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淋濕了狼藉的戰場。血水匯成溪流潺潺流淌入久旱幹裂的地縫。黛安娜站在雅瑪城上遠眺城外的一片淒涼。侍女珀兒為她披上防雨鬥篷,淚水混合著雨水沿著她的臉頰流下來,但是侍從們並沒有發覺。


    慕洛利和黑特正在指揮士兵打掃戰場,將屍體抬到荒郊掩埋。血腥氣和屍體腐爛的氣息經雨水一澆,愈發濃烈,蒸騰在雅瑪城上空。所有打掃戰場的士兵都戴了手套,用布包住口鼻,以防染上瘟疫。


    昨晚的夜襲,戰況詭異而慘烈,遠超人們的預料。格萊弗軍團留下了數萬具屍體,而每一具都如同被野曾撕咬過一般慘不忍睹。沒有一具屍體上的傷是兵刃造成。“倒底公主使用了什麽樣的法術,使敵軍的死狀遠比狼群咬過更加恐怖?”“難道她是魔鬼化身?”有兩個士兵悄悄議論。慕洛利瞪了他們一眼:“不許胡說!快點幹活!”昨夜城內守軍按兵不動,隻有黛安娜一人出城。不久,天地間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火把隻能照見兩步遠近。但慕洛利因為被狼人咬過,保留了一些狼人的能力,夜能視物,所以還能看清黑霧湧起的方向正是格萊弗軍團大營的前方。大地微微震動,慕洛利將長槍插入泥土,耳朵貼在槍杆上,聽見好像有什麽正在破土而出,隔了一會兒,又聽見淩亂紛遝的沉重腳步,至少有數千人之眾。


    然後他看見聖殿騎士團的副團長黑特從城外翻上了城牆,收起了手中的套索,從一個守城士兵手中拿過火把,沿著石階走下城樓,麵無人色。


    “黑特!”慕洛利向同僚打著招呼,不想竟把黑特嚇了一跳,手中火把險些落地。


    “你怎麽從城外進來?是公主讓你去幫忙還是哈維大人讓你監視公主?”慕洛利靠近他,低聲問。他和黑特是盧西弗安插在雅瑪城裏的兩顆暗哨,他們的代號是風箏。拴住慕洛利的風箏線是對瑪麗安的愛,而拴住黑特的風箏線是仇恨。


    “哈維派我去,可是那情景實在不是人能看的……”黑特心有餘悸,“哈維往我的眼皮上塗了藥水,能在兩個小時內看透黑霧,結果,我看見黛安娜施法,死人從地上爬起來,腐屍從土裏爬出來……這些喪屍毀滅了格萊弗軍團。”


    仿佛回應黑特的話一樣,黑暗中隱約傳來恐怖的叫喊。“風向變了……剛才那陣是對著西方吹,現在風向變了。”濃烈刺鼻的血腥氣隨風而來,城上的守衛深感不安。


    “慕洛利大人……”一個王室衛兵轉向慕洛利。慕洛利打個手勢叫他不要動:“沒事的,隻是城外公主在施法術罷了。”黛安娜前些天派他去屠戮雅瑪城周圍的村莊,但他拒絕了,所以改換由珀兒執行了任務。原來是為了增加屍體的數量……真是個可怕的妖魔一樣的女人。


    黑特也麵色沉重,指揮著手下搬動屍體。他更感興趣的是黛安娜把那些利用之後的喪屍藏在了哪裏,難道讓它們重新回了地底?黛安娜讓他和慕洛利辨識叛軍陣亡頭領的身份,並統計上報,看來她對於自己的法術殺死了哪些具體的人並不知情。也難怪,當時場麵混亂,屍體如同潮水般湧入大營,本能地攻擊一切活著的人。不過直到戰場基本清理完畢,還沒有看見肯、盧西弗等幾個重要頭領。當慕洛利將結果回報黛安娜,黛安娜顯得很失望。


    但是格萊弗軍團從此銷聲匿跡。各地的貴族重新握住了權柄,抓回了那些逃跑的奴隸。


    國王的寢宮內藥液蒸騰,濃濃的麝香氣味彌漫了整個房間。黛安娜正在用藥液浸泡國王的屍體,她的額頭上也因為悶熱滲出了細小的汗珠,雙手指甲在藥水中浸得一片焦黑。


    “何必那麽費力保存這具屍體呢?我看他已經保存不了太久,文森特他們很快就會看出來了。”哈維無聲地來到黛安娜身後,“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削去文森特的羽翼,教那文武百官都聽從我們的命令。”


    “現在滿朝官員都投在哈維大人一邊,少數幾個有不臣之心的人也在辦理國王遇刺案時被擺平,他還哪有什麽羽翼可言?”黛安娜站起來,背對著哈維理了理鬆散的長發,嬌笑著說,“連我都感覺處境堪危哪!”


    浸泡屍體的大木桶發出了恐怖的噝噝聲,有黑氣從桶裏上升成一朵小小的蘑菇雲,籠罩在國王頭上。“也許你說得對,他的屍體好像真的瞞不了文森特多久。”


    “不要忘了,文森特還有六芒星學校裏的朋友。”


    “喲,我可沒聽說圖書館王子除了書還有什麽朋友。”黛安娜回身麵對哈維,半倚在木桶外沿上,“都是一群小孩子,能成什麽氣候?”


    “還是小心為上。”哈維道,“六芒星學校曆來可是出過不少朝中名臣。另外,國王辭世的消息一旦公布,就要考慮王位的繼承問題。”


    “那您認為誰來做國王比較好呢?嫡出的王子文森特?公主伊麗莎白?身為私生女的我?還是您自己呢?”


    “公主殿下說笑了。我身為一國的星辰祭司,已經發誓將一生奉獻給神,當然不會覬覦世俗的王位。但是,總要有個一國之君才好。”


    “您的意見呢?”


    “我認為,文森特王子是最適合的人選。他是王子,嫡出,一切都名正言順。您可以促他早日成婚,待有了子嗣後輔佐他的幼子。”哈維的聲音有意沉了下去。黛安娜早聽出了弦外之音,她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自己繼位,一則庶出不能服眾,二則自己掌握的是月法,結婚之後必將失去法力,所以哈維的提議無疑是上策。先讓文森特繼位,待有子嗣後將他作為一枚棄子,扶持他的幼子做傀儡國王。


    “我同意哈維大人高見。”黛安娜將國王的屍體從桶裏抱出,放在榻上,藥水浸濕了床單,滴滴嗒嗒淌在地上。


    “為了迅速,不如給他找一個剛剛懷孕的女人,雖然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也未必會知道……”


    “不行!”哈維斷然否決了黛安娜的提議,“國王的血脈必須延續,這個孩子必須是文森特親生!我建議找一個他喜歡的類型,以激起他的憐愛之情。”


    “即使那樣做,也不能保證他會接近那女孩。他有心上人。”


    “催情魔藥可是眠月女巫的專長。”哈維嘴角微彎。黛安娜,我知道你的底細,正如同你知道我的底細一樣。國王的血染紅了我們的雙手,我們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隻有繼續相互妥協,一起統治這個國家。


    文森特的選妃舞會正在熱鬧地進行,伊麗莎白卻覺得異常失落。父親仍然躺在床上無知無覺,哥哥就已經開始選擇未婚妻,為繼承王位作準備。


    可是除了這樣做,又能做些什麽呢?朝中大臣都唯哈維和黛安娜馬首是瞻,選妃舞會也完全出自他們的安排,哥哥連拒絕的權力都沒有。她看見文森特站在大理石柱後麵,端著一杯葡萄酒孤獨地自飲,兩頰泛起醉態的酡紅,看也不看來參加舞會的少女們。她也覺得好孤獨,可是沒法走近哥哥安慰他,因為連自己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而且,她安慰哥哥,可誰能來安慰她呢?


    伊麗莎白帶著難以名狀的孤獨從後門悄悄離開了會場,想獨自一個人靜一靜,忽見黛安娜的侍女珀兒匆匆走向王宮的高塔。高塔周圍飛舞著烏鴉,月光照著它們飛翔的影子,伊麗莎白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因為烏鴉的數量太多了。


    珀兒走上盤旋的石階,伊麗莎白隔了一段距離悄悄尾隨。塔頂沉重的鐵門開開關關,裏麵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然後她聽見珀兒出來的腳步聲,連忙輕手輕腳趕在珀兒前麵退下塔樓。


    珀兒出了高塔,並沒有注意到躲在陰影裏的伊麗莎白,鎖上了鐵門,大步走開了。伊麗莎白想再進塔已不可能,隻好不甘心地回轉來,心裏卻猜疑塔上關了什麽重要人物。


    第二天,伊麗莎白向宮廷總管拿了高塔的備用鑰匙,並叮囑他不準向任何人說起此事,便上了高塔。樓頂的房間空空如也,收拾得幹幹淨淨,一絲灰塵也沒有。“親愛的妹妹,你到這裏來做什麽呢?”黛安娜站在身後問。伊麗莎白完全不知道她何時跟在自己後麵,見到黛安娜幽靈一樣出現,她大吃一驚。


    “沒什麽。”伊麗莎白搪塞道,“隻是想遠眺外麵的景色。”她推開黛安娜走下樓梯,卻不小心被裙角絆到,骨碌碌跌下了好幾級台階,額頭在苔跡斑駁的石牆上磕出血來。黛安娜緩步行來,眼中噙著嘲諷的笑意安慰伊麗莎白:“妹妹,摔疼了吧?怎麽如此不小心?”伊麗莎白嫌惡地望一眼黛安娜,拂開了她的手,扶著牆壁一階一階緩緩下去。黛安娜在她背後無聲地笑了。


    父母曾是伊麗莎白最堅實的依靠,現在,她和哥哥眾敵環伺,一無所依。她在最開始的確懷疑艾克是刺殺主謀,但是文森特私下裏提醒過她更要當心黛安娜和哈維。果然,他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高塔上似乎是囚禁了什麽人,但是被他們轉移走了。


    難道是失蹤的艾克嗎?他被迫寫下了那封信,又被秘密幽禁?伊麗莎白為自己的推斷震驚不已。


    黛安娜以伊麗莎白為質要脅文森特,文森特才勉強同意召開選妃舞會。但他已經打定主意不接受任何姑娘,除非艾麗娜。他派亞姆去給該隱老宅送請柬,亞姆去了幾次,無人應門,他隻好把請柬塞進門縫裏。然後文森特又打發他去畫眉田莊去送舞會請柬,務必交到艾麗娜本人手中。亞姆立即整裝出發,可是這一去卻在客店裏被人偷走了衣服和盤纏,過了好些天才狼狽不堪地到達畫眉田莊,得知的消息是艾麗娜已經向雅瑪城出發了。


    艾麗娜快馬加鞭跑到雅瑪城,已經是舞會第三天的後半夜。幸而她隨身帶了一套禮服,當她在一個偏僻的胡同裏換上衣服,頭發沒梳臉也沒洗匆匆趕到王宮時,天已經快亮了。


    當她闖進舞會大廳,看見文森特挽著一名橙發少女在紅毯上走過兩列為他們祝福的王公貴族。遠遠看去,艾麗娜還以為文森特挽的是自己鏡中的影子——那個女孩身高、發色都與自己相似。艾麗娜擠過人群來到前麵,站在一個文森特能夠看到自己的位置。文森特的動作停滯了一下,目光停留在艾麗娜臉上。那個女孩也望過來,微微顯出吃驚的樣子。文森特就這樣挽著女孩從艾麗娜麵前走了過去,女孩手上一枚碩大紅寶石訂婚戒指十分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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