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上帶著一頂有老虎標識的藍灰色便帽,身上穿著一套整整齊齊的新西裝,靠在孟菲斯機場第一休息大廳的一側牆上。要是在平常的日子,這副模樣可能會讓我感到尷尬,但今天絕非平常。天色已晚,我筋疲力盡,但興奮異常。作為開庭第一天,比今天更好的結果是決不可能的了。


    芝加哥飛來的航班準時到達,對方立即根據我頭上的帽子認出了我。一位帶著很大的太陽鏡的女人走到我身邊,對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貝勒先生嗎?”


    “是我。”我和傑基-萊曼西支克握手,並且和她的男伴拉手。這位男伴自我介紹時,隻說了聲他叫卡爾。他隨身帶著一隻拎包,兩人都相當緊張,急於走出航空港。


    我開車送他們去旅館。那是位於市區的一家假日酒店,離法院隻有6個街區。她和我坐在前排,卡爾坐在後排。他一聲不吭,隻是像一條凶悍的警犬一樣保護著她。我把開庭第一天激動人心的鏡頭向他們重放了一遍。不,她要來孟菲斯,對方毫無所知。她的手在顫抖。她很脆弱,看見自己的影子都感到恐懼。除了報仇雪恨,我想不出她來此還有什麽動機。


    根據她的要求,我是用自己的姓名預訂的房問。房間在15樓。我們三人圍坐在小桌邊,立刻開始了直截了當的問與答。我的問題事先都已打好,先後順序井然有條。


    如果說她很美的話,她的美麗也是含而不露的。頭發已經剪短,染得很糟,呈現出一種深紅的顏色。她的律師說過,她在接受治療,我不想打聽這方麵的事。她兩眼通紅,而且充滿哀怨,雖然化了妝,也未能增加它們的光彩。她31歲,有兩個年幼的孩子,離過一次婚。從她的外表和言談舉止,很難想象她在大利公司的工作是跳下這個人的床再爬上那個人的鋪。


    卡爾對她可謂是關心備至。他拍拍她的手臂,偶爾就她的回答提點建議。她希望明天盡早出庭作證,然後返回機場,立即離開孟菲斯。


    直到半夜,我才和他們告別回家。


    星期二上午9時,基普勒法官把我們召到法庭,但讓法警傳話,請陪審員們在陪審員室稍候幾分鍾。他問德拉蒙德是否已收到理賠的數據。考慮到每天5000美元的罰款,我倒是有點兒巴不得他還沒有收到。


    “一小時以前剛剛收到,大人,”他說,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他交給我有一英寸厚的一摞文件,接著又含笑交給基普勒一遝。


    “貝勒先生,你需要點兒時間吧。”法官說。


    “請給我30分鍾。”我說。


    “行。我們9點30分請陪審團就座。”


    我和戴克衝進走廊盡頭一間小小的律師會議室,迅速翻閱這堆厚厚的文件。不出所料,這些文件好像是一本天書,幾乎無法解讀。他們將會為此後悔的!


    9時30分,陪審團在法警帶領下魚貫走進法庭,基普勒法官熱情地向他們問候。他們報告說情況良好,無人生病,昨天未與本案有關人員有任何接觸。


    “傳喚你的證人,貝勒先生。”基普勒說。於是第二天的審訊正式開始。


    “我們希望由埃夫雷特-洛夫金繼續作證。”我說。


    法警到證人室傳喚來洛夫金。他走上證人席。在親自耳聞目睹了昨天他與u小節有關的可笑而又可悲的表演之後,現在誰也不會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個詞。他顯得有點憔悴,我想德拉蒙德準是-了他大半夜。我把那一遝理賠文件給他辨認。


    “這是由計算機匯總的各種理賠資料的打印件。”


    “是由大利公司的計算機打印的嗎?”


    “對。”


    “什麽時候?”


    “昨天傍晚和晚上。”


    “是在負責理賠部的副總裁你本人親自監督下整理和打印的嗎?”


    “你可以這麽說。”


    “好。洛夫金先生,現在請你告訴陪審團,1991這一年總計有多少份醫療保單。”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就開始折騰那些打印件。我們耐心地看著他翻過一頁又一頁。時間在慢慢過去,人們唯一可以聽到的,是他焦慮不安地翻動膝蓋上那堆文件時發出的嘩嘩聲。


    “大量傾銷”文件是保險公司和他們的律師愛用的戰術。他們喜歡拖到最後一分鍾,通常是拖到開庭前一天,才把裝得滿滿的4大箱文件卸在原告律師的門前。隻是由於狄龍-基普勒的幫助,我才沒有吃這個虧。


    他們今天就是想讓我嚐嚐這種滋味。他們以為可以快步跑來,在今天早上交給我70頁打印件,盡管其中多數毫無意義,卻可以萬事大吉。


    “這確實難說,”他說,聲音低得勉強可以聽見。“我要是有更多的時間就好了。”


    “你已經有了兩個月的時間啦。”基普勒大聲說,他的話筒效果極佳。他的語調和音量都令人吃驚。“快回答問題。”被告律師席上的那幾位先生已經開始不安地扭來扭去。


    “我要知道3個數字,洛夫金先生,”我說。“保單的數目,購買這些保單的投保人索賠的數目,以及大利公司拒賠的數目。我要的都是1991年的數目,請講吧。”


    他又把文件翻了一陣。“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我們大約有9萬7左右的保單。”


    “你難道不能看看你的數據,告訴我們一個準確的數目嗎?”


    他顯然不能。他裝出一副全神貫注閱讀資料的樣子,隻當沒有聽見我的話。


    “而你不是負責理賠部的副總裁嗎?”我奚落他道。


    “是!”他答複道。


    “那麽我請問你,洛夫金先生,根據你了解的情況,這些打印材料中究竟有沒有我要的數據?”


    “有。”


    “這麽說來,你把它找出來不就成了嘛!”


    “你要是閉一會嘴,我就能找出來。”他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一樣朝我咆哮,從而給人們留下了極壞的印象。


    “我可是沒有接到要我閉嘴的命令哪,洛夫金先生。”


    德拉蒙德站了起來,伸出雙手為他辯護道:“法官大人,我必須公正地指出,這位證人正在努力找出這些數據。”


    “德拉蒙德先生,證人有兩個月的時間收集資料。他是負責理賠部的副總裁,他肯定能讀懂這些數字。駁回。”


    “先把打印材料擱一擱,洛夫金先生,”我說。“在一般年份,保單與索賠之比是多少?告訴我們一個百分比就成。”


    “一般地說,索賠的數目占保單的8-10%。”


    “那麽最終拒賠的百分比是多少呢?”


    “大約10%左右,”他說。他雖然突然又有了答案,但他把這些答案告訴我們,卻決非心甘情願。


    “一般索賠的金額是多少,賠給也好,拒賠也好。”


    他久久地思索著。我想他是準備豁出去了。他隻想快點結束,走下證人席,離開孟菲斯。


    “每件索賠平均約5000美元。”


    “有些索賠的金額隻有幾百美元,對嗎?”


    “對。”


    “而另外一些則達到幾萬美元,對嗎?”


    “對。”


    “所以很難說平均是多少,對嗎?”


    “對。”


    “那麽,你剛才告訴我的這些平均數和百分比,在整個保險業當中都是基本如此呢,還是大利公司一家獨有的?”


    “我不能代表整個保險業講話。”


    “這麽說你是不知道-?”


    “我沒有這樣說。”


    “那麽你是知道-?那你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肩膀向下塌了一點。此人恨不得馬上能離開法庭。“我得說這些數字在全行業中是相當普遍的。”


    “謝謝你。”為了取得最佳效果,我在此故意停頓了一會,看了看筆記,接著轉身朝戴克擠了擠眼睛,戴克立即悄悄溜出法庭。“最後還有一兩個問題,洛夫金先生。你有沒有建議傑基-萊曼西支克離開大利公司?”


    “我沒有。”


    “你對她的表現作何評價?”


    “一般。”


    “你知不知道她為何被降職,不再擔任高級理賠員。”


    “據我記憶,這和她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有關。”


    “她辭職的時候有沒有領到解雇費?”


    “沒有。她自動離職的嘛。”


    “沒有任何補償?”


    “沒有。”


    “謝謝你。法官大人,我對這位證人沒有其他問題了。”


    德拉蒙德此刻有兩種選擇。他可以現在對洛夫金進行直接詰問,而不提出誘導性的問題;他也可以等到以後再向他發問。現在既然已毫無辦法拉洛夫金一把,我想德拉蒙德肯定會讓他盡快離去。


    “大人,我們準備把洛夫金先生留到以後再問。”德拉蒙德說。一點也不奇怪。陪審團再也不會見到他啦。


    “很好,傳喚下一個證人,貝勒先生。”


    我使出全身力氣喊道:“原告傳喚傑基-萊曼西支克出庭作證。”


    我立刻轉身觀看昂德霍爾和阿爾迪兩人的反應。他們本來正在交頭接耳,一聽到她的名字,馬上像凍僵了一樣。他們眼球突出,張著嘴巴,大驚失色。


    可憐的洛夫金聽到這個消息時,離門口還有一半路。他頓時原地立定,猛地轉身用恐懼的目光望著被告律師們,接著便加快步伐逃出法庭。


    德拉蒙德從簇擁在身邊正亂成一片的夥計們中間站了起來。“法官大人,可以跟你談談嗎?”


    基普勒偏離麥克風,招招手把我們叫到身邊。我的對手顯得十分憤怒。我知道他是吃了一驚,可他無權光火。他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法官大人,這完全是突然襲擊。”他氣呼呼地壓低嗓門說。不讓陪審團聽到他的話,或者看到他驚詫的神情,是非常重要的。


    “為什麽?”我得意洋洋地問。“在預審命令上,我們已經把她列入潛在證人的名單了。”


    “我們有權在事先得到通知。你什麽時候找到她的?”


    “沒有聽說她失蹤嘛。”


    “這個問題問得在理,貝勒先生。”基普勒說,他有史以來第一次對我皺著眉。我天真爛漫地望著他們倆,仿佛是說:“嗨,我是個新手嘛。咱們下不為例就是了嘛。”


    “預審命令上有她名字的嘛,”我堅持道。坦白地說,我們三個心裏都知道,她肯定要作證。我昨天或許應該告訴庭上她已來到孟菲斯,可是,嘿,這是我第一次出庭辯護嘛。


    她跟著戴克走進法庭。昂德霍爾和阿爾迪故意不瞧她一眼,可特倫特與布倫待的那5位仁兄的目光卻一直緊緊跟著她。她打扮得整整齊齊。一件寬鬆的藍色連衫裙,長可及膝,服服帖帖地罩著她那苗條的身體。她的臉也和昨夜大不相同,好看得多。她宣了誓,在證人椅子上坐下,用充滿仇恨的目光望著大利公司的幾條漢子,準備作證。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和昂德霍爾或者阿爾迪睡過覺。昨天晚上她曾提到洛夫金和別的一個人,可是我明白我聽到的並非全部曆史。


    我們對一些基本的問題一帶而過,然後立即轉入有高度殺傷力的關鍵問題。


    “你在大利公司工作了多久?”


    “6年。”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在公司任職?”


    “10月3日。”


    “為什麽不繼續任職?”


    “我被解雇了。”


    “是誰把你解雇的?”


    “這是一個陰謀。埃夫雷特-洛夫金、柯密特-阿爾迪、傑克-昂德霍爾和別的幾個人。”她朝那幾個罪人點著頭,所有人的脖子都擰向大利公司的那幾位紳士。


    我走近證人,把她辭職信的複印件遞給她。“你認識這封信嗎?”我問。


    “這是我打字並且簽名的一封信。”她說。


    “這封信說,你將由於個人的原因離開公司。”


    “這封信全是一派謊言。我是被解雇的。我被解雇是因為我卷進了唐尼-雷-布萊克索賠一案,而且預定在10月5日提供證詞。公司把我解雇以後,就可以聲稱我不再在那裏工作啦。”


    “是誰讓你寫這封信的呢?”


    “還是那幾個人。這是個陰謀。”


    “你能不能向我們解釋一下?”


    她第一次朝陪審員們望去,他們全部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說道:“在我預定作證前的那個星期六,我被叫進辦公室,見到了傑克-昂德霍爾,就是穿著灰色西裝在那邊坐著的那個人,公司的專職律師之一。他叫我立刻離開公司,並且說我有兩種選擇。我可以說這是解雇,兩手空空地走人。我也可說這是辭職,並且寫一封辭職信,為了讓我保持沉默,公司給我1萬美元現金。而且他要我當著他的麵立即做出決定。”


    昨兒晚上談這件事的時候,她還能不動感情,可此刻在公開的法庭上,情形卻大不相同。她咬緊嘴唇,竭力克製,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講了下去。“我是帶著兩個孩子的單身母親,老是有付不完的賬單。我別無選擇。我突然失去了工作。我隻好寫了那封信,收下了現鈔,簽了一份協議,保證永遠不與任何人談論我經辦過的索賠案件。”


    “包括布萊克一案?”


    “明確包括布萊克案。”


    “既然你已經拿了那筆錢,簽了那份協議,那麽你為何又在此作證呢?”


    “我冷靜下來以後,找一位律師談過。一位非常好的律師。他讓我明白了一個事實,我簽的協議是不合法的。”


    “你有這份協議的複本嗎?”


    “沒有。昂德霍爾先生不準我保留複本。但你可以問他,我相信他有原件。”我慢慢轉過身去,瞪著傑克-昂德霍爾,庭上其他人的目光也都一齊朝他射去。這時,他腳上的鞋帶突然成了他生命的中心,他低頭彎腰忙著對付它們,對她的證詞裝得聽而不聞。


    我朝列奧-德拉蒙德望去,在他的臉上我第一次看到了被徹底擊敗的表情。他的委托人當然沒有告訴他用現金賄賂和強迫簽協議的事。


    “你為什麽去見律師呢?”


    “因為我需要聽聽律師的意見。我被人不公平地解雇了。而且,由於我是女人,在此之前我就受到歧視。我還受到大利公司幾位主管的性騷擾。”


    “對你進行性騷擾的人當中,有我們認識的人嗎?”


    “反對,法官大人,”德拉蒙德說。“這種事談談也許有趣,但與本案無關。”


    “讓咱們聽聽再說,反對暫時駁回。請你回答問題,萊曼西支克小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和埃夫雷特-洛夫金有3年的性關係。隻要我唯命是從,他想幹什麽都讓他幹,我的工資就會增加,職位就會提升。但是在我厭倦了這種關係並和他斷了來往以後,我馬上就被降職,從高級理賠審核員降到了一般的理賠員。工資也減少了20%。接著,拉塞爾-克羅基特也打我的主意。他當時是高級理賠監理,後來我被解雇的時候,他也被公司開掉了。他把自己強加於我,威脅我若是不跟他玩玩,他就砸了我的飯碗。假如我做他的情人陪他一段時間,他一定讓我晉升。我要麽獻身,要麽滾蛋。”


    “這兩個人都已經結婚了嗎?”


    “是的,都有家小。他們糟踏理賠部的年輕姑娘是出了名的,我可以說出一大堆名字。而且,拿晉升做交易搞女人的決不隻是這兩位大亨。”


    所有人的眼睛又一次轉向昂德霍爾和阿爾迪。


    這時,我故意停了下來,回到桌邊胡亂摸索了一陣。這是我學會不久的在法庭上玩的一種小把戲:遇到有滋有味的精彩證詞,留點時間讓陪審團回味回味,然後再繼續進行。


    我朝傑基瞧了瞧,她正用紙巾抹眼淚。她的兩隻眼睛如今已經通紅,陪審團對她滿懷同情,個個躍躍欲試,恨不得為她刀子見紅。


    “我們現在談談布萊克檔案,”我說。“那是指定由你經辦的?”


    “是的。布萊克太太最初的索賠表格是交給我辦的。我根據公司當時的政策,寫給她一封拒賠的信。”


    “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所有的索賠要求最初都是要予以拒絕的呀,至少在1991年統統如此。”


    “所有索賠要求都拒絕?”


    “是的。我們的政策就是,對每一索賠要求起初都予以拒絕,然後再對那些索賠金額很少而又合乎規定的要求進行複審。這些金額有限的索賠,其中有一些我們最後確實是理賠了,可是那些數額很大的,我們從來都不付款,除非投保人請來了律師。”


    “這是什麽時候成為公司的政策的呢?”


    “1991年1月1日。這是一種試驗,也可以說是個詭計。”我朝她點了點頭。就這樣說下去。“公司規定,在12個月的時間內,對所有超過1000美元的索賠要求一律予以拒絕。即使這種要求再合法,也斬釘截鐵地予以拒絕。隻要我們能找到可以與對方爭辯的理由,對金額小於1000美元的索賠,我們最後也同樣加以拒絕。超過1000美元的索賠,我們確實也賠了有限的幾件,但那同樣也隻是在投保人聘請了律師進行威脅之後才賠的。”


    “這一政策實施了多久。”


    “12個月。這是為期一年的試驗。在此以前,保險業界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這被管理層公認為是一個極妙的主意。拒賠一年,把省下的錢積聚起來,扣除掉對訴訟匆匆和解化掉的錢,剩下的就是一座小小的金山。”


    “有多少金子呢?”


    “這個詭計為公司額外淨賺4000萬美元左右。”


    “這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跟這些卑鄙的家夥在床上睡了那麽久,什麽汙七八糟的消息聽不到呀!他們無所不談。談他們的老婆,談他們的工作。你不要以為我在為此自豪,跟他們在一起我一秒鍾都沒有愉快過。我是個受害者呀。”她的眼睛又紅了,聲音也有些顫抖。


    又是一個長長的停頓,我在研究我的筆記。“布萊克家的申請是怎麽處理的呢?”


    “他們的申請起初和其他所有申請一樣遭到了拒絕。但它索賠的數額很大,所以做了不同的記號。在‘急性白血病’這幾個字引起了注意以後,我一切都按拉塞爾-克羅基特的意思辦。在開頭不久後的某一時期,他們意識到保單並未將骨髓移植手術排除在投保範圍之外;這時,事情變得非常嚴重。因為第一,索賠的金額突然有可能會成為天文數字,而這筆錢公司顯然不想賠。第二,投保人患的是不治之症。”


    “那麽理賠部是知道唐尼-雷-布萊克活不長的-?”


    “當然。他的醫療記錄很清楚嘛。我記得他的醫生寫的一份報告說過,化療進行順利,坦白血病仍會複發,也許不到一年就會複發;除非病人接受骨髓移植,否則白血病最終將結束他的生命。”


    “你把這份報告給誰看過嗎?”


    “我拿給拉塞爾-克羅基特看了。他又拿給他的上司埃夫雷特-洛夫金看了。是他們那一層的人做出了繼續拒賠的決定。”


    “可你是明白這一申請應該予以同意,給以賠款的,對嗎?”


    “這一點誰都明白,可公司在押寶。”


    “這一句話的意思你能解釋一下嗎?”


    “押的寶就是:投保人不會去找律師商量。”


    “你知道找律師商量的人在當時的比例是多少嗎?”


    “一般相信,找律師商量的人與所有投保人之比,不會超過二十五分之一。正是由於這一原因,他們才開始搞這個試驗的。他們認為這麽幹不會引起注意。他們把保單賣給那些受教育不多的人,他們指望那些人出於無知,在索賠遭到拒絕時會逆來順受。”


    “在收到律師寫來的信時,情況怎麽樣呢?”


    “那就會完全不同。如果索賠金額在5000美元以下,要求又完全合法,我們立即付款,並且發信向投保人表示道歉。用的借口無非是,你知道,公司忙中出錯啦,或者計算機出了毛病啦。這種信我寄出過上百封。如果索賠金額超過5000美元,那麽我就把材料交給監理。我想,這樣的索賠要求幾乎總是如願以償的、假如律師已經提出訴訟,或者即將提出訴訟,公司就迅速進行談判,悄悄地私下把案子了結。”


    “這樣的情況出現得多嗎?”


    “這我確實不知道。”


    我退下講台,對她說了聲“謝謝”。接著,我轉身麵對德拉蒙德,愉快地微笑著說,“證人是你的啦。”


    我在多特身旁坐下。她淚流滿麵,正無聲地哭泣。她以前就一直在責怪自己沒有更早地聘請一位律師,如今聽到傑基這樣的證詞,心裏更是格外痛苦。無論審訊有什麽樣的結果,她都是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


    有幾位陪審員已經發現她在哭泣,這對案子的結果會有所裨益的。


    可憐的德拉蒙德慢慢地走到一個遠離陪審團的地方站住。他恨不得離陪審團更遠一點,可是再向前邁一步,他就不能詰問證人了。我想不出他能有什麽問題好問,但我相信他以前也曾遭到過類似的伏擊。


    他非常友好地做了自我介紹,對傑基說他們以前當然沒有見過麵。這是在向陪審團暗示,他對她將會說些什麽一無所知。傑基怒容滿麵,她不僅憎恨大利公司,而且也憎恨不幸代表這家公司的律師。


    “萊曼西支克小姐,你由於某些原因,最近曾被關進一家精神病院,這是真的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在辯論的過程當中,除非你對問題的答案心中有數,否則就不該提出這個問題。而我有種感覺,傑基會做出什麽樣的回答,列奧毫無所知。他的消息來源,隻是過去一刻鍾內,那幾個想撈救命稻草的人一番竊竊私語而已。


    “不!這不是真的!”她氣憤地大聲說。


    “我請你原諒。可是,你是接受過治療的吧?”


    “我不是被人關進去的。我是自己自願去的,呆了兩個星期。而且,我什麽時候想離開那兒,我都可以隨時離開。治療費用本應在大利公司的集體保險名下支付;在我離開大利公司以後的12個月內,我本應繼續擁有這一保險。可是他們,當然-,到現在還在拒絕支付這筆醫療費。”


    德拉蒙德咬著指甲,眼睛盯著手中的拍紙簿,仿佛並未聽見她的話。問第二個問題吧,列奧!


    “這就是你到這裏來的原因嗎?你來這裏,是因為你在生大利公司的氣?”


    “我憎恨大利公司,憎恨在大利公司工作的大多數爬蟲。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嗎?”


    “你今天在此作證是出於你對公司的仇恨?”


    “不。我在此作證,是因為我知道真相事實,知道他們是如何故意欺詐成千上萬的人。我應該說出內情。”


    最好還是一邊歇著去,列奧。


    “你是為了什麽原因進醫院治療的?”


    “我在與酗酒和意誌消沉進行鬥爭。此刻,我一切正常。可下周會怎麽樣,誰能說得上?在過去6年當中,你的那些委托人,隻把我當成一塊肉。我像一盒糖果,被他們在辦公室裏傳來傳去,誰想吃都可以。他們糟踏我,因為我身無分文,單身一人,帶著兩個孩子,還有一身床上功夫。他們剝奪了我的自尊。我現在拚命要奪回來,你明白嗎?德拉蒙德先生?我在拚命拯救自己。因此,如果我必須治療,那麽我決不會遲疑。我但願你的委托人支付那些該死的醫療費。”


    “沒有別的問題了,大人。”德拉蒙德匆匆溜回被告席。我陪著傑基走過圍欄,幾乎把她送到門口。我向她謝了又謝,並且保證給她的律師打電話。戴克開車送她去機場。


    時間已經快到11時30分。我想讓陪審團在午飯時回味她的證詞,因而要求法官提前休庭。我正式提出的理由是,我需要有一些時間研究那些計算機打印的材料,以便傳喚更多的證人。


    那筆1萬美元的罰款匯到的時候,正在開庭。德拉蒙德把它交給法官時,附上了一份長達20頁的申請書。他準備就這筆罰款提出上訴,因而這筆錢誰也不能動用,將留在法院的賬號上等待上訴結果。我不在乎。我要操心的事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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