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使天空陰沉


    雨又下了起來,在餐廳的玻璃天棚上嘩嘩啦啦直響,顧客們點菜時隻得大聲吼叫。有些孩子哭了。朱迪特遲疑著終於沒有哭。


    “什麽雨呀!”克萊爾說,不耐煩地伸伸腰,“這麽下雨真是荒唐,荒唐,你聽聽多大的雨,瑪利亞。”


    “你剛才害怕極了,克萊爾。”


    “是的。”她回憶道。


    旅館裏亂糟糟的。那時雨還沒有下起來,但風暴已在近處虎視眈眈。瑪利亞找到他們時,他們正坐在旅館辦公室裏,正靠近坐著閑聊。她站住了,充滿了希望。他們沒有看見瑪利亞。這時她發現他們的手垂在相互靠近的身體一側,正得體地彼此握著。時間還早。人們可能認為已經是傍晚,其實是風暴使天空陰沉。克萊爾眼中不再有恐懼的痕跡。瑪利亞發現自己有時間——時間——去廣場,去來時看見的那家咖啡館。


    她們避免看皮埃爾而是看著那幾位用托盤端著曼薩尼亞酒和赫雷斯葡萄酒來來去去的侍者。克萊爾叫住走過的一位,問他要曼薩尼亞酒。她大聲喊著,因為玻璃天棚上雨聲喧嘩。人們的聲音越來越高。辦公室的門時時打開。總有人進來。這是特大的風暴,範圍極廣。


    “你剛才去哪裏了,瑪利亞?”皮埃爾問。


    “去了一家咖啡館,和羅德裏戈·帕斯特拉的一位朋友。”


    皮埃爾向瑪利亞俯過頭。


    “如果你真堅持,”他說,“我們可以今晚去馬德裏。”


    克萊爾聽見了。


    “克萊爾?”瑪利亞問。


    “我不知道。”


    她幾乎在呻吟。皮埃爾的雙手伸向她的手,然後又縮回來。這個動作在汽車裏就已經出現,當時她被風暴嚇壞了,天空在翻滾,雲層懸在麥地上,朱迪特在驚叫,光線昏暗。克萊爾臉色蒼白,她的蒼白比她表現的恐懼更令人吃驚。


    “你不知道,克萊爾,你不知道那種不舒服:在旅館走廊裏熬夜。”


    “我知道。誰沒有見識過?”


    她在想象中掙紮,還不到幾小時以前,皮埃爾就在視而不見的瑪利亞麵前雙手握著她的手。她的臉色又發白了?他注意到她又臉色發白了嗎?


    “今夜就留在這裏吧,”他說,“就一次。”


    他微笑。過去他曾微笑過嗎?


    “就一次?”瑪利亞問。


    皮埃爾的手這次到了盡頭,碰到他妻子瑪利亞的手。


    “我是說我對這種不舒服還沒有足夠的體驗,不像你說的那樣畏懼它,瑪利亞。”


    瑪利亞將身體稍稍離開餐桌,兩手抓住椅子,閉上眼睛說:


    “有一次,在維羅納。”


    她不看發生的事。在其他的嘈雜聲中,克萊爾的聲音清亮地顯露出來。


    “在維羅納?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沒睡好覺。”皮埃爾說。


    晚飯開始了。蠟燭的氣味十分強烈,蓋過了滿頭大汗的侍者們一桌桌送上的飯菜的氣味。有人在喊叫,在提出異議。旅館的女經理呼籲客人們理解,由於雷雨,她今晚的處境很艱難。


    這將是艱難的一夜


    “我喝了酒,”瑪利亞說,“這一次我又喝了不少酒!”


    “連你自己都總是吃驚。”克萊爾說。


    大雨停了,在未曾預料的寂靜中,玻璃天棚上雨水流淌的潺潺聲顯得歡快。朱迪特跑到廚房裏去,被一位侍者帶了回來。皮埃爾談到卡斯蒂利亞地區,談到馬德裏。他發現在這座城的聖安德烈阿教堂裏有兩幅戈雅的畫。聖安德烈阿教堂坐落在他們進城時穿過的廣場上。侍者端上湯。瑪利亞讓朱迪特喝湯。朱迪特滿眼是淚。皮埃爾對女兒微笑。瑪利亞放棄讓女兒吃飯的希望。


    “我今晚不餓,”克萊爾說,“你知道,可能是由於暴風雨。”


    “由於幸福。”瑪利亞說。


    克萊爾專心地觀察餐廳的景象。她在那突然深思的表情後麵微笑。皮埃爾板著臉,抬眼看瑪利亞——和朱迪特一樣的眼睛——瑪利亞對著這雙眼睛微笑。


    “人們早就期待這場雷雨,這陣涼爽。”瑪利亞解釋說。


    “是這樣。”克萊爾說。


    瑪利亞又開始努力讓朱迪特吃飯。她成功了。朱迪特一勺一勺地吃著。克萊爾給她講故事。皮埃爾也聽著。餐廳的混亂稍稍緩解。但人們一直聽見雷聲,它隨著風暴的或近或遠而或強或弱。當玻璃天棚被閃電照亮時,總有一個孩子哭叫。


    晚餐在繼續,人們談論羅德裏戈·帕斯特拉的罪行。有人在笑。和羅德裏戈·帕斯特拉一樣,誰在生活中不遇到這種簡單幹脆地殺人的處境呢?


    警笛仍在黑夜裏響。當它們十分接近旅館時,談話聲減弱了,人們在聽。一些人抱著希望等待羅德裏戈·帕斯特拉被抓獲。這將是艱難的一夜。


    “他在屋頂上。”瑪利亞輕聲說。


    他們沒有聽見。朱迪特在吃水果。


    瑪利亞站起身。她走出餐廳。他們單獨待著。瑪利亞說她去看看旅館的建築。


    旅館裏有許多走廊,大多是圓形的。有些走廊通向麥田。有些通向與廣場切交的大道盡頭。還沒有人在睡覺。另一些走廊通向俯瞰城市屋頂的陽台。另一場驟雨又在醞釀中。地平線呈黃褐色,看上去十分遙遠。風暴仍在擴大。你對今晚結束風暴不再抱希望。


    “風暴來得快也走得快,”皮埃爾說,“刹那間的事。你別害怕,克萊爾。”


    這是他說的。她的恐懼,她那受驚嚇的青春具有無法抵禦的魅力。瑪利亞還不知道。這是幾小時以前的事。


    屋頂上是空的。它們大概將永遠是空的,雖然人們希望看到上麵人頭攢動。


    雨很小,但蓋過了這些空屋頂,城市消失了。再什麽也看不見。剩下的隻是對臆想的孤獨的回憶。


    瑪利亞回到餐廳時,女經理宣布警察來了。


    “你們大概也知道,”她說,“我們城裏今天下午發生了一件案子。我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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