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勳為了家宅安全的事,急得嘴角發泡。知道母親不肯走,連忙跑去請問:“母親為何又改了主意呢?”


    “你既然已經請了厚道長出麵,咱們卻又舉家回避,這是信不過人家!我兒難道忘了家訓麽!”老夫人神色一凜,黃藤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頓,喝道:“忘了麽!”


    鄭元勳連忙跪地,勸道:“母親勿惱!孩兒須臾不敢忘!”


    “那你背來聽聽!”老夫人皓首童顏,滿麵紅光,中氣十足,隔開十餘步都能聽得清楚。


    鄭元勳無奈,隻得大聲背道:“吾家子孫當以信立身,以慈接物,以誠待友。寧以信人致敗,不因疑人而成。”鄭氏家訓印出來足足有十餘頁,鄭元勳取了“誠信立人篇”中的一段,背給母親聽。


    “你一麵請人出頭,一麵又舉家遁走,這是待人以誠麽!這是兩麵三刀!”老夫人說著說著便上了氣,用藤杖在兒子手臂上重重打了一下。


    鄭元勳連忙哎呦一聲,道:“母親,兒子知錯了。”還做出一副吃痛不堪的表情。


    老夫人這才消了氣,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影園被賊攻破,老身便死在這裏又如何?我鄭家仍舊有偌大的基業在,我家子孫仍舊能立於天地之間。若像你這般首鼠兩端,全了一時性命,卻壞了祖宗傳下的家風,後代子孫必然步步墮落,你可擔得起這個罪過!”


    “兒子知錯了。”鄭元勳年近四十的舉人,被母親訓斥,也隻能如蒙童一般乖乖聽了。


    “與其到了那般境地,還不如舉家死在這裏幹淨!”老夫人頓了頓藤杖,猶自抱氣,往屋裏走去。


    鄭元勳沒得母親的首肯不敢起身,過了一會兒才見老夫人身邊的侍女出來,道:“老爺,老夫人說請您忙去吧,不用在這裏伺候了。”


    鄭元勳這才起身退了出來。


    家大業大自然人多口雜,這鄭母訓子的事很快就傳到了錢逸群耳中。


    錢逸群頗為感慨。明末亂世許多士族都是舉家赴難,老老小小死個幹淨。一則是明人剛烈。再者怕就是有鄭老夫人這樣以身作則、秉持以道義教育子女的偉大母親。有這樣不以自己性命為慮,寧死捍衛家風的母親,兒子怎麽可能會去當漢奸?


    錢逸群又想到鄭元勳冤死,心中感慨,心道:就算為了那位可敬的鄭老夫人,也得救他全家平安。


    錢逸群一邊等李貞麗、王守忠的回信,一邊召集三女,看她們演練劍法。三女知道有強人覬覦此間,也用功了許多。卯酉練劍,子午養氣,不敢懈怠。


    憶盈樓雖然分成了十三脈,但是根子總是一個。三人都習過花月淩風陣,隻是側重不同。錢逸群根據三人的劍術強弱,略加調整,又根據玄術易,以花月淩風陣為底子,脫胎出一個花開四季陣。


    這劍陣取法四季。以楊愛為春,李香君為夏,顧媚娘為秋,衛秀娘為冬。一陣之中,春秋延綿,冬夏交替,用在劍法上便是連綿不絕,爆發有力。又正好合了四人的性格,容易達成默契。隻是三女不知道衛秀娘的存在,隻以為是錢逸群禦劍參與此陣。


    “道長真是高人,這才多少工夫,便將花月淩風改成了如此精妙的小陣。”楊愛毫不吝嗇自己的驚歎,大加讚賞。


    “一般般。”錢逸群故作謙遜,心中卻道:其實也不難。劍陣無非引人入陣、封人退路,殺人於絕境而已。隻要算好了他的身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走出九宮八卦的範疇。


    “道長老師,為何你用冬劍時會有寒風陣陣?我卻使不出有暖意的劍法。”李香君仰首問道。


    “會持劍用劍,這叫劍術。用劍如法,叫做劍法。等你用體會劍意,一劍出去讓人恍然如臨其境,這才是劍之道。”錢逸群總結道,“你們到底年紀還小,到處走走,體會人間之事、自然之情,閱曆到了,自然能由技入道。”


    “老師,你看我這訣捏的可對?”顧媚娘一點都不隔閡,有什麽疑問從不藏著,好像一定要將媽媽給的一年一百兩銀子賺回來。


    錢逸群看她捏了一遍禦劍訣,點頭道:“不錯,熟練了許多,這些天沒偷懶。”


    顧媚娘笑道:“我隻要有空便捏這訣呢。”


    錢逸群心中暗道:怎麽如此苦練,你娃還是禦不起劍呢?虧得那顧大姐還好意思誇你天姿好。


    不過對於小朋友,打擊是不好的。錢逸群笑道:“多練練,總會成的。”


    “道長老師,我們練得也不少了,為什麽一點起色都沒有呢?”李香君也問道。


    顧媚娘早就疑心錢逸群藏私,但想想李香君和楊愛一樣無法禦劍,可見並未偏心。既然李香君問開了,顧媚娘和楊愛自然也豎起耳朵聽著,生怕漏掉什麽。


    “這個嘛,”錢逸群想了想,“除了訣要用的對之外,你還得與劍有感情啊。萬物含靈,這個你們媽媽沒說麽?”


    三女齊齊搖頭。


    錢逸群隻得拉了張椅子坐下,跟三女講起了“萬物含靈”、“鹹心為感”的入門課程。雖然他自己學了也不過數月,卻施用無礙,好像經年長久學習一般。因為錢逸群早先有過一個虛構的“師父”,所以誰都不知道他接觸玄術的時日竟然如此短暫,否則難免氣鬱而死。


    故而老人有句話說: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一堂課講下來,三女各自回屋中靜坐感悟,錢逸群總算可以喝杯茶清清喉嚨了。


    一口甘茶入喉,錢逸群腦中突然響起自己剛才講課時的話。


    這話是臨場總結出來說給三個小朋友聽的,此刻一靜下來,卻像是大有內涵,正是多日來流鈴八衝沒有進益的關節所在!


    這流鈴八衝自從師父傳給他,及至今日,少說也打了整整五年!在山中的時候更是無日不打,簡直成了遊戲。如果說這是門水滴石穿的耐心功夫,這麽久了也該有些起色呀!


    錢逸群取來清心鍾,心中回想師父說過的話。


    ——“帝鍾易學難精,你且記下了。”


    ——易學難精,又是易學難精。


    ——但凡易學的東西就是簡單,越簡單越近於道。難精卻是因為人心向著高處,而道心低在塵泥。故而老道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以高高在上的人心,如何能駕馭如水一般居處眾人之所惡的道器?


    錢逸群恍然間略有所得,返觀內視,左手持鍾,輕輕一搖。


    銅舌打在鍾壁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這響聲由輕而重,從耳中可聽,化為心中可聞。


    恍惚間,竟然演變成了低沉悠遠的鍾聲。


    錢逸群又搖了搖鍾,但叮當之聲在外為清脆鈴聲,在內則是黃鍾大呂,雷霆之餘。隻聽得嗶啵一聲,好似寒冰初裂,又似老樹蛻皮,微不可聞,卻撥動了錢逸群的心弦。


    錢逸群從內境中出來,低頭看鍾,果然鍾麵上有一道裂紋。他心中不由一奇:從未聽說過銅鍾會打裂的!何況這麽多年沒事,今天怎麽會裂開?


    仔細再看,原來是清心鍾上的厚厚汙垢裂開了。


    錢逸群不去管它,再回到心中,輕輕打著流鈴八衝。


    突然之間,一道淡藍色的光彩在靈蘊海上空的鍾麵遊走,漸漸凝聚成一團。這團靈蘊仿佛活了一般,有著自己的呼吸起伏,努力要滲入這鍾麵。


    這種看似徒然的行徑,卻隨著一聲叮嚀,竟然真的滲了進去!


    錢逸群頓覺肝膽一顫,好似一股涼水流過,微微刺激,竟是難以言喻的清涼之感。


    靈蘊海上的大鍾,在震卦那麵,迸發出一陣淡藍色的明光的。明光從陣圖符文中射了出來,來回勾折,有圓頓,有棱角,天書一般不知其意。


    錢逸群回想起當日師父講的《流鈴八衝》秘傳,心中了然:原來是衝開了八風穴!


    肝部的木炁被這衝過的靈蘊一攪,猛然宣泄,在身中遊走,最終又回歸肝膽處。


    回歸之後的木炁,卻不像以前那般不可察覺,而是從地下水變成了一個美麗的湖泊,微微鼓蕩,澹澹生煙。


    錢逸群見了震卦下的紋路,心中略有所感,手上的鈴子打得陰陽頓挫,起轉承合之間流暢有節。雖然不知打了幾千次,這回卻頗有新鮮之感,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在鈴聲響徹之後,籠罩錢逸群全身。


    錢逸群站起身,隻覺得一股推力,讓他在舉手投足之間無比輕鬆。他走了兩步,步履生風,一晃眼就走出了十餘步。


    ——這震卦上的陣法加持,能讓人速度快許多!


    錢逸群忍不住又搖了一遍,登時卻有種頭暈眼花的反應。


    靈蘊匱乏!


    錢逸群反觀靈蘊海,隻見海已近幹涸,淺淺留下一灘靈蘊之水。自從推開了琅嬛別院的大門之後,他還從未碰到過靈蘊耗盡的情況!


    想到這裏,錢逸群驚喜交加。若是能夠一下子就耗盡自己八成靈力,這陣圖得有多厲害!他快步在院子裏跑了兩圈,粗略算算自己的動作身形快了將近一倍,耗費的氣力卻不比平時多。同樣的力氣卻有更高的效率,那多出來的這部分能量隻能是自己的靈蘊了。


    錢逸群盤算道:靈蘊這東西,又不能一鼓作氣全用出來。當日對戰黃元霸算是耗費靈力最大的一次了,也不過用了過半而已,看來這玄術還是有一定實戰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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