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睜開眼睛,輕輕掀開轎簾,望著雨中身著宮女服飾的貴妃:“進來。”


    貴妃聞言,起身入轎。


    轎子開始在雨幕中緩緩向皇城前行。


    “這麽多年,從潛邸一直到皇城,你和你哥為朕辦了不少事。包括在朕奪得大位時,派你去與祁王敘舊,耽誤了他進宮的時間。”


    “後來朕算了算時間,顧星燦應就是那一次來的吧。隻是百密一疏,沒想到你竟懷的是雙生子,想必也是買通了太醫才能瞞天過海。”


    貴妃雙目無神,到了今日這一刻,還有什麽好隱瞞的呢?


    “不錯,我買通了太醫,命他保密。你前腳抱走了老大,我便安排了太監將老二送出宮。大嫂那時也正巧在孕中,於是便偷梁換柱。”


    “那你大哥的孩子,又去了何處?”


    貴妃苦笑道:“顧大人走的一手好棋,他將我大嫂的孩子直接捂死了。就為了能用顧星燦來一生一世的掌控我,在宮中替他傳遞消息。”


    “這也是為什麽,大嫂一直不待見星燦的緣故,就是知道因為星燦,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哥從那時便下令將大嫂圈禁在府中養病。”


    皇帝闔上了雙目:“顧大人的殺伐決斷,是朕遠遠及不上的。”


    貴妃望向枕邊人:“皇上謬讚。”


    “你哥說顧星燦身體不好,必須遷出顧家族譜,送到青城山上去修道——永世不回來,不再踏入仕途。那時朕便猜到了,當初一定還有事情。”


    “隻是已時過境遷多年……朕一點點看著星燦長大,亦對他產生了感情。”


    皇帝指了指貴妃:“朕當初將顧星燦抱進宮來給你養,本意是為了震懾你哥。卻沒想到,倒是成全了你們母子情深。”


    “那時,臣妾心慌極了。以為您已經知道了。”


    皇帝搖了搖頭。


    “朕關心的,是天下皇權。不但你哥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亦是。朕可以容忍你們玩弄權術,甚至是在外苟且。”


    貴妃的眼中漸漸蓄滿了淚水:“我本與祁王青梅竹馬並有婚約,都快要成婚了。是我哥毀約,將我一頂小轎送到了你的身邊,本來我以為日子也就這麽過了。”


    “是你,在先皇過世時故意安排我去拖住祁王。”


    “你根本沒愛過我。”


    皇帝的眼中冷漠無情:“朕隻是略施小計,你們倆便上了當。祁王該怪他自己,色欲熏心。否則如今這把龍椅上坐著的就是他,而朕與你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朕念你於社稷有功,當然你也很聰明,多年自覺服用避子湯,也省的朕來動手。難道你以為,你還配為朕誕下皇嗣嗎?”


    皇帝麵無表情的說道。


    “有你在,既能穩住祁王,也能令顧大人安心,又能平衡後宮。朕力排眾議給你晉了貴妃的位份,是對你獨一份的寵愛。”


    貴妃淚流滿麵,說不出一句話。


    “朕自問不是什麽良人,否則也不會搶奪臣妻並有了符璽。大家都有難言之隱。”


    皇帝伸手擦去貴妃的眼淚:“生蘭珍那段日子,你一直稱病在宮中避開我。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懷上了祁王的孽種。朕本以為你們隻是暗通款曲,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大膽。”


    “隻不過這一次,朕容不得。”


    貴妃的心顫了顫:“可是我還是將蘭珍送出去了啊。”


    皇帝意味深長的笑了:“祁王續弦是朕指婚的。”


    “是你……”


    “不錯,是朕命祁王妃去解決蘭珍。祁王不是經營著迎香閣嗎?那朕,就親手將他的親生女兒送去那裏。”


    貴妃捂著心口哭的梨花帶雨:“你還不如一開始,就殺了她。”


    皇帝伸手掐住貴妃的下巴:“你第一次耍了朕,待朕發現時已經有了感情,下不了決心殺顧星燦。給你嚐到了甜頭,你越發大膽。第二次你真敢拿朕當傻子。”


    “所以你反對符公子和蘭裕也是……”


    “事到如今,朕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蘭裕是個什麽東西,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也配做朕的兒媳?”


    貴妃難以置信的瞪著皇帝。


    “怎麽,你的閨中密友懷著別人的孩子嫁給祁王的事情。難道不是你安排的?”


    “你那時如此摯愛祁王,又怎麽可能真的希望他有福晉呢?”


    貴妃深深呼出一口氣:“皇上,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


    “蘭裕究竟是誰的孩子?”


    貴妃苦笑:“是真的不知道。一夜之間,她隻是做了一個夢,與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在夢中親熱,一覺醒來便覺惡心。”


    “後來她來求我,我便心生一計。索性將她嫁入祁王府,她對祁王沒有感情,還能打著探望她的幌子出入王府,與祁王相見。”


    皇帝緩緩拍了拍手:“真真是安排的一手好棋。”


    “隻是沒想到她居然難產血崩,最後僅生下了身殘的蘭裕。來求你保住蘭裕,也是想打消你的疑慮——一個連生育都有問題的王爺,距離皇位隻會越來越遠。”


    “你若是個男子,一點兒不比你哥差。”


    貴妃的眼淚依舊,嘴角卻掛起了笑:“皇上,那這一次您與我捅破這層窗戶紙。是又有了什麽安排嗎?”


    皇帝深深吐出一口氣:“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辦好這件事,你依舊做的你的貴妃。星燦回山上修道,永世不得入京。”


    貴妃的淚落下。


    “顧家,到頭了。”


    “朕的這把龍椅,誰也不能覬覦。顧家已經輝煌了十幾年,朕對你們仁至義盡。”


    貴妃雙膝跪地,伏首拜下:“是。”


    轎子匆匆回了皇城,在宮道中疾行。


    雨越發的大,滴滴答答。


    “令章,你恨我嗎?”


    皇上望著貴妃忽然問道。


    他不再用“朕”這個稱呼,仿佛一瞬間他們回到了潛邸的時候。他還是阿哥,而她是側福晉。


    剛開始的時候,令章覺得生活無望,可丈夫身材高大樣貌俊朗,偶然得知他也有意中人已嫁作人婦。


    那時,她覺得他們是兩個可憐人,或許兩個可憐人在一起也不錯。


    可惜的是,他對她隻有利用。


    先是利用她在先皇駕崩那日拖住了祁王,待祁王從溫柔鄉回過神入宮時,大局已定。


    那一日,雖然她與青梅竹馬的戀人終於走到了一處,可她的心也徹底冷了。她很快便明白,這是丈夫的圈套。


    而她,直接造成了祁王與皇位失之交臂。


    在皇上的明示暗示下,她與祁王開始暗通款曲,持續的將一些消息遞送給祁王。


    她心裏明白,這是身不由己。


    她開始厭惡皇上,常常換了宮女服飾出宮去找祁王。


    直到發現有了身孕的那一日,她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再也回不了頭了,而喜的是她終於與祁王有了孩子。


    隻是還來不及告訴祁王,皇上卻突然將喜訊傳遍六宮……


    過去種種,想來可笑。


    她一直以為自己憑借大哥的權勢與皇帝的隱忍,可謂風光無二。


    隻是這榮光全是假的。


    寵愛她的皇上,看著她在兩個男子之中輾轉承歡,該是怎樣的心情?


    她愛著的祁王,得知星燦的存在居然比皇上更殺伐決斷,要立刻將其抹殺。


    而她自己,以為瞞天過海,實則全盤皆輸。


    “令章,你恨我嗎?”


    皇帝又一次問出了聲,同時將貴妃扶了起來,雙目飽含情欲。


    “你可知當那日先帝故去,我親手將你引至靈堂等著祁王過去時,我的心有多痛。”


    “可是我沒得選,江山與美人,我隻能先要江山。”


    貴妃怔怔地看著皇帝,揣測著他的想法。


    “令章,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恨我嗎?”


    “我不恨你,是我看走了眼。你與他,都不是我的良人。若有下輩子,我不想再見你們。”


    貴妃趴在地上,深吸一口氣答道。


    皇帝猛的用力,目光灼灼將渾身濕透的貴妃從地上拉起來擁入懷中:“令章,你是朕的貴妃,如何能不見朕。”


    “既然你說與他恩斷義絕,朕就信你最後一次。”


    “那就待顧家滅族,給朕生個孩子,朕可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說罷,他揮手暴力的撕開貴妃的宮女服飾……


    轎外雨幕下入了秋,而轎中兩人交織在一起。


    自那一日後,貴妃在後宮獨占鼇頭,六宮粉黛皆失了顏色。顧大人與祁王,再也沒能從貴妃處獲得任何內宮的消息。


    ------


    雨夜。


    顧府外的樹林。


    我喘著粗氣,渾身濕透,持劍的手微微顫抖。


    鶴靈道行高深,我實在無從抵抗。


    被她打的我實在招架不住,隻能逃。


    隻是逃到了這片樹林時,已經引來了不少魑魅魍魎。


    如今除了要對付鶴靈,還要對付前來的妖鬼。


    這一回,鶴靈的利爪直接扯下了我蛟尾上的肉,血又一次湧了出來。


    她直接抬起手,將這塊肉生吞了下去。


    “很甜。”


    她邪邪的笑著。


    我脫力跌倒在地,恍惚間,我感到鶴靈一步步向我走來。我的身上已經趴著一些妖鬼,開始不斷啃咬我的肉身。


    “認命吧。”


    我的腦海中,閃過蕭商羽的臉。


    若我死了,他也活不成了。


    再次凝聚靈力,揮動避水劍,以劍作刀。


    卻沒想到鶴靈輕輕一揮手,就輕易奪走了我手中的劍。


    她饒有興致的看著避水劍:“歸我了。”


    一劍又一劍,她用避水劍劃破我的皮肉。


    那些魑魅魍魎幫著按住我,時不時的咬上我一口。


    再如何反抗,都隻是徒勞。


    我已像一條垂死的魚,身上被開了許多花刀。


    忽然,鶴靈揮手將那些小妖全部震飛。


    “你是我的。”


    說罷,她緊緊貼住我的脖子,張大滿是尖牙的嘴,就要咬下來——


    麵對真正的死亡,我的眼前竟出現了跑馬燈……


    刹時,我的身體冒出刺目的白光。


    鶴靈一口咬下來,卻發現蛟女居然原地消失了。


    她怒極,發出一陣歇斯底裏暴力的嘶吼!


    -----


    夜涼如水。


    同一個雨夜。


    顧星燦將我圈在懷中,一人一騎快馬加鞭出了京。


    我靠在他的胸前,渾身無力。


    “裕兒,你寧死都不願向我求救。可惜,你現在已身不由己。”


    迷迷糊糊之間,我好幾次都要跌落馬背,沒有更多的力氣與他說什麽。


    他要帶我去哪兒?


    猛的,馬兒停下了腳步。


    雨隔絕了我的嗅覺和感官。


    但我腦海中依稀出現了一幅畫麵。


    ——蕭商羽立在路中,他懷中還抱著一個戴著鬥笠麵紗的女子。硯雲一身華麗衣袍跟在身邊,麵色陰沉。


    “放開她。”


    蕭商羽含著怒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顧星燦將我圈的更緊:“蕭商羽,你還是來遲一步。蘭裕已經是我的人了。她如此不貞不潔,你覺得你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他在說什麽?!


    我瞪大了失明的雙目,望向顧星燦。


    卻沒想到,他竟俯身當著眾人的麵,深深吻住了我!


    此刻我的掙紮,看起來是如此的可笑。


    淩空一鞭抽向顧星燦,他硬生生接下這一擊,舌尖依舊在我的唇齒間攻城掠地。


    他的臉上已皮開肉綻。


    待顧星燦離開我的唇,我使勁全力推開他的同時,蕭商羽已攜鞭來到我們麵前。


    他們倆不可避免的打鬥了起來。


    隻是很快,顧星燦落在了下風。


    他立刻召出燭龍宮燈,我感受到那氣息暗道不好,閃身擋在蕭商羽麵前。


    “顧星燦!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才能放過我?”


    顧星燦見狀將燭龍宮燈收回袖中,麵無表情:“蘭裕還給我,饒你們不死。”


    蕭商羽此時在我耳邊低聲道:“青懿就在那,殺了她,你就能活。”


    說罷,他重重的向後推了我一把。


    我的蛟尾好似聽得懂他的話,徑直將我帶向了青懿。


    那邊蕭商羽持鞭與顧星燦又過起了招,而硯雲發現不遠處的鶴靈已追了來便過去迎戰。


    此刻,隻有我跪在躺在地上的阿姐麵前。


    她氣息微弱,我看不見她的樣子,用力拍拍她的身體,卻發現她渾身冰冷。


    “阿姐,我是裕兒。你這是怎麽了?”


    “裕兒……”青懿恍惚間清醒了過來,伸手摸向我的臉,我連忙握住她的手。


    “裕兒,我時間不多了。我有話要與你說……”


    我心中明白,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我與阿姐相聚。


    眼眶開始發酸,帶著哭腔:“阿姐,你不要說,我不聽!你會好好活著,我們都會活著!”


    “我的裕兒,阿姐對不起你。司琴我也沒給你護住。”


    司琴,連司琴也……


    我的心口痛的快要將我撕裂。


    “你的臉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我的,就連你的名字,也變成了我的。你心裏該有多難過?”


    我搖著頭,豆大的熱淚滴下來:“不,阿姐,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裕兒,阿姐這就統統還給你。對不起,不能再陪你了……”


    “以後……你要多保重……”


    我哽咽著:“阿姐,不要!你若走了,世上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你怎麽能又丟下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怎麽能又……”


    青懿的手開始失重往下垂。


    “不要——!”


    撕心裂肺的痛從我的心口傳出。


    急中生智,催動周身靈氣,從我的口中渡出蛟魄珠的氣息傳給她。


    蛟魄珠的氣息一出,大家都停下了動作紛紛向我們看來。


    雨夜中,這一股氣息發出幽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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