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


    幾百黃昏聲稱海,此刻紅陽可人心。


    高揚的帆,映入眼中,恰如晚霞醉了清風。


    百萬修士目送著雲舟遠去,正如天邊的太陽落入水中。


    他們的先生,真的走了。


    漸漸朦朧,而後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他們知道。


    百年一夢,這一刻,是真的要醒了,也不得不醒。


    天下還是那座天下,人還是人,妖還是妖,回去以後,隔江對望,那座劍氣長城,注定了殺喊聲依舊....


    遠處的風,吹來幾聲輕誦,那是先生留下的最後一抹溫柔,於深秋中獨自愁。


    江仙站在甲板上,回望了南海,應是夕陽太耀眼,世界有些朦朧。


    又或者是晚風太烈,吹亂了眼眸。


    總之。


    出來後遇到了秋,所以便就忍不住的悲傷春秋。


    書生想,誰讓這是秋天呢?


    秋天。


    本就是一個最適合告別的日子不是嗎?


    收回目光,望著遠方,揚帆啟帆,回那故鄉。


    總歸。


    這一次的離別,不再是背井離鄉,不再是流浪遠方,亦不是漫漫無期。


    輕輕嗅了嗅風。


    許輕舟莫名感傷,於風中凝望最後一抹斜陽,撫最後一場海風。


    人間便聽到了一首豪邁,漸漸回響山海間,那是先生的聲音。


    低沉,有力,豪邁,一腔別情負其中。


    念的是: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皆負笑談中....”


    其聲郎朗,似那洪鍾,隨風遠遠飄傳...


    雲舟群裏。


    下四州的修士們,望著船頭,看著那抹白衣,當真風流。


    聽其聲於耳畔輕輕回響,暮色漸沉,目色亦漸沉。


    有人看向身側同伴,相視一笑。


    有人看向前方夕陽,陶醉其中。


    有人回望身後南海,悲傷春秋。


    有人提筆匆匆抄錄,墨染書中。


    正如先生所說,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亦如先生所言,古今多少事,皆負笑談中。


    一場離別匆匆,不過是百年一夢初醒,回到故鄉中。


    這一日。


    先生時如春風,看似風輕雲淡,可是他們知道,先生的心中,比他們還要難過。


    不舍之情,便寄托在了這一首詩詞中。


    先生站在船頭,夕陽灑在了他的肩頭,愁掉在風中,風又吹向了遠空——


    他們沒有說話,也沒人上前,就讓先生繼續呆在那裏。


    他們覺得,先生本就該靜靜的。


    許輕舟沉溺於橘色的日落海,眼前卻是掉了一壇酒,書生眼疾手快穩穩接住。


    其上寫著[畔君歸。]的字樣


    書生本能仰頭看去。


    便見一姑娘,坐在那桅杆之上,笑意盈盈的望著他。


    “許輕舟。”


    “好久不見。”


    一句好久不見,將少年叫醒,書生收起思緒,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龐,會心一笑,輕聲道:


    “好久不見。”


    姑娘撐著下巴,大大的眼睛輕輕眨了眨,笑道:


    “來喝酒啊?”


    許輕舟掂了掂手裏的酒壇,想起了百年前,自己走時,仙說的話,重重點頭道:


    “好!”


    兩幅畫卷於此刻漸漸重疊。


    那時仙說。


    “活著回來。”


    今日仙說。


    “好久不見。”


    而書生始終隻回了兩個字。


    一個是“好。”


    另一個,也是“好。”


    一百年,彈指間,可是等待的日子裏,每一天,都曾是百年。


    --------


    南海畔。


    人海未散之時,人們聽著遠方的風聲,風聲裏有著先生的聲音。


    熟悉。


    卻也陌生。


    他們很少見過先生的愁容,正如此刻,依舊未見,可他們卻是聽到了。


    於夕陽下仰望長空,正如仙竹秘境裏仰望城頭上的先生。


    吹著風,聽回響。


    他們眼中沉溺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塗空兒陶醉其中,笑道:“原來先生也舍不得我們呀。”


    舒小儒沐浴風裏,笑道:“不愧是先生,文采斐然,一開口,便可驚豔文壇。”


    泰山環抱著雙手,說道:“雖然聽不太懂,但是覺得非常有深度,很帥。”


    方太初輕輕抿唇,笑道:“會再見的,先生。”


    雲層之上。


    諸聖們靜靜的聽著,麵容泛著一絲迷戀,眼中閃過動容,對於那位少年。


    他們依舊看不懂,可是在此刻,卻有了一絲絲的共鳴。


    少年聊聊數語,似是講了大半個春秋,讓他們思緒漸漸深沉。


    一妖族的聖人問:“儒家的老頭,我不懂詩,不過聽著還不錯,你說說,這少年的詩寫的如何?”


    儒家的老聖人撫著長須,肅穆道:


    “一首孤篇壓浩然。”


    “極好!”


    其餘人不語,下意識的望向了南方,那聲音方才傳來的地方。


    他們雖不懂詩,可他們聽得懂話。


    一首孤篇壓浩然。


    隻此七字,還是出自儒家聖人之口,少年的名字,便當寫在那文壇之巔,最高處...


    “還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年輕人啊。”


    “誰說不是呢,一顆璀璨之星,就是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管他的,今日老夫算是沒白來,見證一個大時代的開端,當真精彩,哈哈哈!”


    時間悄逝,夜幕降臨,先生走後,人海漸漸散去。


    人與妖們登上了自家的雲舟,雖然當初先生斬壞了一些,可是先生很大氣。


    又留下了一些。


    昏暗中,月亮還沒來時,雲舟的光就先亮了,一點點連在一起,似一片璀璨繁星。


    他們簡單的告別,多是拌嘴,不忘了放幾句狠話。


    比如。


    下次見麵,我必幹你。


    比如。


    風裏雨裏,劍城下等你,等等諸如此類。


    不過。


    話雖狠,彼此間卻是笑著說的。


    反倒是走時,眼神始終是低沉的。


    一片星海,似螢火散去,他們也離開了南海。


    離開海岸線,於夜幕中,迎著升起的漫天星光,各奔北西東....


    那一夜。


    離去的戰舟上,無人入眠,他們不由自主的來到甲板上,或者坐在桅杆頭。


    於晚風中,仰望星空。


    把酒言歡,暢飲年華。


    時憶往昔,勾勒將來。


    高談淩雲誌,又醉溫柔中,句句不提那先生,可是句句又不離那先生。


    有人問:“先生不會忘記我們的對吧?”


    有人問:“先生何時會來上州呢?”


    有人說:“先生的老家好像是凡州的。”


    還有人說:“其實先生,該到我們北浩然,渡化蠻荒...”


    便有人回:“那是教化蠻荒吧。”


    還有人講,“不忘初心,不忘先生,願做君子,爭當聖人....”


    偶爾爭吵,多聽歡笑。


    一輪秋月,漫天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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