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老中華片區的“石壁街34號”是一幢舊公寓,門口有八株綠樹,這樹就這麽排列在街的當中,使整段街麵的左右大都處在樹陰裏,真是一條令人無比愜意的小街!在這幢公寓的一樓,有一個緊閉的鐵門,門上的小牌寫著“盛宅”。多少回我曾按響那門鈴,隨即就會傳出一聲“來了”,開門的有時是房主的太太,有時是就是房主本人、一代名醫盛國榮先生。他的腿在老年時不慎跌傷了,這一跌真是廈門的不幸,跌在老人的腿上,卻疼在廈門人的心尖,幾十年了,盛先生風裏來,雨裏去,懸壺濟世,為島城數以萬計的病家解除了病痛,這一跌他就再難出門了……


    門口的八株綠木上所有的葉片加起來,都很難與盛老一生診治的病人數相媲美,其實病人們不僅有廈門本地的,還有閩南各地的,海峽兩岸的,乃至東南亞的。盛老先生跌斷了腿骨,“石壁街34號”登門求診的病人絡繹不絕,老先生來者不拒,既不肯收人診費,又拒人禮物,讓病人及其家人越發於心不忍。有一次台灣的病友專程組團到廈門找盛老看病,剛好我也在場,一位老台商樂嗬嗬地說:“一架飛機幾乎被我們給包了!”老人淡淡一笑,在先生那雙慈愛的眼裏,億萬富翁和貧民百姓都隻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病人!他把金錢看得很淡,很淡,這輩子無非就八個字:看病、閱讀、著述、喝茶,而八個字四個嗜好又融會一體,清心寡欲,醫術高明,思維敏銳,品性儒雅!


    我因為極喜喝茶,與先生成了忘年之交,每每和先生談烏龍論普洱不亦樂乎,先生贈我他的《飲茶養生》等大著,我回贈我的《喝茶》等小書。我曾帶病重的老爸登門求醫,盛老不但開出妙方,還給以精神理療,長時間交談,他親切地對我老爸說:“你比我年輕6歲,怎麽樣你也隻是我的小弟弟,戰勝這點病痛是沒有問題的。”我送了點烏龍茶作為答謝,幾經推托他不得不收下,但立馬回贈了一套極為名貴的釉花黑瓷茶具……如今,盛老的書我不時在讀,盛老的茶具我天天在用,盛老開的張張藥方我們家一一夾護在薄膜袋裏好生珍藏著,那方子光是手書就如同字帖一般,可盛老駕鶴西去已好些年了!


    那天我從第一醫院出來,竟情不自禁穿過大路從釋仔街口轉向熟悉的石壁街,盛老故居外街的老樓舊屋大半都早已蕩然無存,拔地而起的是極為壯觀的群惠小學,城堡般的紅磚牆體在藍天下顯出富有質感的沉穩雄健,相形之下,綠樹夾持的石壁街34號則一身的老舊。“群惠”校門前等待孩子的那麽多家長們可能都不知道,那麽多來去的學童們可能更不知道,在與他們近在咫尺的“石壁街34號”的陋室裏,曾經有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日複一日地為人間造福,創下了多少妙手回春沉屙頓除的佳話!此刻陋室的門關得緊緊,一片落葉無聲無息地飄落了下來,想起當年門庭前人來人往的熱絡,我心頭一酸,竟熱淚盈眶……


    我突發奇想:把“石壁街34號”辦成一個小小的紀念室,記得那室內極為簡單:一張舊沙發,一台五屜櫥,一架老電話,但牆上有王震、方毅以及茶學大家莊晚芳的題贈的書法,四下書報成堆,墨香淡淡……最是那張小茶幾,盛先為多少男女老少切脈開方,春去秋來一載載!但這似乎又不大可行:首先有違老人淡薄名利的一生,也影響盛老夫人生活的安寧,況且這座老樓被拆遷也是早晚擋不住的事了!不過,我想可以在“石壁街34號”鑲上一塊牌,就一片簡簡單單的小銅牌,上麵標明“這裏是廈門著名老中醫盛國榮教授(1903——2003)的故居”。讓它悄然成為盛老的病人和病屬一處感恩的歸依,讓它成為中華片區原住民們一方小小的驕傲,同時也讓這位一生惠群的老中醫成為群惠小學信手拈來的一頁鄉土教材……


    即便在不久的將來,老樓被拆,老樹被伐,嶄新的樓宇刺破雲天,也請市政當局在這裏建一納涼的茶亭,取名“回春亭”,並重新鑲上那片“盛老故居”小銅牌,鑲駐那漸漸逝去的記憶,並為喧囂都市匆匆來去的過客贈一杯不忘先賢的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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