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的遠超出期待


    問院說到您袁總是繞不開葉白鹿原曳袁葉白鹿原曳是您的代表作袁又是一個已經豎在那兒的標杆袁這對您以後的創作是利還是弊鑰


    陳:這個問題此前已經幾次被問及,我幾乎沒有想過對我這會是一個問題。現在看來,這的確已成為一個問題,但仍然不屬於我,而是記者、研究者和關注我的創作的讀者,猜測我的寫作狀態想到的一個疑問。我的理解是,無論我日後的寫作朝哪裏走,會產生什麽樣的作品,都與《白鹿原》沒有關係了。《白鹿原》是上世紀80年代中到90年代初的一次寫作,是那時候對曆史和現實的體驗所選擇的一種表達方式。我後來尋找新的體驗,同時也尋找新的表述形式,哪怕一個短篇小說或一篇散文。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幾乎想不到昨天以前我曾經寫過什麽,包括《白鹿原》。


    問院您說袁要寫一部可以野放進棺材裏當枕頭冶的作品袁葉白鹿原曳有沒有實現您的這個想法鑰


    陳:我確實說過這個話。這個話是我當時的創作心態的表述形式,所指完全是內向的,讓我從小就迷戀創作的心,別弄到離開這個世界時留下空落和遺憾。我從這本書出版到現在所領受到的文學界的評價和讀者的熱情,已經遠遠超出原來的期待了。


    問院葉白鹿原曳為您帶來了很多袁包括名堯利袁您覺得這些東西有沒有幹擾您的寫作鑰


    陳:我在寫完這部小說時,最基本的估計是,如果能夠出版,肯定會有反響,不會不被理睬的。但剛一發表迅即引起的強烈反應,尤其是讀者從收聽廣播或文本閱讀後的熱烈反響,讓我始料不及。再說利,當小說被確定先在《當代》發表然後出版單行本,我和夫人暗自慶幸,按當時稿酬標準,各得一萬元,我們家將成萬元戶。後來得一版再版連續印刷,版權費也就超出最初的預計。


    我隨之承擔了作家協會的一些工作責任。我想對陝西文學發展尤其是更年輕一代作家的發展盡一份義務。我是自覺自願地做,從來沒有把做這些事看成對我寫作的“幹擾”。幹擾確實存在,有許多打著文化招牌卻與文化基本無關的活動,有的常常策動我的領導、朋友乃至遠親近鄰來扯拽。時間就被分割得很零碎。


    問院有人說袁您以前的寫作是丘陵袁而葉白鹿原曳是高山袁野高山仰止冶袁您有沒有想過要繼續寫出超過葉白鹿原曳的作品鑰


    陳:無論是所謂以前的“丘陵”,還是後來所謂的“高山”,都已是跋涉過的熟路舊途了,我不會再流連。寫作對我永遠都是一種新鮮的陌生和陌生的新鮮。隻有對陌生境界的探看才有新鮮感,才激發創造的欲望和熱情。當要把一種體驗和感受訴諸文字,鋪開稿紙的時候,哪怕是一個短篇小說,甚或一篇兩三千字的散文,依然是一種唯恐寫不到位的誠惶誠恐。我隻按我的寫作習慣寫作,寫自己真實的體驗,既不跟別人較勁,也不與自己較勁。


    問院您好像說袁葉白鹿原曳是野獨子冶袁不會有續集袁您是基於什麽樣的考慮鑰


    陳:《白鹿原》作為一部單行本獨立的長篇小說已經完成,無事可續。這是在給《白鹿原》畫上最後一個句號時就確定無疑的事。哦!應該是在起草第一章第一行時就確定下來的事。


    離開土地最是痛處


    問院土地和農村是您小說創作豐厚的資源袁您現在長期生活在城市袁離開了土地寫當下的生活袁您認為自己有優勢嗎鑰


    陳:你的這個話題點到了我的痛處。用關中民間話說,“戳到了疤疤子上”。我與鄉村失去直接聯係已有十餘年時間。我抬頭所見的左鄰右舍,已經不是不作任何修飾的鄉村男女,而是滿口新潮文化名詞的城市人;出門看到的不是樹木和田野色彩的淡濃變幻,而是從地皮直砌到天空的各色瓷片。鄉村對我來說不僅是創作資源的累加,還有一個情感紐帶。這些都在近十年間基本隔斷了。已經不是優勢存在與否,而是斷止了直接的生活體驗。我基本上是依賴直接的生活體驗寫作。我現在偶爾回到鄉下老家,和碰見的熟人匆匆聊幾句家常。我在城市最令人傷痛的位置上看見的幾乎全是農民,常常說不出話來。我現在很難回到如過去一樣的生活氛圍裏去,人們不在意我。我卻在意他們的行為和說話方式。


    問院感覺上袁擅長寫農村題材小說的都是年紀比較大的袁有較長農村生活經曆的作家袁您怎麽認識生活和創作之間的關係鑰


    陳:擅長農村題材寫作的人,有一批卓有建樹的年紀較大的作家,也湧現出一茬接一茬的年輕作家。就我有限的經驗,在農村題材創作上有顯著成就的作家,幾乎都有直接的鄉村生活經曆。生活與創作的關係是一個大話題,也是一個老話題,自我學習寫作的少年時期就知道了作家要體驗生活,要寫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盡管近年間有不同意見,然而在我看來,似乎尚不足以推翻這個被古今中外的大作家普遍驗證著的規律。差異或歧義僅僅在於,相對於社會各個大的生活層麵,有作家堅持寫個人生活圈子的體驗。在我看來,隻是生活圈子大小的事,關鍵在於,作家體驗到了什麽質量的東西,還有表述的成色究竟如何。


    問院寫作對您意味著什麽鑰 是傾訴的需要鑰 是生活的一部分鑰


    陳:創作對我來說,最基本的無法改變的一點,完全是興趣。這發端於一根對文字敏感的神經,興趣由此而生。最大的陶醉,往往就是獲得了自己得意的文字敘述,任何財富任何榮譽都無法比擬,更無法替代。這根對文字敏感的神經如不萎縮幹枯,對文字表述的興趣就不會衰竭,也就難以擱筆。


    要把短篇寫到非讀不可


    問院當您為葉白鹿原曳打上最後一個句號時袁忍不住熱淚盈眶袁6年辛苦袁作家所花的精力和代價袁讀者不難從字裏行間感覺到遙 而現在一些作家43天可以完成一部長篇小說袁您怎麽看這個現象鑰


    陳:每個作家的寫作習慣差別迥然。單以寫作時間長短或寫作速度的快慢難以判斷作品的成色。“慢工出細活”,多指技藝性勞動。創作活動中,慢工能出好活兒,也會出平庸活兒;快工出粗活兒,也出過不少絕活兒,這在中外文學史上不乏先例。關鍵在於,作家體驗到了什麽,或者說體驗的深淺和獨到性如何,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表述形式的完美程度。我隻是特別關注一點,如果作家獲得了深層的又是獨立獨到的體驗,彌足珍貴的又是難得的體驗,當耐心細致打磨,不要因倉促而留下遺憾。


    問院您寫作是野精雕細刻冶型的袁還是野高產快手冶型的鑰


    陳:我可以找到更符合我也更恰當的比喻,我如果獲得良種,就要尋找最適宜其生長的土地,盡我的務作能力,耙磨播種,除草施肥澆水,期待收獲。我有慢的時候,像關中農民過去普遍使用現在還未絕跡的手推車,一步一哼地前行。也有快的時候,如同騎自行車,相對手推車就快得遠了。然而沒有飛行器速度,連汽車速度都達不到。


    問院很長時間沒再讀到您新的小說了袁為什麽不寫了鑰


    陳:自2001年以來,寫過大約10個短篇小說,可能沒有進入你的閱讀視野。我爭取要把短篇小說寫到讓你感興趣非讀不可的水準。


    問院如果要您給自己作個評語袁您會怎麽寫鑰


    陳:早已對自己有一個基本評判,隻是不可告訴你。存在自己心裏,踏實自信。灑出去就等於放了氣了。


    2006.4.30 二府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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