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姓蘇。


    波瀾不驚的五個字。


    卻是掀起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驚濤駭浪。


    誰都知道當初因為蘇炳璨不認他為子,傷狂的姓氏便一直隨母姓,這是他的痛楚,登基後也沒人敢提這件事,但沒想到傷狂此刻說,他們都姓蘇,一時間所有人都羞慚了。


    蘇玉風目光閃爍,哽咽道:“父皇選你,我心服口服。因為你比我們都有情。”


    說完,他站起身,跪下行了大禮。


    傷狂緊忙扶起他,“四哥,今天是家宴,讓我們忘了禮儀,隻是尋常的家人,好好吃一頓飯,行嗎?”


    一席溫情,九個兄弟齊齊舉杯喝了許多,又行酒令,就連璞兒也沒放過地喝得一臉醉醺的模樣,格外暢快。


    “皇上,我敬你!”蘇玉風倒滿一杯,一飲而盡。


    傷狂回倒一杯,二話不說飲盡,引得全桌人拍桌叫好。


    “難得全家人在一起。”傷狂笑著說出來,最末卻帶出了哭腔。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了動作,然後飛快地掩飾了過去。


    從開始家宴到放開痛飲,他們的心都跟明鏡似的,傷狂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大事,才會召集所有人在一處。


    他不放心兄弟們之間的感情,怕手足相殘,便聚集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重記自己蘇家人的身份,這一桌都是手足。往日隻知爭逐奪利,忽視了家的溫度。


    隻是傷狂現在不說,他們也不想過早的醒來——一醉方休吧!


    醉生夢死吧!


    去他的嵇康!


    去他的皇族!


    隻有家!


    “皇上若願意,我們兄弟還可常在一處。”蘇玉哲常年在軍隊,這樣的酒宴對他感觸最深,不由溫腸道。


    “還在一處……”傷狂掃過儀態盡失的一桌人,各個麵色通紅,醉眼迷離,想笑,卻更想哭。


    他回不來了。


    永遠。


    在場的隻有蘇玉禾一人知道真相,不由也添了幾分傷感,拍拍傷狂的手,“隻要皇上對自己、對我們有信心,咱們蘇家人,便可一生一世守護在一起。”


    其他人也被蘇玉禾的話感動了,都感到傷狂用心良苦,看著他附和起玉禾的話。


    傷狂喝醉了,指著末尾的璞兒,道:“朕隻求你們護好璞兒。”


    蘇玉風眉頭一鎖,看向蘇玉璞,當日他自盡的一幕還經常出現在自己的夢境之中,讓自己後怕驚醒,好在傷狂認識什麽神醫可以起死回生,不然他一定會一世活在良心的譴責與悔恨之中。


    他當即站起將醉醺醺的璞兒攬在懷中,“十三弟,四哥對不起你,以後四哥會護你周全。”


    “真的嗎?”蘇玉璞醉眼迷糊糊地看向蘇玉風的臉。


    蘇玉風鄭重的點頭,伸出一隻手,“男人之間的承諾。”


    蘇玉璞神色微動,盯著那隻手,重重地拍了過去,兩手相握,兄弟言和。


    傷狂緊緊抿起嘴,終於忍不住,伏在桌上啜泣起來。


    一桌人的酒都醒了一半。


    “皇上……”


    傷狂搖著頭伏在臂間,“朕沒事,你們喝,朕隻是高興。”


    蘇玉哲再也看不下去,挪到他身側,將他肩頭攔住,兄弟們紛紛起身也走來,九個人緊緊擁在一起。


    “二哥在。”


    “都是四哥不好……”


    “七哥也有錯的錯……”


    “是五哥太冷漠。”


    “是大哥沒把你們照顧好。”


    “大哥……”


    “我們是一家人……”


    “十一哥!嗚……”


    眾人越發溫柔,傷狂就越發不舍,最後竟演變成兄弟九人抱在一起哭,看得計含容的心都化了——蘇家,終於稱上一個家了麽。


    -----


    月上柳梢時分,肆秦爬上古井,坐在井沿上,呆呆地仰著月光。


    他沒來……


    歎息一聲,看著自己長滿黑色毛發的幾乎惡心的雙手,上麵焦灼的痕跡令他緊緊地閉上了眸子。


    那日蘇玉城帶走蘇玉禾,第二日肆秦沒在古井邊等到蘇玉禾,便起了疑心,嚐試走出去找他,看到草屋裏的屍體和草屋外的白粉,他便知道蘇玉禾有危險,要去救他。


    可因為相隔一日,白粉的痕跡已是黯淡,有的甚至被風吹走,肆秦苦苦尋索,終於到了太陽越過地平線的時刻也沒能跟到白粉的線索,反而被灼灼陽光燒得遍體鱗傷。


    他如瘋狗般到處亂竄嚎叫,終於找到一個池塘在池底待了一日,晚上才拖著幾乎被烤焦的身子回到古井中修養。


    他還擔心蘇玉禾會不會有危險,卻沒想到第二天晚上蘇玉禾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了,問他還好嗎。


    他躲在井中沒有回話。因為他的模樣本就可怕,如今被陽光一燒,就越發見不得了。連他自己那日在池邊都被自己醜陋的樣子嚇了一跳,他不敢想象蘇玉禾看到他這樣子會是怎麽樣。


    蘇玉禾明顯察覺到他在底下,與他說話,他卻不理。


    蘇玉禾以為是自己被綁走沒有如約來到,肆秦不知自己的去向當自己是故意爽約,便自認過錯在井邊求肆秦原諒。


    隻是肆秦哪裏是為這個,隻能在井底狠心不見。


    一夜、兩夜、十夜……


    他的身子在結痂,痛,醜,惡心。


    他不出去。


    蘇玉禾漸漸疲倦,“你若真的不願見我,我不來就是。”


    肆秦不知道那天蘇玉禾是懷著怎樣激動的心情來到井邊想要告訴他自己痊愈的消息,但肆秦沒有出來,他就什麽也沒有說。


    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心灰意冷,默默轉身。


    “嗚。”


    肆秦坐在井邊嗚咽。


    明明是自己不願見他,可他不來了,自己為何卻這樣難受。


    沒有下人照顧他,他那樣的身子一個人在這山莊,可會餓肚子?可會受傷?可會寂寞?


    肆秦再也坐不住,決意去偷偷看上他一眼便回來。


    可他哪知道等他的是一座空屋,山莊裏再沒有蘇玉禾的身影。


    他走了?


    肆秦隻覺得腦袋發沉。


    或許自己還沒有休息好?


    他搖搖腦袋,當這是做夢,晃晃悠悠地要回井裏去,雙手剛撐到井邊,他就咧了一下嘴,雖然毛發深長,但仍能見到他表情中的苦澀。


    你隻是個怪物!


    你不配擁有他!


    深深閉上眸子,肆秦便一躍而下。


    ----


    翌日,計含容最先起來叫宮女備下醒酒湯給皇上和一眾王爺。


    最先醒來的是他丈夫蘇玉瓏,夫妻二人同心同德,相視一笑,喝下醒酒湯,他一吻計含容的額頭,“容兒,若不是你,我就無法知道這世上原來愛可以這樣多。”


    計含容淺淺一笑,“你在說皇上?”


    “嗯。”笑著,蘇玉瓏地臉上不自然地爬上憂愁,“隻是他似乎有什麽心事,為夫猜不到。想多陪陪他,盡些長兄的責任。從前我對他也太淡漠了些。”


    計含容將臉埋在他心口,緊緊摟住他,“我都聽你的。”


    蘇玉瓏撫上含容的後腦勺,無限柔情地擁住她,享受著這美好的清晨。


    陸陸續續眾人都醒了,卻隻有傷狂的房門還緊緊地閉著,他們對視一眼,因為昨夜的家宴,他們都熟悉了許多,雖然還有些尷尬,但是他們都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切。


    “誰去看看?”


    “我去吧。”蘇玉禾走了出來,眾人還是有些不習慣他站著說話。


    “好。”


    細心的蘇玉虛早在昨日就看到傷狂和蘇玉禾兩個人似乎在隱瞞著什麽,由他去最合適不過。


    眾人也都沒意見,蘇玉禾推了門,就見傷狂背對著門坐在一方茶案邊,對著推開的窗子思慮著什麽,他當即反身過去把門帶上,朝傷狂走來,“皇上。”


    “他們都醒了?”傷狂沒有轉過身,淡淡地問。


    蘇玉禾沉吟一聲,“嗯。你……”


    “三哥,你說世人爭來爭去地都在爭什麽?”傷狂遣倦地伏在桌上,眼睛始終都不離開窗外枝杈上的百靈鳥。


    “名望,利益,權勢……誰也不想自己百年之後就徹底與這個世界沒了瓜葛,好似不曾來過。”蘇玉禾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了眼他瘦弱的肩膀,玉手輕輕搭上,“答應我,活著回來。”


    傷狂眸子輕動,微微側目,“三哥覺得朕死了,是否就會徹底消散?人真的有靈魂嗎?”


    “……皇上。”


    “許是有的。”傷狂又伏在案上望向窗外,隻是百靈鳥已經飛走了。


    蘇玉禾不知還能再說什麽,眉頭輕鎖,歎息一聲,便沒了後話。


    “好了,是時候道別了。”


    不知過了多久,傷狂忽地站起,挺直的背影帶著幾分寂寞。


    “皇上。”


    “我叫你皇上才對。”傷狂微微一笑,拉他起來,將手中一直攥著的鵝黃色扳指推到了他的拇指上,“走吧,去見他們。”


    打開門,隻見七個兄弟都在門外站著,傷狂微微動容,但很快不留痕跡地以微笑掩飾過那一份惆悵,“讓你們久等了。”


    “參見皇上。”


    眾人回過神,愣愣地行禮,因為他們看見蘇玉禾手指上戴著那象征著皇權的玉扳指——那本該是屬於皇上傷狂的。


    一時所有人都困惑了。


    “朕有話告訴你們。”


    眾人不解地看著他,當傷狂將一切和盤托出之後,所有人的表情都僵硬了幾分。


    “臣不同意。”蘇玉風第一個站出來,看了一眼蘇玉禾,“臣不是針對三哥,但臣對皇上要去赴死一事實在難以接受,還望皇上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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