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又掏出一副鞋墊:"你姥爺知道我來,特意讓我捎給你,說你是汗腳,用得著。"


    "都什麽年代了,現在的鞋什麽腳都不用墊了。"何小兵還是接了過來,插在兜裏。


    "你現在住哪兒啊?"母親問。


    "租的房子。"何小兵說。


    "帶我看看去。"母親說。


    "沒什麽可看的。"何小兵說,"我挺好的,你回去吧!"


    "我不著急回家,我請了一個禮拜假,你爸說了,讓我回去的時候把你帶回去。"母親說,"還讓我去你們學校找老師聊聊,看看能不能恢複學籍。"


    "學校又不是給我一個人開的,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何小兵說,"我也不回家。"


    "那你打算以後怎麽辦啊?"母親憂慮地問。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唄!"何小兵說,"你也看見我,我沒死,可以回去向我爸交差了。你是坐夜車回去呢,還是等明天早上的車?"


    "我得跟你待幾天。"母親說。


    "不用,我有我自己的事兒。"何小兵說。


    "你自己有什麽正事兒啊?"母親責怪道,"還不是整天撥弄吉他!"


    "彈吉他怎麽就不能是正事兒!"何小兵受不了別人這麽說他。


    "你還能彈一輩子啊?"


    "能!"


    母親被氣得說不出來話,瞪著何小兵。何小兵坐在椅子上,無所謂地晃悠著腿。


    "你爸說你要是不回家,不繼續上學,就不給你生活費了!"母親說。


    "不給就不給吧!"何小兵說。


    "你現在是翅膀硬了,白把你養活這麽大了!"


    "我早就不想讓你們養活了,我還賴你們把我生出來呢!你倆圖一時之樂,把我生出來,也不問問我想不想出生!你們試圖了解過我嗎,每次都是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你好自為之吧!"母親甩下兩千塊錢,把飯盒放在椅子上,起身離開,"我現在就買票回去!"


    何小兵看著母親離去,很難過,但沒有叫住母親,他隻能這樣做,不能再為別人活著了,得為自己活一次。


    母親走出幾步,停下,轉身返回,走到何小兵麵前,彎下腰:"抬腿!"


    何小兵不知道她要幹什麽,挪開了腿。


    母親從座位底下抽出一個編織袋,堆在何小兵腳邊:"我來的路上碰見王大偉了,他聽說我要來北京,正好他們工廠分核桃,讓我給你帶半麻袋來,說你上學,需要補腦!"說完母親兀自走了。


    何小兵打開編織袋,一眼就認出,這是老家產的核桃,他從小就吃這種核桃,熟悉它的形態。何小兵又抬頭看了看走遠的母親,然後起身,拎起核桃,拿上飯盒,走向和母親相反的方向。


    出了北京站,已經快一點,何小兵並不困,也不著急回去,知道回去也睡不著,索性在外麵多待會兒,他拎著核桃沿著路邊,一直走著。路過夜班車車站,也沒停,繼續往前走。


    每走一段就會有一輛從後麵趕上來的或對麵駛來的出租車,減速靠邊,停在跟何小兵平行的位置,按喇叭,何小兵也不理他們,隻管往前走自己的,出租車又加速離開了。


    這三年生活的片段,在何小兵的腦袋裏,像放幻燈片似的,一幅幅閃過。何小兵覺得自己從這一刻起,不再是幹什麽事情都得先向家長匯報、商討、得到批準才能去做的少年,而是一個有自主權的成年人了。何小兵明白,今後在精神上,他完全自由了,但那些因獨立特行而導致的難以預料的不好結果,也隻能由他一個人承擔。


    何小兵貼著路邊走著,到了路口,綠燈就直行,紅燈就拐彎,走著走著,發現離夏雨果的學校不遠了。自打兩人分開後,一直沒聯係,今年的高考已經結束了,不知道夏雨果考得怎麽樣,何小兵決定去她的學校看看,已經快一年沒有去過那裏了。


    何小兵拎著麻袋到了夏雨果的學校,大鐵門緊鎖著,何小兵扒著門縫往裏看了看,傳達室旁邊的公告欄上貼著高考學生的錄取院校,光線太暗,何小兵隻能看到第一行的大字。何小兵試圖從兩扇鐵門中間鑽過去,但太窄,他看見左邊那扇大門上摳了一個小門,一推,小門開了,何小兵悄悄走進去。


    "幹什麽的。"突然一束手電光照在何小兵臉上。


    "什麽都不幹。"何小兵扭臉躲開光束。


    "麻袋裏裝的什麽?"光束又落在麻袋上,一個老頭兒從傳達室的門裏出來。


    "核桃。"


    "打開看看。"


    何小兵敞開袋口,老頭兒舉著手電照了照。


    "你是哪兒的,這麽晚了還進學校,有事兒嗎?"光束又落在何小兵臉上。


    "您別老照我。"何小兵眯縫著眼睛,"我就想看看錄取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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