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青緊張地想要跑過去,卻跑了兩步擔心叟尼生氣,哭喪著臉轉身跪下磕頭,“老爺子,大哥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你就饒了他吧。”說話間已是砰砰砰幾個響頭,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馬井躺在地上看著磕頭的馬青,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叟尼遇到他們的時候,也是像這樣,自己躺著,馬青不停地給叟尼磕頭,求他救救自己。隻不過那時候自己是被別人打趴下,現在是被曾經的救命恩人打趴下。


    給他當牛做馬了十幾年,卻還是還不了這個恩情。


    也罷,死了就還了。


    悶哼一聲,轉頭望向房梁,來吧,讓我死得痛快點吧。


    他在心裏默念著。


    叟尼本是憤然地看他,卻見他神色忽然平靜,不由一怔,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冷笑一聲,“好啊,你既然不怕死,我殺你也沒意思。不如,給你看出好戲——也算犒勞你這麽多年替我辦事的辛苦。”


    馬井一驚,側目看他,隻見他渾濁的雙眼裏晶亮晶亮的,閃爍著陰謀的光芒。


    替叟尼辦事這麽多年,他太知道叟尼的手段,從他釀製蠱毒到帝君發作,每一步他都精心算計小心翼翼,甚至擔心無傷臣靠不住,還另抓了一個安初做兩手準備。蠱毒投放的方式也是匪夷所思。


    隻是這次他不知道叟尼要怎麽算計他,脊背涼了一片,卻隻得到了叟尼的背影。


    -----


    “父親。”


    叟尼剛進內室就聽到一聲熟悉地呼喚,循聲看去,隻見窗前背光站著一個罩在黑袍中的人,叟尼目光微微閃爍一下,旋即恢複了平靜,不聲不吭地從櫃上隨便取了本權謀,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說:“回來啦。”


    手下卻是已經翻開簽夾著的地方,眼睛投入地掃著。


    傅錦停頓了一下,還是站到光裏來,“嗯,我見過暗棋了。”


    叟尼輕嗯一聲,沒有看他。


    他沉吟一聲,又上前兩步,“父親,您是怎麽做到的?我始終不相信逍遙王會反水。你當初讓我帶過去的毒藥究竟是什麽藥?真的隻是假死藥嗎?”


    “是不是,有什麽關係嗎。”叟尼繼續看著。


    “沒、孩兒多嘴。”傅錦低下眉目,不管他怎麽努力,父親出神入化的練毒術都遠非他所能及,如何有毒藥可以改變人的性情呢?


    應該是父親用什麽東西威脅了千水吧。


    “嗯。”


    “父親……您、您沒有告訴他您要消滅北國的計劃嗎?”傅錦還是不死心地問。


    叟尼眸子輕抬,卻看不見傅錦的臉,“你說漏嘴了?”


    “我……”


    “無所謂。”叟尼滿不在乎地低目看。


    “呃……”


    叟尼又翻看了約莫兩頁,手指在紙張上磨砂兩下,傅錦心驚膽戰地盯著叟尼的手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隻見叟尼突然啪地合上,往椅背上一靠,一雙能刺透人靈魂的咄咄目光震得傅錦肩頭猛地一顫,“父親。”


    “帽子摘下來。”叟尼不帶一絲感情地說。


    傅錦身子晃了晃,“我……”


    “你記住!東古已經死了。”


    淩厲的聲音,無情地穿進傅錦的胸口,帶著陣陣的刺痛。


    “掀開!”叟尼嗬斥道,不容置疑,“把臉露出來!”


    傅錦猛地一顫,遲疑著抬起了手,低著頭摘掉臉上的銀色麵具,頓了頓,緩緩地掀開自己黑袍的風帽。


    帽子掀開的一瞬間,叟尼的眸子不可察覺地閃爍了一下,對上傅錦眸子的時候,他已經鎮定自若。


    “父親。”


    低沉的聲音因為麵具被摘下的緣故變得亮麗,他有些羞慚地躲著叟尼的直視,如果現在有個地縫的話,他一定鑽進去。


    他知道自己又讓這個自己稱作父親的男人失望了。


    自己怯懦了,後悔了。


    他從小被叟尼寄養在外,每月隻看他一次,見麵從來不是說什麽溫情的話,而是檢查他的武功和醫術,再教他新的武功和醫術。


    他一直都是父親的棋子。


    他沒有夥伴,他沒有童年。他的一生都是在偽裝中度過。


    曾經他叫東古。


    在那個美麗的村莊,因為醫術超群,和那裏的人都關係很好。直到有一天,叟尼來了——他雖然常來,可沒有一次像那一次那般印象深刻。


    叟尼說:“我教你醫術不是為了讓你治病救人,還是北國人!作為懲罰,你今夜必須殺了這家人,否則我就屠村。”


    叟尼口中的這家人便是養他長大的夫婦和他們的一個九歲大的姮子。


    他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呢?恩將仇報?他下不去手。


    然而最後的結果就是整個村莊被大火付之一炬,所有的人都在哭喊、逃跑,但叟尼帶著他淩空在村莊之外,用結界封鎖了整個村莊,任他們哭鬧,然後……就隻能聽到劈裏啪啦的燃燒聲。


    大火燒了三天,他在村莊外看了三天,哭了三天。


    這一年,他十六歲。


    這三天,叟尼一直在他身邊,諷刺的是,這是從他記事以來父親陪他時間最長的一次。


    沒有安慰,隻有冰冷的目光和一句“記住這裏,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忤逆我的命令”。


    沒有了村莊,他被叟尼打發到四處漂流,原因隻是一句他現在還不能暴露身份,不能沾染沅香會,以後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


    等了三年,這件重要的事情就臨到了他——進宮,做禦醫。


    他叫東古,他是個年輕有為的、懸壺濟世的、妙手回春的醫生,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神,一手針灸術助他拔得頭籌,一舉坐上太醫署大太醫的寶座。


    他可以直接麵見帝君,可以在宮裏隨意的遊走,可以和大總管稱兄道弟,可以在無傷宮裏和朋友們談天說地。


    但他們每笑一分,他的心就痛一分,他的罪責感就深一分。他在笑,可是他的心卻是在滴血。


    他最內疚的事就是通知馬井進宮,促成了傷狂和帝君的第一次……


    若非如此,帝君根本不會中毒,如今,也不會死——沒有一個子嗣。


    啊,是啊,差點忘記自己還殺了他的孩子……


    當著所有人的麵救下了欣宮主的孩子,背地裏卻又收集冰屑將那孩子活活凍死了。


    他幾時變成這樣邪惡的人了呢?沒有人會懷疑善良的太醫會做出這種事吧?


    可能隻是因為父親說的那句話——記住這裏,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忤逆我的命令。


    他一生殺過兩個人——帝君,和他與欣宮主的孩子。


    他離開北禁城的時候就給自己帶起了枷鎖,不敢再露出真麵目,不敢再照鏡子,仿佛所有人都是能看出來他是個殺人凶手。


    “看著我!”叟尼喝道。


    傅錦身子一顫,看向他,眼神中難以掩飾地都是恐懼。


    “記住,你叫傅錦,是我傅陽文的兒子!你要是再畏手畏腳,我就讓整個北禁城的人都生不如死!”


    叟尼冷聲喝道,字字都帶著警告的意味。


    傅錦沉重地點了下頭,“是。父親。”他又低垂下眼目,和從前在北禁城中風趣幽默的他截然不同。


    他從來也不是東古。


    東古隻是一個極長極長的夢。


    他是傅陽文的兒子,他生來就是要幫助父親完成大業的。或者……自己隻是父親的一條狗?


    “好了,去幫我辦件事。”叟尼疲倦地揉揉眼角,顯然今日義子馬井和親生兒子傅錦的態度都把他氣得不輕。


    傅錦恭敬地頷首,等候吩咐。


    “馬井曾經帶無傷臣去過迎春客棧,如果猜得不錯,他現在應該就在那裏等馬井現身。”叟尼有力的指節在桌子上敲著,似乎在琢磨,又像是猶豫。


    傅錦不敢看他,隻能在心裏排腹,父親不會讓自己去殺傷大人吧?


    “嵇康的國情我現在還不清楚,暫時不要動那個無傷臣,但是馬井敢對我有二心,就別怪我無情。”叟尼兩眼望著傾灑進屋中的陽光,聲音卻把這溫暖的春天帶回了冬日一般。


    傅錦的眉毛不自然地跳了一下,父親這是在警告自己嗎?


    “明天,你把他帶去迎春。讓無傷臣發現他。”


    “可是我……”


    傅錦的心砰砰地跳著,難道父親要撕毀他的麵具?


    叟尼斜眼看他,“怎麽,我剛才跟你說得話你都忘了?”


    聲音不怒自威,傅錦緊忙搖著頭,“孩兒不敢忘,孩兒是傅錦,東古已經死了。”


    叟尼見他瑟瑟,心口不一,恨鐵不成鋼地掃向一邊,“行了!反正日後也許還要用你,你先不要暴露身份。”


    傅錦鬆了口氣,但沒多時又緊張起來,他說日後還要用自己?是繼續讓自己殺人嗎……


    “是。”


    -----


    翌日,傅錦來到柴房接馬井去迎春,他一直在想叟尼為何非要等一天才讓他帶馬井走,而且不許任何人去看他,直到見到馬井的時候,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馬井。”


    他罩在麵具下的聲音沉著,卻透著幾分急切。


    他和這個人沒見過幾次,但因為他也是父親養大的孩子,所以大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馬井兩眼空洞地看著他,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他廢了,不能說話,不能動。他隻能任人魚肉……


    老爺子,我什麽也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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