠,坐在首席上,氣度威嚴,坐相沉穩,對身外騷擾吵鬧,宛似不聞不見。


    董卓英靜靜觀察一陣子後,心忖道:“實至名歸,究非浪得虛名的可比!”


    古風見他目光逡巡全場各桌,一會兒興奮,眼泛異彩,一會兒沉消萎靡,麵色暗青,知他正在考量自己,是否夠上當主持人的這份榮譽·這一頓酒席,整整吃了一個半時辰之久。


    奇怪的是東道主柳大莊主柳錚沒有出現過一次,既未開口說話,也未客套應酬。


    他去了哪裏?為什麽不現身出來?種種都是不可理解的一個謎。


    場中群豪酒醉飯飽之餘,有的開口大聲呼叫了:“柳大莊主呢?他何以不出來給咱們敬一杯酒呢?”


    有的醉漢更是拍桌責罵,醉言酒語的喝道:“柳錚太瞧不起人了,讓咱們坐冷板凳喝悶酒,真是豈有此理!”


    驀地,天壇上及時又出現了一行大金字:“英雄宴後,武會開始,玉牌金鼎,儲以待君。”


    天壇頂端的木門,突然開了天窗,伸出一支旋轉的木臂,托著那個絢爛光耀的玉牌金鼎,高高在上的徐徐旋轉。


    ’那玉牌嵌在金鼎正麵,金白色光華,煞是美麗。


    高度約達一尺來高,鼎底深雕著九條金龍,張牙舞爪的搶奪鼎端的一顆寶珠。


    於是,一片讚歎驚詫之聲,此起彼落,群豪競相睜大了眼睛,想看個清清楚楚。


    董卓英在眾人混亂聲中,目光不瞧向天壇頂端,卻暗中注意打量司徒業的下落,奇怪的是誅心員外也不知何以不來參加。


    空如禪師、一陽道長、昆侖老人三位,倒是一派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修養,連眼皮子眨都沒眨一下,閉目趺坐,神色湛然。


    隻有格奇掌教臉頰肌肉抖動了一下,雙目異光一閃,遂即恢複了原先狀態。


    他目光繼續轉溜到方承基的那一桌,隻見方承基不住抓耳搔腮,想見他已是貪心大起了。


    董卓英再轉過來打量時,隻見在坐眾人,個個麵紅脖子粗,交頭接耳的都在紛紛議論,不知在談些什麽。


    就在眾人一片談話聲中,突然傳出一聲怒吼,有若春雷,喝道:“格老子的,既不見莊主,又不見主持人,龜兒子搞的啥名堂。”


    董卓英望了過去,隻見西南側的第二桌,站著一位高高瘦瘦的漢子,說著一口四川土腔,踉踉蹌蹌的走出來。


    眾人見他已是喝醉,大都懶得理會。’可是,偏偏又出來一位山東大漢,胳膊粗如大腿,喊道:“奶奶的,你小子鬼喊個熊,俺就是看了不服氣。”


    這二個糊塗,居然一言不合,當場準備較量起來。


    人類好鬥的本性,與生俱來,絲毫不假。


    高瘦的那人,一手拿酒壺,一手拿酒杯,暈頭轉向的走著八字步。


    但想不到他走到一半,居然一式白鶴衝天,縱起一丈來高,輕盈盈的飄向草坪南端空曠草地上。


    這一手表露出他身法輕靈,手中的酒沒有溢出杯沿,顯是極高的輕功。


    場中多的是高手,高手識貨。


    立即有人叫道:“好一招醉八仙的風送江帆。”


    董卓英和古風二人,默然不語。


    那山東大漢,穿得衣衫單薄,滿臉酒氣,看來呆裏呆氣的,他不甘示弱,叫道:“俺也露一手給你瞧瞧。”


    說著,他大步而出,一步一個腳印,腳印深入地下五寸。


    草地柔軟,泥土潤濕,但他鞋襪如新,沒有沾上一點痕跡,也是不易。


    高瘦之人一見山東大漢向他衝來,口中叫道:“格老子的,來得好!”


    颼的一掌,直向對方劈去。


    掌勢之快,迅雷閃電,亦所不及。


    山東大漢眼見他一掌劈來,竟然不避不閃。


    高瘦之人怒道:“龜兒子不怕死?”


    掌勢又加快了一倍,力逾千鈞。


    沒想到就在掌勢剛要沾上對方衣襟之際,山東大漢施出一招“沾衣十八跌”的真實功夫,五指一繞一纏,回臂側腰,迅即把他摔到七尺開外。


    山東大漢這時才拍拍手掌,輕描淡寫的道:“俺不打你,俺摔也要把你摔死。”


    那高瘦之人,順著一摔之勢,借力使力,急使出一招大士坐壇,硬生生煞住身形,總算沒有屁股先著地。


    兩人一上手,各顯功夫,倒也勢均力敵,登即博得滿堂彩。


    接著,一個叫出:“龜兒子再試一試!”


    另一個怒道:“俺要是怕你,俺就是小娘生的。”


    這一番劈裏叭啦!拳來腳去,打得好不熱烈。


    二人越打越勇,驀聽得一聲:“格老子給你臭靴子嚐嚐!”


    那高瘦的四川土佬,不知是否喝醉了,脫下兩隻長靴,分握雙手,竟當作兵刃使用,毫不含糊。


    他這雙長靴,靴頭全是鐵鑄,有棱有角,鋒芒畢露,實不亞於一雙鐵錐。


    眾人哄笑聲中,大感好奇,盡都看那大漢怎麽對付。


    那山東大個氣得急怒攻心,口中大吼不斷,罵道:“他奶奶個熊!他奶奶個熊!”熊了個半天,還是沒把話說完,手中招式,漸感零亂。


    那高瘦之人,恰好使出了雙劈雙撞,靴尖罩向對方上身要穴。


    董卓英不忍心看那呆大個子出盡了洋相,黃山流雲身法,淩空虛渡,由座位上飄逸的到了二人身前。


    左手掌心外吐,右手虛空一引,一股無形巨力,擋住了四川佬的鐵靴。


    這一招左吐右引,登時解除了二人的血肉橫飛局麵,化幹戈為玉帛。


    群豪猛的齊聲喝彩,連那幾位有道之士,也都轉頭注視著這一邊,暗中不住的點頭暗讚不已。


    群豪這時才看清場中已站著一位麵白如玉的黑衣青年,長身直立,衣袂飄飄,靈秀之氣,溢於體外。


    天壇上此時舊字隱去,又出現了一路新大字:“董少俠出場主持,武會馬上開始!”


    董卓英看見,感到啼笑皆非,柳莊主暗中已控製了全場,群豪中的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


    董卓英幹脆大大方方的向群豪道:“在下董卓英,臨時受命,愧不敢當,請諸位先聽聽在下的三點規定——”


    說著,他舉起右手三個指頭,緩聲說道:“第一、以武會友,見好就收;第二、公平競爭,不準使詐;第三、主持人享有裁決權利。”


    全場中諸人,不論遠近,都清晰的聽到了這些話,人人相互對看了一眼,沒有人再提出異議。


    古風笑上心頭,他滿意極了。


    偌大場子中,沉默了整整一盞茶工夫,各路英豪,居然無人下場。


    董卓英抱拳環拱道:“請哪位開風氣之首,領先下場?”


    驀見東首一人,搶步不出,叫道:“在下陳隆,請問哪位英雄願意下場賜教?”


    他話聲一落,坐在西首的一位青年,臉含微笑,上了場子,兩人微一拱手,拳來腳往,比鬥了起來。


    一個敗了退了下來,另一個遞補上去,周而複始,倒也是一場挺熱鬧的比武。


    董卓英站在場子中,一本正經的當他的裁判工作。


    在場群雄,目不稍瞬的注視著場中比鬥……終於,比鬥場中一空,隻剩下董卓英主持人單獨一個。


    董卓英環視四周一眼,宏聲發話道:“哪一位下來陪陪在下?”


    驀聽得一聲雄沉的話聲道:“貧道大涼山玄天觀青玄,有幸前來,會一會天下各路英雄,恭請賜教。”


    人隨著話聲,躍入場子。


    青玄道人人在大涼山,名聲之高,無與倫比,這一次他也是不請自來,眾人看了頗感意外。


    董卓英問道:“道長不在大涼山清修,是不是看中了玉牌金鼎,有意把它帶回去?”


    青玄道人長笑一聲,氣吞山河,說道:“董少俠說的極是,玄天觀缺少一件鎮觀寶物,貧道遠道而來,就是為了它!”


    言罷,笑聲仍是隆隆不絕。


    笑聲中,充滿了氣勁,有如暴雨中夾雜著颶風,風狂雨驟,壓得人心頭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原來青玄道人渾號笑道人,素以笑聲淩厲,摧人心魄,著稱於世。


    他一上來就以笑聲開場,座上群雄,有的內功根底稍差,急用雙手掩耳。


    青玄道人越笑越得意,越得意笑聲越大。


    翠柳池畔,本是微風和暢,天朗氣清,竟被他這一長笑,池水波紋不斷興起,波濤陣陣。


    柳條兒拂動中,水中錦鯉也躍出水麵。


    很快的,東首第五個桌子,接連栽倒了三個人。


    倏然,白眉老僧空如禪師一聲梵唱,響徹雲霄,整調祥和,仿佛怒海狂濤中的燈塔,帶給場中每一個人無比安定感。


    空如禪師掌管少林寺藏經樓,一身修為,僅次於掌門方丈師兄,此次他由少林寺來此,就是專程對付青玄的擾亂會場,避免傷及無辜。


    二位這一玄功的比試,互不相讓,各顯神通。


    董卓英麵含微笑,靜待比試的結果。


    他不能中途出言攔阻任何一方。


    青玄的笑聲仍大,震得耳鼓發麻,但空如禪師的梵唱,在隆隆的笑聲中,表露著一股鎮邪的定力。


    青玄想壓製對方,腳下不丁不八,雙手環抱,引頸高吭。


    空如禪師則端坐桌前,垂簾下視,心與神通,寶相莊嚴,發抒出佛家至大至深的禪功。


    笑聲不絕,梵唱在耳。


    群豪心神上已得到了安定,蒙著雙耳的人放下了手掌,栽倒在地的三個人,又爬起來坐回座位上。


    漸漸地,董卓英已聽出,青玄道人如強弩之末,他不過拚卻十二層樓的一股真氣,硬和別人拚至最後。


    空如禪師的梵唱之音,猶如陽春三月,百花齊放,百鳥齊鳴,其活潑的生機,能使人享受到春風化雨的滋潤。


    再約莫又過了一頓飯時分,笑聲力竭聲嘶,沙沙的喉嚨中,發出了沙沙的怪笑。


    青玄漲紅了臉,青筋畢露,嘴幹舌焦,想已到了心力交疲的境地。


    大概再要不了多久,他就要一跤摔倒在地。


    董卓英適時發出了一聲龍吟,悠長高亢,掩蓋了他二人的聲量。


    他目注空如禪師道:“老禪師口中留人!董卓英願代受過!”


    空如禪師本也不想置青玄於死地,遙遙單掌問訊道:“阿彌陀佛,董少俠善心善報,老僧當不為過。”


    董卓英舉手一拱,道:“老禪師功德無量,晚輩敬謝了!”


    言罷,場中又恢複了原先的靜寂。


    青玄振衣而立,強忍著悲哀道:“貧道來得不是時候,就此告辭!”


    眾人見他頭上白發砰鬆,原有的高髻,已亂如雜草。


    青玄一走,場中又空出。


    這時,自西側同時躍出二人,一個是虯髯大漢,一個是百媚嬌娘。


    這二人一個是維吾爾族的壯年漢子,一身維吾爾月隙,流露出邊疆民族的強悍。


    另一位身態婀娜,一身粉紅勁裝,蜂腰肥臀,正是“一朵花”,匆匆地自外趕到。


    董卓英一見是她,劍眉一聳,不知她何以那麽快離開了她師父,難道是衛夫人罵了她,她賭氣走的?她師父說要管她一年的董卓英忙向她打手勢,要她退出。


    場中高手如雲,萬一有個損傷,徒增自己的困擾。


    但“一朵花”嬌容煥發,一對勾魂的眸子向四周一溜,董卓英向她打手勢,她根本就沒有看到。


    “一朵花”笑吟吟的對董卓英道:“卓英,我離開我師父了!


    聽說你來到這裏,所以急急趕來一見。”


    “一朵花”豔名遠播,群豪知之甚稔,座中尚有許多人是她的老知交。


    大夥兒見她嬌滴滴地向董卓英說話,感到無限好奇,都轉頭向董卓英看。


    董卓英麵色赧然,忙連說:“好,好!”他無暇去追問她是聽誰說自己要來滄州的。


    “一朵花”聽董卓英說好,芳心大慰,媚笑如春,對他施了個萬福,蜂腰半俯,酥胸搖搖聳出。


    那維吾爾壯漢看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代替董卓英的位置,可是,“一朵花”柳腰一扭,蓮步輕點,已到了他身前。


    她稍停了停,戟指那壯漢叱道:“喂!渾小子,夾著尾巴滾回去,不要惹得姑奶奶冒火!”


    那壯漢以為“一朵花”也會嬌聲和自己說兩句體己話,想不到是叫自己夾著尾巴滾回。


    他氣得七竅冒煙,怒道:“你……你這妖精……”


    “一朵花”聽對方罵她妖精,粉麵含嗔,玉掌猛揮,就是一耳光,其快如電掣星馳。那維吾爾壯漢,身手也不弱。


    隻見他一個跨步登山,雙臂交疊,十指如鉤,想把她的玉掌牢牢抓住,然後往懷中一帶,豈不是玉體投懷?但“一朵花”掌下功夫不同等閑。


    “啪!”的一聲脆響,仍是刮得半邊臉又紅又腫。


    董卓英看得眉頭直聳,那壯漢已是怪叫如狼嗥。


    那壯漢惱羞成怒,心底火冒十丈,已忘了再吃對方豆腐的心理,大吼一聲道:“賊婆娘,老子撕了你!”


    他雙肩一晃,人如猛虎出籠,呼的一拳,直搗而出。


    “一朵花”不願和他對拳,嬌軀一側,迅速讓過。


    那壯漢橫臂回掌,掌風如刃,反切對方的胯骨,左腿連環踢出,踢向小腹中央。


    掌腿兼施,招招毒辣,想見他已是憤怒之至。


    “一朵花”嬌叱一聲:“渾小子,姑奶奶饒不了你!”


    右手一伸,食中二指快如閃電,雙龍奪珠,向對方雙睛點去那壯漢全身向後一躍五尺,先求保護他的一雙眸子。


    兩人接著又狠狠拚了一招。


    董卓英急急叫停,警告二人道:“本人約法三章的第一條,如有人擅不遵守,立即趕出場外!”


    那維吾爾壯漢是個直性子,忙不迭的道:“當然!當然!”


    “一朵花”可就不一樣了,眯著一雙鳳眼道:“人家為你吃了那麽多苦,你怎麽一見麵就對人家凶巴巴的?”


    董卓英冷冷地道:“兩位請吧!”


    果然,二人這番較量,已略為斯文得多,不像剛才那麽窮凶惡極,不死不休。


    就在兩人鬥到第七招時。


    “一朵花”一招穿雲撥月,反向對方麵門打來。


    那壯漢不知是計,左手腕一翻,想切“一朵花”的脈門。


    倏地,一聲嬌笑傳出,“一朵花”的指風颯然,卻點中了對方的肋下。


    肋下一麻,接著“噗通”一聲,壯漢已栽倒在地,“一朵花”指著柳家莊一群莊丁,喝道:“快來把這渾小子抬出去。”


    董卓英正在苦笑,驀覺得眼前一亮,又從酒席中飛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俏生生的站在那裏,不言不動,凝立如女神。


    他心中一驚,抬眼望去,隻見她淡掃蛾眉,不著脂粉,雖是換穿了布衣布裙,卻也掩不住姿色的美麗,氣質的清雅。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金鳳凰於珊。


    董卓英心頭猛地一沉,腦門轟然大響,於珊居然也來參加了,怎麽先前沒見過她的芳蹤呢?往事若夢,曆曆在目,耳鬢廝磨,玉體在抱……她來了,那夏若雲呢?董卓英迷惘的看了看麵前的於珊,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於姑娘,是你?”


    於珊淡淡地一笑,點頭道:“董少俠,不,董主持人,你奇怪了嗎?”


    董卓英感到她言辭容貌之間,已滲入了無可言狀的哀怨,他心中不知道該是喜是悲?於珊輕俏的回看他一眼,道:“董主持人,好久沒見了吧!近來可好?還有古風,他呢?”


    這些話,本來很好答複,可是董卓英卻文不對題的答道:“於姑娘,區區此心唯天可表,這次前來滄州……”


    金鳳凰於珊緩緩道:“這些不必再提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那夏若雲兄來了沒有?”


    “他也來了,到時候自會與你見麵。”


    “你們兩位是從武昌趕來?”


    “差不多,若雲和我還去了一趟洪澤湖。”


    “去洪澤湖幹什麽?”


    “去吊喪。”


    “一朵花”耐性看著二人一問一答,她醋意翻騰,怒火如焚,已是忍不住了,她狠狠地指著於珊道:“你就是金鳳凰於珊?”


    於珊冷冷的道:“於珊的名字,豈是你這個騷婆娘隨便叫的。”


    “你罵誰是騷婆娘?”


    “這兒除了你我外還有誰?”


    “臭丫頭,你敢罵姑奶奶,姑奶奶要撕爛你的嘴!”


    “金鳳凰豈又在乎你蜂蕊妖精!”


    兩位女人,四隻眸子,心中都充滿了憤怒的火焰,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董卓英及時提醒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區區勸二位最好是冷靜一點。”


    “一朵花”怒不可遏,跺著腳罵道:“她是你老情人是不是,你少費心,姑奶奶非得剝下狐狸精的皮不可!”


    於珊立即還以顏色道:“本姑娘不屑和你鬥口,這樣好了,咱們好好比劃一番,看看誰輸誰贏。”


    “可以,姑奶奶完全同意,你出點子吧!”


    “我提議咱們不如來一個空中對掌。”


    “好主意!怎麽個比掌法?”


    “池畔有的是柳樹,你我各選一株,以輕功躍上樹頂,一聲呼哨,你跳過來,我跳過去,在交肩而過的刹那,各人使用拳腳,一次接一次的繼續,一直到有一方先失手跌下樹為止。”


    “一朵花”想了想,點頭道:“法子不失公平,各憑修為,不過,輸了又該如何?”


    於珊斬釘截鐵的道:“折劍退出江湖。”


    此語一出,場中群豪各個大驚,相互看看董卓英看他如何處理?董卓英大聲喝道:“不可以,約法三章在先,任誰都得遵守。”


    兩女已不理會這些,各人迅即躍上一株柳樹樹巔。


    此時,古風遠遠在坐,望見二女扭身上樹,均肩平如水,輕如鴻毛,輕功造詣,平分秋色,不禁坐立不安。


    如有任何一方傷亡,內心將深感不安。


    “一朵花”性子急,未等對方站好,倏地一聲清嘯,飛身一聳,恰像野鶴騰空,破空直掠而來。


    於珊不敢怠慢,拔身一聳,也似健隼飛天,一下升起。


    兩人在空中遇個正著,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一朵花”發動在先,先搶攻勢,她在空中左手一揚,右拳一伸,駢指如戟,直戳於珊的雙目。


    於珊心知她這一招可實可虛,不論自己側頭閃躲或是舉手招格,對方便微一借力,可淩空翻身,使出掃葉腿,攻向自己下三路。


    她立身行險,一鼓氣勁,不拒不閃,徑向對方手指迎上。


    “一朵花”乍睹對方拚卻被點雙目之險,硬行撞來,心中立生戒心,不知她安的是什麽計謀。


    於是,略一猶豫,指力不由往回一斂,但左掌右拳仍相互為用。


    但高手過招,快如電閃,稍一猶疑,就會給對方可乘之機。


    果然,“一朵花”和於珊,雙雙都被對方伏手擊中,悶哼一聲,一個在肋下,一個在小腹。


    “砰!砰!”的兩響,“一朵花”先摔倒,於珊跟著也倒下。


    “一朵花”臉色蒼白異常,目射寒芒,咬牙切齒的指著於珊道:“臭狐狸精,姑奶奶認栽了!大不了,二十年後,姑奶奶再和你算賬!”


    話聲甫落,右掌擊向自己天靈蓋,倒了下去。


    群豪驚叫聲中,古風飛身來搶救。


    古風就在現場施以急救。


    董卓英浩歎一聲,久久閉目不語。


    於珊雖也摔下樹,掙紮起身,乍見對方自栽,心中也不覺沉重異常;悵然道:“想不到她性子這麽烈,不知生死如何,我又何苦……”


    話聲中,神情哀怨看了董卓英一眼,扯身彈躍而去。


    古風急叫道:“於姑娘,一切因果,自有天定,何苦自責如此!”但於珊走得老遠已聽不到了。


    董卓英眼望著遠去的於珊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紅粉佳人,她們二人都對自己一往情深,奈何自己天涯淪落,無緣接受。


    不由感觸良多,長歎了一聲,喃喃自語地道:“父仇未雪,亡母含恨,如生異誌,有如此樹!”示意古風將“一朵花”扶下去治療。


    他雙手抓著一株大柳樹幹,猛力一拔。


    猝然那株一人合抱的大柳樹,嘩啦啦地枝葉紛紛斷裂,離地拔起,根莖帶動了泥土,翻翻滾滾。


    這一手駭人神力,當場驚呆了所有眾人。


    空如大師和一陽道長,分別自座位上站起,一個念“阿彌陀佛”,一個念“無量壽佛”,雙雙說道:“董少俠神功蓋世,英雄宴深慶得人,恕即告辭了!”


    一僧一道為群豪之首,僧道告辭,群豪自忖留此也沒有希望,立即自動走了一大半。


    此時,天壇上又出現了一路大金字:“董主持技壓全場,寶物酬神功,千秋傳佳話。”


    大字旁附有一路小金字:“請董少俠及古風駕臨綠荷亭小酌。”


    古風隨著董卓英如約來到翠柳池池心荷亭,亭中早已擺有上等酒席一桌,隻等他二人到來。


    柳莊主柳錚帶著他的五位門徒,已在亭中相候。


    雙方坐下後,柳錚嗬嗬大笑,道:“五年一度英雄宴,以這次董少俠主持得最精采,老夫不勝榮寵。”


    說罷,輕鼓二響,下人立即抬著玉牌金鼎送到亭中,柳錚道:“區區小物,送與有緣人,請董少俠笑納。”


    董卓英堅持不受道:“區區此來,誌不在寶物,請莊主收回成命!”


    柳錚正色道:“少俠的來意,老夫明白,請看此帖。”


    董卓英接過帖子,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拋妻棄子,遊俠江湖,池州聒禍,遽遭毀容。誅心員外謹誌。”


    董卓英看了直搖頭,他似解又不解,誅心員外寫這些幹什麽?是寫給誰看的?寫給自己看就大可不必。


    若寫給別人看,何必選在此時?一想到這裏,直爽的道:“莊主,在下無法相信。”


    柳錚誠懇的解釋道:“董少俠,老夫年近古稀,從不偏袒,司徒業其為人,也光明磊落,董少俠對他恐有誤會……”


    “不!”董卓英一雙眸子,突進射出冷芒,使人不敢卒視。


    怔了怔,柳錚強笑道:“董少俠,老夫句句實言,並願以家小擔保……”


    董卓英厲聲道:“莊主大可不必,在下隻求於莊主一點。”


    柳錚道:“請賜告!”


    “他既不在貴莊,請問何時離開的?”


    “七天之前。”


    “去往何處?”


    “老夫實在抱歉,他沒說,隻約定兩年來一次,教導小女練功。”


    “如此多謝了,在下這就告辭!”


    柳錚忙道:“董少俠,請把玉牌金鼎帶去。”


    董卓英俊麵微紅,道:“不,莊主的盛意,在下心領了。”


    “不可以,人無信不立,少俠,你我都是君子。”


    “莊主既是這麽說,在下隻好接受了。”轉頭向古風:“古風,你我相交,情同莫逆,玉牌金鼎煩請代為保管,一年後我會來找你,吳姑娘負傷就煩留在莊上治療了。”


    柳錚對古風甚有好感,笑道:“古少俠幹脆就留在敝莊一年,老夫正有事請教!”


    這次輪到古風臉紅了,有心人都明白,柳錚留下古風,還不是為他的寶貝女兒柳逸蘋著想。


    古風正待推辭,董卓英卻深有用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敢情好,一年後如在下幸得不死,一定會來貴莊好好嗚一杯。”


    話聲剛落,他已彈身而起,如一抹輕煙般飄逝離去——


    黃金社區掃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入雲仙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鬼穀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鬼穀子並收藏入雲仙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