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冬天,我越來越深地沉浸在失去叔叔的悲傷裏,迎風流淚,黯然神傷。


    父母繼續給我寫充滿了抱怨的信,叫不知底細的人看了,還以為是傻瓜兒子把老子拋棄在那老舊的堡壘式官寨裏了。而不是他迫使我離開了家。我不想管他。


    我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天空,又想起了叔叔,淚水嘩嘩地流下麵頰。恍然間,我看見了叔叔。他對我說,他順一條大水,靈魂到了廣大的海上,月明之時,他想去什麽地方,就去什麽地方。我問他是不是長了飛機那樣的翅膀。回答是靈魂沒有翅膀也能去任何地方。他告訴我不用如此悲傷。他說,從有麥其家以來,怕是還沒有人像他那樣快樂。從這一天起,悲傷就從我心裏消失了。


    美麗的夏天來到,我再想起叔叔時,心裏再也沒有悲傷,隻是想像著海洋是個什麽模樣。塔娜想要一個孩子,為了這個,我們已經努力好久了。


    剛跟我時,她怕懷上一個傻瓜兒子,吞了那麽多印度的粉紅色藥片。現在,她又開始為懷不上我的兒子而擔驚受怕了。因為這個,我們的床上戲完全毀掉了。她總是纏著我。我越不願意,她越要纏著我。每次幹那事情,她那張急切而又惶恐的臉,叫我感到興味索然。但她還是蛇一樣纏著我。她並不比以前更愛我,充其量,她隻是更多的體會到我並不是個很傻的傻瓜。她隻是想在肚子裏揣上我的骨血。她的陰部都被這焦灼烤幹了,粗糙而幹澀,像個苦行者呆的山洞,再不是使人開心的所在了。沒有人願意去一個冒著焦灼火苗的地方。今天,她又把我約到了野外。為了挑起我的興致,她給我跳了一段骨碌碌轉動眼珠的肚皮舞。她把一身衣服在草地上甩得到處都是。我於了。但裏麵太幹澀了,不等噴出生命的雨露我便退了出來。我告訴她,焦灼和那些印度藥片把她下麵燒幹了。


    她哭著撿起一件件衣服,胡亂穿在身上。


    一個漂亮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哭泣是叫人憐愛的。雖然我胯下還火辣辣的,還是捧著她臉說:"塔娜,不怪你,是我,是我不行,你去另找個小夥子試一試,好嗎?"


    鬆開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但我還是看到她眼睛裏閃出了一道亮光。


    她呆坐了了-會兒,幽幽地說:"傻子,你不心痛嗎。"


    我摸摸自己的胸口,裏麵確實沒有當初她和我哥哥睡覺時的那種感覺。我打了個口哨,兩匹馬跑到跟前。我們上路了。我聽人說過,跟陰部不濕潤的女人睡覺要折損壽命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自己叫她搞得很累了。在馬上,我對塔挪說:"你要一個兒子做什麽?看看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巴不得沒有子息。"


    塔娜說:"這隻是他們年老了,快死了,害怕最後日子還沒有到來,就被人奪去了土司的位子。"有一段路,我們沒有說話,隻聽到馬蹄不緊不饅的聲響。後來,還是塔挪再次問我說那話時心痛不痛。我說,沒有當初她和我哥哥睡覺時那種感覺了。塔娜傷傷心心地哭了。她哭了好長一路。她嚶嚶的聲音細細的,在這聲音裏,馬走得慢了。好大一群蜜蜂和蜻蜓跟在我們身後。大概,塔娜的哭聲太像它們同類的聲音了。


    我們走進鎮子,身後的小生物們就散去,返身飛回草原上的鮮花叢裏。


    是的,現在人們把市場叫做鎮子了。鎮子隻有一條街道。冬天,隻有些土坯房子。夏天,兩頭接上不少的帳篷。街道就變長了。平時,街道上總是塵土飛揚。今天卻不大一樣。前些天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雨,使街道上的黃泥平滑如鏡,上麵清晰地印著些碗口樣的馬蹄印子。街上的人都對我躬下了身子。塔娜說:"傻子,你不愛我了。"


    她這樣說,好像從來就是她在愛我,而不是我在愛她,這就是女人,不要指望她們不根據需要把事情顛倒過來。


    我望著街道上那些碗口樣的馬蹄印子,說:"你不是想要兒子嗎?我不能給你一個兒子,我不能給你一個傻瓜兒子。瞧瞧吧,我說的,也並不就是我想的,這就是男人。但我畢竟是個傻子,於是,我又說:"人家說,和下麵不濕的女人幹事會折壽命的。"


    塔娜看著我,淚水又滲出了眼眶,打濕了又黑又長的睫毛。她對座下馬猛抽一鞭,跑回家去了。這會兒,我的心感到痛楚"。


    塔娜不叫我進屋,我敲了好久門,她才出聲;叫我另外找地方睡覺。管家和桑吉卓瑪都說,再哄哄,她就要開門了。但我沒有再哄她,吩咐桑吉卓瑪給我另安排房間。我們又不是窮人家,沒有多餘的房間和床褥。房間很快布置好了。我走進去,裏麵一切都是嶄新的,銀器、地毯、床,床上的絲織品、香爐、畫片都在閃閃發光。桑吉卓瑪看我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點上了氣味濃烈的印度香。熟悉的香味壓住了嶄新東西的陌生氣味,但我還是有些手足無措。桑吉卓瑪歎了口氣,說:"少爺還是跟原來一樣啊!"


    我為什麽要跟原來不一樣?


    卓瑪說我一個人睡在不熟悉的環境裏,早上醒來又會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要給我找個姑娘。我沒有同意。她問我早上醒來,沒人回答我的問題怎麽辦。我叫她走開。她說:"這是十分要緊的時候,少爺可不要再犯傻啊。"


    我說我隻是不要女人。


    她悄聲說:"天哪,不知那個美得妖精一樣的女人把我們少爺怎麽樣了。"


    她叫來了管家,還有黃師爺。我們達成了妥協,不要女人,隻把兩個小廝叫來,叫他們睡在地毯上,隨時聽候吩咐。晚上,黃師爺摸著胡須微笑,管家威脅兩個小廝,說是少爺有什麽不高興就要他們的小命,神情好像是對兩個不懂事的娃娃。其實他們早就是大人了。我不知道他們多少歲了,就像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多大歲數一樣。但我們都長大了。聽著管家的訓斥,索郎澤郎謔謔地笑了,爾依卻問:"我才是行刑人,你怎麽要我的命?"


    管家也笑了,說:"我就不會自已動手嗎?"


    索郎澤郎說:"這不是麥其家的規矩。"


    管家說:"不是還有個老爾依嗎?"兩個小廝在我跟前,總做出對別人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晚上,他們兩個先是不肯睡覺,說要等我睡了他們才睡。後來,他們的頸子就支不住腦袋了。最後,倒是我自己醒著。聽著兩個下人如雷的鼾聲,擔心明早醒來會不會再次遇到老問題的困擾,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兩個小廝不脫衣服趴在地上,我也不脫衣服趴在床上。早上,我醒來時,兩個人整整齊齊站在我麵前,大聲說:"少爺,問我們你的問題吧!"


    但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使兩個家夥大失所望。


    晚上,我夢見了父親麥其土司。


    吃了中午飯,我又回到房裏睡覺。剛睡下,便聽到上上下下的樓梯響,我對自己說,該不是夢見的那個人來了吧。等到人聲止息,房門呀一聲開了。我的眼前一亮,隨即,屋子裏又暗下來了。土司寬大的身子塞在門裏,把亮光完全擋住了。果然是我夢見的那個人來了。我說:"父親從門上走開吧,不然的話,我的白天都變成夜晚了。"他便嘿嘿地笑了。從他笑聲裏聽得出,有咳不出的痰堵在他喉嚨裏了。他向我走過來,從步態上看得出來,他身上長了太多的肉,再這樣下去,很快他就不能自由走動了。他走不快,土司太太趕在他前麵,在床前躬下身子,把嘴唇貼在了我額頭上麵。我的女人,她的下麵幹了,我的母親十分滋潤的嘴唇也幹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落在我臉上。她說:"想死你的阿媽了呀。"


    我的眼睛也有點濕了。


    她問:"你高興父母來你身邊嗎?"


    我從床上跳起來,把這個消瘦的老女人緊緊抱在我的懷裏。老土司把我們拉開,說:"兒子,我是到麥其家的夏宮消夏來了了。


    土司把我多年經營的地盤叫做他的夏官了。下麵的人群情激奮,他們以為老土司又要逼我去別的地方。索郎澤郎嚷著要替我殺了這個老家夥。塔娜也說,要是她丈夫在這也呆不住,她隻好回母親身邊去了。


    看到自己到來像往平靜的湖泊裏投下了大塊的石頭,土司非常高興。他對我說:"你是我兒子,你是麥其土司的未來。"也就是說,他正式承認我是麥其土司的繼承人了。下人們聽到這句話,才又平靜了。


    我當了繼承人也無事可幹。便上街喝酒。


    店主告訴我,他弟弟已經逃到漢地,投到漢人軍隊裏去了。他弟弟來信了,說馬上就要開拔,打紅色漢人去了。他們兄弟在多年的流浪生活中,到過很多漢人地方和別的民族的地方。店主聲稱他們兄弟起碼精通三種語言,粗通六七種語言。我說了聲:"可惜了。"


    "有時我想,要是你不是麥其家的,我們兄弟都會投在你手下做事的。我弟弟不知能不能回來,他不是很想複仇,他隻想光明正大地殺人,所以,才去當兵打仗。"店主說,"現在,該我來殺麥其土司了。"


    我告訴他,麥其土司到這裏來了。


    "好吧,讓我殺了他。一了百了。"說這話時,他的臉上出現了悲戚的神情。"


    我問他為何如此悲傷。


    他說:"我殺了你父親,你就會殺了我,不是一了百了嗎?"


    "要是我不殺你呢?"


    "那我就要殺你,因為那時你就是麥其土司。"


    店主要我把土司帶到店裏來喝一次酒。


    "這麽著急想一了百了?"


    "我要先從近處好好看看殺了我父親的仇人。"


    但我知道他想一了百了。


    過了幾天,土司帶著兩個太太欣賞夠了爾依的照相手藝,我帶著他到鎮子上看索郎澤郎帶人收稅,看人們憑著一張紙在黃師爺執掌的銀號裏領取銀子。然後,才走進了酒店。店主在土司麵前擺上一碗顏色很深的酒,我知道他店裏的酒不是這種顏色。我就把隻死蒼蠅丟在那碗酒裏。這樣,土司叫店主換一碗酒來是理所當然了。換酒時,我把那一碗潑在店主腳上,結果,酒把他的皮靴都燒焦了。


    父親喝了酒先走了。


    店主捂住被毒酒燒傷的腳呻吟起來,他說:"少爺是怕我毒死你父親就要跟著殺你嗎?"


    "我是怕我馬上就要殺了你。那樣的話,你連個兒子都沒有,誰來替你複仇?還是快點娶個老婆,給自己生個複仇的人吧。"


    他笑笑,說:"那就不是一了百了了。我是要一了百了。我說過要一了百了。"他問我,"你知道我們兄弟為父親的過錯吃了多少苦嗎?所以,我不會生兒子來吃我們受過的苦。"我開始可憐他了。


    我離開時,他在我背後說:"少爺這樣是逼我在你父親身後來殺你。"


    我沒有回頭,心想,這個可憐的人隻是說說罷了。當初,他弟弟要不是那件帶有冤魂的紫色衣服幫助,也不會殺死我哥哥。過去的殺手複仇時,不會有他那麽多想法。要是說這些年來,世道人心都在變化,這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


    晚上,我快要睡下時,父親走了進來,他說今天兒子救了他一命。


    他說,明天天一亮,他要派人去殺了那個人,把酒店一把火燒了,雖然裏麵沒什麽可燒的東西。我給土司講了些道理,說明這樣做大可不必。


    土司想了想,說:"就像你可以奪我的土司位子,但卻不奪一樣嗎?"


    我想了想,確實沒有什麽東西能夠阻擋我得到麥其土司的位子,但我確實沒逼他下台的打算。


    父親說:"要是你哥哥就會那樣做。"


    可是哥哥已經叫人殺死了。我不說破當時他並不真想讓位給他,我隻說:"我是你另一個兒子,他是一個母親,我是另一個母親。"父親說:"好吧,依你,我不殺那個人,這裏怎麽說也是你的地盤。"


    我說:"這是你麥其土司的夏宮,要是你不想讓我在這裏,我就去另外一個地方吧。"


    父親突然動了感情,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兒子,你知道我到這裏來幹什麽嗎?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秋天一到,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一死,你就是麥其土司了。"


    我想說點什麽,但他卻捂住了我的嘴,說:"不要對我說你不想當土司,也不要對我說你是傻子。"父親跟我說話時,塔娜就在她屋子裏唱歌。歌聲在夜空下傳到很遠的地方。父親聽了一陣,突然問我:"當上土司後,你想於什麽?"我用腦子想啊想啊,卻想不出當上土司該幹什麽。我的臉上出現了茫然的神情。是啊,過去我隻想當土司,卻沒想過當上土司要幹什麽。我很認真地想當土司能得到什麽。銀子?女人?廣闊的土地?眾多的仆從?這些我沒有費什麽力氣就已經有了。權力?是的,權力。我並不是沒有權力。再說了,得到權力也不過就是能得到更多的銀子、女人;更寬廣的土地和更眾多的仆從。這就是說,對我來說,當土司並沒有什麽意思。奇怪的是,我還是想當土司。我想,當土司肯定會有些我不知道的好處,不然,我怎麽也會這麽想當?父親說:"好處就是你知道的那些了,餘下的,就是晚上睡不著覺,連自己的兒子也要提防。""這個我不怕。"我說。"為什麽不怕?"


    "因為我不會有兒子。"


    "沒有兒子?你怎麽知道自己會沒有兒子?"我想告訴她,塔娜的下麵幹了,不會再生兒子了,但我卻聽見自己說:"因為你的兒子是最後一個土司了。"父親大吃了一驚。我又重複了一次:"要不了多久,土司就會沒有了!"接著,我還說了好多話,但我自己卻記不得了。在我們那地方,常有些沒有偶像的神靈突然附著在人身上,說出對未來的預言。這種神靈是預言之神。這種神是活著時被視為叛逆的人變成的,就是書記官翁波意西那樣的人,死後,他們的魂靈無所皈依,就會變成預言的神靈。我不知道是自己在說話,還是我身上附著了一個那樣的神靈。


    麥其土司在我麵前跪下,他說:"請問預言的是何方的神靈?"


    我說:"沒有神靈,隻是你兒子的想法。"


    父親從地上起來,我替他拍拍膝蓋,好像上麵沾上了塵土。雖然屋子裏幹幹淨淨,一清早,就有下人用白色牛尾做的拂塵仔細清掃過,我還是替他拍打膝頭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傻子這一手很有用,土司臉上被捉弄的懊惱上又浮出了笑容。他歎了口氣,說:"我拿不準你到底是不是個傻子,但我拿得準你剛才說的是傻話。"


    我確實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結局,互相爭雄的土司們一下就不見了。土司官寨分崩離析,冒起了蘑菇狀的煙塵。騰空而起的塵埃散盡之後,大地上便什麽也沒有了。


    麥其土司說兒子說的是傻話。其實,他心裏還是相信我的話,隻是嘴上不肯認帳罷了。


    他還告訴我,濟嘎活佛替他卜了一卦,說他的大限就在這年冬天。我說:"叫老活佛另卜一卦,反正土司們就要沒有了,你晚些死,就免得交班了。"


    父親很認真地問我:"你看還有多長時間?"


    我說:"十來年吧。"


    父親歎了口氣,說:"要是三年五年興許還熬得下去,十年可太長了。"我就想,也許是三年五年吧。但不管多久,我在那天突然感到了結局,不是看到,是感到。感到將來的世上不僅沒有了麥其土司,而是所有的土司都沒有了。


    有土司以前,這片土地上是很多酋長,有土司以後,他們就全部消失了。那麽土司之後起來的又是什麽呢,我沒有看到。我看到土司官寨傾倒騰起了大片塵埃,塵埃落定後,什麽都沒有了。是的,什麽都沒有了。塵土上連個鳥獸的足跡我都沒有看到。大地上蒙著一層塵埃像是蒙上了一層質地蓬鬆的絲綢。環顧在我四周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埋著頭幹自己的事情。隻有我的漢人師爺和沒有舌頭的書記官兩個人望著天空出神,在想些跟眼前情景無關的事,在想著未來。我把自己的感覺對他們說。


    書記官說,什麽東西都有消失的一天。在他的眼睛裏,是我一張發呆的臉,和天上飄動的雲彩。


    黃師爺說話時,閉起了眼睛,他用驚詫的口吻問:"真有那麽快嗎?那比我預計的要快。"他睜開了空空洞洞的眼睛,捋著幾根焦黃的胡須說,先是國家強大時,分封了許多的土司,後來,國家再次強大,就要消滅土司了,但這時,國家變得弱小了,使土司們多生存了一兩百年。黃師爺空洞的眼睛裏閃出了光芒:"少爺等於是說,隻要十來年,國家又要強大了。"我說:"也許,還不要十年呢。"師爺問:"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看到那時候嗎?"我無心回答他的問題。我問他為什麽國家強大就不能有土司。他說他從來也沒有把麥其家的少爺看成是傻子,但說到這是事情,就是這片土地上最聰明的人也隻是白癡。因為沒有一個土司認真想知道什麽是國家,什麽是民族。我想了想,也許他說得對,因為我和好多土司在一起時,從來沒有聽他們討論過這一類問題。


    我們隻知道土司是山中的王者。


    師爺說,一個完整而強大的國家絕對隻能有一個王。那個王者,絕對不能允許別的人自稱王者,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土王。他說:"少爺是不擔心變化的,因為你已經不是生活在土司時代。"


    我不相信他的話,因為我知道自己周圍都是土司,也就是生活在土司時代,更何況,我還在等著登上麥其土司的寶座呢。


    更主要的是,我隻看到了土司消失,而沒有看到未來。誰都不會喜歡那個自己看不清楚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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