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陪審員們相互招呼時,聲音低沉,有氣無力。他們對圍在咖啡壺旁檢閱糖納子和麵包圈,已經索然無味。這主要倒不是因為這是老一套的常規,而是因為不知道這種把戲還要拖到哪一天。這個難解的結重重地壓在他們心頭。他們三三兩兩交流著在自由自在的周末各自的活動。他們大多完成了自己的任務,逛過商店,尋親訪友,去了教堂。談話雖然瑣碎,但對於即將成為籠中之鳥的人們,卻別有一番滋味。


    霍爾曼尚未露麵,有人開始喊喊喳喳議論起本案的審理。倒也沒有特別重要的看法。可卻是一致認為,這個案子已經深深陷入原告證人圖表和數字構成的泥潭。他們早已相信吸煙會導致肺癌,現在需要的是新的信息。


    尼可拉斯一早就設法把安琪·魏斯領到一邊。在開庭時,他們雖然有時相互逗逗趣,但從未談過任何實質性的東西。她和洛倫是陪審團中僅有的兩位黑人婦女,相互之間卻令人不解地總是保持著一定距離。這個單身女人身材苗條,性格文靜,是一家啤酒批發商店的職員。她臉上總掛著一種痛苦的表情,令人很難接近。


    斯泰拉到得很晚,那模樣好像剛剛離開太平間:眼睛紅腫,臉色死白,倒咖啡時雙手瑟瑟發抖。她徑直走到吸煙室,傑裏·費爾南德斯和鬈毛狗正在那裏像往常一樣有說有笑打情罵俏。


    尼可拉斯迫不及待地想聽聽斯泰拉周末旅行的報告。


    “去抽根煙好嗎?”他對安琪說。安琪是陪審團裏的第4杆煙槍。


    “你什麽時候也開始抽煙啦?”她帶著罕見的微笑問道。


    “上星期。等案子一結束,我馬上就不抽。”他們在露·戴爾斜著眼睛窺視下離開陪審員休息室,走進吸煙間。傑裏和鬈毛狗聊得正歡;斯泰拉麵無血色,搖搖欲墜。


    尼可拉斯伸手向傑裏討了一支駱駝牌,用火柴點著:“哎,在邁阿密玩得怎麽樣呀?”他問斯泰拉道。


    她轉過頭來,怔了一下:“天下雨。”她咬住過濾嘴,猛地吸了一大口,她沒有心情講話。


    人們失去了談興,集中精力,猛攻香煙。這時已是9點差10分,是開庭前吸進尼古丁的最後機會。


    “我想我周末準是被人跟蹤了。”沉默了一會兒,尼可拉斯又開口說道。


    吸煙的動作雖然沒有停止但腦子卻在開始活動。


    “你說什麽?”傑裏問。


    “他們盯了我的梢啦。”尼可拉斯望著斯泰拉重複道。斯泰拉眼睛睜得老大,充滿恐懼。


    “是誰盯你的梢呀?”鬈毛狗說。


    “我不知道。星期六我離家去上班的時候,看見有個家夥在我的車附近鬼鬼祟祟地轉。後來在購物中心,我又看到了他。大概是煙草公司雇的偵探。”


    斯泰拉張大了嘴,下巴在發抖,鼻眼裏泄出一縷灰色的煙霧。


    “你要報告法官嗎?”她緊張地問這個問題。她和凱爾已經反反複複爭論過許多遍。


    “不。”


    “幹嗎不呢?”鬈毛狗問。她隻是有點兒好奇。


    “我沒有絕對的把握嘛。我是說,我肯定是被人跟蹤了,可跟蹤我的人究竟是誰,我並無絕對把握。我向法官報告什麽呢?”


    “就告訴他你被人跟蹤好了,”傑裏說。


    “他們為何跟蹤你?”安琪問。


    “這和他們跟蹤你們大家是同一個原因。”


    “這我不信。”鬈毛狗說。


    但斯泰拉對此卻是堅信不疑,不過,既然尼可拉斯這位學過法律的學生,都不想向法官報告,她當然更不願了。


    “他們幹嗎要跟蹤我們大家呀?”安琪再次向道。她十分緊張不安。


    “因為這就是他們的工作!選我們的時候煙草公司就已經花了幾百萬,現在為了監視我們,他們將投入更多的金錢。”


    “這樣盯梢他們想得到什麽呢?”


    “他們想找到接近我們的辦法。找出我們與之交談的朋友,以及我們可能會去的場所。他們最常幹的一件事,就是在我們活動的社交圈子裏散布流言蜚語,中傷本案中的死者,說他活著的時候幹了這樣那樣的壞事。他們總是在不斷尋找突破點,所以打了那麽多官司,一場也沒有輸。”


    “你怎麽知道是煙草公司的人?”鬈毛狗問,隨手又點著了一支煙。


    “我並不知道。可他們比原告錢多得多。事實上,他們打官司的資金,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時刻準備說句笑話擺個噱頭幫尼可拉斯一把的傑裏,這時開腔道:“你們這麽一談,倒使我也想起來啦。上個周末在一個角落上,我也見到有個古裏古怪的家夥跟著我呐。而且見了還不止一次。”


    他朝尼可拉斯瞟了一眼,巴望能獲得他的讚許,可尼可拉斯卻在盯著斯泰拉。他又朝鬈毛狗擠擠眼,遺憾的是她看也沒有朝他看。露·戴爾敲響了吸煙室的門口。


    這天上午,既沒有宣誓效忠,也沒有唱國歌。哈金法官和律師先生們一個個坐得端端正正,準備等陪審員們一有哪怕是最最輕微的表示,便立即一躍而起,表現出他們無限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可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陪審員們在陪審席上依次坐下,神態疲憊,無可奈何地準備在聽證中度過又一個漫長的星期。哈金向他們投去熱情的一笑,以示歡迎,接著就開始放送有關與陪審員非法接觸的那段獲得專利的獨白、斯泰拉低頭望著地板,氣不敢出一聲。凱爾此時就坐在第3排,他今天是專門來此為她打氣的。


    斯各特·曼格拉姆起立稟告法官,原告方麵將請希羅·基爾文博士繼續作證。基爾文從法庭後麵某個地方被傳送上庭。他走進證人席,彬彬有禮地向陪審員們點點頭,陪審席上誰也沒有理睬他。


    這個周末,溫德爾·羅爾和他手下的那幫律師,全部沒有顧得上休息。案子審理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星期五收到的mm發來的那份傳真,更是將保持正常工作秩序的任何理由擊得粉碎。


    他們跟蹤追查,找到海提斯堡附近的一個運貨卡車停車處,一位職員將幾張鈔票塞進口袋後,對他們作了一番含糊其辭的描述。發傳真的年輕女子大約二十八九歲,也許三十剛出頭,烏黑的頭發塞在一頂棕色的釣魚帽裏,帽簷壓得很低,麵孔看不很清。個兒矮小,不過也可能是屬於中等,大概在5英尺6英寸或者7英寸。她身材苗條,這一點完全可以肯定,可是當時畢竟還不到9點鍾,又是周五早晨,他們最忙的營業時間。她付了5美元,給比洛克西的一個傳真號碼,那是一家法律事務所,發了一張一頁的傳真件。這件事本身就有點兒特別,這位職員記得特清楚,因為他們的傳真大多隻與燃料和貨運有關。


    沒有見著她的車,不過當時那裏很擠,誰也沒有在意呀,原告律師團的8位主要律師,全是身經百戰的訟棍,出庭辯護經驗總計長達150年之多。他們一致認為,這件事史無前例在案子審理過程中,外部居然會有人與一方律師接觸,把陪審團可能會采取的行動暗示給他,他們誰也回想不起曾經有個類似的事。他們確信,這個署名mm的女人今後還會出現。他們起初不願承認,但過了周末,還是勉強得出了一個結論:她大概是想撈一筆錢。一筆交易!以錢換取對原告有利的裁決。


    然而,他們仍然無法鼓起勇氣,製定出一套戰略,在她想進行談判時與她周旋。也許過一陣再說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在另外一邊的費奇,卻是全神貫注,心不二用。他掌握的基金目前還有650萬,其中的200萬根據預算可以專門用於本案今後的審判。而且這筆錢調撥方便,可以做到不留痕跡。整個周末,他都在密切注視陪審員們的行動,和律師們會商,聽取陪審員專家們的匯報,而且還跟派恩克斯的老總n·馬丁·詹克爾在電話上長談他對肯和本二人在夏洛特的表演結果感到滿意;喬治·蒂科曾向他保證,隆尼·謝弗是個完全可以信賴的人。他甚至還看了一部秘密拍攝的錄像,其中的情景是湯頓和蒂科竭盡全力誘使謝弗簽署了一份保證。


    費奇周六睡了4小時,周日睡了5小時,數量與平時差不多,質量卻很糟。他頻頻夢見那個名叫馬莉的女人,夢見她可能會給他帶來的種種禮品。這一次陪審團將作出的裁決,很可能會是他這輩子最輕而易舉地得到的裁決呢!


    他在監視室裏和一位陪審員顧問一起觀看星期一上午開庭時的情況。暗藏著的那台攝像機性能極佳,因而他們已決定再買一台,鏡頭更大,圖像更清晰。那台攝像機此刻仍藏在那一個皮包之中,置於同一張桌子下麵,而法庭上的人們全都蒙在鼓裏。


    陪審員們沒有進行效忠宣誓,一切都符合常規,但這並不出乎費奇的意料。他明白,如果要發生什麽非同一般的事,馬莉事先肯定會來電話的。


    他一邊聽著基爾文博士滔滔不絕的證詞,一邊竭力克製自己的笑意,瞧陪審員們麵露懼色,他們巴不得這位博士立刻閉嘴!原告的幾位證人並沒有把陪審團拉到自己的一邊,這是費奇部下們的一致看法;那幾位作證的專家拿出的圖表數字盡管能給人深刻印象,但被告律師們早就見過,並不覺得有什麽新鮮。


    被告辯護時將簡潔明了,周密中肯。醫生們將竭力證明吸煙不會導致肺癌。博學的專家們將集中論證吸煙是人們掌握了有關知識後自己作出的選擇。


    律師們將雄辯地闡明,假如香煙真像有人說的那麽危險,那麽吸煙的危險就應該由煙民自己承擔。這一切費奇是熟門熟路了。他熟記過證詞。他經受過雙方律師唇槍舌劍辯論時的折磨。他在等待陪審團作出裁決時緊張得流過一身大汗。他也曾默默地慶祝過勝利,但有幸親手購買一個對被告有利的裁決,這將是他生平第一次。


    香煙每年殺害40萬美國人,基爾文博士說完,又隨手捧出4張圖表加以證明香煙是市場上最能致人死命的唯一產品。其他任何產品都無法與之相比。隻有槍炮除外。可是製造槍炮當然不是用來瞄準人民、向人民開火的。生產香煙是為了把它點著,然後吸進去噴出來。人們對它的使用方法因而也是正確的。但是,不折不扣地按照生產者設定的方式正確使用香煙的結果,卻是使用者送掉老命!


    這一論述給陪審團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們將終身難忘。但這時已是10點30分,他們已準備享受那渴望己久的休息時光,喝一杯可口的咖啡。哈金法官下令休庭一刻鍾。尼可拉斯塞給露·戴爾一張紙條,露·戴爾隨手交給這時正好醒著的威列斯。威列斯轉身呈給了法官。尼可拉斯需要麵見法官。如果可能的話,就在當天中午。因為事情萬分緊急。


    尼可拉斯匆匆離開了午飯的餐桌,他抱歉地解釋道,他胃口不佳,惡心欲吐得去一趟洗手間馬上就回來,對此誰都沒有在意。


    反正別的人也在離開飯桌,以便離斯泰拉·赫利克遠一點。


    他走過法庭後麵狹窄的走廊,匆匆跨進法官私人辦公室。哈金正在恭候,房間裏除了法官本人,隻有一隻已經涼了的三明治。他們相互問候,二人神經都很緊張。尼可拉斯手上拎了一隻小小的棕色皮包。


    “我們需要談一談。”他邊坐邊說。


    “你到這兒來別人知道嗎?”哈金問。


    “不。不過我馬上就得回去。”


    “說吧。”哈金拿了一塊炸玉米片,順手把盤子推開。


    “有3件事。前排第4號陪審員斯泰拉·赫利克,上周末去邁阿密,被不認識的人跟蹤了。據信是受雇於煙草公司的人”


    “你是怎麽知道的?”法官大人停止了咀嚼。


    “上午他們談話時聽到的。她當時在低聲告訴另一個陪審員她是怎麽知道被人跟蹤的?這你別問,她的話我也沒有聽全。不過,那個女人簡直快要垮了。坦率地說,我想今天早上開庭前她喝過兩杯伏特卡。也可能是紅瑪麗混合酒。”


    “說下去。”


    “第二件。7號佛蘭克·赫雷拉。我們上次談到過的那一位。他已經拿定主意,而且我想還在設法影響別人。”


    “他怎麽啦?”


    “他是帶著成見來當陪審員的。我想他願意當。他退了休,可能在家裏無聊得要命,想當陪審員這可以理解,但他太偏袒被告啦!嗯,他實在讓我不安。不知道對這樣的陪審員你準備怎麽辦?”


    “他和別人討論本案了嗎?”


    “討論過一次。和我討論的。霍爾曼當了團長很自豪,他不準人議論本案。”


    “他做得對!”


    “可他也不是什麽都管得了的呀。而且,你也知道,喜歡嚼舌頭,可是人的天性呀。不管怎麽說,赫雷拉總是個禍患。”


    “嗯。第三件是什麽事?"


    尼可拉斯打開皮包,取出一盤錄像帶:“這機子能用嗎了”他問,一邊朝角落裏一個活動架上擱著的電視/錄像機點了點頭。


    “可以。上星期還用過呢。”


    “我可以用一下嗎?”


    “當然。”


    尼可拉斯按了一下電源,放進錄像帶:“還記得上周法庭上我看到的那個人嗎?那個跟蹤我的人?”


    “嗯。”哈金站了起來走到電視機屏幕前,“記得!”


    “那麽請看,”屏纂上的黑白圖像,稍有模糊,但足可看清。門開了,那人走進了尼可拉斯的公寓房間,緊張地四處張望,接著又朝藏在冰箱上方通氣孔裏的攝像機方向久久地看了一會兒。尼可拉斯在屏幕上出現那人麵孔的正麵鏡頭時,突然將它定格,“這就是他”


    哈金法官屏住呼吸重複道:“對,就是他!”


    錄像繼續放送。那人(多伊爾)來來回回。不停地拍照,走近計算機,呆了將近10分鍾,然後走出了房間。屏幕上又是一片黑暗。


    “何時——”哈金聲音緩慢,眼睛依然瞪著電視屏,


    “周六下午。我連上8小時班。這個人就是在我上班的時候破門而入的。”這不全是事實,但真相哈金法官一輩子也別想弄清。尼可拉斯已經重新編了程序,把錄像帶右下角的日期和時間改成了周六下午。


    “你如何——”


    飛年前住在摩貝爾我遭人搶劫過一次,還被打得半死。當時強盜就是撬門進入我的房間的。在安全方麵,我是非常小心的,這才專門裝了攝像機。”


    一番話說得點滴不漏。為何要在一所破敗公寓裏安裝先進的監視設備?為何拿著微不足道的工資,卻買了攝像機和計算機?他全解釋得合情合理。他給暴力嚇壞了嘛。這是誰都能夠理解的嘛:“你要不要再看一遍?”


    “不啦。是那個人。”


    尼可拉斯取出錄像帶,交給法官。“你留著吧,我還複製了一盤。”


    費奇的烤牛肉三明治剛吃上幾口,就被康拉德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


    “那個女人來屯話啦。”康拉德說出了他朝思暮想聽到的話


    他用乎抹了抹嘴巴,擦了擦山羊胡,立即抓過電話:“哈囉”


    “費奇寶貝兒,”她說。“我是馬莉呀。”


    “聽出來了,親愛的。”


    “我不知道那個夥計的尊姓大名,隻知道他是你派去潛入伊斯特爾公寓的。他去的日期是19號星期二,11天以前。準確地說,是下午4點52分。”


    費奇緊張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陣咳嗽,噴出了幾顆三明治的渣粒。他一邊在心裏罵娘,一邊站了起來立得筆直。電話裏她繼續說道:“這件事就發生在我給了你一個口信,告訴你伊斯特爾要穿一件灰色高爾夫球衫,一條燙過的卡其褲之後。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聲音嘶啞地說。


    “你後來又派那個夥計去了法庭,大概是叫他去找我吧。那是上星期氣,25號。你真蠢得可以呀,那個人被伊斯特爾認出來啦。他報告了法官,讓法官也看了一個夠。你在聽嗎,費奇?”聽倒是在聽,可這口氣卻沒有法子出。


    “聽著呢。”他惡狠狠地說。


    “喂,法官知道了那個人到伊斯特爾公寓撬門人室的行徑之後,已經發出了逮捕令,叫人抓他啦你趕快讓他離開比洛克西,否則你就要遇到麻煩,甚至連你自己都可能會被人家逮起來哩。”


    上百個問題像跑馬一樣在費奇腦子裏亂轉,但他明白他無法找出答案。萬一多依爾真的被認了出來抓了進去,萬一他說得太多,那麽,唉,後果將不堪設想。破門入室在這個星球的任何地方,都是一種嚴重的罪行他一定得立即采取對策。


    “還有什麽?”他問。


    “沒有啦,目前就這些啦!”


    多伊爾這時本應在離法院4個街區一家小而精的越南飯店裏,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吃飯,但腰帶上的尋呼機發出嘟嘟叫聲時,他實際上卻在賭場裏玩著2美元一次的21點。呼他的是費奇,人在辦公室。3分鍾後,多伊爾已經駕車上了90號公路,向東疾駛2小時後,他已登上了飛往芝加哥的班機。


    費奇花了整整1小時,才摸清法院並未發出對多伊爾或者任何一個長相與他相仿的人的逮捕令。但這並沒有使他感到安慰,馬莉已經知道他們潛入過伊斯特爾的公寓,這仍舊是不爭的事實。


    可她是如何得知的呢?這是令費奇煩惱的一個大問題。他在鎖得緊緊的房間裏,對康拉德和潘大吼大叫。要再過3個小時,他們才能找到答案。


    星期一下午3點半,哈金法官命令基爾文博士暫停作證,挾起皮包打道回府。他對驚訝萬分的律師們宣布道,陪審團有幾個問題,事關重大,必須立即解決。他把陪審員們打發進休息室,下令所有聽眾立即離開法庭。法警把眾人驅走後,隨手鎖上法庭正門。奧列佛·麥克阿多輕輕地用左腳撥動桌下地板上的公文包,讓攝像機鏡頭對準審判席。他盡管摸不準會出什麽事,但他斷定,而且是非常正確地斷定,費奇肯定想看個究竟。


    哈金法官清了清嗓子,對正緊張地望著他的雙方律師說道:“先生們,在我們的陪審團中。如果說不是全體,至少也有好幾位陪審員有種感覺,覺得自己似乎受到監視和跟蹤。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至少有一位陪審員,已經成了撬門入室的受害者。”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以便加深入們聽後的印象。律師們對此也確實印象深刻。他們全都呆若木雞,又驚又愕。雙方的律師都不了解事實真相,自以為一身清白,因而全把這一罪行歸到應該歸的那一方——對方。


    “我現在有兩種選擇。我可以宣布審理無效,也可以將陪審團與眾隔離。我傾向於後一種方案,盡管該方案令人極為不快。尊意如何,羅爾先生?”


    羅爾慢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一時之聞,幾乎無言以對。就他而言,這實屬罕見:“啊,嗯,嘻嘻,法官大人,我們當然是不願看到審判被宣判無效的。我的意思是說,我敢肯定,我方絕無任何越軌的行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斜眼著被告律師團,“有人在一個陪審員住處破門而人?”


    “正是。等會兒我將出示證據。你的意見呢,凱布爾先生?”


    凱布爾站了起來,扣好上裝:“這真是令人震驚,法官大人。”


    “確實如此!”


    “我現在無法表示確定性的意見,我希望了解更多的詳情,”他一邊把懷疑的目光投向原告律師。有罪的顯然是他們嘛!


    “很好。傳4號陪審員斯泰拉·赫利克上庭,”法官對威列斯命令道。


    斯泰拉再次走進法庭時,已嚇得四肢僵硬,臉色慘白。


    “請坐到證人席上,赫利克太太,這用不了多久,一會兒就成。”法官微笑著說,一邊信心十足地指著證人席上的坐椅。斯泰拉茫然四顧,在椅子上落了座。


    “謝謝你,赫利克太太。現在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法庭裏一片寂靜。律師們手握鋼筆,屏聲靜氣等待揭示這一重大秘密的時刻來臨。在過去10年中,通過多次的審前交鋒,他們對證人會說些什麽,實際上早已了解清楚。而現在從證人席上卻要傳出未經事先排練的內容,這使他們感到無比著迷。


    她將揭出對方犯下的十惡不赦的罪行,這是肯定無疑的。她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望著法官——有人探得了她的秘密,向法官告了密。


    “你周末去邁阿密了嗎?”


    “是的,大人。”她緩慢地答道。


    “和你丈夫一起?”


    “是的。”凱爾已在飯前離開法庭。他有生意要做。


    “你去邁阿密有何目的?”


    “購物。”


    “你在那裏時,有無發生反常的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望望擠在桌邊的那些迫不及待的律師,接著又轉身對法官說:“是的,大人。”


    “請你告訴法庭發生了什麽事。”


    淚水湧到了眼眶邊,這個可憐的女人就要支持不住啦。哈金法官抓住這一時機說:“沒有關係的,赫利克太太。你又沒有做什麽錯事嘛。把發生的事告訴我們就行了。”


    她咬咬嘴唇,又咬緊牙關。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星期五晚上我們住進旅館。在房間裏呆了2個或3個小時。電話突然響了,有個女人告訴我們說,煙草公司的人在盯我們的梢。她說他們從比洛克西開始就一直眼蹤我們,他們知道我們的航班號碼,我們的一切他們統統知道。說是他們整個周末都會盯著我們,甚至可能還要竊聽我們的電話。”


    羅爾和他的手下鬆了一口氣,幸災樂禍地朝被告律師團瞟了又瞟。凱布爾和他那幫人則是釘在坐椅上,張口結舌。


    “你看見有誰跟蹤你了嗎?”


    “這個,坦白地說,我一直沒有離開過房間。我哪兒還有心思出去呀!我的先生凱爾,倒是冒險出去過幾次,而且確實看到有個人。一個長相像古巴人的家夥背著照相機。第一次看見他是在海灘,星期天結賬離開旅館時又第二次見著了他。”斯泰拉突然覺得這時應該退場。在證人席上站了一會兒精神壓力如此巨大,她已無法繼續堅持。她毫不費力淚水已奪眶而出,沿著麵頰往下流。


    “還有什麽想談的嗎?赫利克太太?”


    “沒啦,”她哭泣著說,“太可怕啦,我受不了……”巨大的痛苦使她聲音輕微,最後幾個字無法聽清。


    法官瞧了瞧雙方的律師:“我準備請赫利克太太退出陪審團,由1號候補陪審員替補。”


    斯泰拉發出一聲輕輕的嗚咽,這個可憐的女人精神上已經如此痛苦,誰也不想提出反駁,要求將她繼續留在陪審團。再說,陪審團可能要被隔離,那樣的生活她也難以忍受。


    “你回陪審員休息室,拿上東西回家去吧。感謝你的效力。發生這樣的事我很遺憾。”


    “我也非常遺憾。”她費力地輕聲說了一句,便起身走出法庭。


    她不再擔任陪審員,這對被告是一記沉重的打擊。在挑選陪審員時,被告方麵就給她打了高分;如今,在對她連續不停地觀察了兩周之後,雙方的陪審員谘詢專家已經達成了一致的意見:她對原告決無同情。她吸煙的曆史已有24年之久,而且從未想過戒煙。


    取代她的人是個未知的變數,雙方對此都擔心,被告更是恐懼萬分。


    “傳2號陪審員尼可拉斯·伊斯特爾!”哈金對站在門口的威列斯命令道。


    在傳喚尼可拉斯的當兒,格洛莉亞·萊恩和一名助手將一部大型電視/錄像機推到了法庭中央。律師們開始咬筆杆,被告律師咬得最使勁。


    凱布爾假裝在整理桌上的東西。但一個巨大的問號卻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費奇搞的究竟是什麽鬼名堂?在本案開庭審理之前,一切都是在費奇指揮下進行。但審理開始之後,他的大多數行動卻變得更為詭秘。凱布爾也不想過問。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你的獨木橋。他隻負責庭上的事。至於在黑暗裏玩弄陰謀詭計,打贏官司,那是他費奇的事。


    伊斯特爾在證人席坐下,蹺起雙腿。即使他內心有點兒害怕或是緊張,他的外表也毫未流露。對於法官提出的有關跟蹤他的那個神秘人物的問題,他報出了看見他的準確次數、時間和地點。對上周二在法庭上看見那個人坐在聽眾席第3排後發生的事,他更是作了詳盡周到的說明。


    接著,他又描述了他在公寓房間裏采取的安全措施,然後從法官手上接過那盤錄像帶,播進錄像機,引得律師們個個伸長脖子睜大眼睛坐到了椅子邊緣。他按下電鈕,錄像整整放了9分半鍾。放完以後,他坐回到證人的位子上,開始論證:錄像上的那個闖入者,和跟蹤他的是同一個人。也就是上周三在法庭上露麵的那一位。


    不知是長腳麥克阿多還是哪一個魯莽的家夥,把桌下藏攝像機的皮包踢了一下,費奇在那該死的監視器上看不到法庭裏的情景,但他聽清了伊斯特爾所說的每一個字。因而即使閉起雙眼,他也能準確地想象出法庭裏的情景。他突然感到頭痛欲裂,趕忙用礦泉水吞下了兩顆阿斯匹林。他真想向伊斯特爾請教一個簡單的問題:既然閣下對安全那麽關心,在隱蔽的地方裝了一台攝像機,你幹嗎沒在門上裝上警報器?可是這個問題也隻能由他自問自答。


    法官大人說:“本人亦可證明,錄像上的此人上周三曾在本庭出現。”


    但錄像上的這位仁兄早已離開了比洛克西。就在庭上的諸君目睹他潛入公寓。在伊斯特爾房間裏大搖大擺地瀟灑走了一回時,他已經平平安安地藏在芝加哥。


    “你可以回陪審員休息室了,伊斯特爾先生。”


    對於是否應將陪審團與外界隔離,雙方律師爭論了1個小時。由於事前未作準備,雙方的言辭都顯得有點兒軟弱無力。他們相互攻擊,指控對方幹了壞事。原告略占上風。有些事大家雖然心裏有數,但缺少證據,不便挑明,相互的指責難免有空泛之嫌。


    尼可拉斯將法庭上發生的一切和錄像帶的內容,向陪審團作了一個全麵而又充分的報告,而且還稍加潤飾,加了點兒鹽和醋。


    哈金法官在匆匆忙忙中出於疏忽,忘記禁止尼可拉斯和同僚們談論這些事,而尼可拉斯也就當仁不讓,立刻抓住了他的這個漏洞,加以利用。為自己的目的服務。而且他還不揣冒昧,對斯泰拉不再擔任陪審員的原因作了第一手的解釋。她是淚流滿麵哭著離開他們的。


    費奇在辦公室拍桌子打板凳大發雷霆時,差點兒沒有中風。他一會兒擦擦頸子揉揉太陽穴,一會兒又猛拉那幾根山羊胡,對康拉德、斯旺森和潘大吼大叫,要他們對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作出回答。除了這3個外,他手下還有幾個人。一個是名叫霍利的青年,另個是當地的私人偵探喬·波依,此人來無蹤去無影,行動快得令人難以置信。還有位是來自首都華盛頓的前警官,黑人丹特。最後一位是杜巴茲,一個犯有許多前科的本地人。他辦公室裏還有4位助手與康拉德一起忙乎。而且,他還可以在3小時內再招來一批偵探和許許多多的律師以及陪審員谘詢顧問。費奇手下有許多人,這些人花他許多鈔票,可他根本沒有派個他媽的什麽人周末去邁阿密監視斯泰拉和凱爾!


    像個古巴人?背著個照相機?費奇一邊重複著這兩句話,一邊氣得把一本電話簿猛地朝牆壁摔了過去。


    “難道是那個女人?”潘突然開口道。他剛才低頭避開了那本電話簿,現在慢慢地抬起頭。


    “什麽女人不女人的?”


    “就是那個馬莉呀。赫利克不是說,打電話的是個女人嘛。”沉著冷靜的潘,跟他那位暴跳如雷的老板構成了鮮明對比。


    費奇剛剛跨出一隻腳,聽了此話立即停住,一屁股坐到倚子上。過了一會兒,他又吞了一顆阿斯匹林,灌下幾口礦泉水,想了片刻,點頭說:“我想你說得對。”


    潘的判斷確實不錯。那個古巴人是馬莉在電話簿黃頁廣告上找著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安全顧問”。她花了200美元,叫他裝得鬼鬼祟祟,背隻照相機,在赫利克夫婦結賬離開旅館時故意讓他們發現。這當然不費吹灰之力。


    11名陪審員和8名候補,又被請進法庭。坐在斯泰拉空出的前排位子上的是菲利浦·薩維爾,一個48歲莫名其妙的男人,他的底細原告被告都未摸清。他自稱是個自食其力的樹木修補專家,但在過去5年中,在墨西哥灣區誰也沒有聽說過這種職業。他同時又是個先鋒派的玻璃吹製專家,擅長製作一些色彩鮮豔奇形怪狀的東西,並且用一些誰也沒有見過的海洋生物來命名。他的作品偶爾也拿到格林尼治村,在一些無人光顧的小畫廊展覽。他還自吹是個高明的水手,曾經自己動手造過一條雙桅縱帆船。遺憾的是,他航行到了洪都拉斯,這條船沉在風平浪靜的水域。有時候,他又把自己想象成考古學家,就在那條雙桅帆船沉沒後,他在洪都拉斯監獄中度過了11個月,罪名是非法挖掘文物。


    他是個單身漢,一個無神論者,畢業於格林奈爾,不吸煙。庭上的所有律師,都怕他怕得要命。


    哈金法官對即將采取的行動深表歉意。將陪審團與外界隔離,是一種罕見的激烈措施。隻有在非常的情況下才會采取,以前幾乎完全限於情節嚴重的謀殺案。但哈金此時已別無選擇。有人已和陪審員非法接觸。盡管他不斷發出警告,但他沒有理由相信這種接觸今後肯定不再會發生。他對隔離措施一點也不喜歡,他為陪審員們將會遭遇的艱難困苦深感抱歉,但他目前必須保證審案公平,這一神聖使命高於一切。


    他解釋道,早在數月前,他已為出現這種情況製定了應急計劃。法院在附近一家名字保密的汽車旅館,包下了一翼的全部房間。安全措施將予以加強。他將向陪審團宣布一係列規定。證人作證已經進入第二周,他將向律師們施加壓力,督促他們盡快結束。


    14名陪審員將打道回府,收拾行裝,安排好必要的事務,然後在次晨來法庭報到,準備過兩周與世隔絕的生活。陪審員們沒有立即作出任何反應,他們還未從震驚中蘇醒。隻有尼可拉斯·伊斯特爾一人在心裏暗笑。這一切可真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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