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兩室公寓套房,十分蹩腳,在一座名叫漢普敦的破舊磚房的二樓,每月房租150美元,但我難得按時交付。一個街區之外,便是車水馬龍的大街;與校園也隻有1英裏之遙。在過去的將近3年中,這裏一直是我的家。我最近曾反複盤算,準備在深夜裏悄悄從這兒溜走,然後再找一個按月交納房租的公寓,作為今後12個月的棲身之處。到目前為止,這些打算都無一例外地把我在布羅德納克斯和斯皮爾事務所的那份工作和每月的工資單,作為一個重要的考慮因素。漢普敦住滿了學生,全是像我一樣賴賬的角色,而房東也已把討債作為家常便飯。


    我在兩點鍾前到了家。停車場一片漆黑,寂靜無聲。我停好車,鑽出來關好門,突然聽見附近有動靜。一個家夥正迅速從車裏鑽出,砰的一聲關了門,直衝著我走來。我僵立在人行道上。四周是那麽黑,那麽靜。


    “你是魯迪-貝勒嗎?”他對著我的麵孔問道。他是個常見的牛仔,穿著尖頭皮靴,萊維牌緊身牛仔褲,粗斜棉布襯衫,頭發剪得整整齊齊,蓄著絡腮胡。他嚼著口香糖,擺出一副要和我過幾招的架勢。


    “你是什麽人?”我問。


    “你到底是魯迪-貝勒,還是不是?”


    “是。”


    他從後麵褲袋裏抽出幾張紙,塞到我眼皮底下。“對不起了。”他口氣真誠地說。


    “這是什麽東西?”我問。


    “傳票。”


    我慢慢地接過傳票。天太暗,無法閱讀,但我明白其含義。“你是送傳票的?”我沮喪地問。


    “對。”


    “稅務局?”


    “對,還有漢普敦。他們要把你趕出門。”


    要是我頭腦清醒,手上捏著一份命我掃地出門的傳票,我也許會感到震驚。但這一天之內,我受到的驚駭已經夠多了,現在對什麽都不會再感到震驚了。我望著草坪上散布著的亂七八糟的雜物、人行道上長著的雜草、灰暗陰沉的漢普敦公寓,心裏不停地回想,這個可憐的地方當初怎麽居然會吸引了我。


    他後退了一步。“全在這兒啦,”他解釋道。“開庭的日期,律師的姓名,等等。你或許可以打幾個電話,把它私了掉,不過這與我無關。我不過是盡自己的職責而已。”


    這是什麽樣的職責!偷偷摸摸地躲在暗處,冷不丁地跳出來撲到毫無提防的人麵前,把傳票塞到他們眼皮底下,提條把無關痛癢的免費建議,然後就腳底擦油去恐嚇別的什麽人。


    他走了幾步又站住腳說:“喂,你聽著。我以前當過警察,車裏現在還裝著收話機。幾小時前聽到了一個古怪的電話,說是一個名叫魯迪-貝勒的家夥砸了城裏一家法律事務所。聽他們描述,倒蠻像是你。車子的牌子和型號也跟你的一模一樣。我不相信真的是你。”


    “如果真的是呢?”


    “那也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過,警察正在找你。損壞私人財產。”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逮捕我?”


    “嗯。我今晚得另找個地方睡覺了。”


    他匆匆鑽進汽車。那是一輛寶馬。我目送著它消失在夜幕中。


    布克在他那整潔的二聯式公寓前麵門廊上迎我。他在睡衣上麵披了一件花呢的浴袍。沒有穿拖鞋,幹脆赤著腳。除我之外,在學法律的人中,他大概是唯一的窮學生,整天掰著指頭計算還得等待多久才能開始上班。但他卻很注意穿著打扮。壁櫥裏掛的東西盡管不多,他的服裝卻都經過精心挑選。“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他緊張地問,兩隻眼睛仍有點浮腫。我在轉角處青年食品商場的公用電話亭,給他打過電話。


    “對不起,”我一邊跨進他的窩,一邊說。我看見查蓮正在小廚房裏煮著咖啡。她也穿著花呢浴袍,頭發攏在腦後,眼睛紅腫。我聽見有個孩子在後麵喊叫。現在將近淩晨3時,我把他全家都吵醒了。


    “坐下,”布克說。他抓住的我手臂,輕輕地把我按到沙發上。“你喝酒啦。”


    “我醉了,布克。”


    “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他站在我麵前,倒更像一個氣呼呼的父親。


    “一兩句話說不清。”


    “你在電話中提到過警察。”


    查蓮在我旁邊的桌上放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你沒有事吧,魯迪?”她問,聲音甜美無比。


    “棒極了。”我說,口氣就像出自一個真正自以為是的家夥。


    “你去看看孩子。”布克對她說,而她也就隨之消失了。


    “對不起。”我又說了一遍。布克坐在咖啡桌的邊上,離我很近,等著我開口。


    我沒有碰咖啡,頭痛欲裂。我把昨天下午分別後發生的事情,一件件攤在他的麵前。由於舌頭發硬,轉動不靈,我隻好打起精神慢慢騰騰地說著。查蓮悄沒聲響地走到最靠近我的那張椅子上坐下,極其關心地聽著。“我很抱歉。”我低聲對她說。


    “沒關係,魯迪。沒關係的。”


    查蓮的父親是田納西鄉下某個地方的牧師,她對於酗酒或其他不良行為,絲毫不能容忍。我和布克在法學院雖然一起喝過幾次,可那都是偷偷摸摸幹的。


    “你真喝了一打?”他懷疑地問。


    查蓮離開了我們,去照管又在後麵開始啼哭的孩子。我以送傳票的人、起訴、掃地出門結束了我的敘述。這實在是糟糕透頂的一天。


    “我得設法找個工作,布克。”我喝了一大口咖啡後說。


    “你惹的麻煩可真大啊。我們3個月後要參加律師資格考試,接著還要麵對甄別委員會的審查。要是你因為玩的這些把戲而被逮捕和判刑,那你就完蛋啦。”


    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我的頭在開裂,真的在怦怦地跳動。“可以給我一塊三明治嗎?”我覺得惡心。我喝第二盒6瓶裝的啤酒時,雖然吃過一袋椒鹽薄脆餅,但那是和博斯科及包娣小姐共進午餐之後,我吃過的唯一的東西。


    查蓮在廚房裏聽見了我的話。“來點成肉煎雞蛋,好嗎?”


    “好的,查蓮。謝謝啦。”


    布克想了一陣。“等幾個小時我給馬爾文-香克爾打個電話。他可以給他兄弟打電話,也許能跟警察通通關係。我們必須設法讓他們不抓你。”


    “我覺得這個主意不壞。”馬爾文-香克爾是孟菲斯名聲最大的黑人律師,也是布克未來的老板。“打電話的時候,你順便問問,他那兒有沒有位子空著。”


    “行。你想進一個維護民權的黑人事務所工作?”


    “哪怕是專辦離婚案的事務所,我都願意去。我一點惡意也沒有,布克。我必須找到一份工作。我眼看就要破產了,夥計。現在恐怕還有別的債權人,正躲在樹叢裏,等待機會拿著文件朝我撲過來哩。我可不能逆來順受,聽天由命。”我慢慢地在沙發上躺下。查蓮在煎鹹肉,那濃濃的香味在這小窩裏飄蕩。


    “那些文件在哪裏?”布克問。


    “在車上。”


    他走出房間,一會兒又轉了回來,坐在椅子裏認真讀著稅務所的起訴書和把我趕出公寓的通知。查蓮在廚房裏忙著,給我又送來了咖啡和阿斯匹林。時間已是淩晨3點30分,孩子們終於安靜入睡。我有一種安全、溫暖、甚至被人愛著的感覺。


    我的頭在慢慢地旋轉。我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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