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念至心頭,仿佛抓住了一絲千絲萬縷間的線頭,連忙問道:“我,是誰?”


    蕭商羽直視著我的雙眼,眼中帶著幾絲不解:“你的魂魄還未散去,怎的已經開始思緒錯亂了?”


    “我問你,我是誰?” 我的聲音異常嘶啞,仍倔強的問道。


    見我如此固執,蕭商羽愣了一下,卻直接答道:“你是南海龍女——青懿。”


    青懿?龍女?不是蛟女嗎?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本以為前世可能我也與堂姐同名同姓?可這怎麽又冒出個南海龍女來了?


    我的眼中露出迷茫的神情,蕭商羽見狀並不再繼續糾纏此事。


    風吹起他的發,此時我才發現他的皮膚也略顯出一些細小的鱗片,分布在臉頰處,因是呈白色,不仔細看分辨不清。


    他見我盯著他的臉瞧,慌忙別過頭去。蕭商羽見我已喝完,便端起海碗,眼中充滿憐憫。


    他剛剛那一身暴戾的煞氣瞬間褪去,就這麽望著我,卻沒有再與我說什麽,如此他便徑直離開了此處。


    此後,他便再也沒有來過。在他之後,無人再來探視過我。


    我再沒有吃喝過一口,再沒有聽到這天上人間的任何聲音。


    我獨自在此遭受著無邊無盡的風刑的折磨。


    在受刑的漫長歲月中,我的左邊身體已再長不出新肉來,僅剩半幅殘軀在此苟延殘喘,飽受折磨,連地上的八卦陣已被我的血染得暗紅。


    我以為,我會就這般消亡在這陵魚的幻境之中。


    那一日,我正又一次經曆著這生不如死的風刑時,一股陰氣襲來,我發現我的左右忽然憑空多了倆人。


    不久,那倆人懶散的飄至我的跟前。


    如今我的左眼已腐蝕殆盡,已看不見了,我抬起僅剩的右眼看向他們。


    其中一人身著一身深藍色勁裝,她臉上十分白淨,雙眼無神,手上揣著一根碩大的鎖鏈。那鎖鏈比我身上的那條鎖鏈更大、更粗,拖在地上發出摩擦的聲響。


    另一人則身著短打黃衫,頭上頂著兩根觸須,正左看看右看看,不耐煩的說道:“小魚,你快些,今日我哥倆活計可不少。”


    那被喚作“小魚”的人抿著嘴,掌心朝上,憑空多了一本上書“生死簿”的簿子。


    那生死簿無風自動,翻了幾頁後,小魚快速瞄過幾頁,便鎖定了其中一頁,她口中默念著什麽,隨即對另一人點點頭。


    著短打黃衫那人便徑直走來對我問道:“姓名?”


    我閉口不答。並不是我不想答,是我實在沒力氣回答了。


    他見我低垂著眼眸,那奄奄一息的樣子,便自問自答起來:“青懿,今已壽終,由我陰帥兄弟二人——魚鰓、黃蜂,親自接引,前往轉世輪回……”


    我自嘲的一笑,原來我真的是死在這幻境中了,連陰間的人都來了啊。


    可怎麽連死都還不能離開這幻境呢?


    還未等我想明白,那小魚將鎖鏈一拋。我的魂魄便從這肉身中被抽離了過去。


    轉眼,我已被五花大綁拷在那小魚的身邊。


    我再往自己身上一看,我正穿著一件血紅色長衫,長發披肩,儼然一副厲鬼模樣。


    而我原來的肉身,左側半邊早已成了骷髏樣,僅掛著幾縷肉絲,地上浸著血沫,滲人的很。


    當我身體整個褪出肉身時,我感到有些飄飄然的輕鬆,這一刹那是我在此處這段日子裏最舒服的瞬間。


    黃蜂見小魚已勾出了我的魂,便對小魚說道:“她的三魂七魄不全,七魄被取,現下隻剩三魂。一魂入墓,一魂歸天,一魂下陰。”


    “再投胎也是個傻子。”小魚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滿著憐憫,她接下了話茬,“神君已關照過,那‘一魂歸天’和‘一魂入墓’由他保管。我們兄弟二人隻取你一魂即可。”


    我並不了解他們話的意思,卻也毫無細究的力氣了。


    隻見那黃蜂抬手在我天靈蓋上拍了一下,再回身時,我忽見麵前竟又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我”!


    我們三個“我”正麵麵相覷,都迷茫得很。


    小魚抬手將那兩個“我”化小後收入袖口之中,對黃蜂說道:“我稍後去神君那跑一趟,眼下這個我們便帶走吧。”


    黃蜂此時那兩碩大的眼睛轉過來盯著我,他的嘴是碩大的一對昆蟲的口器,對我問道:“你還有何心願未了?”


    我此時呆呆的,腦袋如同灌滿了漿糊。


    小魚歎了一口氣,對我解釋道:“你的魄珠被剜,這魄珠中蘊涵著你的七魄。”


    “這七魄包含著:‘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你如今失了七魄,自然是呆呆傻傻的,對各種情感、情緒都失了反應。”


    “我與黃大哥二人,今番特來此處,是為帶你走。你若是還有何心願未了,可與我們說來聽聽,不願與我們兄弟二人走的緣故何在?”


    又過了一陣,我呆愣的問道:“我該去往何處?”


    “輪回轉世,人間道。” 那黃蜂迅速的回答著,邊警惕的看著這四周的風,仿佛在觀察著什麽。


    但這四周的確詭異的很,明明之前風大的很,如今卻毫無一絲風。


    “我不想再轉世,若我必死,那就不必再活了。”這段時間的折磨已將我徹底擊垮。我再不願投胎轉世,再去經受一次這未知的苦。


    他二人對視一眼,黃蜂開口道:“若要死,還不簡單。我觀此處風刑已止,下一場雷刑將至。若你執意不願走,便在此處等著,這雷刑來了,保管叫你魂飛魄散……”


    “黃大哥!”小魚出聲喝止了他,轉而對我命令道:“你必須跟我們走。你在此處已受滿地獄刑罰,由不得你不走。”說著她伸手要來拉扯我。


    我見她伸手,我不知何處來的力氣,抬腳就要跑。


    見我要跑,那小魚猛地一提鎖鏈,卻沒想到那鎖鏈就這麽紛紛掙斷在地,他倆愣在了當下。


    我見自己已獲自由身,便跑到這八卦陣的最邊緣,背對四周這黑暗虛空。


    他們對此處十分忌憚,並不靠近,厲聲嗬斥我道:“大膽孽畜!還不趕緊過來!”


    “我一生未曾傷天害命,卻無辜含冤枉死。”


    “我未曾做錯事,為何落得這般下場?”


    “我,願將此冤情上表天庭,下鳴地府。”


    “我的冤屈,當奏九霄!”


    我說著說著,眼眶發酸發紅,哽咽無比。


    回憶著這短暫的三幕,洞穴中、桃林中、刑台上……我的委屈隨著我的言語陡然從內心升起……


    “若有絲毫虛言。”


    我的眼眶中溢出血淚來,滾燙的附著在我的臉上。我毅然伸出三指,指向蒼穹,發下毒誓。


    “三界除名,永無輪回!”


    當我用力吼出這句話後,我終於明了。


    這就是我的記憶,是我前世的片段。並非是陵魚的幻術!


    我真正的前世記憶,在他幻術的指引下,複蘇了一小部分。


    仿佛是上天對我淒厲的控訴與死誓的回應,夜空被一道迅疾的閃電劃破,如同神隻的利劍,在暗黑的夜幕下留下一道耀眼的光痕。


    “糟了,雷刑要來了!”黃蜂臉上顯出恐懼的神情,立刻伸手拉住要衝來抓我的小魚,他二人瞬間就地憑空消失。


    此處僅剩我與我的半幅肉身,那肉身的蛟尾已爛的不成樣子。我走到正中肉身邊上,伸手拂過我的肉身,卻再也觸碰不到它。


    四周夜幕的虛空旋起幾絲與眾不同的潮氣,又跑出幾道閃電如同旖旎的銀蛇,在四周虛空中穿梭著,時不時點亮濃墨雲層。


    我最後看了一眼此處刑台,抬手跳起“引魂舞”——這一回,引的便是我自己的魂。


    我緩緩翩翩起舞,在我的屍身周圍躍起、旋轉、飛舞,就這麽舞向這邊緣……


    最後一步如我意料的踏空,如一隻撲火的蛾,撲向那四周無盡的虛空暗夜之中。


    我疾速的下墜,冰冷的寒風刺向我魂魄。四周不斷響起驚雷,猶如天神的戰鼓,又仿若巨龍的咆哮,釋放無盡的威嚴。


    我的血淚四濺,心中滿是決絕,已是一心求死。


    驚雷與閃電在我的四周回蕩,交織成巨網,很快將我裹挾住。


    我本以為風刑已是痛楚的極限,萬沒想到當雷刑加身,每一次震耳欲聾雷鳴與鞭擊的苦楚都能將我瞬間撕裂成無數碎片,如同天崩地裂那般,讓我難以承受。


    就在如此疾速的下墜中,忽見一聲劈雷,仿佛有千萬束燈盞照亮了天際,驚心動魄的雷聲轟鳴不止,雷電如鞭,不斷抽打著我這一縷孤魂。


    當我的意識逐漸開始渙散,眼皮重的如千斤重時,四周的雷聲越發變得沉悶,仿佛就要衝破厚重的雲端,向我衝來。


    ——這次,我是真的要魂飛魄散了嗎?


    恍惚間,我不再下墜,停在了半空中並感到一陣冰涼的觸感。


    我迷迷糊糊的努力睜開眼,隻見一尾巨大白蛇正將我的殘魂蟠在懷中。


    它將幾近透明的我全然攏住,並搖尾發力,向上猛衝!


    我們的四周雷聲潮湧、閃電鞭舞,猶如千軍萬馬奔騰。


    而這白蛇帶著我宛如閃亮的圓弧從雲間一路馳騁到天際,企圖劃破這昏暗的四周。


    一陣短暫的沉寂過後,閃電忽至,形向四麵八方伸展,將整個天空切割的支離破碎。


    雷鳴緊隨其後,雷聲滾滾,如千萬座高山崩塌下來。烏雲在我們四周翻滾,如千萬個山峰簇擁前來。


    它擁著我左右避讓著,如履薄冰。


    黑雲翻滾,沉悶的雷聲越來越近,仿若下一秒便要衝破烏雲的束縛,撕開雲層,向我們衝來。


    那耀眼的閃電藍光急驟馳過,緊接著一聲巨雷隨之轟響。


    在這雷鳴電閃中那白蛇已被震的搖搖欲墜,我伸出冰冷的手,竟觸碰到了它的身體,我詫異道:“難道你也是魂魄嗎?”


    “你是特意來救我的嗎?”


    “謝謝你。”


    謝謝你,為我收魂……


    “可你不用陪我死啊。”


    語畢,我便用盡全身力氣,掙脫它的懷抱。幻化出巨大的蛟形,將那白蛇護在胸前。


    我的後背,正麵迎上那一記猛烈的雷擊!


    陰沉的上空中忽然亮光一閃,閃電將漆黑的天際撕開一個破口,“轟隆”一聲響徹雲霄。


    耀眼的光芒從雲層中刺下,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像一片巨大的瀑布,從遠處遮天蔽月的卷了過來。


    天裂開一半任由雨水傾倒下來,雷電蛇形穿梭在暴雨中遊走。


    那白蛇的雙眼緊緊盯著我,露出悲痛欲絕的神情,緊接著它居然嘯出一聲似龍吟般的嘶吼。


    我心頭猛然一震,隨即我再也支撐不住,又一次化為人形後,如一片枯葉翩翩墜落。


    最後的最後,我隻記得它又一次將我擁住,而在他冰冷的懷中,我獲得了最後的寧靜。


    ------


    我再一次猛然驚醒,睜眼便見自己仍身處符泉岸邊,如一條溺水的魚大口呼吸著。


    而那陵魚正在池子裏悠閑泡著,見我忽然醒來,他的頭僵硬的緩慢回了過來,臉上露出那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都見到了什麽?” 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著。


    我這一次醒來,心中仿佛多了什麽,也明白了什麽,我的眼神冰冷的望向他。


    “你都記起來了……你……”那陵魚仿佛嚇得屁滾尿流,扭身就想往水下跑。


    我心中召喚著避水劍,避水劍從我手臂上如蛇般竄入水中,重重將他釘在池中。


    “啊——!” 他如蚯蚓那般不斷扭動著身體,恐懼爬上了他的臉頰。


    “你不善近戰,是吧?”


    “陵魚,善禦水製幻。”


    “這符泉便是你為我編織的幻境,而那些回憶,則是你撼動了我腦中的幾絲封印,是我本身的記憶。”


    “我被自己的回憶困住了,若我不再醒來,則就會死於你的幻術之中。”


    “你可真行啊。”


    “好一條陵魚。”


    我獰笑著走向他,一手按住他的腦袋,一手抽出避水劍。他藍色的血頓時傾泄在這一汪清泉之中,無比妖豔。


    “看在你妹妹綠姝的份上,今日我不殺你。”


    我已記起綠姝,她如今又在何處?


    “青懿”,又怎會變成我堂姐的姓名?


    我已躍下誅仙台,理應神魂俱滅,何故我又重生在這人間?


    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是怎麽回事?


    -----


    注解:


    魚鰓、黃蜂,隸屬地府十大陰帥妖冥使,負責接引水族與蟲族死後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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