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前來深圳幾個月了,現在他在那個電子廠的工作也算熟練了。這是一個加工廠,工作其實無非就是給一些半成品電路板安裝二極管,電容,ic之類的零部件,再“高級”一點的工種是焊錫工,用烙鐵把把短路的電路燙開就行了;還有“打螺絲”工,就是用電動螺絲刀組裝一些電子產品,還有修理工和檢查電路板的,用劉道前的話說,這些高級工種是需要智商的,但是工資都一樣,沒什麽分別,說他們高級,頂多是技術層麵的。工廠經常會接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活兒,比如組裝水泵,組裝電焊機等,還有很多看不懂的東西,員工都不知道在幹什麽,隻知道聽拉長安排就去幹,反正有錢就行,沒有人去問這是在幹啥。劉道前認為正常一點的工作是給有聲賀年卡裝個電子,給帶閃燈的蹦蹦球(兒童玩具)裝個電子,給電子表裝個電子之類的,這才像個電子廠嘛!其他的都是胡球弄!不過,他也和其他人一樣不會亂說話,他們左右人目的都清晰——抓錢!


    剛開始的時候,劉道前還覺得一切都是那麽新奇,而現在他全都學會了,他時常地感到沒有挑戰性,幹的工作太低級。每天幾乎都要花費至少12個小時機械地完成一個動作,弄得頭暈眼花,腰酸背痛,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劉道前不滿歸不滿,他還是很賣力地幹,廠裏的主管也很喜歡他這種工人。他現在沒有改變的辦法,隻能暫時安於現狀。


    劉道前每天都有寫日記的習慣,可是有時候手疼得連筆都握不住,他就對自己說,忍著痛,堅持住,笑也好,苦也好,隻要有靈魂,隻要有生命,就有生存的意義!他還有一句座右銘: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這句話給了他莫大的力量,他也常常以“受苦者”自居,認為自己的苦無人能懂,受苦就是一種力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支撐他的其實是路遙文學裏體現出的苦難哲學。然而,他這樣的年齡,又怎知自己的青春才剛剛開始啊!


    今晚加班,劉道前又在機械地給一個個小玩具裝電子,裝著裝著就莫名奇妙地笑了起來,忍都忍不住,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笑!驚奇的事情發生了,他周圍的工友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笑,也開始跟著笑,也許是受他感染,也許是在笑他。可是接下來整個車間的人都笑了起來,就連平時凶神惡煞的主管大娘也笑了起來。大家都是哈哈大笑,毫不掩飾。劉道前卻納悶了,這些人都是為什麽呢?當大家都笑的時候他反而不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笑,也不知道別人為什麽笑,這一點就令他難受!也許,人們就是要有些時間莫名其妙地笑笑吧。


    今天是國慶節,同時也是中秋節,所以廠裏格外“開恩”,不到八點就下班了。


    劉道前離家近,慢慢地往回走,看著穿梭的人群和耀眼的霓虹燈,他的思緒沒了著落。他感覺現在的自己越來越像個空殼,除了父母,沒有朋友可以談天說地,一心想著多加些班,好多拿兩塊錢,隻有這樣才算有目標,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短短的幾個月就讓他變得很現實,談理想反而覺得空洞。因為在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裏,你要想活下去,少了一分錢都不行!生存才是第一哲學!父母開的小店每時每刻都有關閉的可能,他看到這個真相讓他很難受,他現在正是喜歡幻想的年齡啊!


    “劉道前,陪我散散心吧!哈哈!”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愁緒。劉道前回頭一看,是楊美蘭,同是一個廠的職工。每次看到她,劉道前心裏都會增添莫名的歡愉,因為平時在工廠裏,這個湖南女孩也經常熱情主動地找他說話,而且,他剛進廠的時候,什麽都不懂,楊美蘭幫了他不少的忙。流水線上,楊美蘭工作的位置在劉道前的“上遊”,劉道前剛到廠裏時,不知道怎麽幹活,所以幹的很慢,往往楊美蘭把劉道前需要幹的活都給幹了,為此劉道前早想找個機會答謝人家呢。


    “想什麽呢,看你繃著個臉!走吧,陪陪美女你不吃虧吧!”楊美蘭理了理披肩長發,笑著用眼睛盯著劉道前。劉道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楊美蘭可是廠裏的美女,好多人正追她呢,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忽然盯著劉道前看,劉道前呼吸都有點困難了。


    “我得回去呢!”劉道前吞吞吐吐。


    “走吧,小弟弟,今天是雙節啊,回去那麽早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天!”楊美蘭的確比劉道前大三歲,平時她也叫他小弟弟。對這個稱呼,劉道前倒無所謂,他知道這裏的女孩子開放,廠裏喊妹妹哥哥的多的是,就是喊老婆,這些女孩子也不會生氣。


    “去哪兒啊,我不熟。”劉道前確實對周圍的環境不熟,他進廠後,幾乎每晚都加班,下班就直接回家,兩點一線的生活讓他對這個城市還是很陌生。


    “我熟悉,走吧,跟著我,丟不了!”楊美蘭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種爽快灑脫的樣子。


    楊美蘭和劉道前並肩走著,平時愛說話的楊美蘭此時卻沉靜起來。劉道前的心裏非常激動,甚至手都在發抖,他覺得這是第一次和女孩子這樣“親密”地走在一起,他忘了和王海茵的那次。不過當時急著找回去的路,沒有這麽明顯的感覺吧。


    楊美蘭不說話,氣氛就尷尬了。


    其實劉道前在學校的時候,也算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學校舉辦的各項文體活動都能拿個獎項,還是班裏的班長,也是一呼百應的,還在流濁鎮組織過一個響當當的“團體”——北方十二俠,宗旨就是為百姓除暴安良,為學生排憂解難,對抗當地小混混,後來學校


    定性他們為“黑社會性質”,把這個由其同學組織起來的團體強製拆散了,因為,給他們的警告是,一旦發現他們在一起,立馬開除!為此其他同學們也是唏噓不已,這麽“正義”的組織,就這麽銷聲匿跡了。


    然而到了深圳,現實讓劉道前的性格變得陰鬱起來,話也少了。


    這不,兩個人都不說話,劉道前覺得不合適,就沒話找話想開個玩笑:


    “楊美蘭,你說咱們這就是約會了吧。”其實劉道前覺得這樣說話不好,他覺得這如果是約會,就對不起於鳳。


    “什麽?約會?”楊美蘭大笑起來,“就這麽走幾步就是約會?你是哪個年代的人啊,哈哈!”楊美蘭這樣說讓劉道前自在了許多。


    “不是約會就好。”


    “咋不是約會就好呢,我配不上你這靚仔?”楊美蘭嗔怪道。


    “不是,不是,我……”劉道前急出了一身汗。


    “嗬嗬,你急個啥啊,和你說話真累,隨便一句話就得解釋半天!算了,你說去哪兒,步行街?”


    “我不熟,不過,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吧。”劉道前現在不喜歡鬧市。


    “去人行天橋吧。”


    來深圳快三個月了,劉道前這是第一次看到月亮,而且是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他們一起站在人行天橋上同時望著天空。都市的月亮雖也圓,但總是那麽昏暗,像是蒙著一層紗布,甚至還沒有近處的路燈明亮。劉道前想,常聽人說月是故鄉圓,原來是真的。他們扶著護欄,腳下就是107國道,看著橋下來來往往的疾馳車輛,劉道前想,早晚會有自己的一輛!


    “劉道前,你應該是上學的年齡啊。”楊美蘭問。


    “學我會上,但不是現在。”劉道前堅定地說。


    “怎麽回事,不明白。”


    “現在家裏沒錢,我想自己掙錢上學。”


    “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你,你剛進廠時我就覺得你不一般。”楊美蘭得意地說。


    “我就這樣兒,什麽一般不一般的。”


    “雖然你平時不說話,可是我知道你有想法。”楊美蘭一直讚揚他。劉道前聽到楊美蘭這樣說其實也挺高興。他也開始對她產生好感。


    “你呢,怎麽也不上學了?”劉道前問。


    “我中專畢業了。”楊美蘭說,“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在這裏先幹著。”


    “啥專業啊。”


    “計算機。”


    “咦,好專業啊,現在計算機多吃香啊!”劉道前當時對就業沒有多少了解,隻是聽老家人說會計算機的掙錢多。在學校時老師也教他們,現代社會,一個人學會三樣本領就什麽都不怕了:會說話,會走路,會寫字。會說話是指會說英語,會走路是指會開車,會寫字就是指計算機了,就是五筆打字。劉道前一聽說楊美蘭是學計算機的,頓生敬仰。


    “好啥啊,不還是找不到工作,咱們一樣,嗬嗬。”楊美蘭也流露出無法言說的無奈。隨即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劉道前傷感的是,自己沒有文憑找不到好工作,而楊美蘭有文憑為什麽也找不到好工作呢?


    “好了,有什麽好難受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在這個大都市中數都數不過來,如果都在難受,豈不成了‘苦城’了!”楊美蘭笑著說。


    “我要改變這個世界!”劉道前恨恨地說。楊美蘭驚訝地看著他,這個小她三歲的男孩,似乎總有著一種倔強,而這種倔強讓人看到力量。


    站得久了,兩人來到橋下的草坪上。楊美蘭坐著,劉道前不嫌髒,躺在草坪上望著天空。劉道前看著看著,突然發現,沒有熟悉的“勺子星”,也沒有牛郎織女星!這才明白,天上一顆星都沒有。


    “啊,城市的天空沒有星星!”劉道前像發現奇跡似地喊著。


    “我早就發現了,你這麽遲鈍,還在那裏喊!哈哈!”楊美蘭笑他。


    劉道前躺了很久,楊美蘭也坐了很久。這一晚他們回去得很晚,兩人心裏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走的時候,天空的月亮已經比路燈亮了,隻是,八月十五啊,天空怎能沒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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