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由宿醉中醒來的日子是在法學院念書的時候,大概是六七年前吧,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無法記起確切的日期,然而那轟然欲裂的頭疼、口幹舌燥的嘴唇、急促的呼吸以及眼睛的燒灼感卻使得那次的宿醉記憶深深地刻劃在他的腦海中,久久無法忘懷那次和棕色液體較勁的滋味,


    當他睜開左眼時,他立刻知道自已又掉入了酒精的陷阱之中。


    他的右眼皮緊緊地粘在一起,無法張開,除非他得用手指頭將它撥開,然而他卻不敢輕舉妄動。


    大門的敲門聲一直響個不停。整整過了15分鍾,傑可都一直不予理會,可是那個人似乎知道他就在裏麵,所以一直敲個不停。


    他走向陽台。


    “誰啊?”他對著街道大聲喊道。


    一個女人從陽台下的人行道上走了出來,身體靠向一輛停在傑可的紳寶轎車旁邊的黑色bmw上麵。她的兩隻手插在她那條褪色、合身而又漿過的牛仔褲的口袋裏。中午的太陽明亮而火辣辣,使得她抬頭往上看時睜不開眼睛,同時也使她那一頭金紅色的亮麗秀發更加出色。


    “你是傑可·畢更斯嗎?”她問道,用手遮著她的眼睛。


    “是啊,有什麽事?”


    “我想和你談談。”


    “我現在很忙。”


    “這件事非常重要。”


    “你不是委托人吧,是嗎?”他問道,他把目光放在她那一身苗條的身材上,知道她的確不是一名委托人。


    “不是,我隻要耽誤你5分鍾時間就可以了。”


    傑可打開大門。她氣定神閑地走進來,好像一副她是這裏的主人的模樣。她用力地握著他的手。


    “我叫艾倫·路克。”


    他對她示意門旁的一張椅子:“很高興認識你,請坐。”傑可坐在伊柔的辦公桌旁,“一個音節還是兩個音節?”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帶著一口驕傲自大的東北部口音,說話速度極快,不過也摻雜了一點南方的特質。


    “是盧克還是盧阿克?”


    “是路克。在波士頓的話就叫盧克,在密西西比州的話叫盧阿克。”


    “介意我稱呼你艾倫嗎?”


    “你就這麽叫我吧。我可以叫你傑可嗎?”


    “可以啊。”


    “好吧,既然我們已經彼此認識了,可不可以告訴我你來克連頓有什麽事?”


    “我是為了卡爾·李·海林而來的。”


    “我並不感到驚訝。”


    “今年12月,我就會修完法學院的課程,所以這個夏天我都在牛津修課來打發時間,現在我正在修格斯裏的刑事程序,實在是無聊透了。”


    “喬治·格斯裏那個瘋子吧。”


    “是啊,現在還是個瘋子。”


    “他在我的第一學年教了憲法這門課。”


    “不管怎麽說,我想幫你處理這個案子。”


    傑可麵帶微笑,坐在伊柔那張耐重的旋轉椅上,他仔細地打量著她。她那一身時髦的套頭運動衫燙得相當平整,服貼的衣服隱隱約約地顯露出她那沒有穿上胸罩的健康胸部的輪廓。那頭厚實而卷曲的秀發完美地垂瀉在她的肩膀上。


    “你帶了什麽過人的才能來呢?”


    “我們家個個都是天才。我以第一名的最高榮譽畢業於被士頓學院,而且在歐密斯法學院的成績名列班上第二。去年我花了3個月的時間在伯明罕和南方囚犯辯護聯盟一起為一件謀殺案的審判出庭。我親眼目睹艾爾瑪·韋恩·道斯在佛羅裏達州被人送上電椅處死的情景,也親眼看到威利·雷·文許在德州被注射致死的毒劑。在歐密斯上學的閑暇時間,我為美國公民自由聯盟撰寫檔案,並且在南卡羅來納州的史巴坦柏格的一家律師事務所處理兩件死刑的上訴案件。我一直在我爸爸的律師事務所裏受到這方麵的薰陶,因此對於法律研究可以說是相當精通。我親眼見到我爸爸替形形色色的人辯護,如謀殺者、強暴狂、盜用公款的人、勒索者、刺客、恐怖分子、虐待兒童者、對兒童性騷擾者、殺害兒童的人以及殺害他們父母的兒童。對於一個刑事律師而言,那裏的確是一個相當優異的訓練環境,而我在那裏整整待了14年,我現在25歲。自從我長大之後,我就立誌當一名激進的刑事律師,就像我爸爸一樣,並且將窮畢生之力為廢除死刑而努力不懈。”


    “就這些?”


    “我爸爸相當有錢。雖然我們是愛爾蘭裔的天主教徒,不過家裏隻有我這麽一個小孩,因此我的錢比你多得太多了,所以我打算免費為你工作。一毛不取。一個為你拚命而且免費的法律助理。我會負責所有的研究工作、打字,包括接電話。我甚至也願意幫你提公文包,並且煮咖啡伺候你。”


    “恐怕你是想當我的合夥人吧,”


    “不,我是個女人,而且這裏是南方,我很清楚自已的地位。”


    “你為什麽對這件案子這麽有興趣?”


    “我想待在法庭內,親自感受那種氣氛。我愛極了刑事案件的審判,那種生命危在旦夕、生死一線之隔的大審判。那種壓力的厚實與生命的脆弱是你在空氣中都可以感受得到。在那裏,人山人海的法庭上有著戒備森嚴的安全措施;在那裏,有一半的民眾痛恨著被告,而他的律師和另外一半的民眾則祈願他能無罪釋放。我真的愛極了這種感覺,而且這是所有的審判中最具爭鮮的一場審判。案子隱含了許多種族方麵的問題,這場審判。將決定一位黑人父親在殺了兩個強暴他女兒的白人之後的命運。我爸爸說,他會免費為這件案子辯護的。”


    “告訴他還是安分地等在波士頓吧。”


    “這是一個律師的夢想。我隻是希望能親眼見證這個過程罷了。我保證我一定不會插手任何的事情,你隻需上我做一些背景工作,並且到法庭看這場審判就行了。”


    “努斯法官一向痛恨女律師。”


    “南方的男性律師也有這種偏見。不過,我並不是律師,我是法學院的學生。”


    “我會讓你親自去向他解釋的。”


    “你的意思是我已經獲得這份工作了?”


    傑可不再注視著她,努力做著深呼吸。一陣輕微的惡心自胃部及肺髒間襲來,使他幾乎無法呼吸。腦海裏的小汽鑽似乎又以狂暴的怒氣直敲他的腦神經。他覺得自己必須靠廁所近些。


    “是的,你已經獲得這份工作了,我也可以進行一些不必花錢的研究了。這類的案子相當複雜,我相信你應該心裏有數。”


    她綻開一臉漂亮而自信的笑容:“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工作?”


    “現在。”


    傑可帶著她快速地參觀了整個事務所的環境,並且分配她在樓上的一間作戰室。他們把海林案的資料放在會議桌上,她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把這些檔案影印了一份。


    “你餓了嗎?”


    “是的,我餓得要命。”


    “拐角有一家小餐館,裏麵的拿手菜是奶油和烤玉米片。”


    “聽起來滿可口的。”


    他們走過廣場來到克勞德的餐館裏,因為是星期六的下午,所以這裏的客人並不多,沒有其他的白人在這裏用餐。克勞德沒在店裏招呼,令傑可有點不習慣這種近乎耳聾狀態的沉靜。傑可點了一份乾酪漢堡、洋蔥圈,以及三粒頭痛藥。


    “你頭痛。”艾倫問道。


    “痛得很厲害。”


    “是因為壓力的關係?”


    “是宿醉。”


    傑可小心翼翼地把三粒藥丸放在冰水裏攪和,然後一口氣把水喝完。他扮了一個鬼臉,然後擦了擦嘴巴。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嘴角帶著笑意。


    “你太太怎麽說7”


    “說什麽?”


    “宿醉啊,一個虔誠而有宗教信仰的顧家男人怎麽會變得如此狼狽?”


    “她不知道這件事。昨天早上她就離開我了。”


    “很抱歉。”


    “她去和她父母住一陣子,等到這場審判結束之後才回來。這兩個月來,我們接到了一些匿名的恐嚇電話,而且在昨天淩晨,他們還把炸藥放在我們臥室的窗戶外麵。幸好警方及時發現炸藥並逮捕了那幾個人,或許是三k黨幹的吧。那些炸藥足夠把我們的房子和我們給全部炸毀。這應該可以算是喝醉酒的好藉口吧。”


    “我很遺憾發生這種事。”


    “你剛接下的工作可能具有相當高的危險性,這點你必須先有心理準備。”


    這時食物送達他們的餐桌。她從克勞德漢堡包內拿掉洋蔥和番茄,並且把炸薯條拿給他吃。她把漢堡包分成一半,像隻小鳥般沿著漢堡包的周邊一口一口地輕輕咬著。漢堡包裏的熱油脂也隨之滴落在她的盤子上。每當她咬完一日之後,她便小心翼翼地擦著嘴巴。


    她的臉上顯露出一種溫和而喜悅的笑容,然而傑可卻從她的表情裏看出潛藏在她微笑裏的一種現代女性的思維,像是為美國公民自由而努力、男女平等、燒毀胸罩等等的強烈主張。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化過妝的痕跡,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需要這種色彩的修飾。她並不美,也不算漂亮,而且很明顯地表現出她並不希望以這種外在的皮相來加深別人對她的印象。在那一頭金紅色的頭發襯托之下,她的皮膚略顯蒼白。然而她那纖巧而有靈氣的鼻子卻有著健康的膚色,上麵還有七八顆雀斑。每當她綻效出慣有的笑容時,她的嘴唇便露出極其優美的輪廓,並且展現出靈巧的酒窩。這種微笑充滿了自信、挑戰以及神秘的色彩。當她侃侃而談時,冷靜的綠色眼眸散發出一種溫和的怒意,並且鎮定自若地直視著對方。


    這是一張富有智慧而吸引人的臉。


    他們沉默地吃完了漢堡包,彼此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對方。傑可點了兩杯咖啡和兩粒頭痛藥。


    “那麽,我們要怎麽計劃贏得這場官司?”


    “我們?”


    “我還擁有這份工作吧,是不是?”


    “是的。不過你得記住我才是老板,而你隻是助理罷了。”


    “當然,老板。你有什麽策略?”


    “你會怎麽處理這件案子呢?”


    “嗯,就我所蓖集的資料判斷,我們的委托人事先策劃過這場謀殺,並且冷酷地向那兩個白人開了幾槍,而這不過是在強暴事件發生後的6天而已。從這種種行為看來,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的確。”


    “所以我們毫無辯護的餘地。我認為你應該讓他獲判終身監禁,避免進毒氣室。”


    “你是一位真正的鬥士。”


    “我是開玩笑的。精神失常是我們唯一的辯護策略。不過這似乎難以證實。”


    “你對麥南坦法則熟嗎?”傑可問道。


    “熟啊,我們有精神病醫師嗎?”


    “有一個,他會照著我們的意思作證的,不過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他在審判時是清醒的話。我想你要當我的法律助理有一項較困難的任務就是盯著那個醫生,確定他出庭時頭腦還很清醒。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相信我。”


    “我期待有新的挑戰。”


    “好吧,盧阿克,拿出筆來,這裏有餐巾紙。你的老板要開始下指示了。”


    她開始在餐巾紙上做筆記。


    “我要一份過去50年來密西西比州最高法院所經手的有關麥南坦法則之案件的判決摘要。案子可能有上百件吧。我記得1905年有一件大案子是本州控告希爾案,那時候法院明顯地分成兩派,讚成與反對者是5比4;當時持反對意見的法官認為精神失常的定義應該更為廣泛。把這份摘要盡量寫得精簡些,不要超過20頁。你會打字嗎?”


    “一分鍾90個字。”


    “我應該看出來的。希望星期三以前能拿到這份摘要。”


    “沒問題。”


    “裏麵有一些辯證之處我還得再研究。我想你已經看過那兩具屍體的照片了吧。努斯通常會讓陪審團看這些令人毛骨驚然的畫麵,不過我希望陪審團不會見到那種血琳淋的鏡頭。你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


    “這並不容易。”


    “這個強暴事件對我為卡爾·李的辯護而言非常重要,我希望陪審團能知道這件事的細節,所以這需要全盤的考慮。我已經找了兩三件案子了,你可以從這裏先開始研究。我想我們可以向努斯證明這兩個事件是十分相關的。”


    “好的,還有呢?”


    “我不知道。等我頭腦清醒以後,我還會想出更多的事,不過目前就先做這些吧。”


    “星期一上午我需要向你報告嗎?”


    “是的,不過不要在9點以前。我喜歡自己有一段安靜的時間。”


    “有沒有什麽穿著上的規定?”


    “你這樣子不錯。”


    “牛仔褲?不穿襪子?”


    “我還有另外一個職員叫做伊柔,她是我的秘書。她今年64歲,上半身十分魁梧,不過還好,感謝上帝,她穿著胸罩。我想這對你而言是個不錯的主意吧。”


    “我會考慮的。”


    “我可不想分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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