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回城是在梵城下起第二場大雪的時候,這場大雪比起入冬那時更猛烈、更呼嘯、更密集。而比起這場迅猛大雪冰天覆蓋,有些人的心卻如行走在煉獄般,焦急著、炙熱著不肯前進,因為前方有一隻猛虎會隨時跳出來將他們撕裂。


    大軍回城後,各位將領卸下兵器進宮麵聖,整整議了半日戰事才各自回府修養,賞賜、冊封緊隨其後而下。


    冷清了將近半年的秦國公府因為秦鴻的凱旋再次熱鬧繁忙起來,府中各處換上了新開的冬花,張燈結彩。而秦鴻前腳回府,後腳勖王府便送上了聘禮。


    再加軍功的將軍府如往年般平靜,如往年般謝退一切上門祝賀的官員,卻往秦國公府送去了一份賀禮。原本作為一名庶女出嫁為他人侍妾,便不是值得賀喜之事,隻因結親雙方一個是當朝國公,一個是當朝親王,如此尊貴身份,也偶爾會從人們口中說出稱讚之語。而將軍府這一份破天荒的賀禮送出,一下子在一些與秦鴻不和的官員心中炸開了鍋,人人都知道了秦鴻家的這位庶出女公子與將軍府交情頗深,如今又嫁進了王府,所以一夜之間,送禮恭賀的人幾乎快要踩爛秦國公府的門檻。


    而方然也因為這一份禮變得讓人備受關注,甚至會經常跑來一些根本就沒有見過麵的女子上門來祝賀自己,她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這樣被人拉著喋喋不休了好幾天。


    這日,正當玉秋在房間裏像一隻歡快的小鳥清數著賀禮時,方然聽見了祁璟的聲音,她連忙走出去時,看見祁璟站在石桌前朝自己揮手。


    “幹什麽?”方然走到他麵前警惕地問他,生怕他也和那些人一樣在自己耳邊教育自己嫁了人之後要怎樣怎樣。


    祁璟神秘兮兮地一笑,“你猜我帶了什麽來?”


    經他這一說,方然才發現他兩隻手藏在身後,也不知道他又賣什麽關子,索性也不隨著他,便道:“不知道。”說完,便轉身坐在石凳上。


    “你就猜猜嘛!”祁璟不甘心地跟過去,推了推方然。


    “吃的?”方然衝他一笑。


    祁璟一翻白眼道:“你是豬嗎?”


    “你自己讓我猜的。”


    “哼,隻有豬圈裏的豬才會時刻惦記吃的。”


    方然這時突然看向祁璟身後,驚訝地喊道:“賀雲揚?”


    祁璟一愣,立馬回頭去看,沒想到身後空無一人,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手中一空,轉身就看見方然跳了起來,得意洋洋地衝自己晃著頭,“你又誑我!”祁璟被騙後立即上前去搶。


    方然趕緊伸出了手道:“東西我搶到了,咦?這是什麽?”她皺著眉頭縮回了手,看著這個手心大小的動物,尾巴像魚,因為上麵有鱗片,頭又像獅子。


    祁璟道:“這是用綠鬆石雕成的鴟吻,鴟吻是龍的第九個兒子,可辟邪除祟,給人帶來吉祥。”


    方然明白地點點頭,笑道:“這麽好的寓意,那我拿走了。”


    祁璟急了,道:“誰說是給你的!”


    “那你給我看什麽?”


    “難道給你看了就是你的嗎?”


    “我看見了他,它就存在於我的眼中,我的腦中,我忘不掉,它就是我獨屬的記憶,你說它是不是我的?”方然一番不靠譜的胡言亂語說得祁璟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沒有想明白這怎麽就成了她的東西了。


    方然看著他這個傻樣,“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逗你玩的,這麽貴重的東西,獨一無二吧?”說著,她便把鴟吻還給他。


    祁璟看著她手裏的鴟吻,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不要了,反正也準備是要送給你的。”說完,他垂下了頭,走到石凳上坐下,拿手撐住臉,悶悶不樂。


    “你怎麽了?”方然問他道。


    “昨晚上刑部尚書通文瘋了。”


    “瘋了?!”方然驚訝地坐在他對麵,整個人立即變得緊張起來,“怎麽瘋的?”


    祁璟瑤瑤頭,“他們說得很避諱,隻說不知道因何,昨夜突然聽見通文在房內大喊了一聲,之後便瘋瘋癲癲,一個人都認不出了,他們說得隱晦,可誰不知道他是心裏有鬼,才會被自己嚇瘋的,因為大哥自回京後,壓根就沒有去過通文府。”


    “那酒樓被圍的事和舟伯失蹤的事他也沒詢問任何人嗎?”


    祁璟搖搖頭,可一會又點了點頭,“也許大哥早就知道了一些事,才覺得沒有詢問的必要,他回京都快十日了,我連他的麵都沒有見到。”


    方然同樣也沒有見到過賀雲揚,起初聽聞大軍回朝之後,方然也認為賀雲揚會對茅舟的事有所舉動,因為她看得出來茅舟在他和他母親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可出人意料的,他沒有任何動靜。人常言,暴風雨來臨之前都是平靜的,而平靜是最能殺人的劊子手,所以才會逼瘋通文。可最令人恐懼的,不是通文的瘋,而是那位屠廉。想到這裏,方然突然睜大了眼睛,說道:“祁璟,你說舟伯會不會在那時候去找賀雲揚了?屠廉選擇投靠舟伯,那舟伯一定會從他口中知道皇上為什麽要抓捕他的原因!”


    祁璟聞言,立馬坐直了身體,他現在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父親,若當年樓闕一戰卻又隱情,而父親也參加其中,按照大哥的性情,他絕不會善罷甘休,況且皇上一向忌憚大哥,若因此事起了衝突,後果不堪設想。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問我爹!”祁璟想到害怕之處,神情變得慌亂起來,起身就匆匆走了。


    “祁璟!”方然趕緊叫住他,可是他像什麽都沒有聽見一樣快步離開。


    皇宮內,燒得正旺的火盆將整個禦書房都燃的暖和不已,李彥歆和李崇明相坐於桌前,在聽到通文瘋了的消息後,李崇明便傳了李彥歆入宮商量此事。


    待房中侍衛全都退出,隻剩下汪公公之後,李崇明才開口問道:“賀雲揚這幾日都在城外軍營嗎?”


    李彥歆點點頭,“每日辰時去,戌時歸,從無間斷。”


    李崇明笑道:“也許他此刻正想盡了方法打聽茅舟的下落,不過朕有你這麽能幹的弟弟,就什麽都不擔心了。”


    正伸手倒茶的李彥歆突然僵住了身體,腦子裏又想起了那一夜他手中的劍割破茅舟喉嚨的畫麵,他隻能選擇殺了他,若是讓他見到賀雲揚,後果不堪設想。


    李崇明明顯看出了他的異樣,自己的這個弟弟什麽都好,就是不願戀棧權位,可為了家人,為了江山,為了李家,有些事他再不願麵對,也推脫不了,知道自己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可李崇明絲毫不願意岔開話題,又道:“朕是真的不知道賀朝當年會放過少傅危,並且讓屠廉幫著少傅危隱姓埋名生活,朕更加想不到當年屠廉會大難不死活下來找到少傅危,若不是因為戶部那一紙方案,也不會挖出他們兩個人來。現在茅舟也死了,沒有任何證據指明此事,就算賀雲揚心生懷疑,也隻是空穴來風,根本拿朕一點辦法也沒有。”


    “嘭”的一聲,李彥歆突然重重地放下了茶壺,臉色難看的很,這一聲響嚇得在一旁加火炭的汪公公渾身一震,差點滑落了手中的火鉗,怎麽才說不上兩句話又起衝突了?


    李彥歆抬眼定定地看著李崇明,突然道:“皇兄也想用那種方式殺了大將軍嗎?”


    李崇明聞言,臉立馬變得鐵青起來,“你這是與朕說話的口氣嗎?!”


    “臣弟隻想提醒皇兄,若是沒有賀家幾代的拚殺,西錦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壯大到如今地步?”


    “你不能提醒朕,朕每天睜眼閉眼都有人提醒朕,這個天下是他賀家打下來的,就算有一天西錦換了國姓,你能保證有幾個人敢吭聲?!你可別忘了,當年朕的皇位,你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換回來的,若是我們當年不策劃,如今屍骨無存的就是朕,和你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難道你忘了賀朝當年是怎麽威脅朕的嗎?朕能如何?難道要朕眼睜睜束手等他來逼位嗎?”


    李彥歆冷著臉道:“沒有人要來逼皇位,是皇兄您逼著別人來逼位。”


    正當李崇明要一怒而起時,汪公公趕緊上前解圍道:“皇上,孟貴妃娘娘早前兒送來一些梅花粥,您都還沒有嚐呢,今日也是趕巧,勖王爺也在,不如一同嚐嚐如何?”


    等到汪公公著一番不緊不慢的話說完,這兩兄弟的臉色也明顯緩和了許多,李崇明便道:“傳上來吧。”


    “是。”汪公公領命,轉身退了出去。


    李崇明看著麵前這個死心眼的弟弟,隻能輕歎了一聲氣,岔開話題道:“聽說你要納秦鴻家的二女進府?”


    “是,日子定在了年初十。”


    “也好,他家那位女公子朕沒少聽過,有些膽色,她算是你第一次開口要娶的人,但是朕也不會偏心,送去的賀禮與你府中的那位侍妾自是一樣的,不過朕可聽說她和賀雲揚有些交情,你可得看緊了。”


    “多謝皇兄關心,若無其他事情,容臣弟先告退。”李彥歆說完,也不等李崇明發話,起身朝他拱手躬身後轉身便離開了。


    正端了暖好的梅花粥進房的汪公公見李彥歆冷著一張臉走了,急忙將視線投向李崇明。


    “走走走走走!朕看到他就心煩!”李崇明衝著李彥歆離去的背影大聲責罵,突然話鋒轉向汪公公道:“你杵在那兒幹什麽!他不吃朕吃!”


    “是。”汪公公應聲,快步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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