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八月六日上午六時,還剩下四十二個小時,亞當走進他的辦公室並鎖上了門。


    他一直等到七點才給斯萊特裏在傑克遜市的辦公室撥電話。電話當然不會有人接,但他希望能有錄音告訴他另一個電話號碼並找到有關人士了解一些情況。斯萊特裏還在壓著關於精神狀況的申訴,像是對某個無關緊要的上訴一樣不予理會。


    他要通了服務台並得到了f.弗林-斯萊特裏家裏的電話號碼,但他決定還是不去打擾斯萊特裏,他可以等到九點。


    亞當睡了還不足三個小時,他的脈搏跳得很劇烈,腎上腺素在大量分泌。他的當事人眼下隻剩了四十二個小時,媽的,斯萊特裏本應該早就作出裁決的。扣壓這類要命的訴狀太不近情理,他本來還有機會把它緊急送往其他法院。


    鈴聲響了起來,他向電話機撲過去。第五巡回法院的死刑書記官通知他說法院將要駁回他就律師辯護不力提出的申訴。法院認為該上訴有違訴訟程序,因為該項申訴本應在數年前提出。法院對這一爭點是否具有法律價值一字未提。


    “既然是這樣,為什麽還要壓一個星期之久?”亞當質問道,“這種有意找茬的裁決十天前就可以作出的。”


    “我馬上給你傳真一份影印件,”書記官說。


    “謝謝。對不起,好吧。”


    “希望我們保持聯係,霍爾先生,我們隨時在此恭候你的消息。”


    亞當掛上電話後便去找咖啡。達琳在七點半時也提前來到了辦公室,人顯得有些疲憊和憔悴。她把第五巡回法院的傳真拿了過來,還帶了一個麵包圈。亞當讓她把要求對律師辯護不力的申訴進行調案複審的訴狀傳給美國最高法院,這項工作在三天前就準備進行了,而且華盛頓的奧蘭德先生日前通知達琳說最高法院已經開始了對此項訴狀的審理。


    接著達琳又取來了兩片阿斯匹林和一杯水。亞當忍著劇烈的頭痛把大部分有關凱霍爾一案的文件放進一隻大公文包和一個紙箱內,隨後給達琳布置了一係列工作。


    然後他離開了庫貝法律事務所孟菲斯辦事處,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紐金特上校等監舍大門一開便急不可耐地衝進走廊裏,他的身後跟著八名由他選定的行刑隊員,其中的四個人穿製服,另外四個人著便裝,他們像蓋世太保的衝鋒隊似地一窩蜂跟在那個趾高氣揚自命不凡的人後麵湧進寂靜的a排監舍。紐金特在六號囚室前站定,裏麵的薩姆此時還躺在床上想心事。其他房間的犯人們紛紛起來看動靜,每個人的雙手都搭在牢門的鐵柵欄外麵。


    “薩姆,已到進觀察室的時間,”紐金特顯得很不耐煩地說。他手下的人沿牆排成一列站在他的身後,他們頭頂上方便是走廊的窗戶。


    薩姆不緊不慢地從床上站起來走到鐵柵欄邊。他瞪著紐金特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說了。”


    “幹嘛要我往裏移八個房間?什麽意思?”


    “隻是按程序辦事,薩姆,條例中有規定。”


    “這麽說你講不出正當理由,是不是?”


    “我用不著跟你講,轉過身去。”


    薩姆走近洗滌槽用了很長時間刷牙,然後又站到馬桶邊上兩手放在屁股上撒了泡尿,接下來又去洗手,紐金特和手下的人站在外麵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做這一切。隨後他點上一支煙,再將煙叼在嘴裏才把手放到背後從門上的孔洞中伸了出去。紐金特哢嚓一聲在他手腕上銬好手銬並對監舍盡頭的警衛點點頭示意把門打開。薩姆來到監舍的走廊裏,他向j.b.古利特點點頭,他正在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一切,幾乎嚇得要哭出來。然後薩姆又朝漢克-亨肖擠了擠眼。


    紐金特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帶到走廊的盡頭,一路上經過了古利特、勞埃-伊頓、斯德哥-特納、哈裏-羅斯-斯科特和布迪-李-哈裏斯等人的牢房,最後一個經過的是小牧師的牢房,此時小牧師正臉朝下躺在床上哭泣。在走廊盡頭是一道與另一端的大門完全相同的鐵柵欄牆,柵欄中部帶有一扇很厚重的門,門外站著紐金特的另一班人馬,他們都在靜靜地欣賞著裏麵的一舉一動。在那些人的後麵是一條通向隔離室的狹窄走廊,隔離室再過去便是毒氣室。


    薩姆又向死亡靠近了四十八英尺。他靠在牆上一邊抽煙一邊漠然地打量著。這件事是例行程序的一部分,不是針對個人的。


    紐金特返身回到六號囚室,一邊走一邊發號施令。四名警衛進到裏麵搬薩姆的東西,書藉、打字機、電扇、電視機、洗漱用品、衣物。他們把那些東西送往觀察室時像是拿著什麽汙染物,一名粗壯的警衛在搬送卷成一團的床墊和臥具時還不小心將拖在地上的床單給踩撕了。


    犯人們震驚而又難過地注視著這一陣突然出現的騷動,他們的狹小囚室早已成為他們身體的又一層肌膚,看到自己獄友的肌膚受到無情的傷害他們都感到很心痛。這遲早也會在他們身上發生。死刑真的開始迫近,他們從走廊裏沉重而零亂的皮靴聲以及行刑隊員嚴厲的低語聲中感覺到了這一切。遠處那扇死亡之門的開關聲在一周前還很少能聽到,而今卻在一聲聲撕扯著他們的神經。


    警衛們來來回回地搬運著薩姆的物品,直到把六號囚室騰空。活兒幹脆利索,薩姆的用品都被胡亂堆放到他的新囚室裏。


    那八名警衛沒有一個是本監獄的人。紐金特在奈菲的那堆零亂的案卷中了解到應該由犯人不認識的人組成行刑隊,最好是從其他監獄抽調。自願報名參加行刑隊的警官和警衛共有三十一名,紐金特隻選了一些條件最好的。


    “東西都搬完了嗎?”他對自己的一名手下厲聲問道。


    “是的,先生。”


    “很好,薩姆,這間房歸你了。”


    “噢,謝謝,先生,”薩姆不屑地說了聲便走進囚室。紐金特向走廊另一頭點頭示意,牢門隨即便關上了。他向前一步,兩手扶住門上的鐵欄。“現在你聽好了,薩姆,”他嚴肅地說。薩姆靠著牆站在那裏,看也不看紐金特一眼。“有事可以隨時叫我們,好吧?把你轉移到這裏是為了更好地照料你,怎麽樣?有什麽事能為你效勞嗎?”


    薩姆的目光仍然注視著別的地方,對紐金特置之不理。


    “很好。”他退開去看著他的手下人。“我們走,”他對他們說。在離薩姆囚室不足十英尺處的監舍大門打開了,行刑隊員們魚貫而出。薩姆仍在等待著。紐金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囚室也開始往外走。


    “嘿,紐金特!”薩姆突然喊了起來,“把我的手銬卸下來好不好?”


    紐金特頓時僵在那裏,行刑隊員們也停下腳步。


    “你這個蠢貨!”就在紐金特一邊急匆匆地向回返,一邊摸索著鑰匙並大聲下達著命令時,薩姆又喊了一聲。整個監舍都爆發出哄笑聲,其中還夾雜著起哄和怪叫。“你不能銬著我就走人呐!”薩姆衝著走廊大聲說。


    紐金特來到薩姆的門前,嘴裏咬牙切齒地詛咒著,好不容易才找到鑰匙。“轉過身去,”他對薩姆說。


    “你這個糊塗蟲!”薩姆隔著鐵柵欄直衝著上校那漲得通紅的臉大聲說,兩人相距不過兩英尺。監獄內的笑聲更響了。


    “就你這種人還負責我的死刑哪!”薩姆氣哼哼地說,為了讓犯人們聽得更清楚還故意提高了嗓門,“弄不好把你自個先熏死!”


    “別太肯定了,”紐金特厲聲說,“轉過身去。”


    不知是漢克-亨肖還是哈裏-羅斯-斯科特大叫道:“真臭!”整座監獄裏頓時一呼百應:


    “真臭!真臭!真臭!”


    “住口!”紐金特聲嘶力竭地喊著。


    “真臭!真臭!”


    “給我住口!”


    薩姆終於轉過身子把雙手伸給門外的紐金特。手銬卸了下來,上校提著手銬急急忙忙向外走去。


    “真臭!真臭!真臭!”犯人們用異常齊整的聲音喊叫著,直到監舍的大門咣的一聲關上,走廊裏複又空無一人。眾人的呼喊突然停了下來,笑聲也戛然而止。慢慢地,他們的胳膊都從鐵柵欄之間收了回去。


    薩姆麵對走廊站著,瞪著門外那兩個正在監視著他的警衛。他花了一點時間把屋子整理了一下——把電扇和電視機接上電源,把書籍碼放得整整齊齊,就好像那些書今後還會用得著似的,他又查看了一下水箱是否有水,管道是否通暢,然後才坐在床上檢查了一下那條被撕破的床單。


    這是他在監舍中住過的第四個囚室,而且毫無疑問將會是居住時間最短的一問。他很懷念最早的兩間,尤其是位於監獄b排的第二間,那時他的密友巴斯特-莫克就住在他的隔壁。有一天那些人把巴斯特帶進了現在的這間觀察室,並對他晝夜觀察以防他自殺,巴斯蒂被帶走時薩姆哭了。


    一般情況下,走到這一步的犯人都免不了會走下一步,然後就走到了盡頭。


    加納-古德曼是這天來到州長辦公室那間豪華門廳的第一位客人。他在來賓登記簿上簽了名,又很親切地同那位漂亮的接待員聊了會兒天,話裏話外無非是想讓州長知道他正在外麵恭候著。女接待員正想換個話題時,交換台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她按下一個鍵,做了個怪模樣,聽了一會兒,又向正在望著別處的古德曼皺了皺眉,然後向打來電話的人致了謝。“這些人,”她歎口氣說。


    “怎麽回事?”古德曼做出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我們最近一直陷在電話堆中,都和你那個當事人的死刑有關。”


    “是呀,這件案子很能牽動人們的感情,好像本州大部分人都擁護死刑。”


    “這個電話就不然,”她邊往粉紅色表格中做記錄邊說,“來的電話差不多都是反對對他執行死刑的。”


    “怎麽會是這樣,太讓人意外了。”


    “我通知斯塔克女士你來了。”


    “謝謝。”古德曼又坐在門廳裏那個常坐的位置上繼續看當天早晨的報紙。圖珀洛的日報在周六不合時宜地進行了一次旨在了解民眾對凱霍爾死刑意見的電話調查,並在第一版上刊登了一個免費電話號碼還附帶有說明。古德曼和他的市場分析人員自然在周末對其進行了狂轟濫炸。該報在周一首次公布的調查結果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在打來的三百二十個電話中,有三百零二個反對執行死刑。古德曼看著報紙禁不往露出笑容。


    在不遠處,州長正坐在他那張長長的辦公桌後麵看著同一張報紙,他的臉上現出的卻是煩惱,眼神流露出沮喪和憂慮。


    莫娜-斯塔克端著一杯咖啡從大理石地板上走過來。“加納-古德曼來了,正在門廳裏等著。”


    “就讓他等著吧。”


    “熱線仍然忙得不可開交。”


    麥卡利斯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手表,還差十一分九點,他又用指關節蹭了蹭下巴。從周六下午三點到星期天上午八點,他的民意調查人員給兩百位密西西比州的居民打了電話,百分之七十八的人讚成死刑,這才比較正常。不過,也正是在這次抽樣調查中,有百分之五十一的人認為不應該處死薩姆-凱霍爾。他們的理由不盡相同,許多人隻是覺得他年紀太大,不適合采用這種刑罰,而且他的罪過是在二十三年前犯下的,距今已整整過去了一代人,反正他用不了多久也會死在帕契曼,幹脆讓他自己等死算了。有的認為他是受了政治迫害。還有,他是個白人,麥卡利斯特和他的民意調查人員知道這一點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盡管沒有說出來。


    這些都算是好消息,而壞消息則是放在報紙一側的那份統計結果。在周六值班的唯一一名熱線接線員收到了二百三十一個電話,星期天收到的電話有一百八十個,加起來共有四百一十一個。其中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反對執行死刑。從周五上午開始,有正式記錄的與老薩姆有關的熱線電話為八百九十七個,反對執行死刑的占百分之九十。眼下,熱線又開始馬不停蹄地運作起來。


    實際上還不止這些。各地區辦公室也報告說他們收到了猶如雪崩一般的電話,幾乎全部是反對對薩姆執行死刑的。政府的工作人員上班後也說他們在周末收到了許許多多的電話,羅克斯伯勒曾打電話來說他的電話線都快要漲破了。


    州長已經有些厭倦。“今天上午十點有安排吧,”他頭也不抬地問莫娜。


    “是的,和一批童子軍見麵。”


    “取消,替我向他們致歉,再重新安排個時間,我今天上午沒心情照相,最好就在辦公室裏呆著。午餐的時候呢?”


    “會見普雷斯格洛夫參議員,討論對一些大學的訴訟問題。”


    “我受不了普雷斯格洛夫那個人,也取消,午餐給我定些雞肉。等等,我又想了一下,還是讓古德曼進來吧。”


    她出去片刻便帶著加納-古德曼一同回到辦公室,麥卡利斯特這時正站在窗戶旁邊注視著外麵商業區的建築物。他轉過身子,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早晨好,古德曼先生。”


    他們握手後落了座。星期日下午很晚的時候,古德曼已經應他當事人的強烈要求,交給了拉雷莫爾一份取消赦免死刑聽證會的請求。


    “還是不同意開聽證會,對吧?”州長說著又疲倦地笑了笑。


    “我們的當事人拒絕那樣做,他不準備再提供新的情況,我們什麽招術都使過了。”這時莫娜給古德曼遞過來一杯未加糖的咖啡。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頑固不化,上訴的情況怎麽樣?”麥卡利斯特很誠懇地問。


    “依然在按預想的進行。”


    “你以前經曆過此類事,古德曼先生,而我沒有。根據目前來看,你認為前景如何?”


    古德曼攪動著咖啡思考了一下,他覺得此時此刻與州長坦誠相見沒有什麽壞處。“我是他的律師之一,所以我寧願樂觀些,依我之見,執行死刑的可能性占百分之七十。”


    州長考慮著他的話,但心裏似乎仍能聽到牆壁外麵的陣陣電話鈴聲。就連他手下的人也開始對這些電話感到不安起來。“你知道我怎麽想嗎,古德曼先生?”他誠摯地問。


    當然知道,你巴不得這些倒黴的電話鈴聲趕緊停下來,古德曼心裏想。“怎麽想?”


    “我很想同亞當-霍爾談談,他在哪兒?”


    “大概是在帕契曼,一小時前我和他通過電話。”


    “他今天能來見我嗎?”


    “沒問題,事實上他今天下午正好計劃來傑克遜市。”


    “太好了,我等他。”


    古德曼強忍住沒笑出來,也許大壩就要裂開一條縫隙了。


    事情就是這樣鬼使神差,在極不可能的地方隱隱露出了擺脫困境的一線希望。


    在距六個街區以外的聯邦法院,布雷克-傑斐遜走進了他老板的辦公室,他看到f.弗林-斯萊特裏大人正在頗不耐煩地接一名律師打來的電話。布雷克隨身帶了一份厚厚的尋求人身保護令的訴狀和一本記得滿滿的拍紙簿。


    “什麽事?”斯萊特裏摜下電話怒氣衝天地問道。


    “我想同你談談凱霍爾的事,”布雷克神情沮喪地說,“你也知道,我們收到了有關他缺乏思考能力的請願書。”


    “給予駁回,馬上送走,我忙得很,沒空管它。讓凱霍爾送第五巡回法院,別再拿那該死的東西來煩我了。”


    布雷克顯得有些為難,他慢吞吞地說:“不過裏麵有些內容你應該看看。”


    “哦,你今天這是怎麽了,布雷克,什麽內容?”


    “也許他的申訴是站得住腳的。”


    斯萊特裏的臉色沉了下來,雙肩頹然落下。“怎麽,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都說了些什麽?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庭了,陪審團已經在等著我們。”


    在埃默裏大學,布雷克-傑斐遜曾經是他班裏名列第二的優等生,斯萊特裏對他百分之百的信任。“根據密西西比州一項適用麵很寬的法律條款,他們以薩姆缺乏思考能力接受死刑為由提起上訴。”


    “誰都知道他是個瘋子。”


    “他們找了一位專家願意為此出庭作證,這件事不容我們忽視。”


    “我不相信會有這等事。”


    “你最好還是過一下目。”


    斯萊特裏大人用手指揉了揉腦門。“坐下吧,拿來我看看。”


    “再有幾英裏就到了,”亞當在去監獄的路上對卡門說,“你怎麽樣?”


    自從他們離開孟菲斯後卡門一直沒怎麽說話。第一次來密西西比的她一路上在觀看那廣袤無垠的三角洲,欣賞那連綿起伏的棉田和大豆田,在田野上空飛行的噴撒農藥的飛機使她驚奇不已,一處處破爛不堪的棚屋使她感歎搖頭。“我有些緊張,”這話她已說過不止一次。他們剛才簡單談過伯克利和芝加哥及其在今後幾年內可能會發生的變化,但他們一句也沒提過自己的父母。薩姆和他的家人也同樣沒有被提及。


    “薩姆也很緊張。”


    “這事真有點讓人不可思議,亞當。我是說,沿著這條夾在田野中的高速公路飛馳,趕去探望即將被處死的祖父。”


    他用力拍拍她的膝頭。“你做的事是對的。”她穿著肥大的黃褐色斜紋布褲子和一件褪色紅斜紋布襯衣,腳上穿雙旅遊鞋,一副大學心理專業畢業生的打扮。


    “就在那裏。”他突然向前方指了指。在高速公路的兩側停著一輛輛首尾相接的汽車,許多人正在步行往監獄方向走,高速公路上的車子都開得很緩慢。


    “這都是什麽回事?”她問道。


    “正在上演馬戲。”


    他們從三個正在路邊步行的三k黨徒身邊駛過,卡門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車子一點點往前挪,比那些急急忙忙步行去參加示威的人快不了多少。在監獄大門外的高速公路中間站著兩名州警正在指揮交通,他們示意亞當向右拐,亞當遵命而行。一名帕契曼的警衛指了指路邊一處地方讓他們停車,路的下麵是一條淺淺的排水溝。


    兩人拉著手走到監獄正門時停下來看了一會兒穿著白袍子在監獄門前轉來轉去的十來個三k黨徒。有人正拿著破喇叭筒在發表措辭激烈的演講,一群褐衫黨人舉著標語牌並麵向公路肩並肩站在一起。至少有五輛電視轉播車停在高速公路的另一側。到處是攝像機,甚至還有一架采訪的直升機在空中盤旋。


    亞當在進門時把卡門介紹給了他新交的朋友路易絲,她是個負責處理文書工作的警衛。卡門顯得非常緊張和疲憊。這裏剛剛發生過幾起三k黨徒與新聞記者和警衛們之間的爭吵,她能覺出這裏的局勢一觸即發,而且會愈演愈烈。


    一名身穿製服的警衛把他們送上一輛囚車,車子載著他們急匆匆地駛離了大門。


    “真讓人難以相信,”卡門說。


    “情況一天比一天糟,就看明天了。”


    車子駛上監獄的主車道後速度放慢下來,路兩旁是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大樹和一幢幢整齊的白色房屋。卡門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這裏看起來不像是監獄,”她說。


    “是個農場,占地一萬七千英畝,監獄工作人員就住在那些房子裏。”


    “還有孩子們吧,”她看到了房子前麵的自行車和踏板車,“這裏真安靜,犯人們在哪兒?”


    “就快看到了。”


    囚車向左拐了個彎便到了馬路盡頭,接下去是泥土路,再往前就是監舍。


    “看見那些崗樓了嗎?”亞當指了指,“還有那些圍欄和鐵絲網?”她點點頭。


    “那就是嚴管區,是薩姆在過去九年半中的家。”


    “毒氣室在哪兒?”


    “那邊。”


    兩名警衛向囚車裏張望了一下後揮揮手讓車子通過了雙層大門。車子停在牢房門前,帕克正等在那裏。亞當介紹了卡門,此時卡門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們步入監獄,帕克對他們進行了簡單搜身,另外三名警衛在旁邊看著。“薩姆已經在裏麵了,”帕克衝前麵辦公室點點頭說,“你們進去吧。”


    亞當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她點點頭後兩人便一同向屋門走去,亞當開了門。


    薩姆正像往常一樣坐在桌沿上,他的腳搭拉著,沒有抽煙,屋子裏的空氣很清爽。他看了眼亞當,又看了看卡門。帕克關上了他們身後的門。


    她鬆開亞當的手向桌子前麵走過去,兩眼直視著薩姆。“我是卡門,”她輕聲說。薩姆從桌子上滑下來。“我是薩姆,卡門,是你不成器的祖父。”他把她拉過去,兩人擁抱在一起。


    亞當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薩姆刮了臉,他的頭發剪短了些,顯得很整齊,紅色囚服的拉鏈也一直拉到脖子下麵。


    薩姆兩手抓住卡門的肩頭仔細打量著她的臉龐。“你長得和你媽媽一樣漂亮,”他說,嗓音有些嘶啞,眼睛也濕潤了,卡門也強忍著淚水。


    她咬著嘴唇努力笑著。


    “謝謝你來看我,”他說,也盡力麵帶笑容,“我很難過讓你看到我這副樣子。”


    “你看起來很棒,”她說。


    “不要進門就撒謊,卡門,”亞當想緩和一下沉重的氣氛,“咱們還是別哭的好,免得收不了場。”


    “坐吧,”薩拇指指椅子對她說,他也在她身邊坐下,把她的手握住。


    “先談正事吧,薩姆,”亞當倚在桌子上說,“第五巡回法院今天一大早駁回了我們的上訴,情況非常糟糕。”


    “你哥哥真是個非常出色的律師,”薩姆對卡門說,“每天都給我帶這類消息來。”


    “是的,可供利用的材料太少,”亞當說。


    “你媽媽怎麽樣?”薩姆問卡門。


    “她很好。”


    “代我向她問候,我對她印象一直很好。”


    “我會的。”


    “莉有什麽消息嗎?”薩姆又問亞當。


    “還沒有,你想見她嗎?”


    “我想是的。不過,如果她不能來我也能理解。”


    “我想想辦法,”亞當信心十足地說。其實他最近給費爾普斯的兩次電話都沒有得到回音。顯然他此刻還顧不上找她。


    薩姆向卡門靠得更近些。“亞當跟我說你在學心理學。”


    “是的,我在伯克利讀研究生。我將——”


    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亞當輕輕打開門,看到盧卡斯-曼焦急的麵孔。“請等我一會兒,”他對薩姆和卡門說了一句便來到外麵的走廊裏。


    “出了什麽事?”亞當問。


    “加納-古德曼找你,”曼幾乎是耳語道,“他要你馬上去傑克遜市。”


    “為什麽?怎麽了?”


    “好像是你的某個申訴有了點眉目。”


    亞當的心跳一下子停止了。“是哪個?”


    “斯萊特裏法官想和你談談有關思考能力的問題,他在今天下午五點安排了一次聽證會,不要再和我講別的,因為我很可能會是州裏的證人。”


    亞當閉上眼睛,在牆上輕輕地撞著頭,心裏真是百感交集。“今天下午五點,斯萊特裏?”


    “真讓人難以置信,我說,你要快些行動。”


    “我需要一部電話。”


    “那屋裏有,”曼衝亞當身後的門點點頭說,“是這樣,亞當,這本不關我的事,但要是我的話就不會馬上告訴薩姆,這件事沒多少把握,沒有必要再把他的希望燃起來。要是我就等聽證會結束以後再跟他講。”


    “你說得對,謝謝,盧卡斯。”


    “沒什麽,到傑克遜市再見吧。”


    亞當回到屋裏時那兩位的談話已經轉到了在舊金山海灣區的生活。“一點小事,”亞當皺皺眉頭說著,漫不經心地向電話機走過去。他按動了號碼,不去理會正在低聲絮語的爺孫倆。


    “加納,我是亞當,我在薩姆這裏,什麽事?”


    “夥計,趕緊拍拍屁股馬上過來,”古德曼平靜地說,“事情有點起色了。”


    “說說情況。”這時薩姆正在講述他在幾十年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舊金山的事。


    “第一,州長想私下和你談談,看起來他的日子不大好過,我們的電話把他折騰慘了,他開始感到有些不妙。更重要的是,關於思考能力的申訴把斯萊特裏給難住了。半小時前我和他談了一次,他完全亂了方寸,我也沒有同他細談,他要在下午五點召開聽證會。我已告訴斯溫博士,他那邊不成問題,三點半他會到傑克遜市出庭作證。”


    “我馬上就動身,”亞當背對著薩姆和卡門說。


    “來後到州長辦公室找我。”


    亞當掛了電話。“隻是有些申訴需要備案,”他對薩姆說,薩姆此時完全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得去一趟傑克遜市。”


    “幹嘛那麽著急?”薩姆說,聽那口氣像是個來日方長而又無所事事的人。


    “著急?你是說著急嗎?現在已經是星期一上午十點,薩姆,我們隻剩三十八個小時去爭取奇跡的出現了。”


    “不會有什麽奇跡了,亞當。”他向卡門轉過身去,仍然握著她的手。“別再抱什麽希望,親愛的。”


    “沒準——”


    “不會的,我的時限到了,明白嗎,我已做好一切準備,我不希望你們在我死後傷心。”


    “我們必須去,薩姆,”亞當扶住他的肩膀說,“今天晚上稍晚些或明天一大早我就會趕回來。”


    卡門靠過身來吻了吻薩姆的臉頰。“我的心和你在一起,薩姆,”她小聲說。


    他擁抱了她一會兒,然後站到桌子旁邊。“你自己多保重,孩子,要好好用功,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別為我難過,好嗎?我這是罪有應得,都是我自己的錯,和別人無關,從這裏出去我就有好日子過了。”


    卡門站起來又一次擁抱了他。他們離開房間時她已哭成了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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