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辦公室位於法庭的後方。波席·布萊在辦公室裏那張破舊的橡木桌後的大皮椅上,緊張地移動身子。法庭內已聚集了一群人,等著旁聽這宗強暴案。律師們聚集在隔壁小房間裏的咖啡販賣機旁,談論著這件案子。


    年邁的法庭助理派多先生在門上輕敲。


    “進來!”布萊命令道。


    “午安,法官。”


    “外麵有多少黑人?”布萊突兀地問道。


    “半個房間都是。”


    “那就有上百人。謀殺案都吸引不了這麽多人。他們要幹什麽?”


    派多先生搖頭。


    “警衛呢?”


    “警長要每一位副警長和每一個後備警員都在法庭附近待命。我們在門口檢查每一個進來的人。”


    “那些家夥在哪裏?”


    “在警長那兒。他們一會兒就進來。”


    卡爾·李坐在最後一排位子上。幾十位親友坐在法庭右側鋪著軟墊的長條椅上。左邊的位子全空著。憂心忡忡的副警長們來回走動,全副武裝,緊張地盯著那群黑人,特別是弓身坐著,雙肘撐在膝上,茫然注視著地板的卡爾·李。


    傑可望向窗外,視線落在廣場另一端朝南的法院後方。現在是下午1點。他和平日一樣沒吃午餐,也用不著過街辦事,但他的確需要一點新鮮空氣,他一整天都足不出戶,雖然他並無意探聽強暴案的細節,卻不願錯過初審。法庭裏一定擠滿了人,因為廣場四周連個空車位都沒有了。一群記者和攝影師焦急地在法院後方的木門旁等待,柯伯和威拉得將從這兒進去。


    傑可抓起外套,不理會伊柔,穿過街去。他跑上法院後方的樓梯,經過陪審團室外的走道,由側門進入法庭,派多先生剛好領著法官進來。


    “全體起立。’派多先生叫道。每個人都站起來。布萊登上法官席坐下。


    “坐下。”他吼道,“被告在哪裏?在哪裏?把他們帶進來。”


    柯伯和威拉得戴著手銬,從小拘留室被領進來。他們沒有刮胡子,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皺,麵露困惑之色。威拉得瞪著那一大群人,柯伯則置之不理。路尼替他們取下手銬,要他們坐在公設辯護人諸爾·傑克·泰達爾身邊。旁邊是另一張長桌,桌後坐著洛基·查特,郡檢察官,他坐在那兒寫筆記,看起來好像很驕傲的樣子。


    威拉得再度回頭看那些黑人。他身後第一排的位子上坐著他的母親和柯伯的母親,每人身邊都有一位副警長保護。這麽些副警長使威拉得感到安全。柯伯拒絕回頭。※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在80英尺之外的最後一排,卡爾·李抬頭望著那兩個強暴他女兒的人的背影。他們是齷齪、肮髒、留著胡子的陌生人。他掩住臉,彎下腰。他身後的兩位副警長背靠著牆,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聽著,”布萊大聲說道,“這隻是審訊,不是審判。本庭的目的是決定是否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罪行的發生,以便將這些被告移交大陪審團。被告可以要求免去這次初審。”


    泰達爾站起來:“不,庭上,我們希望進行初審程序。”


    “很好。我有兩份由渥茲警長簽署的宣誓口供書,指控兩位被告強暴、綁架並傷害一名不到12歲的女性。查特先生,你可以傳第一位證人了。”


    “庭上,檢方傳歐利·渥茲警長。”


    傑可跟其他幾位律師一起坐在陪審席上,大家全都假裝埋首研讀重要的資料。歐利宣了誓,坐在布萊左邊,離陪審團數英尺的證人席上。


    “請說出你的姓名。”


    “歐利·渥茲警長。”


    “你是福特郡的警長?”


    “是的。”


    “我知道他是誰。”布萊一麵翻閱檔案,一麵咕噥道,“警長,昨天下午,你的辦公室是否接到一個失蹤兒童的報案電話?”


    “是的,大約在4點30分的時候。”


    “你的辦公室采取何種行動?”


    “派出副警長威利·海斯汀到女孩的父母葛玟和卡爾·李·海林的家中。”


    “那是在哪裏?”


    “卡夫特路,裴士雜貨店後麵。”


    “他有什麽發現?”


    “他找到了女孩的母親。是她打的電話。然後她開車四處找尋那個女孩。”


    “他找到她了嗎?”


    “沒有。當她回到海林家時,女孩已經在那兒了。她被一群釣魚的人發現,他們把她帶回家。”


    “女孩情況如何?”


    “她遭人強暴及毆打。”


    “她神智清醒嗎?”


    “是的。她可以斷斷續續說幾句話。”


    “她說什麽?”


    “她告訴她媽媽是兩個開著一輛黃色小貨車的白人,後車窗上有一麵南軍旗幟。差不多就這樣,她話說得不多,下巴兩邊都有骨折,臉被人踢得凹進去了。”


    “然後呢?”


    “副警長叫了救護車,把她送到醫院。”


    “她情況如何。”


    “他們說她傷勢嚴重。”


    “然後呢?”


    “根據我所得的消息,我已經有一個嫌犯了。”


    “那麽你采取什麽行動?”


    “我找到一位線民,一位可靠的線民,要他到湖邊一家酒吧去。”


    “哪一家酒吧?”


    “休依的店。”


    “他有何發現?”


    “他說他聽見柯伯和威拉得,就是那邊的兩名被告,吹噓他們倆強暴了一個黑人小女孩。”


    柯伯和威拉得互瞪對方。線民是誰?他們記不起休依那兒的事了。


    “你在休依有何發現?”


    “我們逮描了柯伯和威拉得,然後我們開始找一輛登記在比利·雷·柯伯名下的小貨車。”


    “你們找到了什麽?”


    “我們將貨車拖來,今早加以檢驗。車上全是血跡。”


    “還有什麽?”


    “我們發現一件染血的小t恤。”


    “誰的t恤?”


    “冬雅·海林,被強暴的小女孩的。她的父親卡爾·李·海林今早證實了。”


    卡爾·李聽見自己的名字,坐直了身子。歐利盯著他看。傑可轉過頭,強暴事件發生之後,他第一次看見卡爾·李。


    “描述那輛貨車。”


    “新的黃色福特半噸小貨車。大的鉻鋼車輪,賽車胎。後車窗有一幅南軍旗幟。”


    “這輛車是誰的?”


    歐利指向被告:“比利·雷·柯伯。”


    “這和小女孩的描述相符嗎?”


    “是的。”


    查特停頓了一下,閱讀他的筆記:“現在,警長,你還有什麽對這些被告不利的證據?”


    “今早我們在監獄跟彼特·威拉得談過,他簽了一份自白書。”


    “你幹了什麽好事!”柯伯衝口而出。威拉得畏縮地四顧求助。


    “秩序!秩序!”布萊一麵敲著法槌,一麵大吼,泰達爾將這兩名被告拉開。


    “你告訴過威拉得先生他的權利?”


    “是的。”


    “他在此種情況下簽了一份自白書?”


    “是的。”


    “威拉得先生自白時有誰在場?”


    “我,兩位副警長,我的調查員雷狄,以及公路巡邏隊的葛裏芬副隊長。”


    “你帶著自白書嗎?”


    “是的。”


    “請念出來。”


    歐利念出短短的自白,整個法庭內寂靜無聲。卡爾·李茫然地瞪著兩個被告。柯伯怒視著威拉得,後者將靴子上的泥巴弄掉。


    “謝謝你,警長。”查特在歐利念完時說道,“威拉得先生簽了自白書?”


    “是的,有三位目擊者作證。”


    “檢方沒有問題了,庭上。”


    布萊叫道:“你可以對證人進行反訴?泰達爾先生。”


    “目前我沒有問題,庭上。”


    好策略,傑可想道。對辯方來說,在初審時保持沉默是上策。隻要傾聽,做筆記,讓法庭書記員錄下證詞,維持低姿態。反正大陪審團一定會審理這個案子,所以何必費力?而且絕不要讓被告上證人席,他們的證詞毫無用處,而且會影響正式審判。傑可知道他們不會作證的,因為他了解泰達爾。


    “傳你下一個證人。”法官道。


    “我們沒有其他證人了,庭上。”


    “很好,坐下。泰達爾先生,你有證人嗎?”


    “沒有,庭上。”


    “很好,本庭發現有足夠的證據顯示這些被告犯下了許多罪行,本庭決定拘留柯伯先生和威拉得先生,等待5月27日星期一福特郡大陪審團聚會之後的決定。有何題嗎?”


    泰達爾慢慢站起來:“是的。庭上,我方要求本庭定下保釋金額——”


    “門兒都沒有。”布萊叫道,“目前不準保釋。我了解那個女孩目前情況危急,要是她死了,當然會有新增的罪名。”


    “既然如此,庭上,我要求在數日之後舉行一次保釋審訊,希望她的情況有所改善。”


    布萊仔細地打量泰達爾。好主意,他想道。“所請照準。下星期一,5月20日,舉行保釋審訊,在此之前被告將由福特郡警長監管,休庭。”


    布萊敲下法槌,走得無影無蹤。副警長們包圍住被告,替他們上了手銬,他們也離開了法庭,進入拘留室,走下後方的樓梯,經過記者群,上了警車。


    這是布萊手下典型的初審——前後不過20分鍾。在他的法庭裏伸張正義的動作非常迅速。


    傑可和其他律師交談,望著人群安靜地穿過法庭後方兩扇巨大的木門。卡爾·李並不急著離開,他示意傑可跟著他。他們倆在圓形大廳碰頭,卡爾·李想談話;他托詞脫離人群,向他們保證會在醫院跟他們碰麵。他和傑可走下盤旋的大樓梯到了一樓。


    “我真的很難過,卡爾·李。”傑可道。


    “是啊,我也是。”


    “她怎樣了?”


    “她會撐過來的。”


    “葛玟呢?”


    “我想還好吧。”


    “你呢?”


    他們慢慢走過通往法院後方的走廊。


    “我還沒法子接受這個事實。我是說,24小時以前一切都很好。現在看看我們,我的小女兒躺在醫院裏,渾身插著管子。我老婆瘋了,我兒子們嚇得半死,而我腦子裏隻想著要親手逮到那些雜種。”


    “我希望能幫得上忙,卡爾·李。”


    “你隻能替她祈禱,替我們祈禱。”


    “我知道你有多痛心。”


    “你也有個小女兒,是不是,傑可。”


    “是啊。”


    卡爾·李沒有說話,他們沉默地並肩而行。傑可換了話題。


    “萊斯特呢?”


    “在芝加哥。”


    “他在做什麽?”


    “在一家鋼鐵公司上班,這工作不錯。他也結婚了。”


    “你沒開玩笑吧?萊斯特結婚了?”


    “是啊。娶了一個白種女孩。”


    “白種女孩?他要一個白種女孩做什麽?”


    “啊,你是知道萊斯特的,他一向是個愛表現的黑人,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今晚就到了。”


    “他回來做什麽?”


    他們在後11停下。傑可再度問道:“萊斯特回來做什麽?”


    “家務事。”


    “你們有所計劃?”


    “沒有。他隻是想看看他的侄女。”


    “你們可別鬧事。”


    “你說來容易,傑可。”


    “我知道。”


    “你會有什麽計劃,傑可?”


    “你是什麽意思?”


    “你有個小女兒,假如是她躺在醫院裏,被人強暴毆打,你會怎麽辦?”


    傑可由門上方的窗戶望出去;沒有回答,卡爾·李等待著。


    “別做傻事,卡爾·李。”


    “回答我的問題,你會怎麽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會怎麽做。”


    “讓我問你,是你的小女兒,被兩個黑人強暴,要是你能逮到他們,你會怎麽做?”


    “宰了他們。”


    卡爾·李先是微笑,然後放聲笑起來:“你當然會的,傑可,當然會的。然後你會請個大牌律師來說你瘋了,就像你處理萊斯特的案子一樣。”


    “我們沒有說萊斯特瘋了,我們隻是說包威找死。”


    “你讓萊斯特無罪開釋,不是嗎?”


    “是啊。”


    卡爾·李走到樓梯口,抬頭向上看:“這就是他們進法庭的路?”他沒有看傑可。


    “誰?”


    “那兩個家夥。”


    “是啊!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帶被告走這裏,比較快又比較安全。他們可以把車停在門外,然後催他們上樓梯。”


    卡爾·李走向後門,望向窗外的陽台:“你接過多少件謀殺案,傑可?”


    “三件。萊斯特的,還有另外兩件。”


    “有多少是黑人?”


    “全是。”


    “你贏了幾件?”


    “全贏了。”


    “你對黑人開槍的案件總有辦法的,是不是?”


    “我想是吧。”


    “你準備好打下一場官司了?”


    “不要這樣,卡爾·李,不值得。要是你被定罪送進毒氣室呢?孩子們怎麽辦?誰養活他們?那些流氓不值得你這麽做。”


    “你剛剛才告訴我,要是你也會這麽做。”


    傑可走到門邊,站在卡爾·李身旁:“我不一樣,我八成可以脫身。”


    “怎麽說?”


    “我是白人,這是一個白人占優勢的郡。隻要有點運氣,我的陪審團就可能全是白人,他們自然會同情我,這裏不是紐約或加州。一個男人應該保護他的家人,陪審團會照單全收。”


    “我呢?”


    “正如我說的,這裏不是紐約或加州,有些白人會欣賞你,但大部分人會想定你的罪,要贏得無罪開釋可難多了。”


    “但是你辦得到,對不對,傑可?”


    “別下手,卡爾·李。”


    “我別無選擇,傑可。那些雜種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能睡好覺。這是我欠我小女兒的,我欠我自己的,我欠我族人的。我會下手。”


    他們打開門,走到陽台下,沿著車道走上華盛頓街,傑可辦公室就在對麵。他們握手道別,傑可答應明天到醫院去看葛玟和他家人。


    “還有一件事,傑可。他們逮捕我時你會到監獄來看我嗎?”


    傑可未經思考便點了頭。卡爾·李微笑起來,沿著人行道走向他的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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