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那人就在門外,堂中之人無不是愣了一愣。縣令反應過來便叫快快宣上,等著那人入內。


    先是極為穩健的腳步,一聲一聲,接著便見得一挺拔青年,步履方正,不疾不徐走了進來。此人直鼻方口,麵上略含笑意,卻恰似嘲諷;衝天冠帶,額前留下一點美人尖。天庭飽滿,劍眉,目若寒星。一身灰色勁裝,幹練十分;腰間掛著玉墜,眼見便是上好羊脂白;腳下灰色軟底快靴,有金線暗勾花紋。背負三尺龍泉劍,有淡淡煞氣,卻在見到霍湘震和樓轅的瞬間消了下去,反變成了微微的親切笑臉,無視了堂上眾人,隻對著兩個抱拳拱手見禮:


    “霍師兄,虞師弟,好久不見。”


    師兄?師弟?


    堂上這一愣還未回過神,便見得霍湘震和樓轅也都拱手還禮:


    “倪師弟。”


    “倪師兄。”


    原來,這人乃是霍湘震與樓轅的同門,燭九陰的二徒弟。


    燭九陰上古神明,收徒無數,更不論種族。倪彀的確隻是人類,但卻一樣是燭九陰親傳弟子。燭九陰的弟子裏麵,若是論資排輩,要看是燭九陰哪個年月在哪個山門收的。霍湘震他們同屬九嶷山門派,這一支裏麵,霍湘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算是大師兄了;倪彀就是他二師弟。樓轅入門的時候還叫虞暮皓,所以倪彀也不知他改叫樓轅了,仍然叫他虞師弟。


    說起來,燭九陰對徒弟們多是采取放養政策。他隻負責把徒弟們領進門,給各個師兄認識一下;教的東西也是隻給講講入門,其他的全靠自己,他沒那個耐心天天對著一個個傻缺孩子。據說他隻耐心對待過一個徒弟,而且是養在大荒之隅的不周山裏,足足養了小二百年才放出去;而且放出去了也是時時看管著,對這個徒弟是比親兒子還親。隻是這個徒弟從來沒人見過,也沒見過有誰打過這個名號,於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空穴來風。


    同樣也沒誰問過燭九陰,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徒弟存在。外人不了解,以為是燭九陰不好惹,徒弟們不敢擅自探聽;其實他們這些徒弟是知道的,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個蛇精病,一年三百六十種耍徒弟花樣不帶重複的!


    外人都以為是燭九陰不管徒弟,真|相是徒弟們自己受不了他紛紛跑路!要真有這麽個被帶了二百來年才“脫出苦海”的徒弟,那麽那個孩子的日子肯定是水深火熱!眾位師兄師弟紛紛寄予深切同情……


    話歸此時,既然是師兄弟間,問話也便就方便了許多。倪彀看見樓轅坐著輪椅,不由皺起了眉頭:


    “虞師弟,你這是?……”


    樓轅微笑打扇子搖了搖:“沒事,被瘋狗咬的而已,倪師兄不必介意。倒是小師弟有些事情要問倪師兄。”樓轅沒提自己名字的話,他自己感覺沒什麽必要。


    一邊圍觀的吳積白就感覺此時自己臉上就是一個兔斯基表情。倪師兄啊你師兄,名字還叫泥垢!這名字誰給取的?爹媽報複社會係列啊!


    倪彀頷首,他的性格本就是不管閑事,話也不多:“問那個湘夫人?”


    樓轅淺笑回答:“倪師兄果然是明白人。”


    樓轅在師門時間不長,除了霍湘震之外,和幾個師兄也就是點頭之交罷了。然而一樣的,幾個師兄弟之間,其實也就是如此。


    於是倪彀也就不在意樓轅的客套話了,開門見山:“三個多月之前,她找到我,要我幫她捉一隻三花貓,還有一個女子。她開的酬勞很高,但是我沒有立刻接。師門有命,不得助紂為虐。”


    胖瘦兩怪人很是不滿他這話,矮胖立刻出言反駁:“你現在不還是跟來了?!”


    瘦高一下也惱了,拍打了矮胖腦袋一下:“明明應該我先說話!”


    這倆腦殘又要掐起來!霍湘震受不了他倆,猛地躥起來啪啪兩下全給點穴摁住,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坐回了原位,整整衣襟,學著樓轅那般,慢悠悠地,對倪彀道:


    “倪師弟,別理他們,你繼續!”


    樓轅悄然掩麵,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倪彀微微頷首:“之後我查到,這個湘夫人並不知道我是九嶷山出身的,她隻是要找有異能的人,要去捉一隻貓和一個人。因為她始終不肯說清楚,於是沒有幾人願意接她的生意。”略一猶豫,“還有就是,她可能和苗疆的五龍壇有什麽瓜葛。我認得她用的法器,上麵的花紋很像五龍壇巫姑所用的法器,但是有點細微差別。”


    “五龍壇巫姑?”樓轅微微蹙眉,“怎麽師兄還認得五龍壇的人嗎?”


    倪彀輕描淡寫了一句:“前些年去過苗疆,和五龍壇巫姑有過一麵之緣。”


    真是一麵之緣這麽簡單?那麽你倒是厲害啊,一麵之緣能把人家用的法器的花紋認清楚還記住……樓轅心說,估計又是個處處留桃花債的主。


    不過說到五龍壇,樓轅心裏卻有了些眉目。可以找客棧等著他們的竹夜清去認一下那女人帶的東西啊。畢竟竹夜清是五龍壇巫彭,巫姑也算得上是他自家人吧?


    樓轅心下有了主意,便隨意推脫了兩句身體不適,叫霍湘震和他一起回客棧。心知肚明他這是推脫,不過也沒人說什麽。霍湘震跟著樓轅走了,吳積白跟著他們。然而出了縣衙大門,樓轅卻忽然回眸看他一眼:


    “吳大哥,你不去看看屍體麽?這案子詭奇得很,屍身上說不定有很多線索。”


    吳積白眯起眼睛,心說才不要自找沒趣,搖著頭吐槽:“我是大夫不是仵作,學的是中醫專業,不是法|醫專業。不過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要去藥鋪買些常用的藥丸子,就先不和你們一道了。”


    他又不是傻子,樓轅要把他支開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他才不去搗亂呢。雖然不知道樓轅這是要做什麽,不過回頭去問霍湘震也就是了,沒必要急於一時。


    看著吳積白往客棧反方向走了,樓轅又驅動了輪椅,霍湘震也提步跟上。低聲問樓轅:


    “為何要支開烏雞?”


    樓轅扶了一下額角散下來的碎發:“沈伯伯傳來的消息裏,那個虺柰娘就是前任的五龍壇巫姑。我懷疑沈伯伯的事和五龍壇有關,竹巫彭是五龍壇的人,我不能確定他和沈伯伯的事情有沒有牽扯。阿貓阿狗已經告訴了他關於沈伯伯和虺柰娘的事情,但是這些事別人還不知道。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是信得過每個人的。”


    霍湘震眨眨眼,看看這個多心的小半妖。最後搖著頭拍拍他的肩,調笑一般:


    “這麽說,你是信得過我的了?”


    樓轅嫌棄一樣拎開他的爪子,還撣了撣肩頭。然而卻又淡淡道:


    “不信你,我還有誰可信?”


    霍湘震略微一怔忡,樓轅便小聲說了一句:


    “至少我沒有懷疑過你,希望以後也不會。”


    有的話,他覺得太矯情所以不想說。在他心裏,霍湘震甚至是比樓家的人更值得信賴,甚至是依靠。對他而言,霍湘震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霍湘震對他好是一口氣就好了十六年,從對待小兒到對待徒弟再到對待戀人,雖然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甚至導致了他身體上如今的諸多毛病,然而他一樣是放不下霍湘震的。


    或許最初,虞暮皓對於霍湘震的感情,不過就是雛鳥情結。隻是這許久過去,小心眼的樓轅心裏已經是裝不下別人了。


    霍湘震當然不會知道樓轅心裏麵這許多的複雜事情,他隻是聽了樓轅的“沒有懷疑過你”之後,心裏甜得要命。


    路邊有個賣花的小姑娘,樓轅見了,忽然就停住,拿了幾文錢,向小姑娘買了一朵紅豔豔的花兒。霍湘震見狀一愣,心說難道暮皓這是要送他朵花表心意麽?不會吧,他有這個閑心?


    卻見樓轅是繼續驅動輪椅前行,又輕輕撫摸了一下花瓣,淺淺笑著問霍湘震:


    “霍公子,你說玉清戴上這個會不會很漂亮?我看很多女孩兒都戴花,給她也買一朵。這丫頭成天亂蹦亂跳的,挽朵花也讓她小心著點,別再把花蹦掉了。”


    嘖,果然是我想多了。霍湘震無奈地撇撇嘴角。也對,樓轅這個小吃貨要是對他表達喜歡,估計也就是吃餛飩的時候分他一半。


    回到客棧,樓轅沒有直接去找竹夜清,而是先去把花給了樓玉清。樓玉清沒想到五哥還能給她買朵花回來,高高興興就插在了頭上——然後直奔竹夜清房間就去敲門了:


    “竹大哥,竹大哥!你快來看我戴這個花好看嗎?”


    “……”樓轅眼角直抽,霍湘震則是捂嘴偷笑。這可真尼|瑪是妹子大了留不住啊!樓姑娘你要不要這麽主動!


    剛好竹夜清也在房內,聽樓玉清叫門,便打了開房門。一眼,就見了那人麵桃花相映紅。膚如凝脂,麵帶微紅的姑娘,綠雲上還簪著一枝鮮活的紅花,毫無疑問就是人間最美的景致。


    驚豔之後,竹夜清也慌忙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而後才微微注視著地麵道:“樓姑娘……樓姑娘你,你比那花,還要美。”


    看到這個場麵,始作俑者樓轅小同學低頭捂臉。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幹了一件蠢到家了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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