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盡的黑暗中,仿佛我聽到有人一聲聲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卻恍恍惚惚,還是那一縷虛無縹緲的魂兒在四處遊蕩著,一切如夢似幻,好不真實。


    困倦之感流淌過我的四肢百骸,我眨了兩下眼後,終於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青懿姑娘,您終於醒了。” 綠姝那張放大的臉正湊近了看著我,滿臉焦急,仿佛我已經睡了好久。


    青懿?我怎麽成了青懿?


    “這是哪兒?” “我”的聲音不受我控製的從我的口中傳出。我愣住了。


    佛家說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識。


    在上一個幻境中我僅擁有“意”這一識,缺了“眼耳、鼻、舌、身”五識;而在這個幻境中,我唯獨缺了“意”,我並不能控製自己的行為。


    這陵魚的修為果真出神入化,麵對這多重幻境,我不僅犯起了難,我又該如何離開此處呢?


    難道我會一輩子留在這幻境之中嗎?心中生起一股惡寒。


    “白公子為您向娘娘求了情,您隻要向娘娘服個軟……就不要再抗旨了……”那綠姝連環炮般的勸導著我。


    我愣是聽不懂了,怎麽整還出來個娘娘了?


    “神君現在何處?” “我”沒有正麵回答綠姝的問題,反而詢問起另一個陌生人來。


    “您還想著那神君?您出事也不見他來探望一眼!”綠姝略有不平的撅著嘴,見“我”神情嚴肅,還是透露了出來:“聽說神君閉關了。”


    “閉關了……”“我” 低垂著眼眸,若有所思的垂下了頭。


    “綠姝,你退下吧,我乏了。” “我”略顯疲憊的對綠姝揮了揮手,示意她離去。


    綠姝立刻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待她離去後,我下意識的看了看這屋子的陳設。


    此地完全不同那黑暗水域的洞穴,這屋子不但大得很,且十分亮堂,此時“我”正窩在美人榻上遙望窗景。


    那窗外是觸手可及的翩翩白雲,更有仙鶴在空中飛舞,再往地上瞧去,金沙鋪地,緩緩地流淌著。


    此處難道是仙境嗎?我從未見過如此美景,不免好奇起來。


    “我”見綠姝走遠了,便搖身一變,竟化作一隻白蝶從窗框之間飛了出去。


    剛飛出窗外,我便感受到“我”越飛越高,“我”的下方空中有幾隻仙鶴在盤旋著,溫柔的風拂過我的臉龐,吹動著我的翅膀,那感覺好不愜意。


    四周的景致處處精致,亮如白晝,還見到了不少青鸞鳥在樹上吟唱著小曲兒,更有碩大的錦鯉在空中遊水,燈籠掛在枝頭。


    富麗堂皇,如夢似幻。更有貌美仙娥在其中往來憧憧,看的我是眼花繚亂。


    但我依舊能感受到“我”的心情十分焦躁、不安,於是再美的精致也失了它原本的風采。


    隨著越飛越遠,漸漸的,我發現四周的景致開始變得荒蕪,人煙開始變得稀少,甚至沒有生靈的氣息。


    四周紛亂的蘆葦杆雜亂生長著,像是一條幽深小徑,不知其通往何處。


    “我”,究竟要去哪兒呢?又要去幹什麽呢?


    又這麽飛了好一會兒,迎麵而來一陣颶風。


    白蝶被一陣風吹的身形混亂,好不容易穩住翅膀的平衡,卻又突如其來了一陣急雨,給吹的左晃右擺。


    耳邊不時還夾雜著閃過幾絲雷鳴電閃,刹時天色便暗了下來。我下意識的有些怕打雷。


    就這麽一小會兒怎麽天氣又變了?此地究竟是何處?怎的如此怪異?


    我的心中又開始打起鼓來,心中默念著:避水劍!避水劍!……


    卻還是毫無變化,我不免有些害怕,這幻境難道我是這輩子出不去了嗎?


    正當我獨自恐懼時,白蝶終於飛過了這一陣的怪異天氣。


    我眼前立刻闖入一陣濃霧之中,半晌霧氣才四散開來。


    如此我才見到一麵高聳入雲的圍牆,我又一次看呆了。


    這牆極盡奢華,鑲嵌著瑪瑙、綠鬆石、紅寶石等寶物,且高不見頂,直衝雲霄。


    白蝶卻熟門熟路,頓時急轉彎,往圍牆下的狗洞鑽去。


    我立刻閉上了眼睛,風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我再次睜開眼時,發現這竟是一片巨型花園。


    花開正美,繁花似錦。我不禁看呆了。


    白蝶並不停歇,又飛了好一陣,飛得我已經有些暈頭轉向,口中泛酸,有些想吐。


    正前方出現了一棵巨大的桃樹,樹下正坐著一個人。那人白衣烏發,長發落地,赤足跪坐在樹下,背對著白蝶。


    白蝶見到他,便就地旋身化出人形。


    我想,這便是“我”我要找的人吧。


    他並沒有因為“我”出現而轉身,他依舊氣息平穩的背對“我”正襟危坐。


    “神君,娘娘已將我賜予白公子。”


    “我並不願跟他走,我隻盼著年滿能早日歸家。您看在我日夜侍奉您的左右,您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


    “我”說完便立刻跪在了地上,目光灼灼的望著那個背影。


    毫無回應。


    “我”見狀,直起身,繞道神君的正麵。猛的看見這一張臉,又一次令我感到心快要跳出胸口。


    他正閉著眼,如此這般相對無言良久,終於開口說道:“萬般皆是緣。”


    “緣?我化作白蝶,日夜與你在此處相伴,難道不是緣?”“我”說著便紅了眼眶,聲音略有些哽咽。


    “青懿。”


    “嗯?”


    “你可知無常?便如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我”的眼淚忽然盈滿了眼眶,喉頭發酸,開口卻是決絕道:“既如此。”


    “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


    “青懿如此曉得神君的意思了。”


    “我”放完狠話便立刻扭頭準備離開,眼中的淚終於還是如斷了線的珍珠那般落下來。


    “吾與汝,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忽然背後居然也傳來這樣決絕的一句話。


    “我” 聞言差點腿軟立刻要摔倒,穩住了身形,卻再難穩住崩潰的情緒,回頭看了他一眼。一眼萬年,情深似海。


    他卻依舊閉著眼在蟠桃樹下入定打坐,如那千萬年的神隻,莊嚴肅穆。


    “我”失魂落魄看著那樹下的神君,說道:“神君,若及黃泉,也不必再見。”語畢,“我”便失魂落魄的跑開了。


    我目睹了這一切,心痛如刀割,之前目睹堂姐受刑,已讓我渾身顫栗,如今心口的痛楚猶勝當初。


    那神君的麵貌仿若蕭商羽無二,這陵魚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將我拖入此幻境便是為了離間我們所有人嗎?


    而我的魂在“我”轉身跑開的那一刹那,從肉身中被整個抽離出來。


    如此,我便見到那神君在“我”跑開後不久便轉過了身,睜開眼,一雙暗黑色蛇瞳居然落下了兩行淚。


    “我若幫你,便是坐實了你我之間有情,你就沒有了活路。你現下跟了那白罄臣,多少有條生路……” 他口中喃喃道。


    我的鼻頭發酸,怪不得堂姐對蕭商羽如此情有獨鍾,而蕭商羽執意要尋蛟,其實尋得便是青懿堂姐。那是前世今生的宿緣。


    蕭商羽曾對我說過:“曾有一個人對我說過,前世的夙願若未圓滿,就重新再來一次。”


    他前世的夙願是希望與堂姐在一起吧?是否也因為堂姐的緣故,將我認錯了呢?而所有的對我的好,其實都屬於堂姐。


    是我竊取了原本應該屬於堂姐的一切嗎?


    我才是那個最多餘的人嗎?


    不,我努力搖搖頭,不,顧星燦說過,妖,善欺瞞!


    這一切都是那陵魚在作祟!一定是!我不斷的在心中默念著這一切是假的,可是我的心卻慌亂不堪。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向我襲來,我被吸入一處如萬花筒般的管狀物中。


    待我回過神,我的雙手已被鎖鏈束縛在身後,膝蓋處被踹倒,跪倒在巨大的八卦陣中。


    這一回,我六識具備,隻見此處四周懸空,周圍天色如日夜交替,半白半墨,隱約點綴著些許繁星。


    但毫無人聲,無活物氣息。氣溫很低,待了片刻便覺渾身發抖。


    此處風很大,尤其寒風刺骨,每當這風刮過我的皮肉,便在我的身上綻開一處刺骨刀傷。


    如此在這詭風中待了幾個時辰,我的臉、我的身體已不成人樣,血黏著身上的白衣被浸濕成了紅衣。


    我亦無力再站,徑直跪在這八卦陣中,我隻能聽得到自己“撲哧撲哧”的呼氣聲,喉嚨亦是火辣辣的。


    身後不知是誰,對著我的膝蓋猛踹一腳,我失重倒地。


    剛倒地,身後有一人便立刻扯著我的頭發,將我仰頭拉起來。此時我便忍不住噴出了一口血。


    “罪仙青懿,生性淫亂,侮神辱仙,罪大惡極。汝,可悔?”


    此時,高處傳來一女子的聲音,卻見不其人。


    這一次,我用盡全力,眼眶溢出血淚,怒道:“一派胡言!”


    “死不悔改。行、刑!”隨著她的一聲令下。


    我身邊頓時多了兩人,那兩人身著白衣。


    那倆人將我按倒,一陣劇痛從我的肩胛骨穿透,兩條泛著金光的鎖鏈從肩膀處穿透,將我吊了起來。


    此形容與當初在黑水洞穴一般無二,我以為接下來便又是那拔鱗之刑。


    萬萬沒想到,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雙青色鞋履。向上望去,綠姝的雙眼腫的如同兩個小饅頭。


    她紅著眼顫抖著手,端著一隻透明的海碗,很快繞到我的身後。


    我本以為再多的痛楚我都應該已經麻木,可當背後被一人用砍骨刀砍來時,我依舊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


    “褫奪仙骨!”


    我感到背後那人用砍骨刀往我的背脊上砍了數刀,我整個人已汗如出漿。


    完全脫力,全身劇痛且發麻,眼前發黑,全靠那兩條鎖鏈吊起才沒有直接倒地。


    緊接著那人的手握住了我的脊柱,猛地一扯,抽出了一段仙骨。


    除了劇痛以外,我還感到徹骨的寒冷,如此酷刑我卻還沒有暈倒。


    我的下半身瞬間幻化出了巨大的蛟尾,如砧板上的魚那樣神經性的微弱跳動著。


    “奪去魄珠!”


    身後另一人開始用刺刀在我的後背一刀又一刀的剜著什麽。刨出來的珠子連皮帶血被一顆顆放到了綠姝手中那海碗中。


    綠姝的手抖的不像樣子,終於她放聲大哭起來。


    在如此重刑之下,我早已失去了“眼、耳、意”三識,隻剩“鼻、舌、身”三識。


    鼻腔、口腔中皆是腥臭的血漿,身體在劇痛的折磨下持續抽搐著,意識逐漸模糊。


    行刑過後,感覺到眾人離去,我獨自一人被吊在此處,繼續受這不間斷的風刑。


    我的肉身被刮爛後又長出來,長出來又被颶風刮散……毫無盡頭……


    我瀕死,又重生。重生後又迎來這千刀萬剮的酷刑……


    每次醒來,我便計算著在這裏的日子,一周、一月、一季、一年、十年、百年……


    循環往複、周而複始。時間在這裏已經十分模糊,我漸漸的也已經放棄出去的鬥誌。


    忽然這一日開始,我感受到了有人的氣息靠近我,有冰冷的液體流入我的口腔中。我本能的張開口舔舐著這水。


    一連數日,都有人定時來喂我,我終於又一次能睜開眼。


    這一日,他又來了。


    我見是他——那所謂的神君。


    他今日身穿一件青色長衫,雙眼下青黑一片,披頭散發,全然已不似當初那一身清白的神隻形象。


    他見我睜開眼,便立刻將手中端著的碗遞給我,那是透明的液體,泛著幾絲金光。我並不去管這是什麽,仰頭便吞。


    他蹲下眼眶泛紅,盯著我的臉:“你快死了。”


    “吾與汝……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我費盡力氣說道,“若及黃泉……才可相見……不是嗎?”


    “你不會死,我不允許你死,你便死不得!”他忽然暴怒道,猛地抱住我滿身傷痕的肉身,“即使以命換命,你也不能死!”


    他用力的抱住我,我身上泛起劇痛,喉嚨哽咽,口中發出陣陣悲鳴。


    心裏的痛早已超越了身上的苦,原來,連蕭商羽愛的都是堂姐……


    這一刻,我摒棄了心中自我欺騙的幻想。


    這曾經出現在我夢中的片段,如今行雲流水般的浮現在眼前,叫我如何再騙我自己?


    可,為何這一世他們都認錯了人?


    ----


    注解:


    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


    ——李白《白頭吟》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鮑君微《惜花吟》


    吾與汝,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左丘明《鄭伯克段於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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