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帶婆婆來到沂南——汪登生和失散37年的母親相見——母親求兒子饒了哥哥——蘭曉平來了——江淼來了——管也平和江淼的初戀——蘭曉平和江淼的婚外戀——汪登生和江淼的夫妻情——汪登生和養父養母相見


    一陣激烈的騷動之後,沂南縣城安定了許多。這裏的100多萬人民的心沸騰了,這裏的大地蘇醒了,這裏的天空烏雲散了,人民群眾在默默地傳頌著內心的喜悅和激動。


    縣水利招待所,管也平和往常一樣,緊張而有序地看看材料。但他的心裏在等待著一場興奮、歡樂和悲傷的場麵!


    中午,方蘭帶著年邁的母親來了。管也平高興地拉著年過古稀的母親,老人家頭發大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也增多了。見到久別的兒子,高興得臉上的皺紋裏透出笑容。


    方蘭說:“接到你的電話,我請了三天假,趕快去帶媽,接著就趕到你這裏來。”


    管也平說:“方蘭,謝謝你!我們吃飯去吧。吃了飯,你和媽先休息一下,下午我們再慢慢談。”


    為了迎接年邁的老母,管也平親自去買了四個豬蹄爪,請廚師燉得透爛,這是母親最喜歡吃的菜。一家三口難得在一起吃這樣一頓飯!吃飯時,母親不覺嘮叨起往事,隻要一提起往事,母親又叫起“小冬子”來了。方蘭聽了笑了起來。


    飯後,管也平把方蘭和母親送到縣招待所。剛回來不久,葛運成匆匆地來了,對管也平說:


    “汪登生的父母已經到了!”


    管也平說:“現在哪兒?”


    “已經安排住在人武部招待所了,汪登生的情況沒有對他們說!”葛運成說。


    “好,暫時不要告訴老人。江淼到了沒有?”


    “很快就到。”


    下午三點半鍾,管也平坐在母親身邊,方蘭坐在對麵的床上。這時,隨著輕輕的敲門聲,鄒正站在門口說:“管書記,人來了!”


    “請讓他進來。”


    汪登生莫名其妙地被帶到這裏,手銬已經拿掉了,服裝也整理過了,但臉色顯出憔悴、憂傷。


    管也平看看他指指空著沙發說:“請坐!”接著又說:“這是我愛人方蘭。”又對方蘭說:


    “這位就是汪登生!”


    汪登生看看似乎與他無關,又極不協調的幾個人,不知道說什麽話。管也平遞給他一支煙,隨手親自給他點著。


    方蘭看看汪登生,又瞥一眼丈夫,她想笑,可是,怎麽也笑不起來。最終她還是竭力露出一絲微微的笑靨,但那是苦澀的笑。


    管也平抓住母親的手說:“媽,你把那年帶我和哥去浙江的事講一遍行嗎?”


    30多年來,隻要一提到那段往事,母親總是臉色陡變,傷心得淚如雨下。冬子懂事以後,他千方百計不讓母親提及這樁永遠無法挽回的憾事。隨著歲月的流逝,冬子的懂事,特別是後來冬子取了聰明伶俐的媳婦之後。那段令她十分痛心的往事表麵上也漸漸地談下去了。然而,那刻骨銘心的骨肉分離,她親手丟失了兒子,在她心裏永遠也無法抹去。她總感到兒子那喊聲、哭聲永遠深深地紮在她的腦海裏,刺在她的心上!


    令她意外的是,過去兒子總是不讓她說這件事,可是今天卻主動讓她講。她的心裏一陣陣疼痛。30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再現眼前。


    她一手端著半碗野菜湯,一手牽著不滿四歲的冬子,心急如焚地踏進破廟的門時。小來不見了!她跑著、哭著、喊著,回答她的是茫茫的大雪,凜冽的寒風,空蕩蕩的回聲……母親已經泣不成聲了,她緊緊地摟著兒子,大聲喊道:“冬子,我的冬子,小來被我丟了……”


    汪登生睜大那雙驚恐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失聲叫道:


    “真的?這是真的!不、不……”


    管也平給母親擦著淚,撫著母親,指指坐在旁邊沙發裏的汪登生說:“媽媽,他就是小來子,你的兒子……”


    老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抓著管也平的手突然變得冰涼:“你說什麽,說什麽?”


    “媽,是的,沒錯。我給你找到的小來,我的哥哥!”


    汪登生突然跪在老人麵前,淚水從那帶血絲的眼裏滴下來,大聲喊著:“媽……


    老人一把抱著小來、小冬子,哭聲中夾著驚喜,大聲說:


    “兒子,這是真的嗎?”


    方蘭坐在一旁激動得淚水流滿了麵頰,高興地說:“媽,這都是真的!”


    母親那蒼老的麵容,終於展開了。她雙手摸著汪登生的臉,兒子,還是七歲時的小來子,失散30多年的兒子,真的回來了。


    此刻流出來的淚水是幸福的,甜滋滋的。母親終於叫了起來:


    “兒子,我的孩子,你終於回到媽身邊了……”


    積聚得太久的母子之情,在這一刻爆發了。來子,冬子,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們不能分離的骨肉之情!除此之外的一切,統統都忘記了,母親的每一根神經都牽著兒子,兒子的心中時刻思念著母親!


    方蘭看著這震撼人心的動人場麵,心裏是喜是悲?她偷偷地擦著淚水。


    母親突然問:“你們怎麽會在這兒相見呢?”


    管也平愣住了。


    汪登生也愣住了。


    萬蘭也愣住了。


    過了半天,汪登生才泣不成聲地說:“媽……我,我犯罪了……永遠無法挽回的罪過……”


    “什麽?……”剛剛充滿喜悅的老人霎時間又籠罩在愁容之中。


    “媽,是的,是真的。”管也平無奈地說。


    母親一把抓住管也平說:“冬子,不是說你當了大官了嗎?


    為什麽不能救救你哥?”


    管也平緊閉著雙眼,靠到按發上,有氣無力地說:“誰也救不了他!他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沂南縣人民不會饒恕他。我也不可能救了他!”


    老人大聲說:“我不信。自從丟了你哥哥,你天天跟我鬧著要你哥,可現在真的找到你哥了,你眼看著不救他,我要你這個兒子還有什麽用?”


    “媽,……”管也平看看汪登生,雙手拉著母親說,“媽,晚了,太晚了!你讓他自己說,怎麽救他?他幹的是些什麽事!”管也平失聲痛哭起來了。這哭聲含著多少怨恨;這哭聲含多少惋惜;這哭聲含著多少難以表達的情感!


    方蘭心疼丈夫,可憐婆婆,痛惜長兄。她走到老人麵前,拉著老人手說:“媽,您就別再為難也平了!您自己的兒子,您還不了解他嗎?”


    這時,有人敲門了。方蘭低聲說:“也平,快擦擦眼睛。”說著把手帕遞給他。


    管也平說:“請進!”


    蘭曉平來了,管也平介紹著說:“這位是沂南縣委代書記。


    那是我愛人方蘭,這是我母親。”


    蘭曉平笑著點點頭。


    管也平說:“曉平,請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蘭曉平問:“什麽事?管書記。”


    管也平歎了口氣說:“曉平,我不敢麵對現實,又必須麵對這個現實。”他竭力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把目光停在汪登生身上,又接著說:“汪登生是我失散了37年的親哥哥!”


    蘭曉平脫口叫道:“什麽?”


    “我隻能利用這個機會,把我母親請來,讓他們相認,但是十分遺憾……”


    “那你早就知道了?”


    “那天宣布他免職後,我們那次談話時。”


    “天哪!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這時鄒正來了,方蘭開了門,鄒正說:“管書記,有位叫江淼的女士要見你們!”


    管也平說:“請她送來吧!”


    蘭曉平感到一陣慌張,急忙對管也平說:“我還是回避一下吧!”


    “不,一切都說個清清白白,大家都不要相互猜疑!”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40歲上下的女人,這女人窈窕身材,高高個頭,白皙皮膚。一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睛充滿活力。


    她就是江淼,管也平大學的同學,當年的戀人。她就是汪登生的妻子,蘭曉平曾經和她有過一段難分難解的婚外戀情。當然,這段舊情,管也平在和方蘭戀愛時,已經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這些蘭曉平並不知道,汪登生也不知道。


    眼前這三個都和她江淼有過情的瓜葛的男人,同時出現在她麵前時,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管也平打破這尷尬的局麵說:“這十分難得的機會,我覺得應該把一切都挑白了。江淼同誌,請坐。”


    方蘭走上前,握著江淼那冰冷的手說:“我叫方蘭,請坐,江淼同誌。”


    汪登生低著頭,沒有抬頭看妻子一眼,他的心裏交織著無限痛苦和迷茫。悲劇不光是發生他一個人身上,還有江淼、孩子。


    現在自己的母親突然到來,他真的無顏麵對這一切。


    管也平說:“江淼同誌,首先我要告訴你一件令你十分吃驚的事:汪登生是我親哥哥,這位是我們的母親!我們失散了37年!”


    江淼失神地看著他們,隻覺得一陣頭暈,方蘭忙扶著她。她振作了一下說:“這是怎麽回事?


    天哪!”


    管也平又說:“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正常的。你和我之間曾經有過一段情,那已經過去10多年了。對汪登生、方蘭都沒有隱瞞的必要。因為那是曆史,況且也是純潔的。隻是現在汪登生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已經悔之晚也。希望你要冷靜些,正確處理好關係。曉平同誌是個好同誌,工作很出色。我隻希望每一個人都能以一顆平常的心來對待一切榮辱和名利。不是我不近人情,何況他是我的親兄弟,分別30多年,如今70多歲的老母剛剛相見,難道不希望一切都美好嗎?”


    江淼說:“挑明了也好!當初我和管也平分手,責任在我。


    但是我嫁給汪登生也是一場誤會。我們早就沒有感情而言了。其實我們之間早就該分手了。


    並非是因為他如今犯了罪,我才這樣說的,沒有感情的夫妻生活在一起隻能是一種精神折磨。”


    管也平也感到蘭曉平在此的難堪,於是說:“曉平,請你跑一趟,請老汪的養父養母來這裏吧!大家一起見個麵,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吧!這二位老人還不知老汪的身世和出了這麽大的事呢?”


    蘭曉平點點頭走了。


    室內短暫的寂靜,管也平打破寂靜說:“媽,哥跑出破廟之後,被一對好心的夫妻帶回去,供他生活、上學,直到大學畢業。如今也該告訴人家了,你可要感謝人家呀!老人晚年如果生活上有困難,由我負責經濟上的一些接濟。”他又對汪登生說,“老汪,等會二位老人來了,你也該說幾句,大家都不要淒淒慘慘的。江淼心中的不快就不要在老人麵前說了。有些事,是你和老汪之間的事,我們也就不再勸說什麽了。”


    這算是一家人,都在這不平常的環境裏,尷尬地相聚在一起!他們沉默地等待,深沉地思索。每個人心中都是有一種難言的痛苦,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奇特的想象,每一個人都希望有一個溫暖而甜蜜的家!


    蘭曉平把二位老人帶來後,他就離開了。


    這是一對年過古稀的老人。男的中等個子,腰略有點駝。頭發花白,但梳理得還比較整齊。


    僅從這頭發上就可以看出並非農民出身。濃眉大眼,眼袋很明顯地掛下來。女人個頭偏高,看上去身體還比較健壯。管也平站起來了,室內的人都站起來了。大家都強顏歡笑迎上去。汪有金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他到底是鄉農經助理退下來的!眼前除了兒子汪登生和媳婦江淼,其他都是陌生人。


    汪登生迎上去說:“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汪有金說:“不是縣裏去車把我們接來的嗎?”


    管也平笑著說:“是我安排的。”


    正當汪登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時,管也平對汪登生說:


    “還是請你對老人說說清吧!”


    汪登生苦笑著,看看養父養母,又看看自己的母親說:“爸、媽,這位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汪有金略顯得幾分驚訝,立即恢複了常態,笑了起來說:


    “哎呀!真是難得呀,30多年了,你終於見到自己兒子了!”


    管也平看看母親,她那幹枯的眼眶裏流著淚說:“不,老哥,小來是你們的兒子,多虧了你們呀!……”


    汪登生又說:“那就是我的弟弟,小冬子……”


    管也平緊緊握著汪有金老人的手說:“汪大伯,對於你二老的恩情,不是用‘謝’字就能表達得了的。俗話說‘大恩不言謝’。這些年來,我媽想我哥,哭幹了眼淚,傷透了心……”


    汪有金激動地說:“我當時撿到孩子,拚命喊呀,也找不到人,孩子當時已經餓得昏過去了,我就把他……”


    管也平說:“汪大伯,我們都知道了,你們全家都是善良的人。”


    汪登生流著淚,猛地跪倒在汪有金夫婦麵前,低著頭說:


    “爸、媽,我對不起你們的養育之恩,辜負了你們的希望,我犯罪了,犯了不可饒恕的罪……”


    二位老人慌張地看著兒子,“這是怎麽回事?”


    江淼不想看到這一切,她鬆開方蘭的手,大步衝出房間,頭也不回地跑了。


    管也平拉起汪登生,對二位老人說:“請二位老人家坐下,慢慢地說。”


    汪有金到底是鄉裏的退休幹部,他的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了。兒子當上了縣委書記,如今腐敗現象他不是不知道,除了腐敗還能有什麽呢?如今幹部政治上不太可能有問題,生活作風又不算問題,那隻有經濟上的問題了。室內短暫的沉默,汪有金自言自語道:“是我沒有把你教育好嗬!養兒不教父母過!也許是我沒有兒子,也許是看你失去親生父母太可憐,這些年來,我對你太溺愛了!”


    管也平說:“汪大伯,家庭教育隻是一個方麵,人是會變化的呀!他也大學畢業,人了黨,當上了縣委書記,難道不知道他幹的那些事是犯法的嗎?”


    汪登生流著淚說:“誰也不怪,怪我自己。今天,我和分別30多年的老母親、弟弟在這個時候相見,養育我長大成人的父母也來了,而我將要離開你們,應了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的詩句了。我真的有千言萬語要對你們講,可是不知從何講起!……”


    三位老人幾乎同時拉著汪登生,他們不知道兒子將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但從兒子的表情看得出,定是不可饒恕的罪行。汪登生摟著三位老人,痛哭著說:“親愛的爸爸、媽媽,兒子不能再孝敬你們了,望你們多保重吧!”


    管也平麵對這淒慘的景象,心裏有說不出的傷感,眼前這些都是親人,一個悲喜交加的奇特的家庭!他知道,汪登生有很多話要對養父養母說。30多年來,他們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而汪有金夫婦隻有他這唯一的兒子。管也平說:“汪大伯,還有點時間,你們單獨說說話吧!”


    汪有金含著淚說:“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話好說的呢!”


    管也平臉色嚴峻,想了想說:“也隻有這個時間了,你們還是說說話吧!明天上午就要請你們,包括我母親都要離開這裏。


    也就是說,明天就不能隨便見麵了。”管也平又對母親說:“媽,我們出去吧,給他們說說話。”說著拉著母親,和方蘭出去了。


    母親回過頭大聲喊著:“來子,我的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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