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雞鳴,沈箏從床上彈射而起,不過隻堅持了片刻,又倒了回去。


    她身體沉睡,心中卻不死心。


    若是靠近,便能聽到她口中喃喃道:“醫館開業......不能睡......”


    但自我鼓勵歸鼓勵,鼓勵失敗的案例,也不在少數。


    沈箏還是沒起來。


    待她真正起床時,已至辰時。


    晨曦初升,光影透過窗欞,與空氣中的塵埃纏綿。但真正叫醒她的,是學子們的跑步喘息聲。


    ——讓學子們晨跑,是沈箏與李宏茂商量後決定的,但不全是為了鍛煉身體。


    因為同安縣的讀書人,並不像沈箏前世某些書中描寫的那般孱弱,以至於手無縛雞之力。


    在村裏,讀書歸讀書,幹活歸幹活,盡管他們的家人會製止他們幹活,但一點兒活都不幹?這不現實。


    農村活太多了,若你不幹活,擔子便落在了你家人身上,有多少人能狠下心的?


    讀書又不是斷情絕愛。


    就拿許主簿來說,人看著瘦,其實他也有一把子力氣在身上的。真正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不是家中過於強硬不讓幹活,就是生在小康甚至富貴之家。


    所以沈箏要求學子們跑步,還有另一層原因在其中。


    ——早上鍛煉,確實有助於活絡經脈,清晰頭腦,對一天都有益。


    但她與李宏茂也考慮過,若有走讀學子早上在家幹了活才來的,那便不用晨練。


    總之像方子彥這種小胖子,是必須要鍛煉的!


    沈箏火速洗漱穿戴好後,便含著早飯往李時源的醫館而去。


    如今醫館的鋪麵,是王家的。


    那間鋪子位置較偏,王家閑置已久,在沈箏提出想找一鋪子開醫館後,王廣進立刻向她推薦了自家鋪麵。


    拿李時源的話來說,開醫館就跟開酒坊一樣——酒香不怕巷子深。


    隻要醫術好,莫說鋪麵了,就算擺個攤兒,上門求醫之人也能絡繹不絕。


    沈箏當即決定就租王家鋪子,按照市價將租子付給了王廣進,卻被他推脫了好一陣,最後還是沈箏提出不租了,他才堪堪將租子收下。


    除卻縣衙之人,縣中百姓基本不知道醫館算是沈箏的產業。


    原因也很簡單,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讓縣民們先入為主,對醫館蒙上一層濾鏡。


    她希望縣民們選擇找李時源看病的原因,是信服他的醫術,而非其他。所以今日她過去,也不想太過張揚,在一旁看看便好。


    秋日早晨微涼,昨日的雨氣還未消散,好在今日老天爺賞臉,漏了點陽光。


    有三三兩兩縣民從她旁邊經過,看見她後麵露笑意,“沈大人!您今日早!”


    沈箏一愣。


    什麽叫她今日早,難道她愛睡懶覺一事,都傳出縣衙了嗎?


    她麵色不顯,笑著回應:“大家早。”


    得了她回應的縣民們總是很開心,笑得見牙不見眼,但他們卻不敢太過打擾她,與她打過招呼後便目送她離開。


    沈箏穿過正街,繞過兩條小巷,到了醫館門口,李時源正與台階下的縣民們說話,馮千枝站在他身旁,看見沈箏後雙眼一亮,朝她揮手。


    李時源也發現了她,但他記著沈箏之前說過的話,隻是朝她點了點頭。


    他收回目光,笑著對眾人道:


    “諸位,同安醫館,今日正式開業!但因著老夫開的是醫館,也就不說什麽讓大家夥多多捧場之類的話了!隻能說,望各位盡量不來光顧老夫的生意吧。”


    眾人一陣哄笑,紛紛稱是。


    “老先生說得是,這醫館自是一輩子都不進來得好!”


    在場不少人是今日第一次見他,因著他這句話,對他印象極為不錯。


    雖然方才話是那麽說,但人生在世,生老病死,誰能沒個頭疼腦熱的?不過是能捱就捱,能省則省罷了。


    眾人都隻注意他後半截話去了,將前半截的“同安醫館”四個字自動忽略。


    若是細想,他們便會發現,能冠上“同安”二字的鋪子,在他們縣中,終歸是不一樣的。


    今日的李時源換了身白色的新衣裳,再配上他銀白的頭發,微風拂過,顯得他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意。


    “諸位,因著老夫初來乍到,咱們互不了解,所以便想著多說兩句。”


    “老夫也不與你們吹噓老夫醫術何等何等厲害、何等何等不得了,這都是下手才能見真章的事兒。但老夫能向你們保證的是,老夫的醫館,絕不亂收費,無論是診費,還是藥費!”


    縣民們聞言還是歡呼了兩聲捧場,但氣氛卻不是那麽熱烈。


    上醫館、看大夫、吃藥,對他們來說,其實有些可望而不可及。


    醫館在百姓們口中,還有一個好聽的別稱——銷金窟。


    看一次診太貴了,診費動輒上百文銀子,再抓幾服藥,大幾百文或是一兩銀子,絕對沒跑。


    若是久病纏身,舍得看病吃藥的百姓就更少了,像是這種情況,大多數人默認等死。


    ——就算要死,至少也得給家中留點銀子吧,將家中銀錢花光了再死,算怎麽回事兒?


    這不活閻王索命嗎?索的是一家人的命。


    所以百姓們對李時源的話,都不太追從。盡管他不亂收費,能便宜到哪兒去?


    醫館不都一個價。


    但李時源記下來的話,顛覆了他們百年來的認知。


    ——“凡來店中找老夫問診的,一次診費,五個銅板。”


    縣民們被驚得目瞪口呆,來不及反應。


    多少?五文?吃一個包子的銀錢,便可以問一次診了?!


    這位老先生在說笑吧?


    李時源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介紹著馮千枝。


    “這位小姑娘,是我的弟子,跟著老夫學醫也已有七八年了。若是大家夥願意找她問診,診費,分文不收。”


    “謔——”


    沈箏本以為,讓縣民們震驚的是診費,卻沒想到是馮千枝本人。


    “這小姑娘這麽小,便學了七八年醫了?那她不還是個小蘿卜頭的時候,便已經在學了?”


    “這麽小的姑娘,真有醫術嗎?別瞎開藥吧......”


    麵對質疑與一些不太好聽的話,馮千枝並未委屈或是生氣,而是往前一步,明眸善昧。


    “各位嬸嬸叔叔爺爺奶奶大家好,我叫馮千枝,如師傅所說,我跟著師傅學醫有七八年了,別的不敢說,但我治個頭疼腦熱什麽的,還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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