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飛不在北京的這段時間,楊陽的電影開機了,拍攝場景全在北京。劇本裏一共有兩個女人的角色,丁小樂演女二號。


    投資的老板對楊陽說:“女二號給你女朋友演,女一號讓我女朋友演。”


    不知道老板從哪兒找了這麽一個女的,沒拍過東西,也沒上過藝術院校,就是長得風騷點兒。


    楊陽說:“女一號最好還是找個有點兒名氣的人來演,要不然沒票房。”


    老板說:“她演完不就有名氣了嗎?”


    楊陽說:“但是這部片子人家還不知道她,不會買票進電影院的。”


    老板說:“沒事兒,我不求票房大賣,隻想找個演員玩玩,她演完這戲就算演員了。”


    楊陽說:“那你直接找個願意和你好的演員不就得了嗎,幹嗎要從頭培養?”


    老板說:“要是能找得到我早就找了,這不是找不到嗎。”


    該老板身高不到一米七,右腳還有點兒瘸,他媽生他的時候早產,把他生得有點兒嚇人,即使是那些為了掙錢快點兒的演員,看了他的模樣也很難接受。


    付強第一次拍故事長片,所以沒用膠片,拿高清磁帶拍的。拍攝中出現了點兒問題,有幾場戲是在小賣部拍,說好拍兩天給小賣部八百塊錢,但是拍完小賣部以蹭髒了牆壁為由,要劇組給一千五,少一分不行。否則不讓走。耽誤半天拍攝可不是幾百塊錢的事兒,楊陽給了小賣部老板一千五,讓大隊人馬轉移到下個拍攝場景,他留下做善後工作。


    楊陽越想越可氣,七百塊錢能買好幾桶塗料把牆刷好幾遍了,覺得不能就這麽著完了,於是打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停在路邊。別熄火,他撿起一塊板兒磚,向小賣部的大玻璃窗狠狠砸去,然後撒腿就跑,鑽進車裏,讓司機趕緊開車。


    玻璃是雙層的,沒碎,但整個裂了,小賣部老板追出來。罵道:“孫子,別跑!”


    出租車司機膽小,看見楊陽剛才的壯舉,也看見老板追了出來,怕楊陽是罪犯,不敢拉。楊陽解釋的時候,老板追過來了。


    擋在車前,報了警。


    警察來了。讓他倆私了,小賣部老板張開就是一千塊錢,楊陽說一塊玻璃撐死一百塊錢,老板說。我那玻璃是雙層的,楊陽說,那撐死兩百,老板還要精神損失費、誤工費、清理費。最終警察調解,讓楊陽賠了六百,兩人去派出所登記畫押,折騰了半天,拍戲也耽誤了,直接損失近萬元。事後。楊陽總結道:“小不忍確實亂大謀!”


    半個月後。邱飛回來了,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給馬傑還包。


    馬傑說:“你留著用吧,說不定哪天哪根筋兒不對,又想出去了。”


    邱飛說:“我走夠了,暫時不會了。”


    馬傑說:“暫時不會了,那就是說以後還有可能。”


    邱飛笑了笑。


    馬傑問邱飛:“這段日子去哪兒了?”


    邱飛說:“在南方找了幾個山區轉了轉。”


    馬傑問:“那你每天都幹嗎啊?”


    邱飛說:“走路,從早上走到晚上,累了就找個地方休息。”


    馬傑問:“就光走啊?”


    邱飛說:“對,有時邊走邊思考點兒問題。”


    馬傑問:“都思考什麽了?”


    邱飛說:“忘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想完就忘。”


    邱飛見到周舟,周舟也沒問他去哪兒了,隻是說:“吃飯了嗎?”


    邱飛說:“沒吃呢。”


    周舟說:“想吃什麽?”


    邱飛說:“還是我做吧,你想吃什麽?”


    冰箱裏隻有幾個生雞蛋和半瓶酸奶,兩人去樓下的飯館吃。點完菜,周舟也沒問邱飛這些天幹了什麽,邱飛覺得有必要主動交代。


    邱飛說,他大多數時間走在路上,感受沿途風土人情,因為每天接觸的都是新鮮景象和信息,也沒工夫兒想雜七雜八的瑣事兒,心情異常輕鬆,偶爾看見跟自己生活方式和態度不一樣的人,也會引發思考。也有時候跟當地人交朋友,比如他們在河邊釣魚,就湊過去看一會兒,閑扯幾句,他們魚食沒了,就幫他們挖蚯蚓,泥土那種潮濕、新鮮的味道很好聞,沁人心脾。釣魚的人累了,就幫他們盯會兒魚漂,魚咬鉤了告訴他們,他們在兩棵樹中間拴一個吊床,誰累了就上去躺,釣魚的人帶著酒精爐,中午就把釣來的魚燉了,邱飛包裏有幹糧,拿出來和他們一起吃,吃完他們繼續釣魚,邱飛上路。


    晚上,邱飛入住農家旅店,吃當地的飯,然後第二天吃完早飯繼續上路,每天天一亮就自然醒,也不睡懶覺了,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快樂。


    周舟聽完說:“你是一個向往自由的人。”


    邱飛說:“有時候我就想,如果沒有家,沒有你和我父母,我真想永遠走在路上,但是不可能這樣。”邱飛握住周舟的手說,“南方沒暖氣,每天晚上鑽被窩的時候,那叫一個涼,晚上我還經常被凍醒,想你要是在就暖和了。”


    周舟抽出手說:“我不想隻起到一個暖水袋的作用。”


    邱飛說:“我想你的時候並不是隻渴望身體的暖和,一想起你在北京等我,我的心也暖和了,好幾次夢見你離開我了,我不知道是心冷還是真冷,都特絕望,突然就醒了。”


    湯上來了,邱飛給周舟盛了一碗說:“回來的車上我在想,自由的日子我也過了,對結婚的恐懼也沒了,咱倆讓你媽再給選個日子,結婚吧。”


    周舟說:“你想結了就結啊,也不問問我想不想。”


    邱飛緊張起來,說:“你有什麽新想法了?”


    周舟說:“你之所以恐懼結婚,也有我的責任,我想好了,如果結了,每禮拜有兩天歸你自由支配,想幾點回家就幾點回,不回來也行,但是得如實匯報幹嗎去了。”


    邱飛握緊周舟的手說:“咱倆現在就登記去吧。”


    周舟說:“抽風啊,人家早下班了。”


    邱飛說:“那咱們在門口等著,明天第一個登記。”


    周舟說:“明天周末,不辦公。”


    這天晚上,邱飛在床上對周舟說:“咱們要一個孩子吧。”說完摟住周舟。


    周舟在邱飛懷裏沉默了片刻說:“容我想想。”


    什麽時候生孩子,這是周舟夜深人靜後曾偶爾考慮過的問題之一,她的同學,孩子都有上幼兒園的了,她已經不年輕了,年齡馬上也要以三開頭了,過了三十,就過了生孩子的黃金年齡了。她媽也經常跟她嘮叨這些,特別是跟邱飛有了領證的打算後,每次回家她媽都要提及這件事情,當時礙於工作壓力和生活現狀,周舟都含糊其辭不願深聊,現在邱飛提起這個話題,周舟覺得也該納入日程了,之前不願意深度考慮的一個原因就是不知道邱飛是否願意。


    七八年前,那時候邱飛和周舟正熱戀的時候,曾說過對於孩子的態度,他說以前覺得父母撫養孩子長大成人理所應當,孩子沒有必要感謝父母,父母反而應該自責,是他們的不負責任,才使孩子們開始了痛苦的人生,什麽賦予孩子生命,哺育孩子成長,全是扯淡,其實就是他們圖一時痛快。那時候邱飛還是一個憤怒青年,仇恨社會,敵視一切,看什麽都不順眼,每天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後來隨著他年齡和閱曆的增長,憤怒少了,看法也變了,現在他能接受孩子了。


    尼采說,父與子——為了重新成功地擁有兒子,當父親的有許多事情要做。


    邱飛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決定好好工作,給周舟和未來的孩子創造好的生活條件,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周舟的時候,周舟感覺邱飛真的已經由一個男孩變成了男人。


    幾天後,周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邱飛:要吧。


    除了要孩子,周舟還有別的想法,她想辭職,趁著在家休息的這段時間,上個mba輔導班,明年試試考考,這段時間既可以充電,又可以做生產前的準備,等生完孩子,正好可以利用恢複身體的時間去上學。兩年,孩子生了,學也上了。邱飛說:“就這麽辦。”


    按兩人目前的生活開銷,邱飛的一份工資基本夠了,每月兩千塊錢房貸是必須還的,其他就是吃穿行的費用,周舟還有一些積蓄,也可救急,所以周舟辭職並不會嚴重影響生活質量。


    周舟媽又給兩人挑選了日子,6月16號,農曆四月二十四,都是雙數,皇曆上說萬事皆宜。


    周舟寫好辭職報告,交給公司,當天開始收拾東西,做完交接工作便可離職。要好的同事還勸周舟:“現在正經濟危機呢,不好找工作,你辭了職什麽時候能上崗就不一定了。”


    周舟說:“兩年後一切都會變得美好。”


    邱飛和周舟去醫院做身體檢查,均健康,醫生建議,為了下一代聰明健康,男方最好受孕前三個月戒煙戒酒,兩人都要少熬夜,多鍛煉,多吃水果蔬菜,並補充一條:男方少穿牛仔褲,以保持血氣運行通暢。邱飛納悶,男的青春期的時候,生理衛生書上就說少穿牛仔褲,以免摩擦刺激那裏,造成非分之想,現在都成年了,還得少穿,做男人真苦。


    當邱飛和周舟開始醞釀下一代的時候,楊陽遇到麻煩了。


    丁小樂接了一個戲,要求會開車,丁小樂讓楊陽教他,楊陽就把丁小樂拉到郊區的一片空地,教了她怎麽摘掛擋、踩油門,讓丁小樂試了試能上手了便把她一個人留下練車,楊陽打了一輛車去城裏做電影的後期。片子拍完了,劇組解散了,帶子都放在楊陽這,他在北影廠裏找了一個機房,帶著帶子過去做後期。


    丁小樂不讓楊陽走,讓他再陪著練會兒。


    楊陽說:“我又不是陪練,我的時間寶貴著呢,沒工夫耗在這兒。”


    丁小樂說:“我還不熟兒呢,萬一撞車怎麽辦?”


    楊陽說:“這荒郊野地的連輛拖拉機都找不著,除了樹,沒的可撞,真要快撞樹了,就踩刹車,然後倒回去就行了,開車不是教出來的,是練出來的,有事兒給我打電話。”說完拿上帶子就走了。


    楊陽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到後排,帶子放在裏邊,點上一根煙。司機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剛跟媳婦吵完架,這時一肚子氣撒在楊陽身上,異常粗暴地說:“掐了。”


    楊陽覺得自己是上帝,沒理他,繼續抽。


    司機說:“我讓你掐了你聽見了嗎?”


    楊陽說:“你丫他媽的會好好說話嗎?”


    司機說:“車裏不讓抽煙你不知道啊!”


    楊陽說:“我不知道。你車裏貼了嗎?”


    司機說:“那我現在告訴你,不能抽煙!”


    楊陽掐了煙說:“行,我不抽煙就暈車,我一暈車就吐,沒說不準暈車吧?”


    司機把車停在路邊,讓楊陽下去,楊陽不下,司機說他要回家睡覺不拉了。楊陽坐著不下,說你早幹嗎去了,今兒你不把我拉到地方不行,說著就要給監管局打電話說有人拒載。司機怕扣錢或停運,隻好上路,把車開得飛快,晃來晃去,跟碰碰車似的,折騰楊陽。楊陽躺在後座上,脫了鞋,蹺著二郎腿,心想,幸虧昨天沒洗腳,用上了。


    到了北影廠門口,楊陽不慌不忙地穿鞋。司機催促快點兒,楊陽不管。還是不急不慢地係鞋帶,這時楊陽的電話響了,是丁小樂打來的,楊陽接通電話下了車。司機不讓走,說還沒給錢呢,沒見過你這樣坐車,楊陽給了錢,繼續和丁小樂打電話。


    丁小樂跟楊陽哭訴,說讓她開車的那部戲黃了,副導演剛才給她打電話了,她被頂了,頂她的那個人不僅會開車。還能給劇組讚助一輛車。


    楊陽說:“黃就黃吧。你哭什麽啊。”


    丁小樂說:“我心理不平衡,苦練了半天。胳膊都練粗了,都快會漂移了,劇組突然一個電話說不拍就不拍了,耍猴呢!”


    楊陽說:“沒事兒,你還學會了開車呢,也算有收獲,下回我寫個女出租車司機的戲讓你演。”


    丁小樂破涕為笑說:“還是你對我好,我去找你吧。”


    楊陽說:“不用,你再練會兒,我完了事兒去找你,你沒駕照上不了路。”


    楊陽到了機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沒事兒人似的往沙發裏一坐。付強已經到了,技術員也準備好了,兩人看著楊陽問:“帶子呢?”


    楊陽手一顫,水灑了一褲子,大喊一聲:“我操,完了!”


    付強和技術員蒙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兒,看著楊陽掏出手機,給丁小樂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了,楊陽上來就罵:“你他媽剛才幹嗎給我打電話!”


    丁小樂一頭霧水,問:“怎麽了?”


    楊陽瞪著眼睛,盯著地麵說:“就他媽因為跟你打電話,帶子落出租車上了!”


    楊陽一口一個他媽的,聽得付強和技術員麵麵相覷。


    丁小樂說:“要發票了嗎?”


    楊陽說:“我他媽帶子都忘了還想得起來要發票?!”


    丁小樂被楊陽說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楊陽說:“你說你非他媽那會兒給我打電話幹嗎,你早一分鍾打,晚一分鍾打都行,幹嗎偏偏那時候打啊,不就一個破戲嗎,不拍就不拍唄,你非打電話跟我說什麽啊!”


    丁小樂那邊沒動靜,楊陽拿著手機沉默了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但覺得還是得說點兒什麽,於是說了一句:“操!”


    丁小樂在電話裏哭了,這回楊陽有的說了,他說:“我還沒哭呢,你哭什麽哭!”


    丁小樂哭得更厲害了,楊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於是掛了電話。


    一共二十多盤帶子,市場價格四千多塊,但拍過了,就不止這些錢了,前期拍攝花了小兩百萬,也就是說,楊陽把兩百萬落在出租車裏了。當然,這些帶子對楊陽來說,值兩百萬,但對那個司機來說,可能連四千都不值。


    付強安慰楊陽:“司機留著也沒用,說不定能送回來。”


    楊陽說:“沒戲,我倆在車上一路對罵,他要是能還給我,得多有素質啊,我看他不像有的,再說了,他真要還我,也找不著我人啊!”


    技術員說:“讓交通台幫著找找吧。”


    楊陽給交通台打了電話,描述了經過,並一再強調這些帶子的重要性。接電話的工作人員很熱情,問楊陽是否記住這輛出租車的特征,楊陽說,黃綠相間的那種伊蘭特,工作人員說,這不是特征,北京的出租車都這樣,我們幫你廣播幾遍吧,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造化了。


    二十分鍾後,交通台開始廣播了,兩個小時內廣播了三遍,說哪位好心的司機師傅看到自己車後有這些帶子,請與我們聯係。


    楊陽在收音機前守了一天,一無所獲,這時老板打來電話,問楊陽:“回放看完了吧,拍得怎麽樣?”


    楊陽笑著說:“很好!”


    老板也笑了,“很好就好!”


    丁小樂在楊陽掛了電話後,又哭了一會兒,然後趕往交管局,說明情況,要看看北影廠門口的視頻監控,結果很不巧,那的監控器壞了,平時那很少出現交通事故,所以也沒及時修,他們建議丁小樂去調北影廠的視頻監控看看。


    丁小樂又去了北影廠,查看了監控錄像,確實拍到了楊陽下車的過程,但是監視器正對車身,沒有拍到前後的車牌號,車身上的公司名稱也看不清楚,唯一能得到信息就是楊陽說的,黃綠相間的那種伊蘭特。


    丁小樂又打114查詢北京所有出租汽車公司的電話,一共近一百家,然後一一打過去問他們能不能通知到下麵的司機撿到這些帶子後聯係她,公司都說盡量通知到,但同時也補充一句:您再通過別的方式找找,畢竟那麽多司機,什麽樣的人都有,能不能拾金不昧,不好說。


    丁小樂打完這些電話,天已經黑了,手機也打沒電了,楊陽並不知道她幹了這些事情。丁小樂找了一個公用電話給楊陽打過去,楊陽見是陌生號碼,以為是撿到帶子的好心人,一接是丁小樂的,他大失所望,說打電話有事兒嗎,丁小樂說該吃飯了,問楊陽餓了嗎,楊陽說,你他媽就知道吃,我早就被你氣飽了,說完掛了電話。


    丁小樂覺得委屈,給了公用電話老板四毛錢,然後站在街邊又哭了起來,哭得直抽搐。老板看不下去了,說:“姑娘,別哭了,要不四毛錢還你吧。”


    第二天,楊陽讓交通台繼續廣播,如果把帶子送回來,有兩萬塊錢酬謝。


    第三天,酬金變成五萬塊錢。


    第四天,酬金變成八萬塊錢。


    第五天,楊陽要把酬金變成十萬塊錢。


    交通台說:“沒用了,能回來早回來了。”


    楊陽說:“那我漲到二十萬。”楊陽想,賣了自己的車,也得把帶子找回來。


    交通台說:“台不是給你一個人開的,都連著廣播四天了,台長和聽眾都有意見了,他們要聽郭德綱。”


    老板又打來電話,問楊陽剪得怎麽樣了,他要先睹為快。


    楊陽說:“帶子找不著了。”


    老板說:“沒事兒,不是已經采到電腦裏了嗎。”


    楊陽說:“采集之前就找不著了。”


    老板笑了笑,說:“這個玩笑開得很成功,真嚇人。”


    楊陽說:“這不是玩笑,是真的。”


    老板的笑聲戛然而止,說:“你在哪兒呢?”


    楊陽說:“我正努力把帶子找回來。”


    老板說:“我再問你一遍,你在哪兒呢?”


    楊陽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然後掛了電話。


    一個禮拜後帶子仍杳無音信,楊陽大病了一場後一蹶不振,每天憋在家裏,關掉手機,拔掉電話線,多數時間躺在被窩裏。


    丁小樂說:“你不能老這個樣兒。”


    楊陽說:“那我該哪個樣兒?”


    丁小樂說:“逃避也不是辦法。”


    楊陽說:“誰逃避了?我隻是休息而已。”說著又上了床。


    丁小樂說:“你又睡啊,這才幾點啊。”


    楊陽說:“我他媽困了,跟幾點沒關係。”說完拿被子把腦袋一蒙,又睡了起來。


    老板的女人離開了他,女人說:“本以為跟了你能當上明星,陪你吃陪你喝陪你睡,現在帶子沒了,我還是回歌廳坐台去吧。”


    老板說一個禮拜內如果楊陽還不上兩百萬,就剁掉他兩根手指,一百萬一根,說著給手機上了一個約會提醒,說,從現在開始,七天後,手機一響,如果見不到錢,我就帶人取他手指頭去,說話算話。


    丁小樂去找老板替楊陽說情,老板喝著茶,神情悠閑,說:“沒什麽可說的,我不差錢,差的是氣,我的女人因為他跑了,除非他的女人也得因為我跑了。”


    丁小樂說:“那我現在就和他分手,這事兒就算了。”


    老板說:“光你跑了還不行,你得因為我而跑。”


    丁小樂說:“就是因為你呀,你要不提這要求我還不和他分手呢。”


    老板說:“你得和我好,才算因為我而跑。”


    丁小樂把老板的條件告訴了楊陽,楊陽說:“和誰好是你自己的事兒,但我的事兒不用你管。”


    一個禮拜馬上到了,楊陽突然消失了,沒跟任何人打招呼。


    老板帶著人去抄楊陽,撲了空,留人在樓下的車裏監守。


    他們開著金杯車去抄楊陽的那天,楊陽看見了。其實他並沒走遠,他住在旁邊樓的半地下室旅館裏,踩在椅子上透過牆上的窗戶,看見老板把他的寶馬停在樓下。帶著從金杯裏出來的一夥人氣勢洶洶地上了樓,沒幾分鍾又氣急敗壞地下了樓,議論了一番後,兩個人進了樓下的金杯車裏,其餘人撤了。


    那兩個人二十四小時監守,輪流值班、睡覺,異常敬業,楊陽餓了隻能叫外賣。


    楊陽還看見有一天丁小樂出去後三天後才回來。後來這種情況屢屢發生,直到有一天丁小樂拉著行李箱坐進一輛寶馬裏,車號楊陽熟悉,是老板的。


    這時,守在樓下的金杯車和人也撤了。


    楊陽從旅館出來,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給邱飛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就在北京消失了。


    楊陽告訴邱飛:“哥們兒,我完了。你替自己想想撤吧。”


    這時周舟已經辭職一個月了,兩人的生活開銷就靠邱飛的錢,楊陽一完,邱飛也沒收入了。


    邱飛並沒有把楊陽的事兒告訴周舟,近來周舟的精神狀態不錯,每天去上課,心無旁騖,過得很愉悅。


    碰上周舟沒課在家看書的時候,邱飛仍然裝作每天去楊陽那裏上班。出門後,便坐上地鐵,茫然地坐上一天,到了下班的時間再往回返。


    十幾年前。邱飛考試不及格不敢回家的時候就坐在地鐵裏打發時間,直到不得不回了,才下車。那時候北京還隻有一號線和環線,邱飛坐在環線裏,繞著二環一圈又一圈,書包裏裝著成績冊,提心吊膽。


    現在北京又多了五號線、十號線、十三號線和八通線,可坐的線路多了,每條線坐一圈,一天也差不多結束了。然後裝作剛下班的樣子回家麵對周舟。


    馬上又該交下個月的房貸了,邱飛彷徨起來。


    邱飛向自己父母借了錢。交上房貸。邱飛媽說:“還是告訴周舟吧,瞞不住。”


    邱飛說:“算了,別讓她陪著我鬱悶了。”


    每天晚上,周舟睡了的時候,邱飛就在網上投簡曆,有電話打過來讓他去麵試的,邱飛就躲開周舟接,麵試的時候,對方問邱飛,你接電話的時候怎麽鬼鬼祟祟的,邱飛說:“那會兒我沒吃飯,氣虛。”


    經濟危機了,裁員的公司比招人的公司多,招人的公司也都把工資壓得很低,恨不得上了班還得給公司錢。


    危機了半年多,全球經濟不見一點兒好轉,危機第二波又來了。電視上幾個專家正春風得意地為第二波危機來臨的論壇開幕剪彩,邱飛不明白,都危機成這樣了,他們還笑得出來,等哪天丟了工作,看他們還能不能笑得這麽燦爛。


    周舟對邱飛的現狀還一無所知,她每天快快樂樂,像個孩子一樣,早上背著書包出去上課,下了課就按時回家,有時候背完單詞還讓邱飛考查。


    每次邱飛出門前,周舟不忘叮囑:“別忘了給我帶瓶酸奶回來啊。”周舟不愛喝超市賣的酸奶,喜歡喝小時候喝的那種瓷瓶酸奶,肚兒圓頸細,蠟紙封口,套一個紅色猴皮筋兒。一瓶酸奶兩塊,一個月六十塊錢,趕上三十一天的月,就是六十二塊,以前不覺得這點兒錢算什麽,但現在是個問題了。為了確保周舟每天能喝上酸奶,邱飛把煙戒了。


    有幾天周舟沒看見邱飛抽煙,問他,怎麽不抽了,邱飛說:“對身體不好,老讓你聞二手煙對你和未來的孩子也不好。”周舟也沒多想,以為這真是邱飛戒煙的主要原因。


    雖然周舟並不知道邱飛的近況,但也有意識開始節省,一天大風,氣溫驟降,邱飛讓周舟下課後趕緊打車回來,但周舟還是坐地鐵倒公交,一個多小時才到家。邱飛說:“這麽冷的天,你穿得不多,凍著怎麽辦?下回打車。”


    周舟說:“沒事兒,反正也不著急,能省就省點兒吧。”


    邱飛準備做飯,發現家裏隻有一塊豆腐和半棵白菜,就說:“出去吃吧。”


    周舟說:“還是在家做吧,便宜。”


    邱飛說:“那我下樓買點兒菜去。”


    周舟說:“不用了,白菜豆腐湯挺好。”然後從包裏掏出幾個豬蹄說,“超市打特價,我買了點兒備著,切倆咱倆晚上吃。”


    邱飛心裏酸酸的,他覺得苦著自己沒事兒,不能苦了周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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