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也平和方蘭憶往事——送走養父養母——母子、夫妻離別——沂南縣城群眾自發送別管也平——依依惜別的深情


    晚上,管也平安頓好汪有金夫婦,安頓好老母,他本該和久別的妻子好好地溫存一夜。但管也平沒有回到房間,他久久地站在院子裏,思濤翻滾,靈魂又一次被強烈震撼了。41年來,他苦苦追求,不斷進取。苦難的童年,父親的早逝,哥哥的丟失,這種精神上的打擊,伴隨他37年。


    可沒想到骨肉之情團圓在一瞬間。悲歡離合,生活遭際以及他平生樹立的壯誌和決心,都倏然地在眼前重複了一遍。


    母親那渴求他的目光,汪大伯夫婦那無奈的眼神,江淼那悔恨的情絲,妻子那信任的情懷……


    夜深了,他默默地站在那裏。不知什麽時候,一個女人輕輕走到他身邊,把那件舊夾克技他到身上,他下意識地回過頭,低聲說:“方蘭,你還沒睡?”


    “我怎麽能睡得著呢?”


    “是嗬,你一定沒想到這個‘團圓’的場麵吧!”


    “我想大概這就是生活。人們常說‘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


    今天相聚,明天就有可能離別,有生必有死,有合就有分。這是大自然的規律,誰也抗拒不了!你也不必為此而傷感!”


    “方蘭,你說我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是不是也像別人一樣,看到腐敗現象繞道走,會上高聲講,會下閉上眼!雷聲大雨點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那不是你管也平的性格,我太了解你了。也平,你記得嗎?


    10年前,那時你就對官場上的不良作風深惡痛絕。你曾說過,如果讓你去當縣委書記,你一定要‘微服私訪’,把自己變成一個普通老百姓到農村轉上幾天,再突然來到縣直機關,裝作辦事的外地人,看看機關作風到底是什麽樣子。人民群眾到底想些什麽,對各級領導到底是什麽評價。你的夙願終於實現了呀!難道你不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高興嗎?”


    “是嗬!今天,我當上了市委書記,比縣委書記大得多了,平心而論,這權力確實也太大了。權力過大,沒製約機製,這並非好事!”


    “是嗬!這恐怕還是中國幾千年來封建社會那種傳統思想的延伸,那封建皇帝的話就叫‘金口玉言’。一個小皇帝,甚至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卻讓那些老臣跪下來喊萬歲!荒唐,太荒唐了,這種個人崇拜太可恥了!省裏有些廳裏的領導人,不難群眾說領導半個不字,有不同意見就是反對廳黨組,反對廳黨組就是反對黨中央!哪裏還有什麽民主而言!真令人擔憂嗬!”


    “方蘭,你說我是不是有些過分了,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能放過?”


    萬蘭笑了笑沒有回答,她拉著他說:“回去睡覺吧!”


    管也平隨著方蘭,回到房間裏。


    方蘭緊緊地摟著管也平的脖子,溫存地偎依在他的懷裏。


    “也平,你想我嗎?”


    “想,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想問題。不過夜裏失眠時常常想到你,想到我們的戀愛生活,每當想到那些過去的往事,我就非常興奮!非常激動!”管也平說著,深深地吻著她。接著他們做愛了,他是那樣投入,那樣激動!而她又是那樣熟練地配合著他,很久,很久,他還沉靜地甜蜜的愛河之中。妻子柔柔地躺著,像一灣鬆軟的海灘……他像遊累了的水手,甜甜地躺在這鬆軟而溫柔的海灘上。


    天亮了,管也平按照原訂方案,仍由縣政府派車把汪登生的養父養母送回老家。


    管也平一直把他們送到大路上,他握著汪大伯夫婦的手說:


    “汪大伯,汪大嬸,真沒有想到我們是在這種場合相識了。我真的對不起你們,但也請你們理解我……”


    汪有金說:“孩子,別說了,你做得是對的,各級領導幹部都能像你這樣,我們的國家就有希望了。登生自作自受吧!這世界是守恒的,幹了惡事,必然要受到懲罰!”


    管也平說:“大伯大嬸,你們就把我當做自己兒子一樣,我會去看你們的。”


    汽車開走了,管也平久久地站在那裏,默默送著汪有金老兩口。管也平回來後方蘭已經等在門口,他和方蘭來到母親的房間裏,母親一個人在流著淚。是啊!她總覺得對不起大兒子小來,對不起死去的丈夫。小來是她親手丟掉的。30多年來她時時刻刻都在惦記著兒子,她不相信兒子會沒有了,她總覺得哪一天會找到的。抱著這種願望,她在期盼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誰知等來的卻是一場悲傷離別!她預感到,這次離別,不再有什麽希望,也許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重逢了!


    管也平坐到母親身邊,說:“媽,別難過了,大哥找到了,你應該高興啊!”


    母親搖搖頭,沒有說話。


    管也平又說:“媽,你和方蘭回去後,在家裏住一段時間,過幾天我就回去看你。”


    方蘭說:“媽,也平忙過這陣子,他就會回去看你的,你不是老惦記著你的孫女管方嗎?你和我們多住一段時間。”


    母親說:“自從昨天見到你哥哥後,我的心一直跳得很厲害,就像偷了東西似的。一夜沒睡好覺!一閉上眼,小來子就在大風雪中哭著、喊著……”


    方蘭挽著母親的手說:“媽,我們回去吧!”


    母親說:“我想再看一眼小來子!”


    管也平說:“媽!以後再說吧!現在不行了,他犯了罪,是有規矩的。”


    管也平拒絕了蘭曉平的安排,蘭曉平要安排一輛車子把他母親和方蘭送回省城,可管也平不同意。盡管後來蘭曉平說縣裏有人去省城有事,讓她們搭個順便車,管也平還是不同意。管也平叫一輛三輪車,讓母親和方蘭坐到公共汽車站,自己騎上自行車緊跟著。


    直到汽車開走了,他才回到水利招待所。


    葛運成已經在等著他了。


    葛運成問:“他們都走了?”


    “走了,都走了!我也該走了!”


    “是嗬!你也該去上任了,你‘失蹤’了近一個月,這是一大壯舉嗬!”


    “運成,這些天來,怎麽你從來沒有和我談起市裏的事情呢?”


    “我想讓你先聽聽大家的意見,然後再到群眾中走走,我的看法隻不過是我個人的看法。”


    “好,你是將我一軍嗬!”管也平笑起來了。


    “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下午。”


    “這裏是不是要開個會,你講一講?”


    “開什麽會?我也沒有什麽要講的。這裏的事有你在,我想一切都會很順利的。要盡快把案件歸類以便移交給法院審判。此外,要穩定縣裏縣鄉、局的班子情緒。配備幹部要穩妥。”管也平說。


    “蘭曉平同誌已經有了方案。”


    “關於允濱建的問題,走漏消息的人有進展嗎?”


    “肯定在我們內部,我已經把範圍縮小到幾個人身上了。甚至我也有重點懷疑對象,我準備今天下午有意放出一個假信息,看他有什麽反映。隻有抓到憑據,才能作出肯定的判斷。”


    這時蘭曉平進來了,他說:“管書記,那兩個蒙麵人已經抓到,他們是尤濱建買通的。”


    葛運成說:“好,這個偽君子!曉平,管書記準備走了。”


    蘭曉平有些吃驚地說:“怎麽突然要走?”


    葛運成說:“他這個市委書記‘失蹤’了這麽長時間,也該上任了。這裏的問題大體上已經見底了,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蘭曉平說:“我們歡送一下吧!”


    管也平擺擺手說:“一切都免了,所有的繁瑣哲學都要革除。”


    下午,管也平還是穿著那件舊衣服,依然提著那個塑料袋,在蘭曉平、葛運成、高亦健的陪同下,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然而,街道兩旁已經擠滿了很多群眾。管也平不知出了什麽事,忙問:“出了什麽事?”


    一男子說:“聽說市委管書記要走了,大家都要來看看他,送送他!”


    “這是誰說的?”


    葛運成、高亦健看看蘭曉平,三個人都目瞪口呆。


    這時,從人群中跑出一個人,朝管也平跑過來,大聲說:


    “管書記,你真要走了!”


    管也平握著他的手說:“老董,這是誰說的!”


    老董說:“我也不知道,群眾都紛紛傳開了。”


    人們一聽說管書記來了,紛紛圍了上來。蘭曉平和葛運成。


    高亦健急忙攔在前麵。可是人越來越多,管也平已經被團團圍住了。


    蘭曉平高聲說:“鄉親們,大家不要擠,請大家退到街道兩旁,管書記會看望大家的。”


    老董大聲說:“魏清泉、厲白、秦鋼,幫助維持一下秩序,讓大家都站到街道兩邊。管書記也好看看大家。”


    人們紛紛地走到街道兩旁,管也平在蘭曉平、葛運成、高亦健的陪同下,在街道中間慢慢地向前走,向群眾揮著手。


    快到車站了,黑壓壓的人群跟在後麵,直到管也平上了汽車,人們還站在路邊,汽車徐徐開動了,管也平從車窗伸出手,一邊揮著手一邊喊著:“再見……。”


    這時,他看到畢生才抱著孩子,站在人群中,淚水從他那樵懷的臉上流下來。陶秀玲和父親含著淚向他揮著手,姑娘那白皙的兩頰透著紅潤,一個美麗可人的姑娘。


    汽車已經拐出街道,朝高速公路奔騰而去,人們仍沒有離去,有的揮手,有的脫下衣服,拚命地擺動著。有的人擦著淚依依不舍地看著遠方漸漸離去的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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