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朝陽正在身後山頭,遙遙西望:函穀關隻是大山中一個影影綽綽的黑點兒而已,關外更是空闊明朗,除了沉沉大河,便是蒼黃的原野,連大片軍營的影子也沒有。子蘭感到困『惑』:四十八萬大軍壓境,秦國如何竟沒有動靜?斥候探馬沒有發現秦軍集結,鹹陽楚商也說秦國平靜如水,連這咽喉要塞函穀關也是毫無異常,當真是匪夷所思。按照在郢都發兵時的估計,凶狠的虎狼秦國絕不會坐等六國大軍進攻函穀關,一定是傲慢地擺開陣勢與聯軍酣戰,從而潰敗湮沒在無邊無際的六國聯軍海洋裏。可如今連秦軍的影子也見不到,子蘭還真有些茫然,一時竟想不出從何下手來啃這塊硬骨頭。


    隱隱約約的,遠方山塬上的蒼蒼草木,化作了莽莽叢林般的旌旗矛戈,使他驀然一個激靈一身冷汗。靜下神來,子蘭不禁啞然失笑,四十八萬對十五萬,何至於此?抬頭再看,卻見營寨之外的官道上兩騎快馬揚塵而來。漸行漸近,卻見為首騎士紅衣散發,既無甲胄又無冠帶,一時看不出來人路數。莫非是鹹陽商家趕來報訊?心念一動,子蘭連忙下了雲車。


    “稟報柱國將軍:聯軍幕府荊燕將軍營門候見。”軍吏趕來高聲稟報。


    “荊燕將軍?噢,蘇秦那個護衛啊,教他進來。”子蘭很膩煩“聯軍幕府”這幾個字,聽說是幕府來人,臉上頓時暗淡下來,丟下一句話轉身走進大帳。


    營外來者,正是蘇秦與荊燕。想到自己沒有帶儀仗護衛,為免麻煩,蘇秦教荊燕報名,沒有顯『露』自己身份。片時得軍吏允許,兩人交了馬韁步行進寨。楚**營東依虎牢山,西臨洛水,正卡在大河南岸的衝要地帶。軍營內軍帳連綿,按照車兵、騎兵、步兵分為三大內寨。子蘭的中軍大帳設在最大的車兵營寨,軍帳之間兵車羅列戰馬嘶鳴,氣勢十分宏大。


    “荊燕,楚**容如何?”蘇秦打量笑問。


    “一片熱鬧,沒聞出殺氣。”荊燕皺著眉頭。


    蘇秦一怔,一路走來不再說話。轉過一個小山包,便見一座兵車包圍的中軍大帳,氣勢大是顯赫:外圍是兩千騎兵的小帳篷,第二層是二百輛兵車圍出的巨大轅門,第三層是一座土黃『色』的牛皮大帳,足足頂得十幾座兵士帳篷,轅門口肅然挺立著兩排長矛大戟的鐵甲衛士,一直延伸到軍帳門口。轅門兩邊,兩麵三丈多高的大纛旗獵獵飛動,一麵大書“大楚柱國將軍昭”,一麵大書“六國上將軍子蘭”。即或是不諳軍旅的人隨意看去,這座將軍帳的規模與氣勢,都要比蘇秦的六國幕府大多了。


    “六國上將軍?誰封的?莫名其妙!”荊燕黑著臉嘟噥了一句。


    蘇秦微微一笑:“報號。”


    荊燕大步上前:“聯軍慕府司馬荊燕,請見子蘭將軍!”


    轅門口的帶劍軍吏板著臉道:“六國上將軍正在沐浴,轅門外稍待。”


    見荊燕一副想發作的神氣,蘇秦指著轅門內高高矗立的一架雲車問:“這是攻城利器,擺在中軍大帳卻是何用場?”


    “哼哼,這裏又沒有敵城,觀賞山水罷了。”荊燕一臉輕蔑的冷笑。


    蘇秦看了荊燕一眼,正想叮囑幾句,轅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楚人特有的尖銳高宣:“燕國司馬荊燕進帳!”一嗓子傳來,蘇秦便覺得不是味道,看看荊燕,臉『色』愈發難看。蘇秦低聲道:“沉住氣了,走。”跟在荊燕身後要進轅門。


    “且慢!此乃六國上將軍大帳,小小司馬豈能再帶隨從?退下!”隨著一聲嗬斥,一柄彎彎的吳鉤閃亮地指到了蘇秦胸前。


    “哼哼,這裏又沒有敵城,觀賞山水罷了。”荊燕一臉輕蔑的冷笑。


    蘇秦看了荊燕一眼,正想叮囑幾句,轅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楚人特有的尖銳高宣:“燕國司馬荊燕進帳!”一嗓子傳來,蘇秦便覺得不是味道,看看荊燕,臉『色』愈發難看。蘇秦低聲道:“沉住氣了,走。”跟在荊燕身後要進轅門。


    “且慢!此乃六國上將軍大帳,小小司馬豈能再帶隨從?退下!”隨著一聲嗬斥,一柄彎彎的吳鉤閃亮地指到了蘇秦胸前。


    “大膽!”荊燕一聲怒喝,疾如閃電般伸手拿住了軍吏手腕,輕輕一抖,吳鉤“當啷”跌落。軍吏臉『色』驟變,尖聲大喝:“拿下了!”兩排甲士“嗨”地一吼,一片長矛大戟森然圍住了兩人。


    荊燕高聲長喝:“六國丞相蘇秦駕到!子蘭將軍出迎!”


    軍吏甲士不禁愕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大帳口傳來一陣大笑:“原是丞相到了,子蘭失敬。”隨即又是一聲威嚴的嗬斥,“成何體統?退下了!”隨著笑聲與嗬斥聲,全副戎裝鬥篷拖地的子蘭大步走了出來。蘇秦在轅門外笑道:“人說大將軍八麵威風,果然不虛也。”子蘭一拱手道:“身負重任,不敢荒疏,敢請丞相恕不敬之罪。”蘇秦也是一拱手笑道:“匆忙前來,未及通會,原是我粗疏也。”子蘭連連道:“丞相此言,子蘭不敢當。”說著便請蘇秦進入了大帳。


    中軍大帳很是整肅,帥案前的兩排將墩直到帳口,足足有三十多個;大帥案正中橫架一口楚王劍,左邊兵符印信,右邊令旗令箭;帥案背後立著一個巨大的本『色』木屏,屏中一隻黑『色』的九頭猛禽。蘇秦知道,昭氏祖居於雲夢澤東部的大江兩岸,那裏有龜蛇兩山夾峙江水,是楚國中部的險要形勝;可能是降伏龜蛇的願望所致,中部楚人向來信奉久遠傳說中的九頭猛禽,以這種怪鳥做保護神。子蘭的中軍大帳也以九頭鳥為帥記,可見這種猛禽在中楚的神聖。


    “軍中不上茶,丞相要否飲酒?”子蘭坐進帥案,濃濃的笑意遮不住矜持與威嚴。


    “身在軍營,自當遵守軍法,茶酒皆免了,蘇秦唯想聽聽將軍謀劃。”蘇秦被軍吏領到帥案左下側的軍師席上。荊燕看得直皺眉,蘇秦卻坦然微笑渾然無覺。


    “既設六國幕府,運籌謀劃自當由幕府出之。子蘭為將,唯受命馳驅戰陣而已了。”


    “將軍既有此言,蘇秦當坦誠以對。”蘇秦原先也預料到子蘭可能對六國幕府心有不快,卻沒想到如此耿耿於懷,推心置腹道,“合縱有約:軍雄者為將。六國幕府之設,原為斡旋糧秣輜重,督導協力作戰,並非調遣大軍戰事。柱國身為六國統兵上將軍,既無人取代,亦無人掣肘。尚望將軍以大局為重,與六國幕府同心協力。若將軍心有隱憂,蘇秦即刻撤去六國幕府。”


    “子蘭原是笑談,丞相言重了。”子蘭心中大是舒坦,臉上卻是一副憂戚,“傳言春申君力主換將,大敵當前,卻有此等陰謀,令子蘭寒心。”


    蘇秦大笑一陣:“將軍多心了。春申君原是要你坐鎮六國幕府,做大元帥,如何竟成了換將?傳言者該殺也。”


    子蘭哈哈大笑道:“丞相見笑了。”岔開了話題道,“丞相以為,我軍當如何應對?”


    “蘇秦不諳軍旅,全賴將軍謀劃。隻是秦國兵馬不動,我心不安,不知將軍如何看?”


    子蘭一怔,隨即大笑:“無非畏懼我四十八萬大軍,又能如何?”


    蘇秦看看子蘭,凝神沉思著不再說話。


    “丞相毋憂。”子蘭笑道,“無論秦人如何智計百出,打仗總是要兩軍對陣了。秦國總是沒有妖法,能靠躲逃取得勝利麽?彼不來,我自去。明日我軍便猛攻函穀關。”


    “函穀關間不方軌,狹長幽深,關下至多容得數千人,四十八萬大軍如何擺布?”


    子蘭原是鼓勇之間脫口而出,被蘇秦一問,難以回答,期期艾艾道:“輪番猛攻,看,看他能撐得幾日?”


    蘇秦幽然一歎:“子蘭將軍,請到幕府一趟。眾口,出良謀也。”


    子蘭麵『色』通紅道:“要商議軍機,也當在中軍大帳了,六國幕府算……”卻生生打住了。


    “好。”蘇秦輕輕叩著長案,“今晚,我等來中軍大帳。”


    正在此時,帳外馬蹄聲疾,斥候沉重急促的腳步直入大帳:“稟報六國上將軍:秦軍出動了!函穀關外遍地營寨!”子蘭拍案大喝:“當真胡說!方才還沒有蹤跡,難道秦軍是神兵?”斥候喘息道:“不,不敢假報,上將軍一看便知。”子蘭陰沉著臉霍然起身,也不看蘇秦一眼大步出帳。蘇秦已經出了大帳,跟著子蘭便上了雲車。


    高高的雲車上,眼界分外開闊,向西望去,但見函穀關外漫山遍野都是黑『色』旌旗,連綿營寨,埋鍋造飯的嫋嫋炊煙,在明淨的藍天下如在眼前。蘇秦雖然目力不佳,卻也確定無誤地看出了那是真正的軍營,而不是虛妄的幻覺。子蘭大皺眉頭,徑自不斷地嘟噥:“哪來得如此快捷?鬼魅一般,當真鬼魅一般。”蘇秦肅然道:“子蘭將軍,秦軍出戰,我軍當速定對策,我與四公子午後便到。”說完也不等子蘭回答,徑自下了雲車。


    回到幕府,正當中飯時刻。偌大幕府雖然已經收拾幹淨,但四公子依舊個個酣醉如泥地倒臥在後帳,鼾聲一片,酒氣衝天。蘇秦立即給侍女領班下令:“小半個時辰,讓他們立即清醒過來,辦不好軍法從事!”


    侍女們立即忙碌起來,醒酒湯、冰塊浸汗巾、涼茶、冷水、按摩拿捏,能用的辦法一齊上,終於使四公子醒了過來。雖然醒了,卻都是頭重腳輕胸悶惡心,春申君噢呀呀一陣嘔吐,其他三人也立即跟著大吐起來,帳中汙穢酒臭一片。侍女們掩鼻侍奉,四個人猶自軟在地上。蘇秦不堪忍受,一個人在庭院踱步,幕府內動靜卻聽得清楚,走進來吩咐道:“脫去衣服,冷水澆身!”


    侍女們一陣愕然,但見蘇秦陰沉肅殺的模樣,隻好紅著臉將四公子脫光,人各一桶冷水向四公子兜頭澆下。大帳中立即流水淙淙,變成了一片泥濘。此時,隻聽一陣噢呀啊噫的叫聲,四個人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待四人換好幹爽衣物收拾齊整,蘇秦已經命人將酸辣羊肉羹擺好,四人稀裏呼嚕地喝下,出得一身熱汗,才精神了起來。


    “噢呀呀武安君,你這是何苦來哉!如此痛飲,不大睡三日,如何過得了?”


    蘇秦揶揄笑道:“莫非要做了秦軍俘虜再醒來?”


    “秦軍出動了?”孟嚐君大是驚訝。


    蘇秦沉重地歎息了一聲:“函穀關外已經大軍雲集,子蘭尚沒有定見。”


    信陵君麵『色』通紅,啪地拍案而起:“我等幾時做了酒囊飯袋?不用說了,走!”大步出帳,上馬飛馳而去。


    五騎快馬到達楚軍營地,正是未時末刻。尚未進營,便見六**營間的官道上不斷有快馬飛來。平原君趙勝眼尖,揚鞭高聲道:“肥義?看,五國大將都來了。”孟嚐君笑道:“好!子蘭總算醒過來了。”片刻之間,五國大將一一到了營門,最前麵的平原君一抖馬韁要進營,不防總哨司馬舉著一麵令旗攔在當道:“軍營不得馳馬!各位將軍交韁進營!”


    孟嚐君笑道:“軍中法度沒個變通麽?真個東施效顰。”


    “六國上將軍大令,誰敢不遵?軍法問罪!”總哨司馬聲『色』俱厲。


    平原君揶揄笑道:“我隻道有個六國丞相,竟還有個六國上將軍?自家封的吧。”


    “噢呀呀,你等毋曉得,再說也沒用,下馬交韁了。”春申君又氣又笑,將馬韁擲給士兵,昂昂大步便進了營門。五國大將們原是奉緊急軍令趕來,不想子蘭如此章法,個個麵『色』陰沉,竟無一個抬腳。蘇秦苦笑道:“諸位皆是將軍,人人都有軍法,莫要計較了,走。”燕將子之道:“武安君,非是我等計較,楚營廣闊,到中軍大帳得走小半個時辰。究竟軍情緊還是軍法緊?”蘇秦豁達地笑了:“早晨我已經走過一遍了。”將軍們頓時一怔,趙將肥義高聲道:“六國丞相都走了,我等武夫走不了?走!”馬韁一丟,氣昂昂走了進去。


    走到中央營地的轅門前,甲胄齊全的將軍們已經是大汗淋漓,剛剛酒醒的四大公子更是腳下虛浮麵『色』蒼白。除了蘇秦,這些人個個都是頤指氣使慣了的,誰個受過如此無端窩囊?此時個個麵『色』陰沉,連素來持重的信陵君也是牙關緊咬。


    “鳥!還立大纛旗?還六國上將軍?誰認你個小子!”韓朋先罵了起來,他不像其他四位將軍還顧忌本國公子在場,全然口無遮攔。


    “韓將軍,大敵當前,大局為重。”蘇秦聲音很低,神情卻很肅穆。


    “呸!”肥義、子之、田間、韓朋一齊向大纛旗啐了一口,連老成穩健的魏將晉鄙也哼哼冷笑著瞪了大纛旗一眼。突然,轅門中一陣隆隆大鼓,軍務司馬站在大帳口高宣:“聚將鼓響!大將魚貫入帳——”


    蘇秦看見,轅門內的楚軍將領已經進帳,便知子蘭聚集了全部將領,看陣勢是要聚將發令。按照蘇秦想法,子蘭至少應當與幕府五人商定方略,而後調兵遣將,匆忙聚集所有將領,卻又沒有五國其他將軍,但有歧見,豈不難以收拾?然則已經來了,能不進去麽?看看眾人陰沉沉地沒一個動彈,蘇秦低聲對信陵君道:“走。”信陵君咬咬牙大喝一聲:“入帳!”率先進了轅門。


    三通鼓罷,蘇秦一行堪堪最後入帳,依次坐定,兩排將墩滿滿當當一個不空。


    “六國上將軍升帳——”軍務司馬矜持得就像天子的禮賓大臣。


    隨著悠長尖銳的宣呼,子蘭從碩大的九頭猛禽後走了出來。前排的四大公子側目而視,卻見子蘭頭戴一頂無纓金帥盔,熠熠生光的盔槍足足有六寸,身穿土黃『色』象皮軟甲,腰懸一口新月般的吳鉤,一領金絲鬥篷映得滿帳生輝。蘇秦向帳中瞄了一眼,見人人皺眉,心中不禁一沉。


    楚國將領一齊站起:“末將參見上將軍!”


    五國將領卻隻是坐著拱手道:“參見子蘭將軍!”四大公子默不作聲。


    蘇秦見子蘭難堪,一拱手笑道:“上將軍首次聚將,實堪可賀。”


    “丞相駕臨坐鎮,子蘭實感欣慰。”子蘭拱手還禮,肅然入座道,“諸位將軍:本上將軍升帳聚將,諸位將軍無分職爵高下,須得一體聽從本上將軍軍令,若有違抗,軍法不容!”話音落點,楚軍將領轟然一聲:“嗨!”前排的聯軍將領與四公子卻無聲無息。


    “本上將軍發布軍令……”


    “且慢!”燕國大將子之霍然站起道,“敢問子蘭將軍,這是六國聯軍?還是楚國一軍?”


    “子之將軍,此言何意?”子蘭頓時沉下臉來。


    子之本是燕國世家子弟,長期駐守燕國邊陲與陰山、遼東的胡人作戰,所部六萬是燕國唯一一支拉得出來的勁旅。燕易王決意子之率軍南下後,便調子之回到薊城做了亞卿。燕國亞卿職爵不高,卻是軍政實權位置,與秦國的左庶長一般。六國合縱是燕國最『露』臉的一件事,燕易王反複思忖,才改派幹練機警的子之做了大將。子之要為燕國爭光,更想在天下打出自己的聲望,便對戰事作了事先謀劃,一心要在大將會商時爭得主戰重任;不想子蘭如此做派,竟是一副誰的賬也不買的跋扈模樣,尤其是不尊蘇秦讓子之惱火。雖說蘇秦是六國丞相,可本職卻是燕國武安君,按通例便是燕職燕人,子之身為燕國大將,不能維護蘇秦尊嚴,等於使燕國蒙羞,這如何能教子之忍受?


    但子之並非魯莽武夫,他冷冷問道:“若是六國聯軍,便當先聚六國大將於六國幕府,謀劃妥當之後,再由各國大將分頭回營下令。如今有楚國營將,卻無五國營將,莫非子蘭將軍蔑視五國大軍不成?”


    “還有,將幕府五魁與楚國營將等同待之,這是哪家軍法?”趙國肥義也霍然站起。


    “敵情不明,打法未定,便要貿然行令,這是打仗麽?”齊國田間也昂昂質問。


    “敢問子蘭將軍打過仗麽?”韓朋更是一臉的嘲諷揶揄。


    子蘭麵『色』鐵青,想發作卻又心虛。畢竟是六國聯軍,雖然楚國兵力最多,但在近百年的戰國曆史上,中原三晉與齊國的戰力戰績都遠遠強於楚國,若非楚國與秦國衝突最烈,盟主未必就是楚國,若由自己攪散了六國聯軍,昭氏在楚國如何立足?退讓吧,方才已經申明軍法,日後如何坐帳行令?子蘭兩難之間,五國大將連串質問,子蘭的心腹營將大覺尷尬,人人怒目相向,大帳中立時緊張起來。


    “諸位少安毋躁。”蘇秦麵『色』肅然地站了起來,對五國大將道,“軍無大將不行,如此紛爭,成何體統?”蘇秦一貫的穩健坦誠,在六國君臣中聲望極高,五員大將雖憤憤不平,但還是坐了回去不再糾纏。蘇秦回身對子蘭一拱手道:“上將軍,依蘇秦之見,我軍各方主將當先行會商,議定戰法,而後上將軍號令全軍出戰,似可如臂使指,上將軍以為如何?”


    子蘭舒了一口氣:“便依丞相主張了。”回頭下令,“楚國營將回帳,厲兵秣馬,準備大戰。”營將們轟然一聲,退出了大帳。子蘭回身對眾人一拱手笑道:“子蘭一時粗疏,丞相並諸位公子、將軍見諒了。”


    蘇秦笑道:“聯軍初成,原無定規,說開便了,誰能計較?”


    “噢呀呀,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春申君一句,滿帳一片笑聲。


    平原君笑道:“子蘭將軍,我等口幹舌燥,可否來幾桶涼水了?”眾人已經聽荊燕說了子蘭大帳不得上茶的“軍法”,聞言又是一陣大笑。


    子蘭回身吩咐軍務司馬:“上大桶涼茶來。”


    “好!有茶便有說的,我看信陵君先說。”孟嚐君大飲兩碗,立即來了精神。


    “豈有此理?”信陵君笑道,“還請子蘭將軍先展機謀,我等拾遺補缺。”


    子蘭卻拱手笑道:“既是會商,還是毋得拘泥,子蘭願先聞諸位高見。”


    “哼哼!”子之冷冷地一笑。在他看來,這個金玉其外的年青統帥,壓根兒就是個花花公子:劍器、甲胄、鬥篷、戰靴,樣樣都金光燦燦,像打過仗的行伍將軍麽?做派十足而胸無一策,明明沒有謀劃,還要裝模作樣地“先聞諸位高見”,如此之人竟做了六大戰國的統帥,當真令人齒冷。


    “子之亞卿可有謀劃?”燕齊老鄰,孟嚐君素聞子之才幹,見他橫眉冷笑,便知就裏。


    子之從將軍墩站起,從容道:“六國丞相、諸位公子、將軍,子之以為:六國聯軍雖眾,然亦有不足處。最大缺陷,是老兵車與老步兵太多,無法與風馳電掣的秦軍鐵騎抗衡。若依成例戰法,擺開大陣迎敵,聯軍戰車與老式步兵,非但必成秦軍魚肉,且也是我軍累贅,極難取勝。”子之寥寥數語便擊中聯軍要害弱點,眾人不禁一怔。


    “唯其如此,須得出奇製勝。”子之胸有成竹,“其一,六國聯軍須立即精編,遴選各軍鐵騎與鐵甲步兵,使聯軍能夠與秦軍打得硬仗!其二,不必拘泥於函穀關外決戰,可將聯軍分為三路:第一路由楚國戰車步卒與韓國步兵組成大陣,在函穀關外吸引住秦國大軍,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守;第二路由燕國遼東鐵騎與趙國步兵合成,北上襲擊秦國北地郡;第三路由魏齊騎步合成,從西南襲擊崤山,可從背後拿下函穀關,並對秦軍主力前後夾擊。若得如此,秦軍必敗!”


    大帳中一片沉默。公子、將軍們雖然都讚許點頭,然卻沒有人說話。


    在子蘭看來,這明擺著是將楚軍看作廢物,將子蘭的統帥權力變成了無足輕重的留守,將楚國的合縱盟主地位一筆抹殺。雖然不滿,但基於方才難堪,子蘭卻不想第一個反對。在蘇秦看來,這確實是一個極具才華的構想,不禁很是讚賞這位燕國亞卿。但想到自己畢竟不通兵家,不能首肯,便等著別人說話。在四大公子看來,謀劃是不錯,實行起來卻很難:譬如魏國派出的隻是五萬步兵,且主要守在敖倉要道,主將晉鄙則是墨守成規唯君命是從的那種人,要按子之戰法,魏國就要增兵換將,否則不可能攻下崤山重地;然則要增兵換將,必然要大費周折,大敵已在眼前,如何容得你從容周旋?趙將肥義本是很有膽識的軍中幹才,卻也慮及趙國派出的步兵不足以奇襲作戰,而要調來防禦匈奴的精銳騎兵,又絕非他說了能算,也緘口不言。田間、晉鄙、韓朋,則都是平庸之輩,不置可否。如此等等,一時間大帳中竟無人呼應。


    “信陵君,還是你來說說。”蘇秦瞅準了最合適的評點者。


    信陵君沒有推辭,慨然一歎道:“子之將軍之謀劃,確是上乘戰法。六國若能如此分頭攻秦,何能有得今日?然則,以聯軍實情而言,謀劃雖好,卻極難實施。精編大軍、增兵換將、糧秣輜重、探察地形、預備鄉導、更換兵器,凡此等等,牽涉六國,皆非旬日之功。秦軍便在眼前,張儀司馬錯容得我等半月一月?”說著又是一聲沉重的歎息,“為今之計,隻能就目前軍力,謀劃可戰可勝之法,忠於職守,恪盡人事,豈有他哉!”


    “噢呀,信陵君,你就說如何打了?”


    “對呀,好賴也是四十八萬,怕他個鳥!”孟嚐君粗豪地罵了一句。


    “信陵君但說,我聽你!”平原君立即毫無保留地敞明了與信陵君的堅實紐帶。


    信陵君笑道:“武安君、子蘭將軍,無忌以為:既不能奇計取勝,便當同心協力,戰陣對之。具體戰法,仍當以子之謀劃為根基,略作變通而已。決戰之日,子蘭將軍率楚韓大軍居中成陣,魏齊大軍從西麵攻殺,燕趙大軍從東麵攻殺;三路大軍成掎角之勢,相互策應,即或不能大敗秦軍,也當將秦軍壓回函穀關。”


    “好!簡單易行!”孟嚐君立表讚同。


    “噢呀,那可是要立即變動軍營位置了。”


    子蘭豁達地笑道:“隻要能打勝仗,軍營變動何難?”


    子之沉重地歎息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那就如此這般了,我看可行!”平原君說得果斷利落。


    肥義道:“還是六國丞相定奪,六國聯軍聽憑號令!”分明沒有將子蘭放在眼裏。


    蘇秦看看無人爭辯,便道:“信陵君與子之亞卿的謀劃,合我軍情,甚是妥當。若沒有歧見,請子蘭上將軍發令。”


    子蘭心中頓時踏實,對蘇秦拱手一禮,走到帥案前肅然端坐,發下令旗令箭,限令五國兵馬在明日內移營到位:魏齊大軍於楚軍西北紮營,燕趙大軍於楚軍東北紮營,韓國兵馬在楚軍西側並立紮營;三營各推進三十裏,於函穀關外形成犄角陣勢。


    號令完畢,已經是明月東升。蘇秦一行出得楚軍大營,走馬沿著大河東來,沒有絲毫的激動興奮,河水滔滔,馬蹄嘚嘚,沒有一個人說話。良久,孟嚐君哼起了古老的戰歌,伴著嗚咽的大河濤聲,分外的沉重憂傷。人們怦然心動,跟著哼唱起來。古老的戰歌被濤聲馬蹄聲攪成了無數的碎片,彌漫在清冷的月光下,散落在蕭瑟的古道上:


    我車既攻我馬既同


    弓矢既調王師既征


    蕭蕭馬鳴獵獵旆旌


    披堅執銳烈士大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史上最坑穿越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胡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胡卜並收藏史上最坑穿越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