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騎快馬在蜿蜒如帶的武陵山道上疾馳,路愈來愈陡,愈來愈窄,但那兩位騎者並未放慢騎行的速度,而是夾緊馬肚,俯身向前,催促著四蹄生風的坐騎向前奔馳,讓山風在耳邊呼嘯。有時,山路似乎到了盡頭,迎麵一堵千仞峭壁擋路,然而馳到麵前,卻又峰回路轉,豁然開朗,又是一番天地。


    武陵山雄奇險峻,危岩接著危岩,道路是在岩壁上鑿成的.齜牙裂嘴的巨石懸在頭頂,象是隨時會掉落下來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當那兩騎經過一座形如巨鈸夾峙的山岩時,崖壁頂端,一塊磨盤大的風化石,陡然從天而降,墜落在馬頭前的山路上,轟然一聲,空穀傳音,煞是嚇人。兩匹正在飛奔的快馬驟然受驚,一聲長嘶,忽地前蹄乍起!


    前麵一匹馬上的騎者,反應極其敏捷,見坐騎受驚直立,他兩腿一緊,立起身來,一手緊緊挽住韁繩,一手閃電般抓住馬鬃,身如磁石般粘附在馬背上,居然沒有趺落下來.後麵那匹馬上的人猝不及防,被馬一掀,身子騰空而起,離開了馬背。但他身手矯健,就在眼看墜落萬丈懸岩之際,雙腿一曲,淩空側身一滾,剛好夠著山道的邊緣,複又滴溜溜朝裏一滾,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他拍拍身上的塵土,走到第一匹馬跟前,對端坐馬上的人一拱手:


    “肖館長……哦,肖客官,馬上的好功夫,佩服,佩服!”


    肖長庭微微一笑,道:“於英雄取笑了。”說著輕輕跳下馬來,摸了摸濕漉漉的馬肚,連聲讚道:“好馬!好馬!”


    於冰風拍了拍馬背,歎道:“本想將此馬送給兄長騎乘,隻可惜眼下朝廷眼目甚多……”


    “於英雄不必客氣,”肖長庭從馬背上解下自己的包袱,係到背上,“過了這個山穀就是摩天嶺麽?”


    於冰風點點頭,他奉周國忠之命將肖長庭送過葫蘆寨,至於喬裝改扮成客商的肖長庭要到哪裏去?幹什麽?周國忠不曾告訴他,他知道堂會的規矩,也不去打聽。不過,經過清風穴一場惡戰,肖長庭與三佛堂聯手力殲朝廷侍衛和青鷹幫賊子,後又冰釋前嫌金蘭結義,使他一改對肖長庭的成見,轉而十分敬佩。這番護送他出山,是他主動爭取來的。


    分別在即,他指著前麵的山口說:“前麵便是葫蘆口,山勢險峻,馬匹過不去。奉大哥之命,小弟隻能將兄長送到這裏了。”


    肖長庭雙手一拱:“於英雄保重,後會有期!”


    於冰風單足一點,輕身跳上馬背。他偏著頭對肖長庭說;“實不相瞞,前日兄長大鬧三佛堂,小弟幾乎栽在你手中,心中甚是不服。今日奉大哥之命,前來相送,本想在馬上勝客官一籌,不料,這馬上功夫也不是兄長的對手。我算是服了。不過,若是三佛堂能逃脫官兵圍捕;你我再有相逢之日,在下還有一手功夫要向你討教!”


    肖長庭不覺一笑,正待開口,於冰風打聲呼哨,一人兩騎,飛奔而去。


    蹄聲得得,塵土飛揚,轉眼之間,人馬已不見了蹤影。真是快人快馬!


    肖長庭整了整背上的包裹,大步流星走上山石陡坡。


    肖長庭雖不是山裏人,但仗著一身極好的輕功,沒費多大的力氣就翻過了葫蘆口。


    出得葫蘆口,山裏又是另一番景象。群巒疊翠,芳草萋萋。此刻已是初秋時分,山裏桂花盛開,香氣馥鬱。肖長庭隻覺清涼之氣,沁腑之香,拂麵而來,不覺心中的煩熱頓解!


    縱目遠眺,山崖下一泓碧綠潭水。山頂上一條瀑布,如匹練直衝而下。陽光中,爆布瓊珠飛濺,幻著七色異彩,奇麗無儔!


    山中泉水丁丁,鬆濤聲聲,鬱雷般的潭水聲中,夾著清脆悅耳的鳥鳴,秋蟲的低低細語,使人舒心愜意,如癡如醉,流連忘返。


    肖長庭深深地吸了口氣,心想:難怪世上有許多出家人,看破紅塵,願終日守在這空山幽穀。此時,此景,此物,此情,竟使他心中也萌起一絲超凡脫俗之念。


    “當!當!當……”不知山中哪座寺院敲響了鍾聲。那鍾聲雖然悠遠,卻是洪亮、渾圓、沉重。


    肖長庭聽到鍾聲,全身一震。他想起了這次進山的重任,不覺臉色凝重起來……


    他拍拍背上的金刀,捏了捏暗藏在包裹中的碧霄劍,運起輕功,疾步奔向摩天崖.行未多遠,猛見一堵峭壁陡起,危峰刺天,山勢極是險峻。山崖下綠苔斑駁.青藤垂掛.一座杉皮蓋頂的小屋嵌在石壁之中。好一個幽靜,隱蔽的藏身之處!這就是肖長庭接‘貨’的地方.肖長庭來到小屋前,輕扣柴扉:“請問吳媽媽可在家?”


    “吱!”一聲響,門拉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個老太婆布滿著皺紋的臉,臉上兩隻深陷的眼睛用疑惑的眼光在肖長庭身上掃來掃去。過了好一陣子,門後的老太婆才說:“請問客官尊姓大名,找吳媽媽何事?”


    肖長庭雙掌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在下姓劉名子遠,受人之托前來找吳媽媽取一件山貨。”肖長庭不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他闖蕩江湖多年,閱曆豐富,深知江湖之上無處不有風險,尤以眼前的這樁大事,更是要格外小心謹慎。


    “劉客官,屋裏請。”老太婆拉開房門,讓肖長庭走進屋裏。


    這是一座利用天然山洞改建成的小屋,石桌,石凳,連床也是依就著洞中的岩石鑿成。


    低垂的青藤攔住了屋外的光線,陽光射不進來,屋內黑乎乎的。


    肖長庭因習祖傳金鏢絕技,練得一雙夜眼,洞中視物,倒不覺十分費力。他解下包裹放在石桌上,落落大方地坐下。


    老太婆給肖長庭沏過茶後,也在石桌對麵坐下.她,五十開外,骨瘦如柴,麵如骷髏,臉上的皮肉象是貼上去一般.她仍在端詳著肖長庭,眼裏閃著兩顆黑森森的亮點,半晌,才開口說道:“我就是吳媽媽。但不知劉客官要的是哪種山貨?”


    老太婆的話使肖長庭頓時心生疑竇。貨隻有一件,既是周國忠所托,吳媽媽豈能不知,她為何吐出此言?猜測,懷疑,試探,還是……肖長庭不露聲色,端起茶杯,說:“難道吳媽媽不知我要的是哪種貨嗎?我是受人所托,也不知道要的是哪種貨。”說話之間,他的腳在石桌墩上觸著了一種粘糊糊的東西。他裝著喝茶,低下頭,定睛一看,不覺心中一陣抽搐。那粘糊糊的東西竟是一團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肖長庭神情坦然,手暗中摸著了包裹中作為聯絡信物的碧霄劍劍柄。


    這時,那老太婆站起身來,說道:“既如此,客官請隨我來。”她走到石壁旁,扭動機關,吱呀一陣鈍響,一個黑魑魑的洞口出現在肖長庭麵前。


    肖長庭手提包裹,毫不猶豫地鑽進了暗洞.


    洞裏散發著令人惡心的黴味。肖長庭緊跟著那老太婆身後來到一處秘密洞內,洞壁四處,半截蠟燭閃射出昏黃的光亮。肖長庭鷹隼般的眼光迅即掃過四周。他拎著包裹在洞穴中央站定,目光炯炯地瞧著那老太婆。


    那老太婆晃了晃身子說:“貸就在這洞穴中。但不知劉客官受何人之托前來取貸,隨身可曾帶有信物?”


    肖長庭一陣仰天大笑:“你我素不相識,不帶信物,怎能取貨?吳媽媽請看,信物在此!”說罷,肖長庭包裹一拋,颼地從包裹中拔出暗藏的碧霄劍來,但見一縷寒光,炫人眼目,洞穴之中,四壁生輝!


    那老太婆一看,刹時臉色倏變,身子驀地向後一躍,雙掌猛拍,厲聲喝道:“與我將叛賊拿了!”話音未了,四個侍衛從暗壁隱處,應聲而出,撲向肖長庭。


    果然是大內侍衛賊子!肖長庭亮出的碧霄劍就是周國忠交給他與吳媽媽接頭的信物。在石屋中那老太婆的問話和石桌下的血跡,使他已感覺蹊蹺,所以在出示信物時,他摔包出劍,意在試探。老太婆不識信物,見肖長庭驟然出劍,以為機關泄露,情急之下便喝令動手。


    說時遲,那時快,四個侍衛,四把鋼刀,寒光點點如浪花般向肖長庭直灑下來。肖長庭傲然立定,凝身不動,待刀鋒臨至身邊,才陡地一聲大喝,手中寶劍倏然出手,一招“秋風掃葉”,劍隨身轉,迅逾狂飆,抖起一圈劍光。青光閃處,隻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侍衛手中的四把鋼刀已被碧霄劍齊齊削斷。


    四個侍衛相顧駭然,那老太婆更是大驚失色!


    肖長庭一招得手,勢不饒人,趁侍衛驚疑之際,劍鋒一轉,突地往下一折,嗤地將一侍衛的手掌齊腕截斷!幾乎與之同時,他左手一掌擊在另一個侍衛的胸上,那侍衛“啊呀”


    一聲,倒退數步,靠在洞壁上,嘴角鮮血汩汩流出。


    那老太婆不曾料到肖長庭這般凶猛,手中的寶劍竟能斬金切玉,削鐵如泥,原想手下的四個侍衛都是大內高手,拿一個小小的山賊易如反掌,無需自己動手,所以未曾帶著兵器。


    此刻見狀,不覺心赫,倉促間向後一躍,退出一丈開外.“妖婆,哪裏走i”肖長庭斷喝一聲,擻開剩下的兩個侍衛,向那老太婆猛撲過來。他劍疾如電,出手極快,那老太婆避之不及,頭上的假發被碧霄劍一劍挑落,露出個光禿禿的頭頂來。肖長庭存心留下他這個活口,好打聽“山貨”的下落,否則這一劍改挑為刺,“禿驢”的喉頸準是一個對穿。“禿驢”心中明白,不禁額上沁出汗珠來。身後兩個侍衛猶不知死活,揮著斷刀偷襲上來。肖長庭頭也不回,劍走偏鋒,“鐵鎖橫江”橫劍一格。


    兩侍衛招勢一變.避開劍鋒,一上一下,分擊而來,逼得肖長庭不得不轉回身子。“禿驢”


    得此喘息機會,雙袖一紮,一雙手掌並舉,“潛龍出洞”,猛擊肖長庭背心。肖長庭被兩柄斷刀纏住,回不過劍來,洞內太窄又怕設有機關,不敢騰跳,隻得運氣於背硬接一掌。“恍當!”“禿驢”一掌擊在肖長庭插在背部的八卦金刀背上,手掌一陣炸痛。


    肖長庭卻覺胸內血氣翻騰,他暗吃一驚,好功力,若不是金刀護住了背部,受傷定是不輕。肖長庭再不敢大意,嗖地抖開劍鋒,身子順著劍勢轉了個圈,但見四麵八方,劍光閃爍。


    “禿驢”帶著兩個侍衛將肖長庭圍住。他們不敢強攻,但兩柄斷刀上下翻飛,風聲颯颯,一對肉掌,掌風呼呼,甚是淩厲.肖長庭暗中慶幸,若不是禿驢未帶兵器,自己趁敵大意先傷兩侍衛,要與五人爭鬥,恐怕還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心想朝廷盡派一流高手在此,可見“山貨”之重要,事不容遲,速戰速決,尋找“山貨”要緊!


    肖長庭一招“白蛇吐信”,接著“玉帶纏腰”,兩朵劍花,逼開兩侍衛,左手一反,悄悄從背上拔出金刀來。他雙目圓瞪,怒喝一聲,猛撲“禿驢”。“禿驢”雙掌—收,往後一躍,掌封前胸,待兩侍衛從後麵接應過來,配合出擊。誰知肖長庭是個虛招,他並不追撲“禿驢”,卻攸然轉身,金刀一揮,寶劍一送。接應過來的兩侍衛情知中計,但無法收住腳步.“噗”金刀將一侍衛攔腰斬成兩截,寶劍寒光一閃,直插進了另一侍衛的胸膛!


    肖長庭轉身準備收拾“禿驢”,卻見他已推開另一道暗洞壁門急急逃竄。肖長庭哪裏肯舍,鑽進暗洞,銜尾急追。


    鑽出暗洞,便是後山.“禿驢”運起輕功,連躥帶跳,隻顧逃命!


    肖長庭迫了一陣,漸漸落後。他想,這“禿驢”輕功甚好,料難追上,絕不能讓他逃回去向侍衛頭領報信。右手一揚,“嘰”一聲尖厲的竹哨淩空響起.“啊!”一聲怪叫,響金鏢擊中了“禿驢”的脖頸。


    肖長庭在後山的草叢中找到了吳媽媽的屍體,可憐這位善良的老媽媽已慘遭殺害,拋屍溝壑。他掩埋好吳媽媽,又把侍衛的屍體盡數拋下山崖,這才返身下山。


    一路上,他雙眉緊鎖,心事重重,吳媽媽死了,接頭尋找“山貨”的線索也斷了,怎麽向周大哥和天地會的弟兄們交待?!


    肖長庭出得山隘,回到古丈鎮,已是正午時分了。他剛走到鎮口,抬頭一看,不禁心中一陣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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