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早就餓了,也累了,很快地把肚皮填飽便雙雙站起來。


    掌櫃的笑嗬嗬,對陶克道:“請跟我來。”


    陶克與冬瓜唐一路穿過二門,繞過一道長廊,這才發現“快活居飯館”後麵別有洞天了。


    這後院原本是客房,隻因這些年盛行抽大煙,掌櫃的靈機一動,便把後院的客房變成煙攤子了。


    當然,煙攤子更賺大錢。


    這後院像個花園似的,五顏六色的花兒真不少,陶克跟著掌櫃身後,那掌櫃已對迎過來的姑娘招手,道:“時辰還早,先侍候這兩位歇著。”


    那姑娘笑盈盈地對陶克與冬瓜唐二人施禮,道:“兩位爺們早,請這邊走。”


    掌櫃的已對陶克道:“兩位請去,由翠翠侍候,一定令兩位滿意!”


    陶克道:“有間屋子睡覺就成了,我們不用姑娘侍候。”


    掌櫃的忙笑笑,道:“兩位總得要茶水吧,小點心也要侍候兩位幾樣,至於我這兒的大煙土,兩位想抽也不缺,這些都需要姑娘張羅呀!請!”


    他又對翠翠姑娘吩咐:“好生侍候了!”


    冬瓜唐道:“大哥,咱們什麽也不用,我看咱們就在角邊那一間睡大覺好了。”


    陶克點點頭,當先大步走過去。


    這兩人自動推開門,嘿,屋子裏還真有一股子大煙香味飄過來。


    這屋子裏收拾得真漂亮,紅木床、綢羅帳,好大的枕頭成一雙,枕頭上繡的是一對野鴛鴦!世上沒有家鴛鴦,世上隻有野鴛鴦,尤其是男女來到這兒,當然更是名副其實的野鴛鴦。


    大床上鋪的也排場,紅綠緞被各一床,床前的墊腳木台亮光,一邊還放了一個瓷痰盂,那是有大用處的,怕客人抽足了煙要吐黑痰哪。


    門後麵放了個臉盆架,一應洗臉用具很齊全,一邊有個小圓桌,黃澄澄的燈就放在正中間。


    陶克剛剛走進門,身後麵,冬瓜唐“咚”的一聲關上了房門,倒把翠翠堵在門外了。


    “兩位大爺,翠翠給兩位大爺提茶來了。”


    “免了。”


    “兩位大爺,總得替兩位倒上洗臉水吧。”


    “免!”


    “兩位大爺,我……”


    “姑娘,回去吧,我兩人要睡了。”


    “可是這間屋子……”


    不料翠翠的話還在叫,屋子裏已傳來打鼾聲。


    真快,倒下去就打鼾。


    這不是陶克,陶克一時間思前想後的不自在,他想的可多哪。


    打鼾的是冬瓜唐,這矮胖子睡覺比吃飯還重要,昨夜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前後又打了兩架,這時候躺上床,拉起被子蓋在肚皮上,便呼呼大睡了。


    門外的翠翠無奈,掌櫃的更是直搖搖頭。


    兩個人還直發愣,為什麽?


    兩人低聲說起來:“我看哪,過午以前把他兩人吵起來,就說要開飯。”


    “是,我記住了。”


    “唉,這麽多房子空著,偏就走進這一間。”


    “我也攔不住他們。”


    “這不怪你,等一等對紅紅說,封少爺一到快告訴我。”


    “是,我馬上對紅紅去說。”


    掌櫃很緊張地往前麵走去,那翠翠便往一間側廂房裏走,她好像也緊張。


    陶克與冬瓜唐兩人吃飽喝足睡大覺,這房間中,果然沒有臭蟲蚊子跳蚤,人睡床上,舒服極了。


    陶克也沉沉地睡了。


    他打算睡一覺就過江去劉家莊,為的就是打聽一下,劉家姑娘是怎麽被奸殺的。


    陶克的心中塞滿了痛苦,他活著就好像隻有一件事情等他去辦,那就是找出凶手。


    陶克做夢也咬牙,以前他是不會咬牙的,但自從他突然變得一無所有的時候,睡在夢中也不安,隻因為他太恨了,恨不得把凶手碎屍萬段!


    就在陶克與冬瓜唐二人擁被呼呼大睡中,房門外有了沉沉叱聲。


    那聲音是兩種不同聲音,一男一女在對話。


    “開門!”


    “封少爺,你今天換個房間吧,仍然由我紅紅侍候你,也一定叫封爺你滿意。”


    “紅紅,我說開門!”


    “封少爺,裏麵已經有人了呀,而且……”


    “誰敢睡我訂下的房間?”


    “封少爺,也隻不過一個時辰,他們馬上就會走的,你還是……”


    “啪!”


    “啊!”


    房門外打人了,那女的尖叫一聲,便也把房間內睡的兩個人吵醒。


    陶克挺身起來,直著頭在細聽。


    冬瓜唐已跳下床,他對陶克示意別出聲。


    房門外那男的叱吼:“少費話,快叫門!”


    女的這才萬不得已地拍門:“二位爺,開門了,快要吃午飯了。”


    “別吵,午飯我們不吃了。”


    冬瓜唐故意這麽說。


    “二位爺,我叫紅紅,是這兒專門侍候客人的,請原諒,這間房子早就有人訂下了,請你們換一間吧!”


    冬瓜唐叱道:“放屁,哪有住了一半換房的,去去去,別吵爺們好夢!”


    就在他的話甫落,猛孤丁一聲“咚!”


    房門被人從外麵踢開了。


    門隻一開,外麵的人也看見了,這人的長相還真俏,麵皮白,鼻子長,一對眼睛似野狼,因為黑眼珠上帶了那麽一點黃。


    他的嘴唇薄,嘴巴有些翹,身子也有六尺高,一把鐵骨扇子搖呀搖,冷冷的左手撩起綠夾衫站在門口往這房間的大床上瞧。


    陶克下床了,他在床頭拿起他的木棒。


    冬瓜唐已逼到門口,吼叱道:“他娘的,你小子是幹什麽,敢在這兒撒野……”


    那人對著冬瓜唐冷哼道:“什麽東西!”


    那意思就是不屑於同冬瓜唐說話似的。


    冬瓜唐也冷笑:“你又是什麽玩意兒!”


    那人的麵孔上先是一厲,旋即沉聲道:“朋友,這是老子早就訂下的房間,快滾!”


    陶克看了這人一眼,道:“至少這房間不是你家的,朋友,你太囂張了!”


    那人哈哈笑道:“原來是兩個玩命的,也好,我在江邊等候兩位了。”


    他的話甫落,人已轉身離去。


    一邊的紅紅嚇得上前勸道:“封少爺,你……”


    “走開!”


    “轟”!紅紅撞在花磚的石地上,張口吸大氣。


    陶克一見火大了。


    冬瓜唐已開口罵:“他奶奶的,江邊怎麽樣,你咬老子一口呀!”


    他回過頭,對陶克又道:“大哥,走,教訓這小子去!”


    陶克大步往外走,迎麵掌櫃的拉住他不放手。


    “兩位,千萬去不得!”


    陶克還沒開口,那冬瓜唐已自懷中摸出一塊銀子塞在掌櫃手上,道:“別拉,咱們不吃霸王飯,不住霸王店,拿去!”


    掌櫃的忙賠笑,道:“爺,你誤會了,這點酒菜我請客,江邊千萬去不得!”


    陶克道:“江邊有虎?”


    “江邊沒虎!”


    “江邊有狼?”


    “江邊當然不會有狼,隻不過你兩位可知道那公子是何人嗎?”


    陶克道:“誰?”


    掌櫃的先是看看附近,他降低聲音道:“那位公子就是三水幫幫主大公子人稱‘三江公子’封流雲的便是他呀!”


    冬瓜唐一愣,道:“噢,他就是‘三江公子’嗎?”


    掌櫃的忙又道:“是呀,所以二位千萬惹不得!”


    冬瓜唐對陶克道:“大哥,機會難得,咱們可得往高攀哪!”


    “高攀?”


    冬瓜唐道:“是呀!咱們能同姓封的小子動手過招,不正是咱們高攀?”


    陶克一聲洪笑,甩開掌櫃的雙手,大步往外走去。


    冬瓜唐對掌櫃一擠眼,哈哈一笑跟上去了。


    掌櫃怔住了,但他也暗自在笑。


    那剛自地上爬起來的紅紅似也嚇得捂著嘴巴。


    江上帆影點點,江岸柳樹飄飄,那和風送來的暖意,應該是令人舒暢的。


    風和日麗的天,總是叫人愉快,隻不過有幾個人的臉上不愉快。


    江邊上的石堤,有一段垮了,江水自缺口處溢上岸,就在岸邊的不遠處,正瀟灑地站著一個人,這人的綠夾衫隨風掀起衣擺,那發髻上的絲帶抖著,宛如玉樹臨風,隻這儀表,便知是公子哥兒。


    這人乃“三江公子”封流雲是也。


    他的麵皮在冷笑,山坡那麵是桐城,他的背後是江麵,渡口還在兩裏外的下遊,隱隱的還看見渡船兩三隻。


    封流雲並不看渡口。


    江麵的風光也不瞧,他隻看著那山坡。


    當他發現兩個人影的時候,他的臉上有了笑意,那當然是得意的笑。


    不錯,陶克與冬瓜唐並肩過來了。


    陶克無表情,他以為這是無謂的打鬥,實在不該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更覺得,自己放著要做的事不做,跑到江邊打架,實在不應該。


    如果他不來,他就會又去桂花與小娟的墳上看看,那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


    冬瓜唐可就不一樣了。


    他見封流雲傲岸地站在江邊,便不由戟指著對陶克道:“大哥,你看看,這小子那種不可一世的樣子,他媽的,什麽玩意兒!”


    陶克打從鼻孔哼出聲。


    這兩人已站在封流雲的麵前了。


    冷笑著,封流雲道:“報上名來!”


    陶克道:“如果你懂禮貌,應該先報出你的名字!”


    封流雲冷冷笑了。


    他看看陶克,又看看冬瓜唐,不屑至極地道:“三水幫少幫主封流雲!”


    冬瓜唐對陶克道:“真臭!”


    說著,他用手去捏鼻子,好像有人放臭屁似的。


    其實這就是表示封流雲在放屁。


    封流雲的狼目一厲,盡是殘酷冷笑聲。


    陶克道:“原來你就是三水幫少幫主,失敬了!”


    封流雲道:“我還沒聽你們的大名!”


    陶克道:“我叫陶克,這位是我兄弟冬瓜唐,封少幫主,你還有何指教?”


    封流雲道:“兩個無名小卒矣!”


    陶克淡淡地道:“封少幫主,如果你不計較,大家各奔西東,何必定要翻臉!”


    封流雲道:“這話在我到了‘快活居’後院的時候,你們就應該說了,這時候不嫌太晚了?”


    陶克道:“隻要出自誠意,任何時候也不為晚,封少幫主,你可以回去住你訂的房間,我們改道過江去,如何?”


    封流雲嘿嘿冷笑道:“想撒鴨子不是?姓陶的,既來之則安之,露兩手再走也不遲!”


    陶克道:“刀棒無眼,傷人總不是好的事情!”


    他的心中很苦,才一天,就結了梁子,想想昨夜那三人,他們好像就是三水幫的人,今天又遇上三水幫少幫主,這光景好像上天排好,要他同三水幫幹上似的。


    陶克是找淫賊的,沒來由同三水幫結冤仇,這實在令他無奈何。


    冬瓜唐早就火大了。


    他對於大哥的低頭話,心裏覺得不舒服,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這種事他沒幹過。


    冬瓜唐上前一大步,他直視封流雲道:“喂,耍威風呀,你找錯地方也看錯人了,老子們沒有三兩三,就他娘的不會上梁山!”


    封流雲仰天大笑道:“有種!”


    鐵骨扇橫在右方,他大敞門戶地道:“二位,一齊上吧,也免得本少幫主費事!”


    冬瓜唐叱道:“他娘的,目中無人哪!”


    “嗆”,他的刀拔在手上:“大哥,看我收拾他!”


    陶克本要出手,人家挑明要一人鬥兩人,但當冬瓜唐這麽一說,自己便退守一邊了。


    封流雲的鐵骨扇“刷”地一張又合,身形已直欺冬瓜唐,點戳截打,四字訣一氣嗬成,便也把冬瓜唐的三刀四式封住。


    冬瓜唐一聲叫:“來得好!”


    立刻,就是刀光霍霍,冷芒交錯,他那一路刀法便立刻施展出來了。


    便在這時候,從山坡上走下一個人來,這人的肩上挑著一擔柴,有包幹糧的袋子掛在扁擔前頭。


    這個人來得快,幾個大步已到了江岸邊。


    他看著兩個人在比鬥,那眼睛可就瞪大了。


    這人什麽時候來的,陶克可並沒注意到。


    封流雲與冬瓜唐兩人更沒有注意。


    這兩人拚得可真凶,那冬瓜唐的刀法似乎有進步,封流雲就是近不得他的身。


    姓封的在咬牙了。


    他如果擺不平這矮胖子,他就休想對付陶克。


    封流雲就以為,陶克的功夫一定了得,因為從修養上,當知姓陶的了得。


    功夫越高,修養越好,隻有那一瓶子不滿半瓶晃蕩的人物,才會以為自己不可一世。


    封流雲便是這號人物,隻不過他隻看到別人,而不知道評估自己。


    封流雲鐵骨扇橫裏截,霎時間一個大旋身,他的身子便隨之騰向三丈高空,鐵骨扇便在此時猛一抖。


    一邊的那人開口叫:“小心暗器!”


    便在這挑柴的叫聲甫起,冬瓜唐已橫出半丈外,但他的肩頭上還是著了一支鋼針。


    冬瓜唐本來就在雙臂上受了傷,如今左肩頭上又中了一針,雖然他的身上肉多,卻也痛得他直“哎呀”!


    冬瓜唐挺著身子罵起來了。


    “操,你玩陰的呀,可惡!”


    陶克卻看了一下挑柴的,這人的臉上胡子真多,看起來年歲並不大,雙臂上的肌肉栗子樣,個子中等,雙目有神,頭發上的帶子是白色的。


    這人隻一聲叫,也等於救了冬瓜唐一命,因為封流雲的那一針是打向冬瓜唐的咽喉,封流雲不打算要這矮胖子活了。


    封流雲惡毒地看著打柴漢,叱道:“哪裏來的野漢子,可是活膩了,也敢來此攪局!”


    打柴的道:“有什麽化不開的結,你老兄一定要這位的命!”


    封流雲怒道:“爺們在生死之搏,你是什麽東西,敢來攪和,滾!”


    冬瓜唐已拔出肩上的鋼針,他憤怒地吼道:“這位老兄,你一邊看熱鬧,老子今天非宰了他!”


    陶克道:“兄弟,輪到為兄的了,你與那位仁兄就守在一邊,由我領教!”


    他走向封流雲,道:“封少主,陶克領教,咱們也別再羅嗦了!”


    封流雲冷冷道:“好,看招!”


    他身形斜進,看著是往陶克的木棒上格去,隻不過中途突然變招,直往對方的氣海穴點去。


    如果陶克去阻擋,必然上大當,因為封流雲的鐵骨扇突然一抖,一根鋼針直彈而出。


    這一招令人想也想不到,以為他是點穴,實則八成力道藏扇中,等到一定距離,他抖腕發針,十拿九穩。


    陶克的木棒手中盤旋著如風車一般,就在銀星甫自扇中出現,陶克的木棒立刻豎在胸前高旋,便也聞得“叮”的一聲響,一根鋼針紮在木棒上。


    於是,陶克的木棒變方向了。


    隻見他挺身直欺而上,那旋空的棒子立刻發出“叮咚”聲,打得封流雲脖子浮腫,頭殼流血。


    封流雲的輕功實在高明,他在挨了七棒之後,旱地拔蔥三丈五,七個空心筋鬥連著在空中滾,落地已在十丈外了,看得陶克也暗叫好!


    冬瓜唐就要持刀追,卻被陶克叫住。


    “別追了,給他個教訓也夠了,何必引起三水幫的仇恨。”


    冬瓜唐道:“已經結下仇恨了。”


    陶克無奈地搖搖頭。


    挑柴的走向冬瓜唐,他雙手一抱拳道:“這位仁兄,你剛才的一路刀法是不是一位大師所傳授?”


    冬瓜唐猛一愣,陶克便是也吃一驚。


    冬瓜唐伸手拉住打柴的,道:“老兄,你難道也學過了無和尚的刀法?”


    挑柴的一笑,伸手道:“仁兄,借你的刀一用!”


    冬瓜唐把鋼刀交給挑柴的,隻見挑柴的拉開架式,一路刀法使出來。


    此人的刀法十分沉猛,呼嘯之聲好像推波生風般地隨刀身而生,36式72旋殺,使下來氣定神閑。


    冬瓜唐撫掌樂了。


    陶克拋下手中木棒,道:“刀來!”


    挑柴的將刀交在陶克手上,隻見陶克拿了個起手式,緊接著從第36式倒使出一路刀法,舞得是飛砂走石,樹葉紛飛,隻見刀芒難見刀身。


    這光景看得那挑柴的吃一驚。


    “我的仁兄啊,你的刀法更見精純,難道你老兄也是大師的傳人?”


    陶克道:“了無大師不收徒,隻把刀法傳人,兄弟,這麽說來,我們俱是了無大師俗家弟子了!”


    冬瓜唐道:“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請教仁兄,你的大名是……”


    挑柴的道:“我姓常,叫在山,有人叫我‘西山樵子’,呶!”


    他回身一指遠處江對麵的山峰又道:“我住在武當山後,就靠打柴為生!”


    陶克道:“你雖滿臉胡子,看你年紀也不大嘛。”


    常在山道:“虛歲26了。”


    陶克伸手拍拍常在山,笑道:“老弟,我占便宜了。”


    常在山哈哈笑道:“你是大哥!”


    陶克道:“你是老弟,哈……”


    冬瓜唐也跟著大笑起來了。


    常在山把柴拋在江邊上,他隻把扁擔抽出來,往肩上一扛,笑道:“大哥、老弟,咱們這是有緣分,走,進城裏去喝一杯!”


    冬瓜唐道:“對,喝個痛快!”


    陶克道:“哪裏喝酒方便?”


    冬瓜唐道:“當然還是回去桐城的‘快活居’,也叫掌櫃的不敢小覷咱們!”


    常在山道:“嗨,那家酒館我去過,後院開的是大煙館,有銀子的是少爺,沒銀子的不招待,我著還是換個地方再說吧。”


    陶克道:“我們吃過酒就走,不去後麵大煙館,兄弟呀,你可知道為兄的心有多麽苦!”


    常在山怔了一下,道:“大哥,有苦就說出來,兄弟我們都分擔。”


    三個人一邊往桐城走,陶克一邊直歎氣,那冬瓜唐便仔細地把陶克遭遇說一遍。


    常在山怒視著天,吼道:“老天爺真的瞎了眼,難道天爺也欺善怕惡呀?”


    陶克搖頭,道:“命啊,兄弟!”


    常在山的火氣也不小,他吼聲似虎,道:“大哥,這件事就是我的事,咱們合力暗打聽,就不信抓不到那可惡的淫賊!”


    冬瓜唐接道:“咱們就在桐城方圓三百裏地找,就不信咱們找不到!”


    陶克暗咬牙,桂花小娟的屍骨未寒,他能不想盡辦法找凶手?


    三個人都不笑了。


    遇上這種事,誰也笑不出來。


    三個人一路走,一路罵,金剛怒目地又進了桐城的大街上亍。


    “快活居”的門前,夥計從老遠就看見陶克又來了。


    夥計不往前迎,他急急忙忙地往後院跑。


    他也嚇一跳,因為“三江公子”封流雲正在他訂的那間吸大煙房裏治傷呢。


    什麽地方不好去治傷,偏就把那位丁大夫請到“快活居”的後院來。


    桐城縣這麽大,封流雲偏就又回來。


    其實他非奔回來不可,因為他受的傷也不輕,鐵骨扇內三根鋼針也用完了,還是先把傷治好,再回三水幫去叫人來。


    封流雲是不受別人欺壓的,他不會白挨揍。


    這幾年,他隻有叫別人死,他是三水幫少主呀。


    夥計奔到後院,拉住掌櫃就報告。


    “不……不得了,那家夥又回來了。”


    “誰?”


    “死了老婆女兒的那小子,另外還有兩個跟著來了!”


    掌櫃聞言,立刻對夥計吩咐:“別多嘴,封少主在治傷,我們別對他講,你去前麵穩住那三人,要吃要喝管個夠,就說後麵沒空房!”


    夥計道:“萬一他們往後麵闖……”


    掌櫃一想,道:“別慌張,就把他三人帶到對麵的大房間去,那屋裏有兩張床。”


    夥計道:“我明白了,別叫他們雙方碰上麵,那會鬧出人命的。”


    掌櫃的點點頭,道:“叫他們好好地招待,最好喝完酒就走路,娘的,出了人命我得跟去打官司!”


    前麵,已有夥計把陶克三人請在一張桌子上,那冬瓜唐開了腔:“先送兩斤燒酒,切上個大拚盤,再來四個熱炒,肉包子50個,咱們不夠再叫。”


    從後走來的夥計已笑道:“正在念叨兩位呢,老顧客又上門了,吃的喝的沒問題,馬上送到!”


    另一夥計已往灶上跑去了。


    夥計這才對陶克道:“真替各位擔心事呢!”


    陶克道:“什麽意思?”


    夥計搓搓手道:“各位已經知道了,那位三水幫少幫主,是不好惹呀!”


    冬瓜唐道:“三水幫什麽東西,照樣打得那小子頭破血流!”


    夥計急道:“真不得了了,封少主隻要回到三水幫總舵,大批的高手就會找來此地,那時候各位就麻煩了。”


    陶克道:“三水幫總舵在什麽地方?”


    夥計道:“襄樊江麵上最大的船,那就是三水幫總舵所在!”


    冬瓜唐道:“三水幫總舵在江麵上,哼,他們要找來,那得走上兩天了。”


    夥計道:“不過三位吃過酒以後,趕快先找地方去躲上幾天,萬一被堵住,那就得玩命!”


    原來這夥計是想叫陶克三人吃過酒趕快走路。


    這夥計把陶克與冬瓜唐當成瘟神一樣了。


    冬瓜唐當先為陶克斟酒,然後又為常在山倒滿杯,這三人舉起酒杯沒開口喝,陶克正容道:“我的兩位好兄弟,何必一定要歃血為盟燒香叩頭,咱們以酒表心跡,就是異姓兄弟了。”


    “大哥!”


    “兄弟!”


    “幹!”


    三個人碰杯一飲而盡。


    兩斤酒怎麽夠,又是兩斤燒酒送上桌。


    陶克心中苦,他也喝得多,隻喝得臉紅脖子粗地張口說話不清楚。


    那常在山雙目盡赤,瞪著大眼睛猛甩頭。


    冬瓜唐吃得多,50個肉包他吃了37個,另外又把湯灌了一大碗。


    他雙手捧著肚皮直喊叫:“奶奶的,今天吃的撐得慌,兩位哥,你們還喝不喝?”


    一邊的夥計道:“別喝了,都喝醉了!”


    他擔心三人倒在這兒,萬一後院的封少主出來,事情就麻煩大了。


    陶克吃力地站起來了。


    冬瓜唐雙手也撐著桌麵站起身,道:“大……大哥……咱們後麵睡覺去!”


    常在山舌頭打卷,開口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夥計這一回真急了。


    “三位爺,快走吧,小心三水幫的人找來呀!”


    冬瓜唐叱道:“誰找來!”


    夥計道:“三水幫的殺手呀!”


    “找來怎麽樣,咬了老子的鳥呀!”


    夥計一看三人往後走,立刻又笑笑,道:“也對,喝這麽多酒,是要先睡一覺,來吧,有間大客房,裏麵有兩張床,正合適!”


    陶克道:“那……好,快領我們去睡覺!”


    夥計在前麵走,嗨,冬瓜唐還唱起來了。


    他唱的什麽,誰也聽不懂——因為他已口齒不清了。


    隻要三人不再找上了封少主的房,過了今天就好辦,因為封少主打定主意回去召殺手了。


    陶克的聲音有些沙啞,那是他悲傷過度火氣上衝,又在酒的助力下,才有些不自在。


    他對夥計道:“送來一壺竹葉青,那種茶最解酒不過。”


    夥計先把房門推開來,掌櫃的早就命人把擺在床上的大煙攤子收起來了。


    陶克進得房中,指著大床道:“睡吧,我喝些茶再睡!”


    冬瓜唐又趴在一張大床上打起鼾來了。


    常在山直瞪眼,他發覺這房間太漂亮了,各樣的設備都新鮮。


    “大哥,這房間就像有錢人家的睡房一樣華貴。”


    陶克道:“兄弟,這兒也是鴉片煙館呀!”


    常在山驚愕了一下,道:“聽說那東西會上癮,道光爺還禁過煙!”


    陶克道:“那是前朝,隻不過洋人不依,打了仗以後這玩意又盛行了。”


    常在山道:“洋人雖壞,咱們自己人賤,大家都不吸,洋人也沒辦法。”


    那夥計送來茶水,陶克喝了大半壺。


    常在山也喝了一碗,便擠在冬瓜唐身邊睡了。


    陶克睡在另一張床上,夥計還真怕對麵房裏的封少主知道,便悄悄地把房門關起來。


    掌櫃的走過來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大姑娘,兩位姑娘長得巧模樣,隻一看就是手腳十分利落的人。


    兩個姑娘不但美,雙手十指也真尖,掌櫃的對兩個姑娘低聲吩咐。


    “大房中有三人,你們的客人就別帶進去了,那三人不好惹,萬一同你們的客人起衝突,說不定就會出人命!”


    兩個姑娘直點頭,並肩站在二門裏的花牆邊,光景在等她們固定的客人上門了。


    為什麽客人固定?


    隻因為這些客人抽大煙已經抽上癮,每天到了時候,不用叫,一定會擦著眼淚走進來。


    這些人隻要由姑娘侍候著抽上兩口,立刻就會滿麵紅光精神爽地走出門。


    便在這時候,對麵房中走出一人,那人正是丁大夫,他老人家提著藥箱出來了。


    掌櫃的迎上去,道:“丁大夫,少主的傷如何?”


    丁大夫道:“棒打在頭上,真不輕,我勸他明日再回三水幫。”


    他忽又放低聲音,道:“誰這麽大膽子,敢惹三水幫的人,尤其是封少主!”


    掌櫃的抬頭左右看,道:“不要緊吧?”


    “還好,我已經替他包紮妥了!”


    掌櫃道:“那房間是少主訂下的,偏就遇上他二人不買帳,這要是少主有個三長兩短,連我也被連累在裏麵,我就慘了。”


    丁大夫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是誰這麽大膽子!”


    掌櫃道:“還會是誰?就是那個死了老婆又死了女兒的姓陶的家……”


    他“夥”字沒出口,回頭看向大客房,又道:“那個女兒被淫賊奸殺的人!”


    丁大夫吃驚,道:“是他,唉,放著凶手不去找,偏又惹上大麻煩,別是凶手沒找到,他自己先死掉!”


    掌櫃道:“小聲些,他們就在那大客房呢。”


    丁大夫又是一驚,道:“這萬一他們再碰麵,大掌櫃,你的麻煩就來了!”


    “所以我在發急呀!”


    丁大夫聽得此話,便急匆匆地往店外走去。


    夥計對掌櫃的道:“放心吧,掌櫃的,天就快黑了,他們已關上門睡了,趁天沒亮,咱們先為少主備馬,送他先上路,然後……哈……沒問題!”


    掌櫃道:“我們大家多費心,千萬別在咱們這兒打起來,要不就慘了!”


    夥計道:“絕對打不起來!”


    這兩人嘿然又對笑,笑得帶點神秘。


    玉盤高懸射皓光,小蟲唧唧夜半唱,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候,從時辰上看,應是三更剛過不久。


    這時候大客房中有了響動聲,冬瓜唐第一個醒過來了,他老兄不是睡不著,而是被尿憋醒了。


    冬瓜唐還聽聽附近兩個人的動靜,陶克睡得正濃,另一個常在山也側著身子托腮睡。


    冬瓜唐輕悄悄地走下床,提著腳後跟出了大客房,這要是在平日,他就會掏出家夥對著牆邊或花叢撒尿了,可是他一想不行,因為這是有兩位大哥,萬一被人看到,自己可以一笑,卻給大哥丟人。


    他提著褲子走到後院的外牆邊,他才找到那茅坑。


    半夜三更那地方點了一盞馬燈掛著,說明那地方正是廁所。


    冬瓜唐撒尿隻一半,他突然一瞪眼,因為半夜傳來女子的尖笑聲。


    這是幹什麽的?


    冬瓜唐本來酒意濃,但此刻忽然精神來了。


    他趕緊挽起褲子,躡著腳隨聲找過去,隻因為那聲音半天不再傳來,害得冬瓜唐隻有一間一間去偷聽。


    “啊!”


    “唔!”


    這又是什麽聲音?


    冬瓜唐把耳朵貼上窗戶,哎,裏麵傳來女子的浪聲,真叫人吃一驚。


    冬瓜唐小心翼翼把窗紙戳了個洞,他眯著眼往屋子裏麵瞧。


    冬瓜唐看了一陣,也沒有發覺有誰強暴誰,顯然這是兩廂情願,他自然不好去拆散這一對野鴛鴦。


    冬瓜唐看得一陣心火起,隻因為他的年紀正值青春期,但當他想到陶大哥的悲慘,再大的火也熄了。


    冬瓜唐迂回地走回房,倒在床上便睡下了。


    天尚未亮,後院就有了聲音,聲音不大,仿佛風吹花草響,但這也足以把大客房中的陶克驚動醒。


    陶克早該起來了。


    他昨夜喝了大半壺茶水,隻因為太累,他憋尿沒起來,天快亮的時候,他實在難忍,便起來了。


    陶克正要伸手去拉門閂,突然傳來輕輕叩門聲。


    他怔了一下聆耳靜聽,便也飄來小聲細氣地道:“紅紅、紅紅!”


    “誰呀!”


    “我!”


    “呀”地一聲門開一半,露出個披發大姑娘。


    紅紅的上衣隻披裹在身上,她小聲地道:“你,幹什麽,天還沒亮!”


    “快三更了,馬匹拴在店門外了。”


    “你等等,他剛熟睡。”


    “快叫他起來吧,晚了就會有麻煩!”


    紅紅把頭縮回去了,她在屋子裏叫人了。


    她當然是在叫“三江公子”封流雲。


    這一夜真折騰,隻因為封流雲來時受了傷,幾口鴉片之後,半夜裏與紅紅一番床戲,這時候他正睡,卻被紅紅推醒過來。


    “紅紅,天好像早嘛!”


    “少主,不早了,你的馬已備在門外了。”


    “再睡一個時辰叫醒我,啊!”


    封流雲頭上的傷真不輕,他隻一挺身就痛得他大叫一聲,他實在半夜不該再折騰。


    紅紅自然不會再叫封流雲躺下,她為封少主穿衣衫,一邊還親吻著封少主的麵頰,半哄半勸地要送客。


    封流雲突然抓住紅紅手腕,叱道:“說,你今天有些不一樣,往日裏你抱住我不叫走,四肢像八爪魚般纏在我身上,今天怎麽催我走,尤其我還帶有傷!”


    紅紅痛得一聲低叫,道:“少主,為你好呀!”


    封流雲道:“你放狗屁,莫非你另有相好了,嗯?”


    紅紅翹著嘴道:“少主,我敢嗎?”


    封流雲道:“你是沒有這個膽!”


    他鬆開手,便往床上倒下去又道:“還早。”


    他又要睡了,門外的夥計可急了,他低聲地叫:“少主、少主,快起來呀!”


    封流雲叱道:“滾,擾人好夢!”


    門口,夥計又叫:“少主,你不能再睡了,隻因為,隻因為……”


    夥計沒說完,封流雲已挺身在門邊,他一把拉住夥計,吼道:“聽你的話,有什麽事發生了?”


    夥計被逼,這才伸手指向對麵大房間,道:“少主,你抬頭看那邊。”


    “看什麽?”


    “大房間住了三個人,我知道其中有兩個就是少主的死對頭,為了少主安全,所以請少主立刻上馬走人。”


    “誰?”


    夥汁道:“昨日裏,少主約鬥的兩個人呀,少主,他們昨夜就住在對麵大房間。”


    封流雲怔了一下,這要是在平日,他自然不怕他們,如今就不同,他的頭上脖子還在痛,如果不是昨日逃得快,隻怕已經死在江邊上了。


    封流雲乃三水幫少主,他更是三水幫幫主封大年的獨子。封大年在三江人稱“江上蒼龍”,膝下一子一女,兩人都是封大年的命根子,隻不過封流雲風流成性,他除了練武,便是找女人。


    此刻,封流雲聞聽對麵大客房中住著陶克等三人,心中著實吃一驚。


    他低沉地對身邊的紅紅道:“你應該夜裏就告訴我。”


    紅紅道:“少主身受傷,我怕……”


    封流雲大步往外走,對麵大客房的門拉開了。


    隻見門內走出陶克來,他冷笑著逼向封流雲。


    夥計可急了,他張口冒出陶克最不願聽的話:“爺,桐城縣是有王法的地方……”


    陶克雙目怒光一現:“滾開!”


    紅紅見夥計往外跑,她急忙上前,十分溫柔地對陶克道:“爺,別生氣嘛!”


    陶克歎口氣,道:“站過一邊,我不會在這兒殺人!”


    封流雲沉聲道:“你想怎樣?”


    陶克道:“姓封的,三水幫人多勢大出氣粗,隻不過我姓陶的也不是孬種,彼此本就沒有深仇大恨,犯不著拿性命拚,不過,你若再找上來,那就別怪姓陶的真要下狠心出重手了!”


    封流雲何許人,他才不會聽陶克這一套。


    他明白,陶克這些話,那是軟裏帶硬,硬裏帶軟,說穿了一句話,那就是怕事。


    封流雲不怕事,尤其他挨了幾棒,打得他頭破血流,他當然要討回來,加十倍地討回來。


    封流雲當然不是傻子,他在此刻是不能說狠話的,但又不能太失身份。


    “姓陶的,本少主麵前你算得一條漢子,你的這番話我記下了!”


    他大步就要往外走,突然傳來一聲吼:“站住,好小子,原來是你呀!”


    封流雲暗自一驚,發現陶克身後冒出個他最討厭的人,那個矮胖子姓唐的。


    隻見冬瓜唐搖晃著雙肩可就過來了。


    “喲,原來半夜裏在享樂的人是閣下呀!”


    封流雲立刻火冒三丈,吼罵道:“你娘的,膽敢暗中偷看呀!”


    紅紅姑娘低下了頭,她的表情是無奈的。


    冬瓜唐可不管這麽多,他指著紅紅對封流雲道:“好小子,你是不是仗著三水幫,欺侮人家大姑娘。”


    封流雲吼道:“關你屁事!”


    冬瓜唐雙目一瞪,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姓封的,你唐大爺就愛管閑事,怎麽樣,你咬我一口!”


    他這麽一吼,打橫裏,常在山握著扁擔出來了。


    “要打架不是,來吧,常大爺侍候!”


    封流雲立刻覺得窩囊,這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嘛。


    他正氣得個全身發抖,掌櫃的披著衣衫跑來了。


    他是被夥計從床上叫起來的。


    掌櫃的隻一衝過來,對著雙方直作揖。


    “各位,這本是一場小小的誤會,人在江湖行,轉彎抹角就會再碰麵,有道是見麵三分情,本就是朋友,何必爭意氣傷和氣,各位,千錯萬錯,我一個人的錯,酒菜住店錢我請客,各位千萬打不得。”


    陶克對掌櫃抱拳笑道:“別擔心,今天我們打不起來,我們人多,不能對付一個受傷的,原是要把話說清楚就了事的。”


    掌櫃直叫“謝謝”。


    封流雲猛地一跺腳,大步便往店外走了。


    冬瓜唐對陶克道:“放虎歸山呀,大哥!”


    陶克道:“他不是虎!”


    冬瓜唐點點頭道:“對,他差遠了。”


    陶克轉而對常在山道:“兄弟,咱們吃過飯去劉家莊,不知你可方便一齊前往?”


    常在山道:“大哥,我說過,我在家侍候老母一個人,去年老母過世,如今我是孤家寡人一個,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人睡覺全家做夢,走到天邊也是我一個,大哥如果不趕我走,咱們這一輩子就在一起吧。”


    他的草胡子猛一翹,對冬瓜唐道:“你不會趕我吧。”


    冬瓜唐哈哈笑道:“你若拋下我們離去我會哭。”


    陶克很高興,他對掌櫃吩咐:“快弄吃的,我們吃飽了走人,你不是怕出事嗎?”


    掌櫃的當然高興。


    當他聽到店外馬蹄聲的時候,他已經把心中的石頭落下去了,聞言忙對一邊的夥計,道:“快去呀,灶上好吃的全送上來!”


    夥計掉頭往灶房跑,冬瓜唐上前抓住掌櫃衣衫,他低沉地道:“老小子,我想拔掉你一半山羊胡。”


    掌櫃的忙笑笑,道:“胖老弟,我可沒有做出對不起你們三位的事吧。”


    冬瓜唐的舉動,陶克便是也怔住了。


    隻聽冬瓜唐道:“我問你,你開的到底什麽店?”


    “飯館呀!”


    “這後院呢?”


    “客房呀!”


    “客房中的床上為什麽都擺上大煙盤子?”


    掌櫃的笑笑,拍拍冬瓜唐道:“不錯,看起來好像是煙館,飯館煙館不一樣,隻不過到我飯館來的客人,為了方便,在自己房裏抽兩口,這又有什麽不對呀!”


    他再拍拍冬瓜唐,又道:“比方你老弟,如果吃飽喝足之後,要抽一口,現成的在你床鋪上,多方便!”


    冬瓜唐麵色一寒,又道:“那我問你,為什麽還有姑娘陪著客人上床呀,難道說你這飯館兼營酒家……噢……應該說煙家。”


    他想想,也不對,便又改口,道:“難道你這兒還開娼館呀!”


    掌櫃的麵色一緊,他把手從冬瓜唐的手中掙開,臉上一股冷冷的神色道:“朋友,何必知道那麽多?前麵等著三位去吃早飯了。”


    冬瓜唐冷冷地道:“大掌櫃,你真的會賺銀子,又會做人,實在令人佩服。”


    陶克道:“吃飯去吧!”


    冬瓜唐似乎在掌櫃的臉上看出什麽,便又冷冷地道:“開飯館賺三樣銀子,這是一魚三吃,實在高明。”


    走近紅紅麵前,問道:“大姑娘,你這工作是自願的嗎?”


    紅紅抬頭,雙目卻黯然。


    冬瓜唐不問了,他往前麵走去。


    掌櫃的見冬瓜唐三人走到前麵去吃早飯,他打鼻孔哼一聲,他心中想什麽,當然誰也不知道。


    但他的身上發出咯咯嘣嘣響,全身骨節有一半在響,如果知道他是誰,隻怕準會嚇死人。


    掌櫃的笑容可掬,搓著雙手站一邊,桌上陶克三人吃著熱饅頭喝稀飯,盤子裏的鹵味七八樣,冬瓜唐低頭不開口,他在心中打算盤,他已看出這掌櫃不簡單。


    三個人吃飽飯,掏克一錠銀子擱在桌子上,卻被掌櫃拒收。


    “三位,我老屠這一生就愛交朋友,你三位一看就知道是英雄,我難得碰上,這頓飯,還有住店的房錢我請客,三位,我隨時歡迎各位再來,這銀子快快收回去。”


    陶克不好說什麽,冬瓜唐搶過銀子冷冷道:“咱們銀子不多,但也不屑於吃霸王飯,住霸王店,屠掌櫃,咱們不喜歡叫人背後罵祖先,銀子擱在這兒了!”


    他那厚厚的手掌在銀子上猛按,就聽“咯”地一聲響,冬瓜唐已舉步往外走了。


    陶克一看銀子入了桌麵下,隻露出一半在上麵,他哈哈地笑笑。


    不料常在山又笑道:“兄弟也摸一把。”


    說著,他的手真的在已嵌入桌麵一半的銀錠上再按了一下,再把銀錠全部按入桌麵裏。


    這光景在示威嘛!


    陶克見兩個兄弟往外走,銀子鑲在桌上,不由笑道:“別捉狹,銀子這樣,叫人怎麽拿?”


    說著,他出掌拍在桌麵上,“咚”地一聲,銀錠應手便跳起來了。


    陶克接到手上,又塞在滿麵吃驚的屠掌櫃手中,大步便出店門去了。


    三個人傳來幾聲哈哈。


    屠掌櫃卻不一樣,他雖也在笑,卻是冷笑連聲。


    當他把手掌攤開來的時候,他握在掌中的銀錠又變形,變得幾道指印深深地印在銀錠上麵。


    他露了一手鷹爪功!


    就在陶克幾人走出“快活居飯館”不久,後院的紅紅與另外四名美嬌娃,便一齊地走到屠掌櫃房間來了。


    “屠當家,我們應該受那矮冬瓜的氣嗎?”


    屠掌櫃笑笑,拍拍紅紅的肩,低聲地道:“我屠萬山是受人氣的人嗎?”


    他再看看另外四女,又笑笑道:“別忘了咱們不來這一套,咱們隻爭利,有一天咱們成功,你們……哈……”


    五女跟著麵露笑意。


    屠萬山的話提醒了她們五個人,好像有人說過,要爭千秋,她們……


    她們就以為在爭千秋,當然受點悶氣又何妨?


    陶克與冬瓜唐、常在山,三個人一路來到江邊渡口,七八個壯漢正由一輛大車上往船上搬東西,看上去好像運糧要過江。


    陶克三人也上了船,隻見江麵上帆影穿梭,好不熱鬧,向五裏遠處的對麵江邊懸崖下遙望,一條超大五桅大船,正停靠在那裏。


    怎會有五桅?隻因為這條大帆船共二層,主桅中央插天高,另外兩桅也不矮,為了江麵轉動機動,便在船尾與船頭各又多了一根矮一半的桅杆。


    如今船停在岸邊,附近還靠了幾條三桅大船,那地方岸上一個大空場,四周盡是老柳樹,好像二十多個漢子在忙著什麽。


    渡船駛向江對岸,渡船上擠了不少過江的人,二十多袋子糧食也堆在船中央。


    就在渡船快到江心時候,斜刺裏一條快船疾駛向渡口方向。


    那是一條雙桅快船,船麵上站著四個大漢,那種打扮,就叫人一眼認出他們是三水幫的人物。


    三個人頭上紮天藍帶,身穿水色衣褲,脖子上還圍著一條黃色布巾。


    這樣的打扮有說詞,表示著三種顏色,他代表著三條大江——長江、丹江、漢江。


    三水幫的勢力龐大,他們承運官糧,也包攬南北山產雜貨。


    三水幫在水產事業上龐大,他們的勢力直蓋洞庭,有時候官家也禮讓他們三分。


    如果要知道他們擁有多少船,三水幫的人就會自豪地對你說,單隻在七個座船渠承修的船,就有幾十艘,單就新船,每個月也有兩條往水麵推。


    三水幫的人馬有多少?這大概真的算不清,隻不過從他們的總舵以下,一共是三舵36船隊,每一船隊大小船隻18艘,當然總舵的直屬快船也有20艘之多。


    這麽多船隻在江麵上動,三水幫的勢力當然不容忽視,三水幫的人便也挺著胸膛站在大船上了。


    快船上麵的三人就那麽金剛怒目地雙手叉腰站在那裏。快船幾乎與渡船擦身過。


    渡船上的人嚇一跳,已聞得快船上有人大聲吼:“好小子,在那兒了,快調頭!”


    這人的吼聲夠響亮,渡船上的人再嚇一跳。


    渡船上的人抬頭看,快船果然調轉頭來了。


    快船上的四個猛漢站在船上直叫喊。


    “快加槳,最好能攔住他們在江麵上幹!”


    “把所有的槳加上,追!”


    渡船上,陶克冷冷地不開口。


    冬瓜唐氣得鼻孔直冒煙,因為他兩人發現快船上的四個人,其中一人叫洪大川。


    原來前夜洪大川與白水青,拚命護著“漢水一隻鳳”錢丹鳳,抄近路趕往三水幫總舵,三水幫幫主封大年早就知道錢水龍的女兒愛上他的兒子封流雲,但他的兒子卻是一匹野馬,也可以說是一匹狼。


    封大年對於兒女之間的事,他很放任,就好像錢水龍一樣,也是個管不住女兒的老爹。


    有時候錢水龍到總舵,封大年不提小輩之事,他便也閉口不談。


    當錢丹鳳由漢江分舵兩大殺手——洪大川與白水青陪著她找來時候,封大年還以為她與兒子封流雲發生什麽不愉快之事了。


    但當錢丹鳳把陶克之事說了一遍,封大年隻勸錢丹鳳快把傷先治好,且叫她在總舵等著她的心上人回來,這種事如果由兒子替她找回來對他們的感情有助益。


    不料過了不久封流雲帶傷回來了。


    這一次,封大年冒火了。


    他立刻派出身邊三大護法,由洪大川帶著,去找陶克三人了。


    卻也真巧合,竟然在江麵上被洪大川發現了冬瓜唐,因為冬瓜唐的模樣最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當然,洪大川在快船上大聲吼,這邊的人全聽見了。


    陶克對冬瓜唐與常在山道:“兩位好兄弟,咱們好像真的惹上大麻煩了。”


    冬瓜唐道:“來呀,誰怕誰!”


    陶克道:“兄弟,這是江麵,兩岸多是他們的人,休忘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等一等咱們眼放亮,能不打最好。”


    冬瓜唐道:“大哥,我說句老實話,別看他們了得,岸上水裏我都來,如果咱們逃走,嗨,大哥呀,這還能再去找那淫賊嗎?”


    常在山點點頭,道:“大哥,兄弟說得對,咱們怕他娘的誰?”


    陶克不說話了。


    他不是怕事的人,他之所以不想同人拚命,是因為這是無謂的打鬥,隻不過爭的一口氣,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辦。


    他沒有忘了妻女的仇恨,那是令他錐心刺骨的痛苦,他之所以活著,也許就是為了找出淫賊。


    陶克沉默著,他也看著追上來的快船。


    快船上已有個怒漢吼罵。


    “他奶奶的,渡船還不快停下來!”


    渡船上的人議論紛紛,四個拉帆搖櫓的人在猶豫了,那個半百年紀的大掌舵,見快船要追上,便對拉帆的兩個漢子吩咐:“小七,小五,咱們惹不起三水幫,下帆吧!”


    兩個漢子去解繩子了,突然間,人叢中一聲暴吼:“誰要落帆老子就宰人!”


    說話的可不是冬瓜唐。


    當然更不是陶克與常在山。


    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小夥子。


    這小子的手上一把刀,伸手一攔便攔住兩個要解繩子的漢子。


    “我看你們誰敢落帆。”


    兩個漢子嚇一跳,那掌舵的可就開口了:“這位年輕人,三水幫不是好惹的,他們殺人不眨眼呀,你不怕他們找你麻煩嗎?”


    年輕人怒道:“我管不了那麽多,我爹病得快要死了,不能誤了請大夫,快!”


    渡船上,冬瓜唐開口了。


    冬瓜唐對船老大道:“那些王八蛋是衝著我哥們三個來的,船老大,你放心的快開船,一切亂子我們擔。”


    船老大這才在人群中看到個矮胖子。


    年輕人對冬瓜唐看一眼,他輕點了一下頭。


    冬瓜唐“霍”地跳在艙頂上,他指著追來的快船罵起大街來了。


    “姓洪的,你在船上嚷嚷個鳥,這不就快靠岸了,休耽誤別的客人過河辦事,奶奶的動刀咱們岸上幹!”


    洪大川也回罵:“狗養的,今天叫你們見閻王,三江地麵上輪不到你們幾個囂張的!”


    冬瓜唐不示弱地再罵:“去你娘的那條腿,三水幫的人就想吃人呀!”


    洪大川的快船就快追上了。


    “好小子,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也傷了我們三水幫少主封流雲,這就是死罪不赦,我看你們今天哪裏逃!”


    就這麽幾句對罵,但聞“咚”的一聲響,渡船當先頂上岸邊高石堤。


    冬瓜唐一個雲裏縱,倒翻個筋鬥站上石堤了。


    渡船上的人就有喊“好”字的。


    隻這麽一手,那個年輕人便也瞪大眼珠子直視高堤上的冬瓜唐。


    年輕人自言自語:“這一招雲裏翻,他怎麽會?”


    渡船上的人往岸上疾走,岸邊有兩輛大車在停放著,趕大車的招呼人手去船上運糧袋了,便在這時,快船也靠上岸了。


    真巧,船老大身邊的兩個人,有一人對船老大道:“銀子一兩,我家莊主家遭不幸要我們對出苦力的多施舍,往日半兩,今日加倍。”


    船老大忙起身,道:“回去對劉莊主說一聲,咱們真心感謝他。”


    岸邊上,陶克立刻明白,這一定是劉家莊的人在運送糧食了。


    他如果不是被洪大川看到,此刻可以跟著這兩輛大車,不難找到劉家莊了。


    快船上不隻跳下四個惡漢,便開船的四個人也下船上岸來了,他們的手上均提著家夥。


    八個人分成兩列,由洪大川領著圍上來了。


    陶克與冬瓜唐、常在山已聚在一起了,那是一片沙土地,還帶點濕濕的,有幾棵長草半尺高,被風吹得往一邊倒,陶克三人就站在草棵中間不動了。


    洪大川麵對陶克嘿嘿笑。


    “姓陶的,不過兩天,咱們又遇上了。”


    陶克道:“不是遇上,是你們不放過我們。”


    洪大川傲岸地道:“對了,你說得一些不差,是爺們又找上了,因為,放眼當今,有哪個不長眼睛的膽敢同咱們三水幫的人作對,而你們……”


    冬瓜唐立刻還以顏色地道:“爺們就敢,娘的,你咬老子一口。”


    洪大川咬牙咯咯響,道:“好個矮子,你會為你這句不敬之話,付出十分昂貴的代價。”


    陶克忙道:“各位,雙方本無深仇大恨,我以為大家說明也就算了。”


    一個紅麵怒漢沉哼道:“小子,如果你們沒有傷到本幫少主,也許這件事有得商量,隻恨你們不開眼,三水幫的少主也是你們可出手傷的?”


    陶克道:“這不能怨我們,是封少主逼咱們出手,我們這位兄弟一樣也中了封少主的鋼針。”


    紅麵怒漢叱道:“這家夥並未死呀?”


    冬瓜唐火了。


    “你娘的,封少主為何不死?”


    洪大川對紅麵大漢道:“總護法,你聽聽,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他敢如此放肆!”


    紅麵大漢乃三水幫總護法,人稱“鐵頭”羅一衝!


    他的氣功也是一流的,他就是聽得陶克的棒子厲害,這才率領三水幫內堂兩大殺手——“神刀”李良與“雙刀將”王大剛,由洪大川帶路追來了。


    他們本來是趕往桐城的,卻不料江中遇見了。


    洪大川冷笑道:“總護法,這三人我知道,都是潑皮湊在一起,其中這姓陶的棒子招數詭,你得小心才是!”


    他轉而麵對陶克又道:“姓陶的,可要我為你們介紹三水幫的總護法與……”


    冬瓜唐伸手止住,道:“我不想高攀,用不著在我麵前多介紹,不就是想要命嗎?怎麽樣,八個人二齊上?”


    “鐵頭”羅一衝嘿嘿笑道:“用得著嗎?”


    他在擺手了,那意思是叫別的人閃開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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