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衝開了震卦風穴,錢逸群身體裏靈蘊的流轉變得越發流暢起來,恢複速度因此大漲。肝木之炁也會根據身體氣血流注而勃發流轉,每每流轉一周,便能將許多凝滯不化的靈蘊帶回靈蘊海。


    大道生人,早就設計好了靈蘊滋養身軀的多寡。上古之人法於術數,合於陰陽,處處順於大道,故而他們滋養身軀的靈蘊消耗規則,多則多養,少則少養,兩相得宜。


    後世之人沉溺自我,放縱任性,貪圖享樂,故而有些地方靈蘊耗竭,不足以滋養身軀,有些地方卻無從消耗,使得靈蘊凝滯積鬱。


    身體得不到滋養的部位,自然會出現虛虧之症。靈蘊凝滯積鬱之處,則會發生各種囊腫病變。後世之人年過百歲者十分罕見,得享天年者更是鳳毛麟角,蓋因於此。


    錢逸群兩次洗筋伐髓,尤其是在聖境之中被迫持齋茹素五年,身體之中幾乎沒有雜質積存,但是這散落如塵的靈蘊卻不是他能控製的。如今有了這木炁洗身,非但身體更加輕靈,就連靈蘊海中也有了額外進賬。


    屍狗一魄也在這木炁之中徹底化作一個銀光閃閃的圓珠,依舊伏在老位置上,讓靈蘊變得越發精純。


    如此過了兩日,錢逸群都沉浸在靜境之中,就算是見鄭元勳,也都懶得說話。


    鄭元勳卻沒有見怪,反倒十分感激。他不知道為什麽,隻要踏進媚幽齋,便覺得心神頓時清寧,所有的焦躁全都消失不見,隻有一份淡淡的喜悅。長久熬夜飲宴虧空的身子,在這種清靜氛圍之中格外輕鬆。


    有時候他甚至不想跟錢逸群說話,隻是想來尋找這種清涼的感覺。


    隻是今日鄭元勳卻十分不安,即便坐在錢逸群麵前,仍舊免不了陣陣焦慮。他道:“道長,今日早起眼皮便跳得厲害,心中不安得緊,不知是否有壞事發生。”


    他本想讓錢逸群卜算一番,不過錢逸群卻毫無動作,良久方才道:“你心在哪裏,拿來我幫你安。”


    鄭元勳苦笑道:“道長,這等時候還打什麽機鋒啊。”


    錢逸群深吸一口氣,下座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對錢衛道:“老衛,你去後麵叫了三位小姐過來。”


    錢衛應諾而出。


    錢逸群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湯已冷,十分爽口提神。他精神一振,對鄭元勳道:“你若是探得賊人巢穴,人數多寡,我便帶著幾個小朋友去走一圈。”


    鄭元勳一臉苦瓜相,無奈道:“道長,我若是知道賊人巢穴在哪裏,早就請五泉公發兵去剿賊了呀。”


    “那便隻有以逸待勞了。”錢逸群道,“你看影園裏何處牆矮,哪裏水淺,多加防備。從影園到城門,多備下暗哨,一旦有賊便舉火為號。賊人不敢在此耗得太久,不過一時三刻便得退去了。”


    鄭元勳茫然點了點頭,道:“當今之計,唯有如此了。”


    “別慌。


    ”錢逸群笑道,“些許草寇,不足為慮。”


    鄭元勳卻道:“道長切莫輕敵!此番我請了數家揚州知名的老字號鏢局,讓他們助我守院。誰知他們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卻都不肯出手,都說接了幾趟大鏢,好手都去送鏢了。你說哪裏有這麽巧合的事?分明就是膽怯!”


    “唔。”錢逸群應了一聲,道,“也可能是山賊膽怯,花些銀兩把他們這路援軍支開。”


    “無論是哪一種,那幫山賊好像是誌在必得了一般。”鄭元勳以前仗著牆高門後,健仆如雲,從來不將山賊土匪放在眼裏,現在才知道自己過去太自大了。


    “若要說你家大業大,為何以前不見有這麽多山賊打你主意?”錢逸群好奇問道。


    “一般的土匪山賊哪裏敢打我家主意?”鄭元勳道,“這回聽說有五六股山賊合在一處,鐵了心要破了這影園。”


    錢逸群略略點頭,突然將目光放在了鄭元勳座後的小廝身上。


    這小廝他見過許多次,是整日跟在鄭元勳身後伺候的。此刻再看,隻覺得他的臉上淡淡浮著一層白霧。白霧之下,卻是兩張人臉隱隱浮現。一張是小廝的真容,另一張臉卻是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女子麵容。


    錢逸群忍不住心下好笑,道:“你既然來了,不坐下聊聊麽?”


    鄭元勳見錢逸群對自己身後說話,驚訝不已,回頭看去,正好見自己小廝一臉啞然。


    “沒想到數日不見,道長修為愈發精進了。”小廝抬步上前,全沒有之前的謹慎伺候。


    “紅娘子,遠來是客,且坐下聊吧。”錢逸群淡淡笑道,“厚道人在此借宿,卻真不是有心等你們。”


    鄭元勳眼睛一眨,卻見剛剛還是自己朝夕相處的仆從,已經變成了身材高挑,身著勁裝的一名女子。再仔細一看,這女子眉清目秀,鳳眼櫻唇,哪裏有半點小廝的模樣。


    紅娘子知道這是錢逸群暗示自己別稱呼他的本姓,想想這回李岩的交代,她總算也沒逆反到故意捋錢逸群的虎須。她道:“李公子命我前來,好教道長得知,此番打影園主意的,乃是上天猴劉九思的人馬。他們糾集了揚、滁二州附近的大股山賊,要將影園踏平。”


    鄭元勳還沒從男變女的驚詫中浮上來,聽紅娘子這話,又是個更大的浪頭將他打沉下去。


    “上天猴……是山賊還是你們的同道?”錢逸群問道。


    “道長以為這其中的差別很大麽?”紅娘子自己都不諱言義軍往往和山賊沒什麽區別。


    事實上,隻是流散的饑民是很難形成戰鬥力的,所以各地落草的山賊往往與饑民合在一起,成為組織者。而這些山賊其實平日打的旗號往往也都是“替天行道”、“劫富濟貧”,所以搖身一變就能變成起義軍。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錢逸群笑道,“看起來,這回他們不是衝著錢來的呀。”


    “錢已經有人給了,更有比錢還大的好處。”紅娘子道,“我雖然知道,但還得由李公子來說,請道長不要為難小女子罷。”


    “是誰人要害我鄭家?”鄭元勳卻不管什麽“為難小女子”的話,他更擔心自家安危。


    “你自己不知道麽?”紅娘子對鄭元勳毫不客氣。


    這兩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階級敵人。


    錢逸群輕咳一聲,打斷了兩人沒營養的交流,道:“李公子讓你來,所為何事?”


    “他還有些事脫不開身,便讓我與劉宗敏前來相助。”紅娘子道。


    “道人信不過李岩。”錢逸群直言不諱道,“他想要什麽,你直接說了吧。”


    紅娘子臉色一變再變,道:“他想請道長歸還那把無相扇。”


    這無相扇之於錢逸群,不過是個偷襲的暗器。對李岩來說卻是一身功夫所在,沒了無相扇,他連架都不敢跟人打。


    更可悲的是,李岩在同道麵前丟了自己的招牌,不像以往隻要甩開扇子,便有人上前湊趣道:“這位莫非就是無相神扇李公子?”


    “這個,得看價碼。”錢逸群道,“你們怎麽找到這裏的?”


    “道長容秉。”紅娘子腦子裏收拾一下,開始講述一個漫長的故事。


    原來李岩他們久居太湖,總算站穩了腳跟,將李建的鐵杆死黨紛紛擊破,或死或逃。隨後他便與李自成取得了聯係,擄掠江南的匠戶、糧食、織錦,以行商的名義送與義軍。這沿途上千裏,自然也要與綠林、同道打好招呼,由此便勾搭了上天猴劉九思。


    這次劉九思派了自己的小舅子徐三眼來找他,說的便是合力毀去揚州鄭家的影園,所獲所得大家均分,另外再送良馬二百匹與李自成。


    李岩派人打探一番,覺得這筆買賣做得過,便應承下來。他的太湖兵如今足有三百人規模,又自己鑄造鐵甲、弓箭,即便碰上巡檢司的兵馬都不用一味逃避。


    “前兩日,我們的探馬截住了兩封影園送出去的信。”紅娘子道,“李公子左右揣度,想必這個落款的厚道人便是道長您,故而派我和宗敏前來相助。我們可不想與道長壞了交情。”


    紅娘子經上次穹窿山一役,對錢逸群已經心生畏懼。這次李岩本是要自己來的,被她勸住,再不肯跟李岩同時被錢逸群逮住。


    “這個嘛,”錢逸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無相扇,我可以給李岩。不過話得說清楚,無相扇是我的,什麽叫歸還?難道是我借的麽?”


    —你那行徑分明是搶,說“借”實在是給你臉上貼金!


    紅娘子幽怨地看了錢逸群一眼,又見他沒有用易容陣,總算心裏舒服了些。


    “這樣,此番看李岩能給我多大的助益。若是道人覺得欠了李公子的人情,自然不好意思硬把著無相扇不給。”


    “行!”紅娘子是北地姑娘,格外豪爽,見錢逸群這麽說了,便答應下來。她道:“道長寫給綺紅小築和王守忠的信已經派人送過去了,雖然路上耽擱了一天,不過想來也快有回信了。劉九思的人馬已經聚攏停當,早則明晚,遲則後晚,便會發難,還請公子做好準備。”


    紅娘子一時錯口,卻讓鄭元勳聽了個分明,心中暗道:原來這位道長以前也是個公子,能拋卻榮華富貴出家修道,看來是有真道行的。


    這回幸虧得了他的助力,隻不知道該如何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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