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元年十一月末,浩浩蕩蕩的平遼大軍出了長安,分三隊行進,夏雪寒、雷霆領先鋒軍五萬先於大軍百裏先行,殷晟臨領中軍五萬,王淵領五萬大軍押運糧草殿後。


    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吹著,不時卷起星星點點的冰碴子朝將士的臉上襲來。並且,偶爾會有頑皮的小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就像跳舞一樣。不知不覺又到了一年冬季,戍守邊疆的將士衣甲觸手處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北方,冬季向來是很冷的……


    正如一首《塞下曲》寫道: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


    昔日長城戰,鹹言意氣高。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


    大軍在荒原上行進,五萬人竟然除了腳步聲沒有發出其他的聲音,哪怕一丁點兒,在這荒蕪的邊塞,仿佛輕輕說一句話都會給內心帶來無限的悲涼。


    出長安也有十日了,夏雪寒也沒有說幾句話,白天就在馬背上行軍,到了夜晚就在帳篷裏查看周圍山勢地形圖。


    “男兒仗劍出長安,不滅韃虜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夏雪寒在馬背上輕吟著,被北風吹入了每一個將士耳朵裏,在豪情萬丈之間又體味到絲絲悲涼。自古出師邊塞,又有幾人能還,不過埋骨他鄉罷了!


    先鋒軍正行間,前方探子來報,雲逸凡已攻下了河陽、南安二城,但隻派少許將士入城駐守,大軍於蒼鹿原紮營,巡哨二十裏。


    夏雪寒聽罷,點了點頭,道:“河陽、南安易攻難守,他這是要以逸待勞啊!”


    轉過頭對身旁的心腹戰將齊橫海道:“領三十精騎前往哨探,把雲逸凡安營紮寨,排兵布陣的情形給我打探清楚!”


    “是!”身旁一個身穿銀灰色戰甲的將軍應了一聲,招呼了三十人拍馬前行。那個將軍年紀不大,隻有二十四五的年紀,卻是滿頭灰發,就連瞳孔也是淡淡的灰色,身材算不上多魁梧,一舉一動卻是孔武有力。他是夏雪寒手下四大戰將之一,從小一起長大,有過命的交情,說血濃於水也不過分。


    旁邊的雷霆看著齊橫海帶人走遠,撓了撓頭,道:“琅琊王,俺是個粗人,不懂什麽兵法,隻知道提著斧子在戰場上廝殺。但是臨行的時候皇上對俺們眾人交代過,大小事宜要稟明殷都督,不可擅作主張,這次是不是也應該……”


    “先鋒該做的事就是逢山開路,遇水疊橋,探敵虛實,這些事情本就分內之事,還用上報麽?”夏雪寒也不看雷霆,策馬朝前走去,這雷霆分明就是夏朗派來監視自己的,派一個粗魯卻又忠心的人來自己身邊,無論如何也是找不出破綻的。


    雷霆一時語塞,隻得跟上去,邊塞之地,蒼茫一片,就連草也很難看到一株,朔風一起,黃沙滿天,隻消在荒原上行得半個時辰,身上必然覆蓋上一層厚厚的沙塵。


    天上聚起了重重黑雲,天地間無比的安靜,隻聽得見五萬大軍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夏雪寒抬頭看了看天,道:“一場暴風雪就要來了,傳令三軍,就地安營,以水潑土,在營外壘上五尺高的土牆!”


    “琅琊王糊塗了,這沙土鬆軟無比,卻又如何壘得起來?”雷霆問道。


    夏雪寒閉著眼睛靜靜感受著這似乎要被凍結的空氣,道:“在這寒冷的邊塞,遇水成冰,和泥土混在一起頃刻就凝結了,這樣壘成的土牆可比石牆還堅固三分呢!”


    雷霆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就安排紮營壘牆去了。


    天已經黑了下來,呼呼的北風似萬馬奔騰,威勢足以把天掀翻去,不多時,隻見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紛紛揚揚的從天上飄落下來,四周像拉起了白色的帳篷,大地立刻變得銀裝素裹。


    營帳裏,夏雪寒看著齊橫海呈上的敵軍紮營分布圖,道:“進退可守,前後可攻,四方呼應,這安營之術深得鬼穀真傳!”


    “將軍,那我們……”齊橫海看著夏雪寒雖然嘴上讚歎,但是眼中卻有深深地擔憂之色。


    “我南國將士遠征本就水土不服,再遇上這麽大的風雪,更是寸步難行。況且雲逸凡深知兵法,就算是全盛時期我也沒有必勝把握,如今他以逸待勞,我方萬不可主動出擊,隻宜安營在此,固守四方,待明年春暖再出兵!”夏雪寒放下奏報,走到有些昏暗的油燈前,挑了挑燈芯,讓火光明亮了些。


    “還有,我出征時隨軍帶了五十壇酒,拿去分給將士們禦禦寒吧!”夏雪寒放下燈撩子,回首對齊橫海道。


    齊橫海一聽,臉上有些猶豫,道:“將軍,這可是先皇賜給您的禦酒,還是不要了吧!”


    “酒本來就是給人喝的,再說我一個人也喝不了,將士們背井離鄉,來到這苦寒的邊塞,也不容易,去吧!”夏雪寒擺了擺手,讓齊橫海退下。


    ***


    邊塞連綿起伏的荒丘之間,走著一個白衣女子,她臉色有些憔悴,一雙眼睛也黯淡無光,本該輕盈的步伐此刻卻沉重無比。南夢影為了找尋夏雪寒,獨自一人走遍了大江南北,終於探聽得知他帶領軍隊來到了邊塞,又一路趕來,卻在窮山惡水之間染上了風寒,此時隻覺得頭重腳輕,走起路來似乎天地都在旋轉。


    南夢影輕咳了幾聲,愈發感覺頭疼得厲害,抬眼看去,天灰蒙蒙的,黃沙被風卷著,像浪花一樣一層一層的疊來,忽然看到天盡頭有濃煙升起,想來是一個小村鎮,南夢影打起了精神,邁著灌了鉛似的步子朝那濃煙處走去。


    本來隻有五六裏的行程,病患中的南夢影卻走了兩個時辰,氣喘籲籲的她靠在村外的土堆上歇息。剛剛坐定,一股腥臭撲鼻而來,雖是寒冬,但那股惡臭仍然濃鬱得讓人作嘔。


    南夢影隱約感覺村裏出事了,也不管自己虛弱的身子,起身朝村子裏挪去,剛剛踏進村口,就見到滿地的死屍,那些百姓也不知死了多少時日,在這嚴冬裏屍體也不曾腐爛,隻是臉龐青紫得可怕,手背上也生出了屍斑。到處是燒焦的房屋和倒塌的牆壁,一根根焦黑的柱子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或是靠在斷壁殘垣上,南夢影的腳下踩著的是早已凝結的鮮血。


    南夢影看著這些被屠殺的百姓,一陣眩暈,差點一個跟鬥栽倒在地,連忙扶了身邊的土牆才站穩。帶著惡臭的北風撩起她的秀發,終於看清了什麽是戰爭,什麽是邊塞。


    她轉過身子,掙紮著要離開,心裏一直有個信念,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找到他,隻希望時間慢點走,在時間的終點前可以看到他。


    “嗚嗚……”


    瓦礫間一聲微不可聞的哀鳴拉住了南夢影離開的步子,她猶豫了一陣,還是拖著沉重的步子朝那瓦礫堆走去,揮動白綾劈開了擋在上麵的幾根柱子,撿開一堆碎石。南夢影早已經大汗淋漓,臉色更加的蒼白,大口喘著粗氣,身體搖搖晃晃就要倒下去。


    瓦礫碎石下,一團毛茸茸的白色出現在她眼前,那是一條白色的小狗狗,約摸隻有一個月大小,蜷縮在瓦礫堆下瑟瑟發抖,一雙黑色寶石一般的眼睛哀求的看著南夢影。


    如雪一般白的皮毛上落了些灰燼,有些灰撲撲的,蜷在那裏像一團小雪球似的,可憐兮兮的讓人心疼。“對不起,小狗狗,姐姐病了,不能帶你走了!你乖乖待在這裏,會有人來救你的!”南夢影看著那個可憐的狗狗,想把它抱起來,卻發現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隻得蹲下去摸了摸狗狗的頭。


    南夢影顫巍巍的站起來,剛要轉身離開,又聽見那小狗“嗚嗚”的叫著,一骨碌爬起來,用一口小牙緊緊叼著南夢影的裙擺,一雙小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南夢影。


    南夢影的一顆心登時就被融化了,也不顧那麽多,揉了揉早已眩暈不堪的頭,拚盡全身力氣把小狗攬入懷裏,輕輕揉著它的小腦袋,道:“姐姐也不知道這身體還能不能支持到見你哥哥,你既然堅持,就帶你一起走吧,大不了一起死在這苦寒的邊塞!”


    “嗚嗚……”雪白的小狗伸出粉紅的舌頭舔了舔南夢影的臉頰,感覺熱乎乎的,南夢影笑道:“你是在鼓勵姐姐嗎?好的,隻要姐姐活著,就永遠不會丟下你!你白的像一團雪,肉乎乎的像一個肉球,以後就叫你雪球吧!”


    “嗚嗚……”小狗似乎很滿意這個名字,親昵的在南夢影身上蹭了蹭。


    南夢影抱著雪球,邁著虛弱得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的步伐,一步一步朝遠方走去,一人一狗消失在茫茫荒原上……


    有時候思念是一段時光的掌紋,躲在某一時間,某一地點,想念一個站在來路也站在去路的讓我們牽掛的人。不管多遠,都會跨越千山萬水去到那個人的身邊。


    一個滿頭白發的黑衣人獨自走在荒涼的原野上,手裏拿著一把血紅色的寶劍,還沒有出鞘就感覺殺氣森森,他的眼神深邃,卻也有掩抑不住的哀傷。孤冷的原野上,他的背影是那麽的寂寥,被朔風撩起的白發在空中舞動。


    “師傅,什麽是真正的刺客?”他問。


    “俠之大者,謂之刺客!”(出自《史記·刺客列傳》)


    “什麽是俠之大者?”他又問。


    “俠之小者,懲惡揚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古之刺客,刺昏君、殺奸臣,明知不可為,道之所在,千軍萬馬毅然前往,這就是真正的刺客。去吧,去這滾滾紅塵,找你的答案!”


    孤嵐一個人行走在荒涼的塞外,已經三天了,不要說人影,就連活物都沒見到一個,隨處可見的是被風卷起的沙塵和狂風過後沙地裏淺埋的粼粼白骨。


    “嗚嗚嗚嗚嗚……”


    終於聽到了除了風聲以外的聲音了,多年不曾有感情的孤嵐,心中竟然有了一陣小小的激動。他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有一團毛茸茸的小肉球邁著顫巍巍的步子朝自己這裏跑過來,想來也是很多天沒有吃東西了,它的步子虛弱得要命,就連發出的聲音也像是拚盡了它全身力氣。


    終於,那小雪球跑到了孤嵐的腳邊,“嗚嗚”的叫著,孤嵐猶豫了一陣,終於蹲下來摸了摸它的小腦袋,道:“小家夥,是餓了嗎?我帶你走!”盡管孤嵐認為這是用他最溫柔的語氣說的話,但是聽來還是冷冰冰的。


    說完就要抱起那小狗,誰知道小狗叼住了他的衣袖,拚命地往它跑來的方向扯動,像是要帶他往那裏走。


    “小家夥,你是要我去那邊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孤嵐愣了愣,還是任小狗拉著朝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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