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裏的凶案,竟與樓轅要找的沈鹿鳴、虺柰娘有關,這也是著實出人意料。見樓轅與霍湘震都是詫異十分的樣子,竹夜清便趕忙道來那段陳年舊事:


    “在下彼時年紀尚小,記不清時間了。阿貓阿狗應該已經和幾位提到過,大約二十年前,我五龍壇當時的巫姑虺柰娘叛離出逃,並且咒殺了前任大祭司,成為我苗疆一個禁忌。”他微微抿唇,略顯猶豫,而後才開口,“但實際上,她是因為愛上了一個漢人,才做出了那些事的。”


    樓轅微怔,不由開口問了一句:“那個漢人,難道是沈家的人?”


    如果是的話,那虺柰娘為難沈鹿鳴倒是有原因了……


    然而竹夜清卻搖頭:“不,應該不是。在下並不清楚此事,卷宗並無記載,但那人應該並非世家子弟。”


    並非世家子弟?那麽沈鹿鳴卻為何會和這個前任巫姑有牽扯?


    樓轅暫且按下心間疑惑,隻專心聽竹夜清講虺柰娘那些往事。


    “虺柰娘和那個漢人之間的糾葛已經不可考了,這些是他們密謀的事情,史官自然記錄不到。虺柰娘動用禁術造成大祭司隕落,這個倒是確鑿。我們五龍壇禁止使用巫蠱傷人,就和你們中原朝廷禁止動武傷人一樣;有些巫蠱法術,本身就是禁止研習的。”他說著,略一停頓,才繼續道:


    “我們現任的八巫和大祭司都知道,其實虺柰娘真正做的事情,就是盜取記載了禁術的蠱術書籍,並且在被當任大祭司發現之後,殺死了他。”


    竹夜清的聲音沉滯了下來:“之後她逃跑了,記載為叛教出逃。因為她手上還有禁術秘籍,我們也會怕她會像你們漢人說的那樣‘狗急跳牆’,所以沒有長時間搜捕。之後的事,在我南詔國史之中零星拚湊,也能見到一個大概。”


    如果吳積白在的話,他會說這故事是一個逆襲打臉小說的好梗,不過還好他不在——


    “這些事,其實是在下自己推斷出來的,尚未驗證。”竹夜清略略猶豫,不知該不該說,“樓公子僅作為參考吧,我也不知這事情對是不對。”


    樓轅頷首,帶著淡淡淺笑:“好。”


    竹夜清便繼續道:


    “我雖不清楚具體是怎樣的,但南詔乃至整個西南,都有了一個新起的教派,叫獨龍壇的。在某個意義上講,它是在處處與我五龍壇作對。”


    樓轅淺淺抿起一個笑影,那是他感興趣了的模樣:“有趣,你們是五龍壇,它偏偏就叫獨龍壇,大有個一枝獨秀的意思啊。”


    竹夜清微微頷首,繼而輕聲歎息:“我五龍壇執掌南詔國政已經不知幾個世代了,原本也並未在意它那般胡鬧,隻當做是個拜異神的教派,並未在意。隻是時間久了,才看出來,那獨龍壇根本是個毒瘤。”


    一直安靜旁觀的倪彀忍不住出聲詢問:“難道是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他很介意這個獨龍壇是什麽來頭,畢竟他受雇於湘夫人,誰知道他是不是助紂為虐了?


    竹夜清略一沉默,是在想怎麽用漢話好好說明白。想清楚之後,才慢慢說到:


    “他們做的不是這樣的事,是利用巫蠱殺人。”


    霍湘震聽得有些懵,打斷了一句:“這些和湘夫人虺柰娘有什麽關係?”


    樓轅仿佛是恨鐵不成鋼一般看了他一眼,而後微微搖頭:


    “我猜,‘湘夫人’就是他們獨龍壇取代八巫地位的一個職位,而虺柰娘,就是竹巫彭認為的獨龍壇大祭司,或者說是虺柰娘建立了獨龍壇。名字和五龍壇對著來,殺人的伎倆出自她當年偷走的秘籍。”


    竹夜清頗為欣賞地看樓轅一眼,微微頷首:“的確如此。我們五龍壇自它‘從洱海裏麵浮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調查了。”


    “從洱海裏麵浮出來”?他在說啥?霍湘震迷茫看了樓轅一眼,倪彀也沒明白,不過看大師兄的樣子就覺得小師弟應該懂,於是也看向樓轅。樓轅微微一琢磨,輕聲問道:


    “竹巫彭是不是想說……浮出水麵?”


    竹夜清愣了一下,眨眨眼,而後恍然大悟一樣點頭啊點頭:“對,就是這個詞。”


    “……”該說什麽呢這個漢話水平!


    樓轅微微一笑:“別在意他們,竹巫彭繼續說?”


    竹夜清頷首,繼續道:“我們查到,他們的八巫變成了你們漢人那本楚辭裏麵的那幾個神靈。也就是雲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東君、河伯、山鬼這八個,而他們的大祭司,就被叫做‘東皇太一’。又是和五龍壇相反,他們的八巫七人為女,隻有湘君是男子。”


    說著,伸手指桌上的器物:“上麵畫的就是他們之中湘夫人的徽記。他們徽記主體都是一樣的,是我五龍壇巫姑的紋章,但是後麵的襯紋不一樣。雲中君的是流雲,湘君的是所謂的湘妃竹,大司命的是南鬥星圖,少司命的是北鬥星圖,東君的是夾竹桃,河伯的是魚,山鬼的是蒼山。”


    竹夜清麵具下的眉頭微微蹙起:“大祭司和其他七巫也想到了,很可能東皇太一就是虺柰娘。她以前是巫姑,最熟悉巫姑的紋章。而且那個男人是漢人,虺柰娘很可能受他影響,學到了一些漢人的東西。”


    樓轅微微淺笑,品評到:


    “可惜她學的都是皮毛。”說著,微微嘖了一聲,道:


    “雲中君,雲神豐隆也,一曰屏翳;既然是雲神,流雲易散難聚,怎麽能代表神格?而東君用夾竹桃便更奇怪了,《博雅》曰:‘朱明、耀靈、東君、日也。’,東君分明是太陽神,並非是她理解的那個東風之君。傳說湘妃竹乃是娥皇女英垂淚而成,給湘夫人還差不多,卻成了湘君的,難道她是想這夫妻三人怎麽恩愛?大司命主掌壽夭,南鬥掌生、北鬥注死,這就都該給他用;少司命是司掌子嗣繁衍,應該用秋蘭、蘼蕪;所謂蘭為國香,生子之祥;蘼蕪之根,主治婦人無子。可她為何卻用了代表壽夭的北鬥?河伯和山鬼就更稀奇了……”


    掉書袋技能一旦發動,不分敵我雙方全部進入眩暈狀態。能強製打斷此技能的隻有一個霍湘震,趕緊伸手攔著:“行了行了暮皓我們知道了你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胸懷三千書卷腹有百萬雄兵……”


    樓轅這個技能點加得實在略高,此時還在書袋還在繼續掉:“你說的就更不對了,你那句話原句叫‘小範老子胸中有數百萬甲兵’,是出自……”


    霍湘震實在受不了了,必須讓這個小半妖安靜!於是又一次彎下了腰,一張嘴咬住那雙喋喋不休的檀口。


    全天下都清淨了。


    霍湘震心滿意足地想,順便享受一下這個軟軟清甜的滋味。


    竹夜清愣——怎麽原來他們是這個關係?好吧一路上所有他想不通的事情瞬間就全明白了。


    倪彀看這場麵,麵無表情轉過了身看著一邊的窗子,微微搖頭,自言自語:“非禮勿視。你們好了再叫我。”


    竹夜清看看倪彀,自覺沒有這個好定力,默默低頭轉身去門口。一想到門外還有兩個衙役,他不好出去,便自己在門邊罰站起來。


    樓轅這才從懵了的狀態裏麵醒過來,連貫動作就是往後一仰頭,連帶著雙手推霍湘震肩膀,在分開足夠距離之後立刻甩手一個耳光。


    這回霍大少爺沒來得及躲開,直接一聲脆響。


    火辣辣的疼的小半妖涼絲絲的傲嬌:“作死沒夠的玩意兒!滾一邊去!”


    這孩子!還當著外人的麵呢!就不能給我留個麵子麽?!霍大少爺揉著臉那個不忿啊,眯著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又在小半妖唇上碰了一下,而後一個旋身閃到了樓轅背後,成功躲過那個慢了半拍的耳光。


    這一套動作簡直完美可以給滿分!


    樓轅打不著他,咬了咬牙,卻一皺鼻頭,“嘁”了一聲,滿是嫌棄道:“幼稚!”


    嘿!這個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小白眼狼!


    樓轅撇撇嘴,隨意用袖子蹭了一下唇角,故作平靜:“兩位,我們還是繼續說正經事吧。”


    你們兩位忙啊你們兩位那才是正經事……吳積白在的話估計就得這麽說,還好這人不在,要不然賤起來就沒完了。竹夜清和倪彀沒那種賤萌的風格,兩個老實人真就是當啥都沒發生似的回到了桌子邊。


    樓轅笑眯眯,順便就回手伸到背後掐了霍湘震一把,臉上帶著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微笑:“竹巫彭,剛才說到哪裏了?哦對,獨龍壇可能是虺柰娘的,然後呢?”


    竹夜清心說這樓小公子突然被啃了一口還能接上剛才的話茬,也真是厲害啊,不知道這是不是中原人的本事啊?


    不過這些一樣就是想想,他還是繼續說了起來:


    “真正的禁術,我想虺柰娘也不會傳出去的,我猜她手下包括這個湘夫人要用的巫蠱法術,應該都是我們八巫也都知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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