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去車裏取了攝影包,讓花酒開車載著母親和金燕子先進村。


    待花酒開車後,我跟路上的村民們應酬了幾句,陪著葉子沿路往村裏走。


    葉子從攝影包裏取出相機,把包遞給我背著,一路走走停停,從各種角度對著周邊的景物拍照。她取景的視角很獨特,大多照山的朝向、山的輪廓、山腰位置和蜿蜒的河流,甚至照飄蕩在山巒間的雲彩,對如詩如畫的田園風情倒不太在意。


    一位牧童騎在牛背上,帶著幾條小牛走在田埂上的畫麵,在我看來頗有詩情畫意,但葉子仿佛沒有看見一般。有時她會停下腳步,眺望著山的某個位置出神。我順著她的視野看去,最多能看出山的凸凸凹凹,不知在她看來,這些地方有什麽奇特的魅力。


    換了膠卷,我們走近村莊。清澈的河流從村邊汩汩流淌。村裏除了極少數的幾戶人家蓋了磚房外,幾百戶人家仍然居住在傳統的幹欄式建築裏。這種建築以土坯築牆,木板為樓,有曬台,灰瓦為屋頂,土塊築成大大小小的院子。每一戶人家樓下養牛馬豬雞鴨和狗,樓上住人和堆放生活物資。廳堂裏砌有火塘,終年不滅。這就是喜歡在壩區依水而居的壯、儂等民族非常傳統的吊腳樓。


    葉子調整焦距對著村莊拍了幾張照,跟著我走向村裏。


    佇立在村口的大榕樹仍根繁葉茂,一群在樹下玩耍的孩子見到我們,嘻嘻哈哈很害羞的往村裏跑。


    石頭鋪設的路麵凸凹不平,雞鴨豬狗在路上遊蕩。我很擔心葉子會對村裏的衛生狀況深感厭惡,但她表示出的卻是對經過的一戶戶人家種植在院落裏的花草樹木,以及懸掛的農作物產品充滿好奇。


    偶爾有狗衝我們吠叫,馬上遭到主人家訓斥。


    來來往往的人對我們或微笑,或友善地打招呼。


    葉子想挽住我的胳膊,看到有幾個孩子躲在拐角處偷看,又收回了手。


    有人從窗戶和門內向我們張望。


    待來到三舅家時,三姑六姨二奶奶擠了一屋子,家裏似過年般熱鬧。我帶著葉子上了樓,看見一大堆親戚眾星捧月般地圍著母親和金燕子說東道西,花酒坐在一旁抽煙喝茶吃水果,悠然自得。


    殺雞待客是鄉村裏對待客人的禮儀。樸實的三舅和三舅母忙著做飯,忙得不亦樂乎。


    仍有親戚朋友鄰居不斷登門。


    接下來的幾天,幾乎頓頓都有人請客。親戚朋友總是拿出家裏最好的東西招待我們。母親帶著我們走東家串西家,一天到晚臉上洋溢著笑容。讀重點大學的我和她視為兒媳婦的來自省城的金燕子,讓她在族人麵前倍感榮光。


    有時有親戚誇耀我和金燕子時,葉子一直在一邊會悶悶不樂。有一次出門時一位來家中的親戚把葉子當成了金燕子,親手給她戴上了一對銀手鐲,她笑得合不攏嘴,直接把金燕子氣哭了。


    三舅母去山上采了一種草,天天晚上煮水給金燕子用大木盆泡澡。這種神奇的草名叫透骨草,當地的孕婦生產後,用這種草燒水洗身子,不僅能驅除濕熱與風寒,舒筋活血,很快消炎,促使創口愈合,還能消除臉上和肚子上的妊娠斑紋,使皮膚浩白光滑。當地有的婦女生完孩子三天後就能下地幹活,靠的就是透骨草的神奇功效。


    世居南方的很多民族,都有救死扶傷的藥方,稱為土方。與中醫有本質上的區別。


    來時病怏怏的金燕子經過藥浴,恢複了青春的光彩,顯得楚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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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鄉下的日子,過得最為愜意的是花酒。他有時跟著三舅用弓弩去打獵,有時跟村裏的年青人去燒馬蜂,有時跟孩童去放牛割豬草,有時下雨後跟大姑娘小媳婦去鬆樹林裏撿菌子,有時則去田間地頭聽上了年紀的老人講當地的種種傳說和趣聞,有時深夜和我的表哥表弟打著手電去捉鱔魚和泥鰍。仿佛他天生沒有憂愁。


    葉子一有機會就邀約我去爬山。她選擇附近要爬的山大多草木稀疏,河流環繞,頗有氣勢。而旁邊的山卻草木茂盛。我原先以為因為怕蛇的緣故,她才不去爬綠黛連綿的山。可是在去爬山的過程中有時在峽穀裏或半山坡上看見蛇,並沒有聽見她大呼小叫,露岀絲毫害怕的樣子。


    去爬山時葉子戴著墨鏡和護腕露手指的手套,穿背心、牛仔褲和半統靴,總背著一個工具包,裏麵裝著羅盤、放大鏡、地質錘、取樣袋和記事本。她喜歡把筆插在胸口,采集石樣和土樣後,一邊在記事本上寫一些我看不懂的數據,一邊時不時用筆磕碰牙齒。每次和她去野外,我負責準備食物和水,用表弟半舊的自行車載著她進出村子,然後形影不離地陪著她爬山。


    與葉子在一起我絲毫沒有壓抑之感,可我始終沒有主動和她有過份親昵的舉動。因為在傳統保守的鄉村裏,人言始終可畏。


    有時我也陪金燕子去果園裏采果子,或去河邊散步。不管天晴下雨,我都為她撐傘。在我看來,這並不是我要有意做出關心她的樣子。男人應該隨時隨地嗬護身邊的女人,這是樸素的真理。


    十多天的時光夢幻般地一閃而過,在我們討論回省城的時候,竟對過往短暫的快樂時光充滿留戀。


    在村莊裏的最後一天,母親和親戚朋友忙著為我們備各種山貨和鄉下的特產。我和金燕子陪著葉子在村子裏免費為大人小孩照相。花酒去村裏唯一的一所民辦小學為孩子們修理桌椅和門窗。他給小學校捐獻了五千塊錢。那時,民辦教師一個月的工資僅12塊5毛。這筆錢對一個剛通電的村莊的民辦學校來說,能辦很多事。至少,每天很早從附近村寨來上學的孩子,中午可以吃上午飯而不用天天吃煮土豆。


    離開村莊時,母親和很多人湧到村頭送我們。


    車開出一段路,回頭仍見母親和鄉親們站在榕樹下不願離去。


    花酒駕著車,瞅著後視鏡掉下了眼淚。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見他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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