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寒也不管行人百姓歆羨的目光,舉步踏進了客棧,直朝二樓雅座走去,他和鳳棲梧身形過處,眾食客鴉雀無聲,但有行人也紛紛退避,不忍驚擾了這不屬於紅塵的兩個人。


    他徑直朝通道盡頭的雅座走去,推開門,裏麵竟早有人在煮茶相候,夏雪寒和鳳棲梧兩人進來,他也絲毫不覺得訝異,端起兩杯茶放在客座的位置上,又繼續去擺弄茶具去了。


    夏雪寒也不客氣,端起茶杯輕輕吹去杯口的熱煙,抿了一口,道:“茉莉花烹調得恰到好處,竟然生出了碧海飄雪,你煮茶的手藝是越來越脫俗了!”


    誰知道那人白了他一眼,不屑的罵道:“你當我願意啊!每次見麵都戲謔我是隻會舞槍弄棒的大老粗。”那個人器宇軒昂,不是楊瀟又是誰,他一身黑衣,正專心致誌的煮茶,本來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卻張口說出了這種話。


    夏雪寒也不與他廢話,坐在了他對麵的位置上,道:“事情怎麽樣了?”


    “你小子還真把我當跑腿的了。”楊瀟放下茶具,斜睨了夏雪寒一眼,不過還是說道,“我已經請天下第一仵作查清楚了,崇明帝死於窒息,而不是惡疾,而且在他的腸胃裏還發現了疑似水銀的東西,分量足以致命,看來八成是夏朗逼宮奪位了。”


    水銀是由朱砂當中提煉出來的,服食水銀後一般會產生頭痛、疲乏、健忘和精神異常等中毒現象,而長期服用,腸道必然會被破壞。


    夏雪寒手指微動,那茶杯在他手指之間轉了一圈,滿滿的茶水竟然一滴也沒有灑出來,笑道:“他可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啊!”


    “唔,你準備回長安了麽?”楊瀟對他的話也不怎麽在意。


    “前幾日接到夏朗傳召,要我十日內回京,想是有什麽事罷!”夏雪寒擺弄著手裏的茶杯,淡淡的說道。


    “夏朗要對付你,這想必你也很清楚,此番回去他必然要想盡辦法對付你,要我說幹脆聚眾反了出去,據守江南益州,與大夏大遼鼎足而立。”楊瀟道。


    夏雪寒隻是笑笑,並沒有說話,而他身後的鳳棲梧則是秀眉一挑,想是被這番話驚了一下。楊瀟繼續說道:“夏朗弑父奪位,如果昭告天下起兵正君位,以你在江湖的聲名,必然響應者如雲,而且最近江湖風傳……你也可名正言順……”


    楊瀟抬頭看了看夏雪寒,他眸子竟然清冷了許多,將手中茶杯重重的放在桌麵上,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爭主天下,實在是沒興趣。況且我的命格是破軍,破軍者,縱橫天下之將,此一生不管我願不願意,都隻是一個將,也隻能是一個將。若遇到一個體恤黎民的君王,知我用我,我便打了這天下送與他!”


    看似這話說得平常,但是言語裏透著的卻是無限苦澀,不知是因為沒有那個識他用他的人,還是哀婉自己不能君臨天下。他或許想不到,許多年後,有一個身穿龍袍的少年君王會跪在他的身後,拉著他的手求他留下,留下與他共享錦繡河山。


    “你既然如此說了,我也不逼你,若是那夏朗敢動你,便是舉世皆敵我也要一槍挑了他!”過了許久,楊瀟才起身說道,眼中卻有一絲掙紮與無奈。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夏雪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鳳棲梧朝楊瀟點了點頭,算作告別,也跟了上去。


    ***


    長安大慶殿上,夏朗高居九龍椅,身穿錦繡明黃龍袍,頭戴旒冕,俯瞰群臣,有君臨天下之姿。群臣山呼萬歲已畢,兵部尚書呂青雲持笏板出班奏道:“陛下,邊關八百裏加急,遼國元宗皇帝加封雲逸凡為鎮南大都督,領兵二十萬南下,大有虎視我國疆域之心,乞陛下早作定斷!”


    夏朗點了點頭,道:“朕也收到了奏報,眾愛卿以為如何啊?”


    翰林院學士黃公達出班奏道:“以臣愚見,陛下初登大寶,軍民之心未穩,不宜妄動幹戈,宜以求和為上!”


    武將班子裏一個身長九尺的將軍不待他說完就吼了起來,“我大夏當真要毀在你們這些酸儒手中,兵臨城下、將至壕邊,打便是了,你們這群膽小怕事的書生,成天講什麽以和為貴,白白墮了自家威風!”這人聲若洪鍾,震得人頭皮發麻,站在殿中有如鶴立雞群一般。


    “雷將軍此言差矣,我等都是從長遠來考慮,古人雲: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等臣工都是盡心盡力為陛下謀劃,又哪裏膽小怕事了?”觀文殿學士當即出言駁斥。


    “你,你……”那說話的將軍叫雷霆,人如其名,雖有扛鼎之力,橫掃萬軍之能,脾性卻暴烈無比,一聽一班文官怯懦避戰,還強詞奪理,當下火起,無奈口齒木訥,竟半天也想不出反駁的話。


    一時間,殿上有主戰的,也有主和的,吵得不可開交,夏朗高坐龍椅之上,麵帶微笑,靜靜的看著那些個吵作一團的大臣們,看他們聲音越來越高,幾要把這宮殿掀翻了去,才對著身旁的太監許慈使了個眼色。


    那許慈本是先帝身邊的內侍,昔日與秦霄澤為伍,是個趨炎附勢,溜須拍馬之輩,一見先帝病危,太子登基是大勢所趨,便搜集了秦霄澤的一幹罪狀交給新皇。夏朗趁著這次罷貪黜腐將秦霄澤貶到了百越之地,永不錄用,而許慈因揭露有功,得以繼續留在新皇身邊。


    許慈上前一步,尖聲叫道:“百官肅靜!”那聲音尖銳無比,傳遍了大慶殿的每一個角落,那些個文武官員自知皇上要發話了,趕忙噤聲。


    夏朗故意頓了頓,掃了一眼神態萬千的臣工,道:“朕知道眾賢卿都是忠君愛國的好男子,無論主戰主和都是為朕和社稷考慮,朕深感欣慰。”百官聽到這話,臉上表情並無多大變化,知道這都是皇帝慣用的話,接下來的才是關鍵,“但是,朕認為遼賊來犯若不嚴懲,必然助長其囂張氣焰,況且朕初登大寶,一旦開了割地賠款的先例,豈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所以朕以為,這仗必須要打,還必須得勝!”


    “吾皇聖明!”群臣聽完,不約而同跪伏在地,不管剛才主戰的還是主和的,都站到了皇帝這一邊。


    “眾卿且平身!”夏朗看著這群趨炎附勢的大臣,心裏一陣鄙夷,“他遼國有雲逸凡,卻也莫忘了,我夏國有夏雪寒,先皇在時多有提及琅琊王智勇雙全,今番若出戰,必然可以旗開得勝!”


    “朕今日令同知樞密使殷晟臨為平北大都督,夏雪寒、雷霆為左右先鋒,太中大夫武散官王淵為糧草監運使,克日起隴西太原二鎮軍兵十五萬北上,朕在長安城樓上盼眾將凱旋!”夏朗似早就打定主意,擬定北上的人選,不慌不忙的說道。


    早朝退去,殷晟臨剛走出大慶殿,一個小太監急從殿角轉出,遞給殷晟臨一封書函,輕聲道:“皇上手令,閱完即焚!”不待殷晟臨再問,他已經跑開,再看不見人影。


    殷晟臨自知事關重大,急急轉到一個偏僻的角落,顫巍巍的展開信箋,上麵寫著:勝負無關緊要,但求琅琊王無歸,行軍在外,一切事宜卿自行裁處,切之切之!下麵還加蓋了皇帝特有的印鑒。


    殷晟臨讀完,額頭上冷汗直冒,他本是個黯弱無能的人,雖出身將門,但是從來沒上過戰場,隻靠著些紙上談兵和察言觀色的功夫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卻又哪裏見過半分沙場的險惡。他自知此事事關重大,若失了手,皇帝定然要找些機會除了自己,這些都是官場中人盡皆知的秘密了。殷晟臨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他過後,將那信箋揉進了嘴裏……


    今日琅琊王府裏格外的安靜,因為這裏的主人今天要披上戎裝,投身邊塞,不知歸期。夏雪寒平日裏對待仆從有如春風一般和煦,如今他走了,自然有許多人舍不得。


    “公子,這次要什麽時候回來啊?”紫陌細心的幫他係好披風,整理好甲胄,就像一個送丈夫從軍的妻子一般。


    “或許會很久吧,原來的格局已經被打破了,這次關係到格局的重新排布,沒那麽簡單的!”夏雪寒歎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這身銀白鎧甲以為卸下了就永遠不會再穿上,沒想到……


    “都怪紫陌不會武功,要不然就可以和公子一起……”紫陌的一雙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委屈的都快要哭出來了。


    “傻丫頭,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要走的路,你已經為我做很多了,好好在家等我回來!”夏雪寒朝她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公子你一定要好好的,記得按時吃飯,不要睡太晚,天冷要多穿衣服,飯菜不能吃涼的,還有……”


    “好了,都記住了,我的小老太太,乖乖的,不許哭!”夏雪寒笑著打斷了紫陌絮絮叨叨的叮囑,朝著她揮了揮手,轉身離開,那潔白的戰袍卷起絲絲微涼,拂過紫陌眼角的淚。


    雲彩萱已經等在了庭院裏,已經入冬了,寒風將她的發絲吹得上下飄飛,她手裏拿著一個包裹笑盈盈的看著夏雪寒。


    “母妃,這麽冷的天,怎麽不到屋裏去?”夏雪寒趕忙上前攙住雲彩萱。


    “紫陌那丫頭和你道別,做母妃的進去礙什麽眼啊!這是母妃給你縫製的風衣,塞北苦寒,帶去也好禦禦寒!”將手中的包裹塞到夏雪寒手裏,笑盈盈的說道。


    夏雪寒重重的點了點頭,不管前塵過往如何,母妃終究還是疼愛自己的,雲彩萱替夏雪寒整了整裝束,道:“別的母妃也就不多說了,若是夏朗故意派人刁難你,你也不必顧及什麽情麵,若逼得急了,大不了反出去,以我們娘倆的武功,這天下哪裏去不得。”


    雲彩萱雖然退隱江湖多年,但是骨子裏仍然有一股桀驁不馴的勁,她慈愛的摸了摸夏雪寒的頭,把他送到了王府門前。夏雪寒與王府眾人一一別過,跨上駿馬,絕塵而去,寒風卷起他的衣袍,戰甲在冬日的陽光裏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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